一瓯春(校对)第6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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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呀。”他捧住她的脸,在那肉嘟嘟的红唇上又吻了下,然后把她抱进怀里长叹,“可怎么好,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铁血的指挥使也有儿女情长的时候,清圆圈着他的腰,小声道:“我也同你一样……前几日祖母把大婚的礼衣拿来让我看了,我试了试,穿在身上才觉得,自己竟是真的要嫁人了。”
  他笑着说:“能嫁给我,是不是觉得像做梦一样?我每日都在怨时候过得太慢,怨关外没有好消息传回来,不过今日倒接了飞鸽传书,说禁军派出去的一翼人马,助谢节使攻下了石堡城。牺牲两万多条性命才夺取的一处关卡,连俘获带剿灭的吐蕃人竟只有六百,圣人虽喜犹悲,说当初不该执着于脸面,闹得如今这样损兵折将。”
  清圆听了怅惘,“早前老爷不肯攻克石堡城,因此与圣人政见不合。这回仗打完了,圣人才发现他当初的坚持有道理,料着功过相抵,应当不会过于为难老爷。”
  沈润拉着她在榻上坐下,懒洋洋道:“天命如此,没有节使的这番坎坷,哪里成全我的今日。他那头功过相抵,我这头却擢升有望。圣人早前就想替我加节度使,只是朝中一向安稳,找不到好时机。如今这衔儿是稳了,卢龙军镇守幽州,上任节度使罢了职,一向在我手上捏着。这会儿师出有名,圣人也不为难。”
  清圆点了点头,见他官运亨通,她也喜欢。不过才刚牵了他的手,发现他掌心磨出了茧子,便翻了他的手掌看,边看边摩挲,心疼地问他:“这十几日在上京,你一日都不得闲吧?”
  他笑了笑,“衙门里堆积了些公务,这两日加紧办完了,好自在成亲。”
  她眼里有滟滟的光,瞧了瞧他,复垂下眼又抚抚他的掌心,“都是因为我,叫你这么忙。”
  他怕她多心,压声道:“我乐意。再说也不单是因为亲事才忙,衙门里公务本来就多。手里的茧子不算什么,我骑马奔波……你要不要看看别处?”
  清圆立时便明白他的意思了,红着脸打他,“你再浑说!”
  他挨了两下,“自我回京,就再没人敢打我了,如今只有娘子才对我下手。”说到最后竟还有些委屈。
  她又来哄他,替他抚了抚胳膊,“我打人不疼的……你要是心不甘,你也打我两下?”
  他哪里舍得打,笑道:“打女人,那还了得?”边说边摇头,“我不打女人,尤其是自己的女人。”
  这点也是好的,早前她在横塘的时候,祖父有个侄儿总打自己的夫人。每回那位婶子来,脸上手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为了顾全面子还要强说撞的,实在可怜。
  她偎着他问:“石堡城的战事算平定了么?”
  他嗯了声,“御龙直派出去的人先传了消息回来,战后人马要清点整顿,节使正式回朝,少说也得个把月。明儿我就备了礼来请期,早日成亲,早生儿子。”
  清圆听了面红耳赤,“你只想着生儿子……”
  他微顿了下,笑道:“也不是只想生儿子,是想着能日日见到你。我知道你太年轻,这会儿生孩子,对你身子不好。”不过生孩子的准备还是可以先做起来的,其实她不知道,他最看重的还是那个。
  说定了第二日来请期,果真第二日如约而至。指挥使上门过礼,一向是气派十足,清圆明白,他是想给她挣脸。不管外头怎么传言,他就是要抬举她,横竖认定了一个人便不动摇,她有时候也不明白,他怎么会有那样坚定的信念。
  她坐在隔壁偏厅里听着,听他们排日子下礼单,到底定下来,就在十一月初六。
  抱弦笑着向她行礼,“恭喜姑娘,还有整三个月。”
  清圆低头盘算,三个月……零零碎碎的预备起来,三个月时候倒是够用了。
  只是他忙,定了日子就急于赶回上京,因沈家没有长辈操持,芳纯如今又有了身孕,身子日渐沉重了,也不好劳烦她,少不得清圆自己过问。
  那日往指挥使府去,是门下人来报,说大婚的院子重新休整预备了,请姑娘过目。她携抱弦过了府,里外细细查看了一遍,沈府上的下人办事倒还熨帖,只是费用上头,似有些经不得推敲。譬如一张螺钿柜,市面顶好的也才百两上下,他们的账册上却要翻倍记档。到底没有内当家的苦处,沈润是个男人,家里的挑费他就算知道不对,也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去细究。
  清圆看罢了账册,重新阖上,面上不动声色,对下面几个管事的道:“我从前跟着祖母管过家,深知道当家的不易,余下三个月,一应还要靠周嬷嬷并几位妈妈打点。”
  婆子们道是,心里知道这位新夫人将来不好糊弄。这账册子过了目,未必看不出里头猫儿腻,不过不说,成全大家的体面罢了。
  周婆子虽有些惴惴的,但总还存着一点侥幸,料着十几岁的姑娘,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老辣,便笑着应承:“姑娘且放心吧,咱们都是府里老人儿,当初府上遭了难,我们分散各处,后来老爷重振门庭,才把我们召回来的。我们是实心为这个家,共过患难的,还有什么可说。老爷未娶亲前,我们多操些心,等姑娘过了门,由姑娘裁度着,我们再行事。”
  听这话头子,竟是不打算交账,清圆也不去深究,闲谈似的问:“老爷如今的职田和禄米各有多少?都交由谁在打点?”
  王婆子道:“回姑娘话,都是我们男人打点。老爷职田七百亩,每年禄米三百六十石……”
  “错了。”清圆未等她说完,便截断了她的话,“按本朝的诏定,老爷职田应当是一千亩,从二品禄米四百六十石。”眼见这婆子脸色骤变,她笑着话又说回来,“外头的事,有外头人打理,内院里头闹不清,也是有的。不打紧,这个往后再议,眼下首要一宗就是庭院布置。我今儿看了,很好,回头老爷跟前,我必为大家请赏。”
  就是这样,碍于人没进门,有些事得隐忍。不过敲打一番还是有必要的,这意思摆得很明了,将来掌家的人什么都知道,过去她们贪墨的不去追究,但从现下开始就要仔细了。既然请得赏,当然也请得罚,家里老爷是干刑狱的,倘或真到了颜面不保的时候,可不管你是多有道行的老人,再亲总也亲不过枕边人。
  几个婆子都发憷,一叠声道:“这原是婢子们分内,不敢在姑娘跟前邀功。”
  清圆也不同她们争辩,笑道:“妈妈们辛苦了,且下去歇着吧,我再瞧瞧,过会子就回去了。”
  婆子们领命退出了院子,抱弦见她们走远了方道:“果真没有哪家后院的账目是一干二净的,姑爷是二品大员,那些管家婆子该坑骗他的,照样不手软。”
  清圆道:“每日间大把银子从手上过,得是多清廉的人,才半文也不贪?只是今儿给她们抻了筋骨,到大婚前需从咱们家里派人过来,婚房每一处都要仔细查验。”
  抱弦一听便明白了,俗话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小人常怀报复之心,难免会做些手脚。成亲这件事顺与不顺,关乎一辈子,倘或哪里坏了风水,或是多出些不该有的东西来,那事便大了。
  抱弦道:“姑娘放心,到时候挑几位老资历的妈妈,我也跟着一道来。”
  清圆颔首,转过身,正瞧见芳纯和一位没见过的姑娘往这里来。她忙迎上去,搀了芳纯道:“我怕惊动你,特意没叫人传话,你却又来了。”
  芳纯道:“大嫂子驾临,我哪能不来呢。这院子才开始修葺,我倒还常来看看,这几日身上不大好,就懒于走动的。”
  清圆扶她坐下,边道:“家里办事的人多,也不必你亲自过问,你只管养着就是了。眼下有了身孕,更要处处小心,身上哪里不好?请大夫看了没有?”
  她终究还是个姑娘,这种怀孕的事说与她听,她也未必知道,芳纯便笑着敷衍,“也不是多要紧的,大夫说有些气虚,开了两副药先吃着,调理调理就好了。”说罢哦了声,“光顾着和你闲谈,竟忘了给你引荐,这位是宣州少尹家的小姐,闺名叫皓雪,和我娘家连着亲。他们家上月才搬到幽州来,晧雪见我一个人寂寞,常过府来陪我。”
  那位少尹家的小姐上来纳福,笑吟吟道:“我常听芳纯姐姐提起姑娘,早就想结识姑娘了,只是一直不得机会。”
  清圆欠身让了一礼,“这程子事忙了些,实在不得闲往这府里来……”
  “大婚前想是有许多要准备的,难怪姑娘忙。”她的话很体人意儿,边说边幽幽打量了清圆一眼,“芳纯姐姐说姑娘年轻,如今一见果真的。姑娘真好福气,我先给姑娘道喜了。”
  清圆打量这位少尹家的小姐,样貌很周正,也很知书达理的模样,但不知怎么,眼神总叫人觉得不大自在。不过人家道喜,总不好不接着,遂又还了一礼,说多谢。
  芳纯是个没心眼儿的,大喇喇道:“等大嫂子过了门,咱们三个就能常在一处了,到时候不知多热闹。”
  清圆笑了笑,“只怕皓雪姑娘家里不叫她时常出来。”
  皓雪道:“原本家下是管得很严,但因和芳纯姐姐沾着亲,倒也不拘束我。”
  “是啊,他们才搬来一个月,竟是大半个月同我在一处。”芳纯牵了皓雪的手道,“沈澈事忙,常不着家,多亏了皓雪陪我解闷儿。”
  清圆只是笑,倒也没说旁的,心里暗暗琢磨,宣州少尹,从六品的官儿,家风若好,府上小姐哪能大半个月往人家家里跑。但见芳纯喜欢,她也没什么可置喙的,单让她好生将养着,有什么事只管打发人往陈府传话,便辞出来了。
  回去的路上抱弦感慨:“都使夫人当真是闷坏了,得了个人作伴,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清圆也叹,“她很不容易,娘家离得远,镇日一个人住着大宅子,坐牢似的。”
  然而不容易的还在后头,没过两日,沈家便有仆妇来报,满脸焦急地说:“了不得了,姑娘快瞧瞧去吧,二太太跌了一跤,疼得正在家哭呢。”
第82章
  芳纯如今也有五个月身孕了,这时候摔了一跤,确是大得不能再大的事了。
  清圆急得团团转,因自己是个姑娘家,没经历过那些,怕思虑得不周全,央着祖母陪她一道过去。马车急急往沈府赶,好在相距不远,一炷香时间便也到了。
  门上婆子早已候着了,见车到了门外,即刻上来迎接,给陈老夫人请了安,又给清圆纳福,说:“姑娘快瞧瞧我们太太去吧……见了红,怕是不好。”
  清圆忙搀着老太太往西苑去,进了院门,见上房檐下齐整吊了一排灯笼,光带之中人影往来,端盆的,抬热水的,迎头相撞乱成一团。
  芳纯的哭喊在这夜色下倍显凄凉,清圆一时竟有些怕,回头瞧了陈老夫人一眼,“祖母……”
  陈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别慌。”一面牵了她,随仆妇引领进了上房。
  浓重的血腥气在屋子里蔓延,一盆盆的血水端出来,看得人眼晕。清圆知道不妙了,忙上去看芳纯,她满脸的汗,一双大眼睛里蓄满了泪,看见她,呜咽起来,“清圆……”
  清圆忙去握住她的手,“别怕……别怕……大夫在呢。”一面回头看,老太太正询问大夫境况,大夫不说话,只摇了摇头。她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是啊,照这样出血法儿,别说孩子,就是芳纯自己的性命,能保住就不错了。
  清圆心里也害怕,一头忙于给芳纯拭汗,一头温言安抚她:“你这会子什么都别想,也别哭,自己留着气力才好。”复问边上人,“打发小子往上京报信儿没有?快叫二爷回来是正经。”
  不曾想回话的是皓雪,她掖着帕子道:“芳纯姐姐才摔下来那会子,就已经打发人去了,料着过不了多久都使便会回来吧。”
  清圆哦了声,心里虽纳闷于这位大家子小姐的无时不在,但眼下情急,也顾不上深究。
  芳纯的痛,似乎并未因时间的流逝减轻,反倒愈发严重起来,起先还知道哭喊呻吟,后来竟虚脱晕厥过去。满屋子人个个惊慌失措,清圆急得直哭,老太太拉她让到一旁,容大夫把脉施针,折腾了好久,人虽醒过来了,孩子也落了地。
  那是个男孩儿,五个月大了,手脚俱全,裹在白布里头捧出来,看着真叫人心疼。
  仆妇问:“姑娘,怎么处置?”
  清圆也觉得为难,忖了忖道:“二老爷想是快到家了,让他过了目再说吧。”
  她这里话音才落,便听见皓雪在芳纯边上抽泣,轻声说:“姐姐,你别难过,总是咱们没福气,留他不住。”
  芳纯木着一双眼问:“是男是女?”
  皓雪愈发哭出来,“是个男孩儿……”
  老太太在一旁直皱眉,又不好说得太过,和声道:“姑娘别引得她哭,孩子三岁才生根呢,来了又走,是缘分不够,别太伤情了。二太太年轻,往后还能再生,眼下要紧是保养好身子,小月子里不能哭,哭坏了眼睛追悔莫及的。”
  好好的,竟出了这样的事,家里乱得不成个样子。也有老妈子趁乱做法的,站在院子里什么都不干,低着头只管窃窃私语。清圆冷眼看着,实在不成个体统,老太太在屋里支应,她便让人传了西苑的管事来,站在檐下扬声道:“西府的事,原不该我管,只是眼下你们太太不便,咱们又是一个大门进出的,我少不得要替她行事。如今入了夜,各处院门该落锁就落锁,上房的留下张罗,不是上房的都回去各司其职,看管好了宅院是第一要紧。回头二老爷回来,连个迎接的人都没有,像什么话?杨嬷嬷给我看着,若有不服管教,胡乱走动嚼舌的,只管记下来报予周嬷嬷,事后再一并清算。”
  将要过门的大太太发了话,谁也不敢不遵,杨嬷嬷忙给众人使眼色,“戳着做什么,还不快散了!”
  众人忙道是,潮水般退出了正院。这时又下起雨来,稠密的雨势打得院里芭蕉直点头,清圆不由叹气,芳纯和沈澈成亲两年,一直盼着这个孩子,好容易怀到五个月,就这么丢了,想来哪里能甘心!
  只是原本一切好好的,怎么会平白摔一跤呢,便招了芳纯身边伺候的人来问话。那个叫集萤的丫头抹着泪说:“回姑娘话,自打我们太太有了身孕,咱们处处都小心着,连桌角都换成圆的,唯恐磕着碰着。可今儿也是巧了,我们太太因嘴里生了疮,又不好吃药,便剪了一片象胆叶子,挖出里头的肉来含着,说是能清火的。后来不知怎么,用剩的皮儿落在地上,我们太太没瞧见,踩上去了,就……”说着嚎啕起来,“都是奴婢们不好,要是多留神,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了。姑娘狠狠责罚奴婢们吧,是奴婢们没伺候好太太,辜负了二爷的重托。”
  这哭声哭得清圆头疼,她蹙眉道:“噤声,你们太太眼下身子弱,你这么大哭大闹,她心里好受来着?”言罢回头望了眼,“皓雪姑娘什么时候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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