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瓯春(校对)第7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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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圆长叹,腊月里呵气成云,拢着暖袖道:“总要下一剂猛药,才能让她醒过神来。不着急,我再想想办法,离过年还有日子呢。”
  只是眼下不能再记挂那些,得去记挂她新婚的丈夫了。她在次间里洗漱妥当,换上寝衣才往卧房去,进门屋里暖融融的,地上铺满了栽绒毯,赤脚踏上去寂静无声。
  原想着他大约又在看上京送来的公文,或是摆足了架势,正风情万种地等着她,结果进门见他跪在榻上,把窗推开了一道缝,正凑在上头往外看。
  清圆不解,压声问:“怎么了?”
  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听……”
  外面传来凄厉的叫声,尖而直地在院墙上空回荡,无星无月的夜里,格外瘆人。
  清圆站在那里不敢动,“这是什么?”
  沈润说:“闹猫呢,大冬天的,兴致倒好。”
  清圆想不明白,“闹猫不是春天才有的事吗,这么冷的天,谁家不长进的色胚,这时候胡来?”
  沈润很气愤的样子,盯着外头道:“它是发现了大圆子。真是不要脸得紧,大圆子才三个月,就来打它的主意,怎么不去找那些长成的母猫!”
  清圆震惊于他的无聊和护短,心说这样的人,将来要是生了姑娘,对付起女婿来大概不会手软。可是再细品咂,忽然忍不住大笑起来,揉着肚子,倒在了床上。
  沈润觉得莫名,忙关上窗户回身,“你笑什么?”
  清圆说:“你刚才那几句话,很让人有似曾相识之感。”
  他怔住了,发现这番话用在自己身上,居然如同量身定制般贴切。
  是啊,那时候谢家顶小的女儿被他落了眼,人家才十五岁,他还不是想尽办法纠缠。如今养的猫经历了清圆一模一样的遭遇,他就在这里义愤填膺,恨不得将入侵者杀之而后快,被她拿来一调侃,他顿时觉得哑口无言了。
  她还在笑,傻乎乎的没完没了,他恼羞成怒,把她拽进怀里一顿揉搓,“这事怎么能怪我,是娘子太招人喜欢。”
  清圆气喘吁吁辩驳:“那咱们大圆子也是个可爱的姑娘,君子慕少艾,你做什么对人家喊打喊杀?”
  可是有些事自己做得,别人就做不得,沈指挥使一向这么霸道。他开始横挑鼻子竖挑眼,“哪只家境殷实的猫,三更半夜爬到人家院墙上来叫?咱们家门第高,野猫配不上,横竖把大圆子看好了,别被那小子拐跑。”
  清圆无可奈何说知道了,被褥下迎接他横行无忌的手。
  十五岁的少女,其实已经出落得风姿妖娆,他拿手指丈量,从肩头往下,闭着眼喃喃:“尤物杀人不用刀,追魂夺命全在腰。”
  她便打他,“哪里学来的淫词浪语!”
  他笑起来,“那叫我说什么?甘豆汤、鹿梨浆、冰雪荔枝膏?”
  她唔了声,“你说骑马能骑出茧子来,让我瞧瞧。”
  他知道他的小妻子又想研究他,便拉着她的手去触。其实腿根上只有一小片,不算茧子,至多是磨得皮肤略微粗糙些罢了。可是那纤纤的,绣花用的手指在方寸间织出了经纬,横着来四道,竖着来四道,再打上五指盘金绣……他就有些忍不住了。
  清圆还在心疼,“你挣得今日的地位,真是不容易。”
  他嗯了声,“娘子要好好犒劳我……我在家也待不了几天了,年前还得往上京去。”
  她听了心里不自在,抚着锦缎下光滑的脊背惆怅,“我舍不得你走。”
  他含含糊糊嗡哝,“跟我往上京去。”
  她也想去,想什么都不管了,就同自己的丈夫夜夜相守,然而这头走不开啊,“芳纯的事……夜长梦多。还有祖父……说这阵子夜里总出虚汗,白天也没什么精神,我不放心……”
  后面的话,自然是说不下去了。他沉身而入,她紧紧含住他,晕眩着,火烧火燎,却觉得成亲真好。有个人这样和你亲近,宠爱你,取悦你,他是另一个你。
  他做什么事都极专心,大功告成的时候埋在她胸口轻喘,“这么下去,我怕你要怀身子了。”原本是想她太年轻,过早生养不好,可自己没法禁欲,又不能让她胡乱吃药,思量了再三道,“我明儿,想想办法……”
  清圆昏昏说不必,“缘分来了,就顺其自然。芳纯这么着……咱们家是缺两个孩子……”
  这一夜猫叫声不断,将到二更才渐渐消停。第二日起来,沈润要上卢龙军去查阅兵事,毕竟拜了节度使还没正经到任,好歹要露一回面才好。
  清圆替他挑了衣裳仔细打扮上,收拾好了在他胸口拍了拍,“殿帅好俊俏模样!”
  他甚得意,“不俊俏,也骗不得夫人上钩。”一面回身摘了剑,临走前没忘了吩咐,“这两日忙坏你了,今儿哪里都别去了,好好在家歇着。”
  她道好,一直将他送到门上,待和沈澈碰了头,兄弟两个方一起出门了。
  原以为芳纯没有来送,但清圆回头朝沈澈的来路上看,却见芳纯远远站在月洞门前,披着织锦镶毛的斗篷,大半张脸掩在狐裘底下。大约是偷偷相送的,见清圆瞧过来,甚至还避让了一下。清圆不由有些可怜她,钻了牛角尖,心情不得舒展,如今的芳纯和早前时候大不一样了,人发蔫,又瘦,看上去整日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清圆迎了过去,问:“姐姐可吃了?”
  芳纯摇摇头,“只给澄冰预备了,我早起没什么胃口。”
  清圆便上去挽了她的胳膊,笑着说:“我今早没有吃饱,我陪姐姐再吃一回吧!”
  于是一道去了西府,两府的厨房是各用各的,厨子做出来的东西味道不一样。两个人坐在一起吃了牛乳竹节卷,攒盒里头并四五样小菜,还有粳米粥,清圆满足地说:“我许久没吃得这么饱了,明儿你上我那里去,我们俩伙着吃,这才吃得香。”
  芳纯知道她费了这番心思,全是为了慰她的心。其实照着道理来说长嫂如母,就算不端那个架子,也用不着处处逢迎她。她觉得惭愧,“我年纪比你还大,自己不成器,叫你见笑了。”
  清圆讶然,“这是哪里的话,咱们既进了一个门子,就是一家人,什么笑话不笑话的!”一面过来携她挪进小暖阁里,又传了温炉,两个人坐在窗前,悠闲地拿松木取火煎茶吃。
  清圆很想同她提一提姚家太太和皓雪,但又怕她多心,只好远兜远转先同她闲聊。看看外面风雪欲来,靠着引枕问:“姐姐在家制过香吗?”
  芳纯自小跟着父亲在军中,因为母亲在她开蒙前就病故了,那些姑娘家的小细腻、小情调,没有人手把手教过她。
  她摸了摸额头,“我用香都上外头买去的。”
  清圆道:“市面上的香不醇,没有自己做的好,等开春了,我教你制香吧!有一种香叫百和香,拿沉水、鸡骨、白檀、青木、甘松等二十味香调和,春天放入瓷器中,冬月取出来,开封的那日可了不得,能香飘十里。”
  芳纯听完哦了声,“说起制香,我记起来,上年广平侯夫人送了我一套上好的香炉。我也不懂那些,叫什么彝炉、乳炉……个个像茶杯那样大,说是整天都可以用。”忙命丫头去取,取来了摆在清圆面前,“你拿回去使吧,放在我这里耽误了。”
  清圆垂眼看着这套锦盒包裹的香炉,心里说不出的惆怅。芳纯真是极好的人,她没什么城府,心思也单纯,只是刻意亲近她的人心怀叵测,才把她闹得如今这样。
  她合上了锦盒,笑着说:“侯夫人真是大手笔,这可是好东西,像是御供的,外头买不着。”
  芳纯百无聊赖,“可惜鲜花插在牛粪上,送我也是搁在那里落灰。”
  清圆探过去,握了握她的手,“姐姐,你才刚送二爷出门,他不知道吧?”
  芳纯愣了下,摇摇头,面色有些尴尬。
  “其实你心里那么在乎他,为什么要闹别扭呢。你这样,自己心里难过,二爷也整天魂不守舍的。”清圆左右瞧了瞧道,“这里没有外人,你告诉我,要是你气得二爷不着家了,可怎么办?要是他外头有了人,你又怎么办?”
  芳纯一听,挺腰道:“我没死,能容他外头有人?”
  清圆这回算是肯定了,她对沈澈心不变,还是那样眼里不揉沙。
  “这就是了。”她慢慢说,“两个人过日子,断乎容不下第三个人,倘或我们爷要纳妾,我八成会发疯的。那些有心想进门的,嘴上说得好听,一定恭敬听话,一应以太太为主,丈夫都叫她抢去了一半,说那些虚的有什么意思!”
  她说得漫不经心,但芳纯听得很明白,丈夫纳妾关乎切身利益,这世上除了脑子不好的,谁会愿意给丈夫找别的女人。
  “还有那起子拿孩子说事的……”清圆垂着眼,拿竹筴在沸水中搅拌碾好的茶末,一面道,“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是我生的孩子,同我有什么相干?找个女人来替我丈夫生孩子,生了也是他们的骨肉,只能叫他们愈发恩爱,我倒成了外人,何苦?”
  芳纯听得发了一回呆,猛地豁然开朗了。
  昨儿姑母说的,找个知根知底的生孩子,强似外室先斩后奏,她居然觉得有道理。如今听清圆这么开解,她才发现谁生的本质上根本没有区别,反正不是她生的。
  她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听见廊子上崔嬷嬷传话,说皓雪姑娘来了。
  清圆转头往外瞧,搁下手里竹筴,笑道:“来得正好,先前一直没能好好说上话,今天恰巧得闲。”
  芳纯便扬声吩咐崔嬷嬷:“快把人请进来吧。”
第91章
  皓雪见清圆在,略有些不自在,但很快便扮起了笑脸,上前纳了个福道:“那日夫人大婚,怕给夫人添乱,没有亲自向夫人道贺,今儿要补上这个礼才好。”
  要说表面文章,皓雪善于做,清圆更是个中好手。她热络地拉了皓雪坐下,扭头吩咐边上侍立的婢女,另给皓雪姑娘上茶。
  皓雪偏身坐在椅上,倒是一副不见外的模样,轻声细语道:“夫人和姐姐好兴致,竟自己煎茶吃,既有现成的,便不必麻烦了。”
  清圆说那不成,“这原是我们妯娌胡乱煎着顽的,姑娘是客,怎么能和咱们同饮呢。”仍旧发了话,让丫头去预备了。
  皓雪是聪明人,哪里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她们亲手炮制的茶,是专供她们自己吃的,至于外人,自然没有分一杯羹的资格。
  她强压下难堪的感觉来,脸上仍旧挂着得体的笑,原想这位新夫人再了得,也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没过过招儿,万不能服气。可如今看她细微处的处置,和芳纯大不相同,方寸之间便让人知难而退。可见年轻轻嫁得高官之主,又加封诰命夫人,并不单是运气好的缘故。
  丫头送了清茶到皓雪手上,清圆自己给芳纯舀茶,温声道:“我多时没有亲自动手了,手艺生疏,也不知煎得怎么样,姐姐尝尝。”
  芳纯不懂她们明里暗里打眉眼官司,只管自己品茶,呷了一口,咂咂嘴道:“香得很,好茶!”
  清圆自己也低头饮了,笑道:“第一碗茶汤最隽永,后头的都不及头一碗,色香味依次递减,最后饮者藐藐,要不是渴得没法儿,谁去喝它!”一头说了,一头让人把温炉撤下去,只留手里的一杯茶,剩下的吩咐抱弦,“拿到墙根儿泼了,仔细茶色重,别沾了墙皮,也别浇了花草。”
  抱弦嗳了声,“打发人泼到外头水沟里倒好,不污了院里的地皮。”
  清圆听了说也好,脸上那点轻浅的笑意刺痛了皓雪的眼。皓雪愈发听得不是滋味,隐忍再三后勉强道:“夫人吃茶果然讲究,外头门户,哪一家不吃上三道四道的!”
  清圆闻言一哂,“那是外头人家,我们家却没有这个规矩。取之精华,弃之糟粕,好茶尝过一杯就够了,底下的越喝越淡,倒不如不喝。”
  如此你来我往暗潮汹涌,听得边上侍立的人都不禁咋舌。果真当家夫人就是当家夫人,在她面前哪里容得宵小乱舞。早前周嬷嬷等人也有欺她年轻的心思,到如今是借上几个胆儿都不敢的了。果然老爷眼光独到,要是个面人儿,也执掌不了沈家门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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