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殿(校对)第4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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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有时候就是这副滚刀肉的样子,梁遇乜斜着她,“皇上的话你都听见了?”
  她说听见了,“其实把规矩看得太重也不好……”
  这个执拗且死不认错的性子倒是随了娘,梁遇已经不想同她说话了,“出去。”
  月徊这次非但没出去,还往里挪了两步,“我偏不出去,外头多冷啊,天要黑了您还赶我出去,对得起爹娘吗?”
  理亏的人就会把爹娘拉出来说情,他愤然转过身去,自顾自开始脱衣裳,解了鸾带扒下曳撒,又毫不手软地解开了中衣。月徊一看不成,虽然很想留下旁观,但道德人伦不允许。她只好恋恋不舍挪到外间,挨着门上垂挂的帘子不住地问:“哥哥,您换好了没有啊?换好了吗?”
  真是泡不烂砍不断的混账丫头!里间的梁遇愤然脱下中衣,狠狠摔在了地上。天下所有人都值得她去同情,只有哥哥是坏人,一心想着操控皇帝,想弑君篡位。以前他还愿意同她说一说梁家因这王朝遭遇的种种不幸,现在还有什么可说的,她愿意防备他便防备他,愿意生二心,就痛痛快快生二心吧,全由她。
  外面的月徊虽知道哥哥心里不受用,却不知道他这一忽儿工夫千般打算,已经自暴自弃起来。她还想着回头瞧准机会和他服个软,事儿过去就过去了。
  擎等着办一件事,心就特别的急,他又总不出来,她便自言自语着:“您换好了吗?换好了吧……那我可进来啦?”
  最后闷头冲进去时,梁遇的中衣还没穿好,胸膛袒露着,因她的蛮横闯入顿住了手脚。
  情况很糟糕,月徊当然也会心虚,不过哥哥的身条儿看上去真是好,她暗暗地想。肉皮儿雪白,胸腹上的肌肉一棱一棱地,她一直觉得他瘦,原来并不是,那是结实,没有肥肉,尽是瘦肉。
  梁遇回过神来,看见她那种遮遮掩掩、垂涎欲滴,又假装娇羞的样子,脑子里“嗡”地一声响。忙掩上衣襟,仓惶道:“谁让你进来的!”
  月徊无辜地搓了搓手,“您换衣裳也太慢了,又不是姑娘……”边说边识趣地转过身,脑子发懵,嘴里胡言乱语,“早知道让我留下多好,反正还是看见了……不过您别生气,我没撞破您换裤子,换衣裳不要紧的……”
  梁遇没应她,匆匆披上曳撒,扣上了鸾带,心里的气闷自不去说了,总之百样都不顺心。等一切收拾好,才愠声道:“宫门快下钥了,你赶紧回他坦去吧,这里没你的差事。”
  月徊说不,“我今儿要留下值夜,像上回一样。”
  梁遇见打发不了她,不留情面道:“那就上正殿去,这里是内奏事处,用不着你上夜。”
  然后她不说话了,拉着脸,哀怨地看着他,看得他发毛,看得他自发别开了脸。
  是个人都有脾气,他不打算理会她,索性转过身整理起了书案。如今细想起来,平常就是太纵着她了,纵出她一颗牛胆,对哥哥没了半点敬畏之心。现在再去纠正,也不知来不来得及,瞧她那股子拧劲儿,想是难了。
  心里不忿,可也未必当真没有指望,他暗里还是等着她的反应,看看她究竟有什么打算。结果等了良久,没等来她低头求和,反倒是悉悉索索地,不知在忙些什么。
  他不由回头看,看见她拾起地上的亵衣抱在怀里,小声说:“我给哥哥洗衣裳。”
  梁遇一惊,贴身的衣物到了她手里,那是万万不成的。
  他慌忙去夺,“你不必忙,有专事伺候的人清洗……”
  她让了让,“我给您洗一回衣裳,算我给您赔罪成么?”
  梁遇额上隐隐急出了热汗,那里头不光有亵衣,还有亵裤,她是个姑娘家,怎么能给男人洗衣裳!
  他还要抢,可她愈发抱得紧,扭身闪躲着:“您别见外,别见外嘛……”
  梁遇终于认输了,抚着额头说:“你把衣裳放下,只要你放下,我可以既往不咎。”
  月徊眨了眨眼,发现这妥协来得毫无道理,她要给他洗衣裳,他反倒害怕了,为什么?
  衣裳到底被他夺去了,他仓促地卷成一团,扬声叫来人。外头小太监是一向伺候他的,见了便呵腰上来承接,月徊眼睁睁看着,纳罕道:“您做什么非不让我洗啊?我想孝敬孝敬您,难道不好么?”
  他说不好,“天儿太冷,浸到凉水里头没的伤了关节,到老了会作病的。再说咱们都大了,就算要洗,你也只能给你男人洗,哥哥的用不着你操心。”
  月徊从不知道还有这种讲究,她想了想道:“我没男人,只有哥哥,还不许我给您洗?”
  他沉默良久,才低头道:“将来终究会有的,你有你的活法儿,我也有我的。”
  倒是要撇得一干二净了,她不舍地朝外看了眼,视线追寻那个小太监,嘀咕着:“早知道我偏洗了多好……我和您一个活法儿到老,别你啊我的。”
  梁遇心头抽搐了下,一个活法儿,怎么能够呢……思绪要岔出去,又被他强自收了回来,不该想的不要去想,想多了天理难容,愧对列祖列宗。
  月徊呢,还在为哥哥总算不记仇了感到高兴,拽着他的袖子说:“我虽然不好意思对您服软,可错了就是错了。皇上瞧病那事儿,是我不懂规矩,冤枉了您,我该和您说声对不住。哥哥我错了,您别生我的气,我往后再也不犯了。”
  梁遇原本负着气,满心坚冰等闲不能消除,谁知她一句“哥哥我错了”,居然轻易在那冰面上凿出了裂痕。然后轻轻一击,顿时土崩瓦解――原来他的决心并没有想象中的坚定。
  他叹了口气,难堪地转过身去,“算了,你也是为着皇上。”
  月徊嗫嚅:“可我怎么觉得,我向着皇上您就不高兴呢……”
  他一怔,“你的感觉不准。”
  然而月徊有她自己的一番见解,笑着说:“咱们到底是一家子,有时候想法是一样的。您不愿意我喜欢皇上,就像我不愿意您喜欢皇后一样。要是世上没那么些不相干的人,只有咱们俩该多好,哥哥您说是么?”
  第53章
  说者无心,
但听者有意。梁遇也思量了她的话,没有那些不相干的人会怎么样,结果是依旧手足情深,
他会替她寻一个殷实人家嫁了,
然后每年到了爹娘生死祭那一天,兄妹相聚祭拜一回,
过后各自散了,
见面的日子甚至不如现在多。
  有失有得,
这就是人生。只是她认为自己向着皇帝,他这个做哥哥的会不高兴,虽说确实言中了,但嘴上是决不能承认的。
  他忖度道:“你我兄妹,
隔了十一年才重新相认,我知道你依赖我,
我亦是不知怎么疼你才好。可人活于世,
总会遇见各式各样的人,
没有谁能捆绑谁一辈子。你千万不要误会哥哥不让你向着皇上,你向着他是应该的。不过帝王家和寻常人家不一样,不能意气用事,更不敢一拍脑袋不管不顾……我的话你明白吗?”
  月徊呆滞地点了点头,“哥哥如今真爱讲大道理。”
  梁遇又被她堵住了话头,
窒口之下不想再多言了,
顺手将笔架上的笔重新归置好,淡声道:“时候差不多了,回乐志斋去吧。”
  月徊道:“我不打算回去啊,
刚才不是说过了嘛,像上回一样,
您上夜,我陪着您。”
  梁遇蹙眉道:“上回和这回不一样,你不该留在我值房里。”
  她却执拗,“哪里不一样,我瞧明明一样的。”
  她是驴脑子,记不住事儿,梁遇道:“上回你是假扮的太监,这回你是御前的女官,怎么能一样。”
  月徊觉得哥哥真是太能自欺欺人了,“乾清宫当差的,哪个不知道上回的太监就是我?”反正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往外一瞧,恰好月华门慢慢锁闭起来,她哎哟了声,“下钥啦,这可怎么办,我想走都走不了啦。”
  夹道里隐约传来打更太监的呼声:“大人们,下钱粮啦,灯火小心……”整个紫禁城里的大小宫门此时一齐转动起来,门臼发出沉重的吱扭声。巨大的乾清门也被推动着,紧紧锁闭起来,这皇城自此便正式进入漫漫长夜了。
  所以驱赶了她半日,最后还是被她得逞了,他看她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转头道:“我让人送你回去。”
  他要往外走,月徊手忙脚乱把他拽住了,跺着脚说:“您再赶我走,我可躺下啦!”
  她真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人,十八岁的姑娘了,说话儿就要耍赖,还好他眼疾手快托住了她,“你再犯混!”
  他的恫吓对她不起任何作用,她就撅着屁股后仰着,“您再撵我走?”
  梁遇被她闹得没辙,用力y了她一把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学孩子那一套!好了好了,想留下就留下吧,真叫人头疼。”
  她龇牙伸出两手,“那我给您揉揉?您哪儿疼啊?”
  梁遇让开了,叹着气地打量她,“你这死皮赖脸的性子是随了谁?娘当年也不像你似的。”
  月徊劝他看开些,“娘是没在码头上挣过饭辙,要不也和我一样。”
  她拌嘴没输过,哥哥总算屈服了,不再和她理论。她含笑在圈椅里坐下,周身散发出一种膨胀的胜利感,细想想,心狠手辣的掌印大人每回和她交手,好像都没能占上风,不是因为他不厉害,是因为他在乎她。这么好的哥哥,她还时不时对他起邪念,实在枉为人啊。
  所以一方面自责,一方面也没耽误想入非非,毕竟梁遇长得是真好看,不管正看侧看都无懈可击,对于情窦初开的姑娘来说,是个很好的爱慕对象。可惜生在一家,她常有这样的感慨,主要因为认亲才一个多月,她嘴上叫着哥哥,想法儿有时候还是扭转不过来。譬如现在,静下心就想起昨晚的梦,梦中的经历让她脸红心跳,再品咂一回,依旧半带羞愧,半带痛快。
  梁遇暗中留意她,见她一忽儿定着两眼,一忽儿傻笑,一忽儿正色,一忽儿又偷眼瞧他,不知到底中了什么邪。
  “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他将批红的题本装进匣子,往铜扣上落了锁。
  月徊说没有,“我就是觉得和您一块儿值夜很高兴。”
  又能在他跟前胡搅蛮缠,怎么能不高兴!梁遇叹了口气,“皇上不豫,三更的时候再看病况,要是不能临朝,得及早上朝房传话去。”
  月徊想了想道:“不像上回似的,召到东暖阁来么?”
  梁遇摇头,“上回是还未亲政,落一个病弱的话把儿不好。如今大局已定,难得叫免一场大朝会,没人敢置喙。你这头,我是能不动则不动,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用不着你出马。”
  月徊哦了声,“横竖我都听您的,您让我出马我就出马,让我给皇上梳头,我就给皇上梳头。”
  这么听起来,倒像个顺从的好孩子。梁遇将案上公文收拾妥帖,正要着人传晚膳来,回身见她眨眼瞧着自己,便顿了下,问她怎么了。
  月徊有点儿犹豫,支吾了会儿才开口:“哥哥,您梦见过我没有?”
  他说没有,“你天天在我跟前,我梦你做什么?”
  于是月徊觉得自己可能真有些不正常了,他说得很在理,天天戳在眼窝子里,她为什么要去梦见他?
  梁遇平静得很,如常唤人进来,如常吩咐传膳,又打发人上正殿瞧皇帝境况,待一切都安排好,方转回身道:“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难道昨儿梦见我了?”
  月徊心头打突,要是说梦见了,他必要追问梦见他什么,难道告诉他,自己丧尽天良地把他压在树上亲了一口吗?不行,死也不能说,遂打着哈哈蒙混过关,东拉西扯着:“我一向不会做梦……诶,今儿晚上咱们吃什么呀?”
  梁遇没应她,兀自忧心起来。要说梦没梦见,他无数次地梦见她,不是丢了,就是跟人跑了,心底里隐隐的担忧到了夜里幻化成梦魇,让他喘不过气来。原本都是私密的事儿,他也从未想过说出来,可她忽然问起,他就不免疑心,难道是自己没留神,让她窥出什么来了?
  他惴惴地,在门前踱了一圈,复又踱回来。再觑她神色,她装模作样左顾右盼,一副叫人信不实的嘴脸。
  “月徊,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他谨慎地问,“这两日你怪得很,和以前不一样了。”
  月徊完全是正人君子模样,明明心虚得要死,却笃定地说没有,“我在哥哥跟前从不藏着掖着,就是忽然好奇,随口一问。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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