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北游(精校)第16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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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潮戈默然片刻,道:“是。”
楚度淡淡一笑:“我记得你从不求人。”
碧潮戈缓缓地道:“潮戈孤独一生,只有这么一个兄弟,当然在意他的安危。何况小飞和我们魔刹天并没有不可化解的深仇,魔主有什么非杀他的理由吗?”
“大哥,你何必求他?”我又焦急又感动。
“若我一定要杀他呢?”楚度平静的语声充满了摄人心魄的威压,庞大的气势海潮般压向碧潮戈。短短一个时辰,他的伤势居然好了大半。
碧潮戈凤目中爆出凛冽的光芒,澎湃的刀气与楚度分庭抗礼,毫不退让。
“碧大哥!”我心情激荡,眼都红了。替他担心,也为他高兴。因为这一刻,他仿佛不再是楚度的手下,不再是一个俯首听命的妖王,一个顺从的追随者。他是海龙王碧潮戈!他是傲立在琅玕崖上,白衣如雪,风采凛冽的天神!是一柄孤峭不折的刀!
“大胆!”夜流冰变色道:“海龙王,你竟然对魔主大人不敬!”
看到碧潮戈正面冲撞楚度,龙眼雀也吓了一跳。悲喜和尚似乎幸灾乐祸,滴溜溜地转着眼珠,也不知打什么鬼主意。
碧潮戈仰天长笑:“魔主,昔日潮戈跟随你,是为了追求刀道的极致。如今我已经明白,在这个世上,还有比刀更重要的东西。”
出乎众人的意料,楚度没有发怒,反而流露出赞赏的神色:“好!”顿了顿,又道:“但还不够好。”惊人的气势倏然消散。
除了悲喜和尚,其他三个妖王一脸迷惑,猜不透楚度的意思。拓拔峰大笑:“楚兄说好,是因为碧兄不再把刀道看得最重,从而摆脱了人为刀役的下乘境界。说不够好,是因为你还不能把刀道彻底忘记。听说碧兄舍弃了魂器无量刀,但你心里的刀,还没有完全舍弃哩!否则,你又何必刻意丢掉无量刀呢?”
碧潮戈身躯一震,闭目沉思,一言不发。
楚度和拓拔峰相视一笑,前者缓缓地道:“先得后忘,忘而再得,此谓真空生妙有。”
见楚度没有怪罪碧潮戈,我总算松了口气。仔细咀嚼两个知微高手的话意,我不由暗暗称妙。目光一瞥,发现龙眼雀和夜流冰也在低头深思,只有悲喜和尚专心致志地用手指挖鼻屎,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我不由疑心大起,楚度和拓拔峰的一番话,绝对是金玉良言,道法真谛。一般的人想听还没机会,怎么这个假货一点不在意?要么他妖力没到这个层次,听不懂;要么就是超越了这个层次。而前者的可能性极小,没有强大的妖力根本冒充不了一代妖王。
难道他也达到了知微的境界?想到这里,我心头骇然。
半晌,碧潮戈霍地睁开双目,对楚度深深一礼,又对拓拔峰一礼,郑重地道:“多谢魔主成全,多谢拓拔兄提点。”
拓拔峰嬉皮笑脸地道:“别谢我,老子也是从别人那里照搬来的。公子樱学艺有成后,就把魂器一点黛眉刀沉入了碧落赋的瀑潭。然后闭关潜修十年,重新把一点黛眉刀捞了出来。”
楚度轻叹一声:“公子樱惊才绝羡,名不虚传。”
碧潮戈也露出神往之色,龙眼雀津津有味地舔着一块奶糕:“真想见见这个北境第一美男子呢。”色迷迷的眼神,似乎嘴里舔的不是奶糕,而是公子樱了。
我满不是滋味地哼道:“沉来捞去,也不怕麻烦,多半在装模作样。”
“是啦是啦!既然捞了,又何必沉?既然沉了,又何必捞?还是放不下嘛!”悲喜和尚忽然嚎啕大哭,捶胸顿足:“可怜了这把刀啊!”
我瞠目结舌,这个冒牌货的演技不错,装疯卖傻的确不会引人生疑。龙眼雀没好气地道:“死驴子又发痴了。整天疯疯癫癫,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楚度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精芒,一拂青袍,飘然而起:“你们都散了吧。”
夜流冰不安地道:“魔主大人的伤?”
“他的伤应该好了七、八成了。”拓拔峰眨眨眼:“刚才楚兄和我们交谈时,语调抑扬顿挫,节奏与呼吸相合,分明是一种借助话音来疗伤的奇术。”
“还是拓拔兄厉害。”楚度微微一笑,目光扫过犹自迟疑的碧潮戈,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多谢魔主。”深深地凝视了我一眼,不作任何儿女之态,碧潮戈大步而去,和其他三大妖王消失在茫茫远方。
雪停了。站在一棵银装素裹的树下,我怔怔地望着碧潮戈离去的方向。寒风吹过,枝柯的冰雪簌簌落下,恍惚又听见琅玕果清脆鸣响的声音。
第007章
破坏六字真诀
一月初十,午时,破坏岛。
红日当头,蔚蓝色的海面上波光粼粼。最后一批破坏岛的门人登上小舟,停泊在海上,远远观望。几百艘雪白的舟船在海水中载浮载沉,如同蓝天里的朵朵白云。
楚度负手立在浅滩上,青衣在风中猎猎作响。十丈外,乱礁林立,怪石峥嵘。拓拔峰高高地站在一座悬崖顶上,衣襟敞开了,露出坚实雄壮,被冷冽海风吹得发红的胸膛。
两人一高一低,目光隔空紧紧相锁。一个如大海深不可测,一个似崇山高不可攀。
摸了摸怀中的破坏第六字——“化”字真诀,我向后退了一步,站在岬角的边缘上,心情一阵激动。
这是旷古绝今的一战,也是我一生绝佳的机缘。可以亲眼目睹两大知微高手决战,对我日后法术的修行好处多多。
浪潮澎湃,卷起千堆雪。双方气势遥遥相应,谁也没有先动。
“楚度,有什么遗言趁早说出来!有私生子也快点告诉俺,老子替你照顾!”拓拔峰喝道,雄浑的声音压倒了波涛声。
楚度微微一笑:“拓拔峰,你有何未了的心愿,尽管开口,我替你完成。”相处多日,两人终于开始直呼对方的名字。听起来,却比“楚兄,拓拔兄”来得亲切。
“哈哈哈哈!”拓拔峰仰天长笑:“我早就交代好徒子徒孙了,我死了以后,他们会把老子的尸骨扔进大海,省得埋来埋去地添麻烦。”
楚度的目光竟然投向了我,沉默片刻,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温柔神色:“告诉她,只要挖出龙鲸的内丹,混合沙罗铁树的树根服下,便可解开毒咒。”
我心中一震,惊异地看着楚度,半晌没回过神来。
“但你恐怕不会有这个机会。”那一丝温柔,就像是昙花一现,转瞬消失在楚度淡定的脸上,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这一刻,他又是冷漠无情,高高在上,君临北境,胸怀大道的魔主。
“屁话说完,老子要动手啦!”拓拔峰大吼一声,冲天跃起。他的身影越拔越高,一直冲向天上的太阳。
向上望去,拓拔峰仿佛嵌入了一轮耀眼的红日中,浑身放射出灿烂的光辉。这一刻是正午,也是阳光最强烈的一刻。
“轰!”他一拳挟着千万道太阳的光芒,俯冲下来,击向楚度。
这一拳似烈日流光闪耀,炽热的光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这一拳“轰”字诀,轰出的是太阳!是天象!
观战的破坏岛门人喝彩声如同雷动,楚度一动不动,双目低垂,宛如入定。四周的浅滩被拓拔峰的拳势波及,泥沙猛烈炸开,灰飞烟灭。
直到拓拔峰接近头顶,楚度目光倏地一闪,向后飞退,宛如一缕青烟无声滑入了大海。碧浪潋滟,起伏跌宕,楚度似已变成了千万波浪中的一朵,清啸一声,挥拳迎向拓拔峰。
无数拳影带起重重叠叠的波涛,冲向轰下的千万道光芒。远远看去,就像是大海敞开了怀抱,迎接辉煌的落日。
两只拳头终于碰撞在了一起。波光日光交相辉映,灿烂不可方物。
轰然巨响,耳朵都快要聋了。拓拔峰被震得直飞出去,在半空中翻了一个跟头,不偏不倚,落在崖顶上。“砰”,他脚下悬崖裂开,岩石迸溅,双足深深没入石下三尺。
楚度也好不到哪里去,半个身子被压入海下,浑身湿透,还在海中飞速旋转,一直转了几十个圈,才化去拓拔峰这一拳的余势。
“他娘的,敢正面接下我这一拳轰字诀,楚度你还是第一个。”拓拔峰不停地挥动拳头,似是十分疼痛的样子。
“半条命被你轰掉了。”楚度苦笑道:“破坏六字真诀不愧是北境威力最刚猛的法术。如果不借助海潮,我也不敢硬接。”
“再试试老子的断字诀!”狂笑声中,拓拔峰双臂一振,大鸟般俯冲向楚度。
双方身影不断接近,拓拔峰一拳击出,大海断流!
在断字诀下,涌动的海水竟然凝固了!截断一切的拳威压得楚度身影僵直,难以动弹,眼睁睁地看着拓拔峰的拳头由远而近。
楚度背后的虚空骤然裂开,现出晶莹剔透的瀑布,在海中高速搅动,硬生生地驱使海水流动,形成声势浩荡的漩涡,终于使海水复流,波涛滚动。楚度的身形也在同一刻展开,脚踏奇步,在水面上瞬息移动,绕着拓拔峰展开眼花缭乱的法术,进行反击。
“卷!”拓拔峰的拳势又化作“卷”字诀。大海咆哮,巨浪翻腾,白花花的波涛如同千万头发狂的凶兽,排山倒海般卷向楚度。先前楚度制造的流动旋涡,反倒成了拓拔峰的利器,要把他卷入吞噬。
楚度突然直直沉入海中,急速下潜,避开巨浪席卷的锋芒。深海下,海水的流动远比海上平静,卷字诀的威力无法深达海下。
“楚度你这个老滑头,看老子把你逼出来!”拓拔峰狂笑一声,左拳卷字诀不变,右拳击出轰字诀,直插海水。
“轰!”海下仿佛炸开了锅,无数道暗流激荡奔腾,形成一条条冲出海面的怒啸巨龙,翻江倒海,上天入地,似要把海床也轰穿。
整个大海变成了沸腾的滚粥,没有一处是安宁的。海面上,巨浪墙立而起,呼啸席卷。海下,深洞漩涡无数,雪玉似的浪头纷纷炸开,轰然崩溅。
楚度的身影倏然出现在波涛中,陀螺般急旋,数千拳影顷刻间向外击出。每一拳速度不同,轨迹不同,法术不同,如同几千个门派不同的高手同时施术,眼花缭乱,变幻无穷。
不断化去海潮的“卷”、“轰”之力,楚度在旋转中越拔越高,冲出巨浪的包围,向天空飞去。
“再卷!”拓拔峰一拳击向上空,风起云涌。
明朗灿烂的晴空,忽然变得一片昏暗。黑压压的乌云密布,完全遮住了上空。狂风大作,雷声隆隆,厚重的云层像翻滚的怒涛卷向楚度。拓拔峰也顺势让乌云卷起自己,藏入浓密的云团,蓄势待发。
对照拓拔峰传授的破坏六字真诀,我看得心醉神迷,领悟良多。破坏六字真诀,最大的特点就是引动天象,以强悍猛烈的天威横扫一切。
它是自然力量的极致!
楚度直冲天空,眼看要陷入重重云层,突然以一个超出常理的势子,缓缓向下飘落。急速拔高和缓慢下落这两种矛盾的节奏,被楚度不可思议地结合在一起。
“他娘的,没阴到!”拓拔峰刚好从云团里扑出,拳头从楚度头顶上空擦过。落了个空。
双拳轮番击出,拓拔峰不断催动卷字诀,云层如同滚滚弥漫的浓雾,剧烈翻腾,与下方席卷的海潮形成交击之势,把楚度活动的空间压缩得越来越小。
眼看楚度要被云浪卷噬,一根干枯的花枝倏然探出。花开花谢,枝枯枝荣,似是道尽了自然的沧桑变化。
霎时,云灭、浪平,风静。花法所至,一切灰飞烟灭。
花枝向拓拔峰掠去,带着某种玄妙难明的时间韵律。这一枝花仿佛豆蔻梢头,初沾雨露;又似繁华落尽,斯人憔悴,只剩几瓣凋零的叹息;却又像随时会破茧化蝶,来年重生,开出烂漫的姹紫嫣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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