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盛宴(校对)第1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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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面却似被霜雪冻住,温度都下降几分,寂静如死,令人窒息。
  “……没有作物产出的地方,专门修一条路运什么呢?”燕绥的声音飘飘荡荡,带着笑意,听在众人耳中,却滚滚似惊雷,“……盐碱吗?”
  死寂良久,才被皮肉撞击地面的沉闷声响击破。
  德安知府趴在地上,砰砰砰磕头,声音呜咽,“殿殿殿下您杀了我吧……求您别再问了啊……”
  不能问,不能问啊,再问,就不是他一个小小知府能担得起的了。
  天家的沉沉霾云,笼罩在他这样小人物的头顶,随便谁劈一道雷霆,他粉身碎骨也不够抵。
  怕什么,偏来什么,故意捧出大堆卷宗,任谁看见这些数字都要头晕。谁知道这皇族瘟神一排数字就能看出问题,谁知道他瞟都没仔细瞟的那些山一样高的浩瀚卷帙,居然都被他记在心里,像翻手头书一般,轻松拈来,一一对应,万物魑魅,无所遁形。
  传闻里的东堂皇族第一人,真是,可怕得难以言说啊……
  “不问就不问呗,”燕绥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瞟一眼另一本卷宗,“比如永裕十四年的祭祀河神大典,所费远超前后三年,这个我就不问你了;比如十五年冬的雪灾大赈,我怎么记得那一年冬青州府报称暖冬多雨,以至于疫病横行……奇了怪了,我们东堂也没大到上接东海下承昆仑,青州和你德安府相距不过百里,天时相差竟至如此,你德安府当真神奇得很。当然这个我也不问你了。”
  德安知府嘴里咕咕哝哝,听不出是在哭泣还是在谢恩。
  “……要问也得问总是发生这种稀奇事儿的临海县啊,”燕绥的眼风,忽然就飘到了人群中另一个人身上,“临海县,在想什么呢?”
  人群中跪着的那个人,不过三十许年纪,相貌颇为英俊,跪在那姿态也和众人不同,脊背挺直,目光烁烁,此时忽然被燕绥点到,也并不惊慌,不急不忙地道,“回禀三殿下,下官不叫临海县,下官姓谢,名折枝。”
  众人死死垂着头,膝盖不动声色挪啊挪——离他远一点!罪魁祸首还敢这么和宜王殿下说话,找死也不带这样的。
  唯有知道一点内情的德安知府,将脸越发紧地贴着地面,只觉得嘴里苦涩如黄连,一层层泛上来。
  唉,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说到根子都是一家子,怎么总咬得乌眼鸡一样呢。
  “蝎子蛰啊,”燕绥看起来脾气好得很,语气近乎温柔了,“方才这些,有话要和我说吗?”
  “下官没有话,因为这本就不是别人的事。”谢折枝磕个头,挺起腰道,“下官倒有几句别的话,得带给殿下:德安远僻,朝中不靖,三殿下宜早日归京矣。”
  几乎立刻,四周的氛围就变了。
  燕绥并没有说话,也没有发怒,只是脸色稍稍淡了一些,日光斜斜镀上他线条精致的下颌,因为皮肤太白,远远望去弧光冷辉,让人想起冬夜坠在薄云边缘的月。
  他同样玉白晶莹的手指,似乎在无意识地掐着空气,轻轻一弹,又一弹。
  四面的草忽然开始疯长,片刻间蹿起数尺长,一群人跪在草丛里,一个个头上绿油油。
  这下所有人都和德安知府一样,把脑袋埋在了泥巴里,撅成一排的屁股,日光下似一排颜色各异的拴马桩。
  一应侍从们都不动声色向后挪了挪,以免等会被谁的血溅脏了靴。
  令人头皮发麻浑身如弓弦一般绷紧的死一般的寂静中。
  忽然却有踏踏的步声由远及近,瞬间打破了此刻杀气隐隐的力场。
  侍从们惊讶地瞪着眼睛,看见一个跑得披头散发的男人,抱着一个什么东西,飞快地跑了过来。
第十一章
真香
  侍从们惊讶地瞪着眼睛,看见一个跑得披头散发的男人,抱着一个什么东西,飞快地跑了过来。
  那玩意……是锅?
  众人看见今日休沐的王县丞竟然跑了过来,一时又感激又惊诧,感激他这时候出现也算暂时转移了瘟神的注意力,惊诧他为何如此作死,生路不要偏寻死门?
  王县丞却没发现此刻诡异的气氛,为了保证锅热食物风味不失,他将锅连盖抱在怀里一路快跑,又要小心汤汁不要洒了,此时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众人怔怔看着,直到他快跑到燕绥面前,侍从才反应过来,急忙去拦,当先一人喝道:“不明之物不可奉至殿下身前!”劈手便打掉了锅盖。
  盖子一开,一股香气蹿起,鲜而微辣,激得人浑身一颤。
  侍从们又是一怔,当先一人怒喝道:“什么腌臜东西,赶紧滚下去……”
  原本已经背过身去的燕绥忽然道:“拿来。”
  侍从们手一松,王县丞已经蹬蹬蹬过去,半跪着将锅子往头顶一送,“殿下,请尝此乡野之味!”
  燕绥转身一瞟,难得地怔了怔。
  其余人也看见那锅里的东西,顿时觉得后背出了一身汗。
  这都啥东西啊!
  形状不规则的馍馍也罢了,怎么还有把杂鱼小虾小蟹一起炖的?鱼什么品种都有,黑的白的红的青的,长不过筷子,短的只有手指长,虾子也是胖瘦不一,还有几个圆圆的孩子掌心般大的蟹……这、这是给猫吃的吧?
  这卖相别说和宫里那些美不胜收的摆盘比了,普通人家烧个鱼切个肉还讲究整齐方正呢。
  不过这香味……倒是挺蹿的……众人忍不住翕动鼻子。
  燕绥瞧着锅里,对于他这样不对称不能活的人来讲,这一锅乱七八糟的东西简直太可怕了,唯一可取的也就是锅边贴的饼子倒是两两相对,大小如一,但这也不能让他放弃原则去吃这么可怕的东西,哪怕确实有点香……嗯……不错。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燕绥手上只剩半个的饼子……
  金黄脆翘的薄底在齿尖碎裂的声音清脆,厚实的那一面吸饱了汤汁则是另一种醇厚绵长的鲜美,刚出水的河鲜,哪怕一条手指长小鱼,也能绽放出属于天时和甜水的肥美,这许多种滋味不同的出水鲜荟萃一锅,提炼出的便是令人神魂俱醉的佳味。
  一个饼子不见了,这个饼子对称的饼子也不见了,香气于唇齿间迤逦因而越发撩人,四面有些骚动。
  侍从们想哭——他们多久没看见殿下这样完整地吃完一样东西了啊!
  感觉好像天都亮了一些似呢!
  王县丞手举酸了,心却雀跃得想要飞。
  燕绥自己倒没觉得什么,他还处在嫌弃的情绪中——这都什么厨艺啊,鱼不能整齐排列吗?口味各异的鱼怎么能这样胡乱堆在一起?对得住这鱼的鲜嫩柔美汤稠汁厚吗?还有这饼子,揉面的手艺既然炉火纯青,把饼子做得筋道柔韧面香十足,为什么就不能做成浑圆或者正方?弄得他简直不知道该在哪下第一口的好……
  在绵绵不绝的腹诽当中。
  六块饼子神奇地消失了。
  一旁侍从捧着的白绢上,多了一堆鱼骨虾壳螃蟹盖。
  燕绥再次伸手的时候发现饼子没了,他的手在锅上空顿了顿,抚抚肚子,满足又不快地长叹了一声。
  “谁做的?”
  王县丞急忙道:“是民女闻……”
  燕绥摆了摆手,王县丞立即停住。
  跟了他一路的侍从悄悄瞟他——这位主子此刻心情想必比较复杂,既有对那厨子的赞赏又有恼恨,正常情况下饭烧成这难看样赐他个鹤顶红也是应该,偏偏味道好让他饱了腹,再要杀就显得有点不那么硬气,所以干脆不问了。
  “下回再烧成这样……”燕绥摇摇头,转身走人。
  侍从们赶紧端着锅跟上,心想那厨子下回还是别碰见这位主儿的好。
  就让他快点饿死算了。
  侍从走之前对跪满一地的人也随意挥了挥手。
  算你们命好。
  主子吃饱了,心情好了,终于肯放过自己也放过别人了。
  满地的人看着那一行人重新登船,都呼出一口长气,浑身没骨头似的瘫软下来,王县丞身子一软,整个人跪坐在地。
  德安知府连滚带爬地冲到王县丞身边,一把抱住他。
  “这菜谁烧的?快请来!重金!厚礼!八抬大轿,延为上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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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家小院里,此刻还在热腾腾地聚餐。并不知道少掉的那一道菜,救了本县父母一条老命。
  大门前忽然站下了几个人,众人回头一看,顿时声音一静。
  刘婶一家来了。
  “真真!”刘婶一眼看见文臻,脸上肌肉不能自控地抖了一下,随即堆出一脸惊喜的笑,只是声音还有些颤,“你果然没事,真是太好了!”
  她一把拉住文臻的手,上下摸索,“真真,前儿晚上,咱们都是误会,我们也是为了你好,怕那个时辰你去找我们,给贵人知道,给你带来麻烦……来来,”她把刘尚往文臻方向推,“这里闲人多,你们两个屋里说,阿尚,还不去好好给真真赔个礼!”
  “哪来的聒噪的老鸦,在我这呱呱呱的扰人!”里屋的门砰一下打开撞到院墙,闻大娘操着一把扫帚气势汹汹出来,劈头盖脸就打,“滚滚滚,别站脏了我的地儿!”
  “亲家,何必做这么难看,我们来看看真真,给她送些添妆,”刘婶一把架住闻大娘的扫帚,她力气大,生生把闻大娘带着扫帚往院子角落里拖,“之前的事儿,是我猪油蒙心瞎了眼,亲家你骂我打我都由得你,但小儿女的事情,你还是不要拦了吧,让他们好好说说私话儿,怪可怜见的,青梅竹马,马上便要分开了……”
  “谁跟你家那个破烂青梅竹马,谁要你的狗屁添妆!说过的话踩过的纸钱!吞不回去拼不回来!赶紧带你们的臭钱回去,金丝楠木棺材还差一个盖儿!”闻大娘给这般若无其事自说自话的无耻气得发昏,丢了扫帚跳起脚去扇刘婶耳光,个子矮够不着,急得大叫,“老闻!老闻!快出来帮一把手!”又叫众人,“事儿各位乡老都知晓,来给评个理,我今儿要给她进了我家屋门,我有什么脸见我那死……”
  不好。
  本来捂着脸装哭从指缝里看戏的文臻,立即上前一步,一把拉住了刘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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