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盛宴(校对)第17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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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他今日被人发现后,人们立即便疯狂了,都想从他那里得到第一手的消息,好顺便发一笔小财。
  文臻本想趁着人多试着溜,但已经发现这样不可行。她看看四周地形,眼前是一条长街,顶头好像不通,两边都有河,她想了想,在河上拱桥上站下来。对一个护卫吩咐了几句。
  果然,没多久,到了长街尽头,商醉蝉已经无处可逃,人群也就一层层拥挤着站下来,无数人欢呼着向前涌,一群大汉汗流满面地在维持秩序阻拦人群——活像现代这一世的明星演唱会。
  在人群拥挤最激烈的时刻。
  忽然一声大喊。
  “不好了,商醉蝉跳河了!”
  这一声出,狂热的气氛猛然一凝,随即爆发出足可以冲上云霄的尖叫。
  人群像热锅上的蚂蚁,一阵纷乱之后,噗通之声不断,不断有人跳下水,意图挽救他们的偶像。
  然而无论河里下了多少饺子,饺子们游了多少圈,众目睽睽之下落水的商醉蝉像忽然学会了潜水,竟然就这么从人们视线中不见了。
  众人还在长街那边的水域梭巡寻找。拱桥这边,一叶轻舟电射而来。
  穿过桥洞,这边清净了许多。
  桥洞下哗啦啦一阵水响,一个中年男子湿淋淋爬上小舟,一边拼命吸气咳嗽,一边大骂:“天杀的哪个混账踢得老子!”
  文臻从桥洞探头下去,看见那中年男子,和想象中仙风道骨的大师模样不同,这位商大家细皮嫩肉,眉清目秀,虽然眼角已经有了皱纹,反更添几分成熟男子的风采,爬上船时湿淋淋的有些狼狈,但一站直便腰背挺直,虽有流离之色却气度不减。
  文臻从桥上探头下去,笑道:“商大家,不给你一脚,你还想在那人堆里被挤死啊?”
  商醉蝉抬头,看见文臻,眼睛一亮,招手道:“兀那小姑娘,我瞧着你甚是美貌,可嫁人了?要是没嫁人,我便赠你一画,定能为你招来佳婿。你觉得如何?”
  “那便这么说定了。”文臻一笑,“不过佳婿是不必了。我身边有现成的了,我们即日便要前往乌海之上成亲,能偶遇大师,实在是缘分,我也是大师的崇拜者,不知道是否有这个福分,邀请大师前往海上观礼?”
  商醉蝉眼中光彩更亮,连连拱手,“姑娘蕙质兰心,当知我之忧。还请姑娘不吝援手!”
  文臻又笑,示意他先躲入船舱,以免被人发现。自己和唐羡之则下了桥,护卫充当的船夫将船靠岸,两人上船。
  此时商醉蝉已经把自己打理干净,这人大概也习惯那种随时被围观不自由的生活状态,因此能很快适应环境,看见文臻进舱,又要谢她,文臻止住了他,在他对面坐了,目光闪亮地看着他,忽然一笑,“大师,万众欢呼的感受如何?”
  商醉蝉怔了怔,没想到她第一句话竟然是问这个,他默然一阵,道:“生不如死。”
  唐羡之笑了笑,神情了然,显然颇有同感。文臻则笑得更开心。她越笑,商醉蝉脸色越苦涩。道:“姑娘也觉得很讽刺吧?盛名所累,竟至于此。这样的生活我已经过了多年,之前有友朋和我说,所经之处万众拥戴,对我也是一种保护,毕竟我年轻时候,太过崖岸自高,没少得罪权贵,这般时刻行走人群之中,谁也不能对我下手……可是这样的日子太过可怕,每天早晨会被人唤醒,会有人扒着你的窗子唤你,有人擂你的门,有人往你的院子里扔东西,好一点的是扔花果,有病的就是扔石头菜刀,寄住朋友家则人家全家不得安生,飘零妓院则不断有人不请自入,悄悄租赁屋子吧,很快就有人闻风而来,租了你左邻右舍,墙头上爬满人,一举一动都在他人目光窥测之下……”
  他住了口,一脸纠结,也不等文臻唐羡之邀请,自顾自抓起酒壶就喝。
  太多的郁闷积压在心底,以至于看见对面这个娇软的女子似生星光的眸,便忽然卸下心防,滔滔不绝说了这许多,但还有很多话没法说,不好说,萍水相逢的年轻女子,总不能和她说不仅吃饭睡觉一举一动有人围观,连洗澡撒尿都会有人忽然从茅厕上方和澡间冒出脑袋,还拿着尺子想要量他的尺寸,吓得他尿裤子或者差点淹死在澡桶里,甚至还有更恶劣的,有一次他遇见一个女子,情投意合,行周公之礼时忽然有人敲锣,惊得他险些没得马上风,自此便一蹶不振……经过此事后,他发了狠,宁可被杀手追杀被权贵算旧账,也不要过这种活在无数人目光下的非人生活,所以他销声匿迹了两年,这两年里,清净了,也危险了,他摆脱了那些无孔不入的骚扰和窥探,添了一身被追杀的新伤旧伤……
  他一口口喝闷酒,先前听说可以出海避开人群的喜悦淡去——便出海又怎样?难道要在海上漂一辈子?他怕水。盛名所累,盛名所累啊……
  商醉蝉不说话,文臻却一直在细细打量他,眼前的男子,看起来并不如传说中那么犀利锋锐,意气风发,反而显得沧桑疲惫,她从他风霜暗隐的眉目看到他手臂上无数细微的伤痕,从他微白的鬓发看到他暗锁的愁眉,从一开始遇见他便冒出的一个想法,渐渐成型。
  “商大师。”她给商醉蝉斟酒,“盛名所累,便不要盛名也罢。”
  商醉蝉霍然抬头看她,眼中光亮一闪,随即便暗淡下去。
  道理谁不明白,可是,做得到吗?
  他确实天赋奇才,少年成名,经手诸般作品,皆蜚声国内,身价被一年比一年抬得更高,名声一年比一年更大,拥趸者上至皇帝,下至老妇,几乎遍及全国。尤其当一群落魄文人靠他的故事传奇觅得活路之后,便成了吸附在他身上拼命吸血的蛆虫,他们不允许他光芒暗淡影响他们的财路,便是他没有任何消息,他们也能编出许多无中生有的离奇故事,在将他美化宣扬得更加神秘吸引人,以维持他不衰的名声,继而维持他们的利益。而他在这样经年累月的人工造星运动影响下,欲下神坛而不可得。
  东堂不是没有大家,但没有谁比他更适合做个传奇,幼年早慧,少年成名,涉猎广泛且都有不凡建树,且形象优良,仅凭翩翩风华,就足够成为无数少女春闺梦里人,这是无数垂垂老矣齿摇发秃的大家都比不上的。
  唐羡之其实也是音律大家,才貌出众,但是门阀出身,身份尊贵,没人敢追逐轻薄,而商醉蝉就比较倒霉了,他出身平常,没有背景。
  如今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他牵连着无数人的生计,谁肯放过他?
  商醉蝉的酒喝得更凶了。
  直到他听见文臻的一句话。
  对面,那个甜美的,乖巧的,看似毫无心机的小姑娘,用一种微带诱惑的语调悄声笑道:“其实啊,我倒有个办法。”
  商醉蝉顿了顿,随即又摇摇头,心灰意冷地道:“你能有什么办法?我连自污都做过!”
  他流连花楼,沉迷酒色,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令人失望,然而在那些不遗余力的文人话本子里,那叫诗画风流。
  “自污又怎的?总归都有办法美化你。但是如果从根源上摧毁呢?如果偶像塌了,人设崩了呢?”
  商醉蝉抬头看文臻,不大明白她满嘴的怪话是什么意思。
  文臻笑吟吟给他斟酒。
  “商大家终究是以技艺出道,技艺才是立身之本。在众人眼里,你也是才华卓绝,无人超越。如果有一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当众挑战你,然后你输了。再有人散播你其实并无真才实学,沽名钓誉,说得有鼻子有眼,你觉得会怎样?”
  商醉蝉的眼睛这回真亮了。
  文臻看他一眼,却又故意叹息,“哦,不行。文人何等注重声誉,这已经不是自污,是自践,是要拿您半生名誉作赔的,这太过分了。”
  “哦不不不。我不介意!”商醉蝉立即道,“我前半生已经享尽声誉的福分与苦楚,后半生便是赔尽甚至为此受苦都是该当的。天知道我已经受够这样的日子!方才我被你们的人踢下水的时候,甚至想就这么被人害死也无妨……”
  “哦不不不您千万不要这么想,您还有大好的时光,还有半辈子的自由潇洒在等着您,何必为现在这一点不如意就自弃呢?”文臻笑得像个正在占卜的女巫,就差一个水晶球。
  “但是,”商醉蝉又愁上了,“到哪去找那个名不见经传又足以打败我的年轻人呢?以前也不是没人挑战过我,但是都输得很惨,输了以后被打击得更惨,以后就更没人敢找我挑战了,而我又不能故意降低水准,毕竟大家都很了解我的风格,这一不小心,就又变成我高风亮节,为了给年轻人机会不惜自损羽毛,然后我的声誉更上层楼……”
  文臻笑吟吟指指自己鼻子,“我啊!”
  商醉蝉:“……”
  ……
  “听说了没有,又有人挑战商大家了!”
  “听说了听说了!要在五日后,就在这乌海之上,向商大家挑战,啊,好生有胆气的初生牛犊!”
  “想不到时隔好几年,居然又有人敢向大家挑战了。是因为大家这几年隐退,某些不自量力的人就觉得自己有机会了吗?”
  “大家就是一百年不出来,不练习,那些人也摸不着他的鞋底!”
  “那是自然,不过跳梁小丑耳!那你会去看吗?要去海上,还得租船,有点远哎。”
  “必须要去看。倒不是为看那个小丑,而是大家有多少年没当众展示技艺了?错过这一次你是还想等几年?”
  “去去去,都去,为大家助威!顺便看看那个小丑是谁,想出名想疯了吧?等他输了,扔海里叫他自己游回去!”
  “是极!简直是对大家的侮辱!那这样我们就必须去了,大家没有我们助阵,一定会失望的!”
  “走!”
  “走!”
  ……
  漳县,定瑶、乃至渭城和更远的城池里,无数个角落,茶馆酒肆,青楼画舫之上,都飘荡着无数类似的议论。
  经过文臻派人有意的宣传,加上那些“商醉蝉粉丝团”和“商醉蝉经纪公司”以及“商醉蝉五毛党”的卖力表现,这个消息瞬间在附近很多城池爆炸,连带爆炸是对被“无名宵小侵犯”的商醉蝉的怜惜和对“不自量力想出名想疯了的无名宵小”的憎恨和蔑视。
  在这种怜惜和蔑视情绪的推动之下,很多人都选择奔赴海上观战,为爱豆打榜助威。商醉蝉的粉丝以名流贵族居多,毕竟玩得起名人书画雕刻的多半是有钱人,这些私生饭们不仅立刻开出赌局,一赔百的赔率赌商醉蝉赢,还为了实时获得结果,纷纷雇大船前往,商醉蝉经纪公司成员们自然不甘人后,想要获得第一手信息必须身先士卒,便联合组团租船,足足去了数艘大船,加起来怕不有上千人。
  文臻要的就是这个。
  帮商醉蝉卖个人情不能白卖,她要利用商醉蝉的名气,将周边城池富户吸引到乌海之上。
  人越多,船越多,众目睽睽之下,想要做什么就越难。何况如果观众名流居多,还会有更多的保护力量。
  万一混乱起来,皇子和朝廷命官的身份总比那些遥远州刺史的子女管用吧?
  另外,燕绥孤零零追出海,目标太明显,来的人多了,杂了,也方便隐藏身份。
  文臻并不确定怼天怼地的宜王殿下会不会隐藏,需不需要这样的帮忙,她且做她的,他接受不接受也随便他了。
  她打的这个主意,从头到尾是当着唐羡之的面做的,瞒也没用,瞒不过的。
  她抱着唐羡之的胳膊,和他只撒娇地说一句,“羡之啊,在海上成亲,孤零零白茫茫的心里有点凄惶,我想要多多的人气呢,这毕竟是人家最重要的日子嘛。”
  唐羡之能说什么?说不的话,这“满眼憧憬的待嫁新娘”立马就有机会说不嫁了吧?
  当然他答应得看起来半点不情愿都没,几乎让人错觉这本来就是他的想法。
  文臻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是美色误国的妖妃,而唐羡之就是那不早朝的君王。
  当然这个美丽的错觉在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之后就会自然消散。
  呵呵。
  文臻对镜子里的人龇牙咧嘴。
  做什么妖妃,朕要做这天地的魔。
  脚踩燕绥,拳打唐五,一口烈焰喷飞林飞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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