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盛宴(校对)第6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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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父皇还没继位,只是个不得宠的皇子,保下他们也是十分艰难,为此还受了先帝斥责,先帝为人刚刻,以峻法闻名,认为反叛之罪不可轻饶,林擎为此黥身入伍,戴罪立功,先帝要他去和最彪悍的西番作战,连赢十战方可免罪,才不会将秦侧侧投入军妓营,十战连赢之后,方可从最末的兵丁开始积累军功。积累至帅位,就把秦侧侧赐给他为妻。”
  “这条件无与伦比的苛刻,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是要林擎在军队里苦战到死,而秦侧侧,注定要以战俘的身份飘零成泥。”
  “林擎,一个月,连赢十五战,杀西番大将耶律成,将西番军队驱出三百里。”
  “三个月后,他从零开始,积累军功升至校尉。”
  “半年后升到副将,这还是压了许多功劳的结果,因为先帝答应他只要他军功足够就给他升,不受任何限制,结果他升太快,真要全部叙功就升无可升,大将军都要给他做,所以最后只压到了副将。”
  “他在最新的界碑前插下自己的银枪,西番人打马过不敢拔枪。”
  文臻听得微微屏住了呼吸。
  是当年少年意气血染黄沙,烈马西风下,一剑逼敌退千里,长枪挑桃花,寒光彻铁甲。
  文臻忍不住鼓掌,刚拍一下手,就被燕绥的眼神杀给逼得讪讪放下手。
  “后来呢……”文臻忍不住问一句,忽然反应过来。
  后来,后来肯定是悲剧了,说好的赢了军功抱得美人归,最后美人却归了皇帝。皇帝还是救命恩人,这叫林擎怎么破?
  “秦侧侧过于美貌,父皇担心她留在军营惹出祸端,便带回了自己的皇子府,秦侧侧为人性情古怪,和王府姬妾也处不好,也不知道是中了谁的招,某一天她竟然睡错了房,然后……”
  文臻想哦然后将错就错睡错了。
  “父皇当晚不舒服,早早睡了,秦侧侧走错房两人都立即发觉了,秦侧侧刚要走,已经有姬妾叫破此事,并且还从秦侧侧身上搜出了重要军报,秦侧侧被指为奸细,先帝知道后勃然大怒,要处死秦侧侧,父皇为救她,迫不得已,称两人情投意合,已有夫妻之实。”
  “先帝却不是好糊弄的,便道便是你的女人,也由不得她生出二心,本就是叛乱之地出身,如何能留这种祸根?除非她收心安分,从此在你身边为你生儿育女,一年内生下一子,才可饶她一命,但此女生有反骨,永不许立为正妻。”
  “父皇无奈,也只得答应,据说秦侧侧宁死不从,但父皇和她剖析利害,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想要活下去再见到林擎,只能这样。林擎如今战功卓著,独领一军,如果她不表现出对父皇心甘情愿,先帝那个多疑性子,必然担心林擎为了秦侧侧心生反意,那首要就是除了林擎,战场之上,刀枪无眼,想要林擎战死,实在太容易了。”
  “就这样,秦侧侧高高兴兴嫁了父皇,给林擎亲自去了喜帖,决绝地告诉他自己移情别恋了,不用再为了她拼命攒战功了。等到林擎终于得到回京的旨意,见到的却是抱着我的秦侧侧。”
  “他当即回了边关,此生至今,再也没回过天京,没见过秦侧侧。他似乎不在意,又似乎入了魔障,仍旧在不停地积攒战功,从山之南打到海之北,为先帝和我父皇打下这铁桶江山,甚至在十年前父皇御驾亲征西番时,还救过他两次。”
  “因为这一段恩怨,先帝后来特意扶持封家陷阵营和林擎抗衡,朝中诸臣也一直都对林擎颇有敌意,但父皇从来不听,父皇总说天家欠了林擎,因为先帝驾崩时,还特地留了遗旨,着令林擎永为副帅,不能接正印。”
  “只要他没接元帅正印,皇家就不算违背诺言,虽然秦侧侧已经永不能为他妻。”燕绥古怪地笑一下,“你看,皇家啊,就是这么虚伪。”
  文臻没有说话。
  痴男怨女故事何其多,林擎和秦侧侧的爱而不得,也不过是命运大潮中一道分外激烈些的浪花罢了。
  至于其后的因为心怀歉意而独宠德妃的皇帝,因为心有不甘而厌弃亲子的德妃,以及始终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那位永不踏足天京的东堂干城林擎,都不过是潮来潮去卷没了的空城里的寂寞人。
  唯一无辜的是燕绥,他作为一个母亲的免死金牌而生,因利益交换和默契交易而来,承载着一个不得所爱的女子的所有心有不甘。她看见他,就像看见自己那段无能为力不得不割舍所爱的曾经,那段曾经里充满痛苦、悲愤、无奈、和永夜一般的绝望。
  要怎么爱得起?沉入现在的幸福就是对往昔的背叛,可她烈如火中金刚石,坚硬灼灼,不被人间暖阳焐热。
  文臻侧头看了看燕绥,他没有表情,他是那种眉梢落满三春桃花,眼底却凝结一冬深雪的男子,透进那一片深邃透明的黑,看见的是一片漠然与空无。
  文臻伸手进怀里摸了摸,掏出最后的两根花瓣棒棒糖,塞进燕绥手心里。
第五十八章
赐婚?
  燕绥一低头,就看见掌心里一颗圆圆扁扁的糖,一边还有一个小半圆,糖身透明,里面嵌着淡粉色的桃花花瓣,糖下面还插着一根细细的棍子,可以抓着吃。
  “这就是你送给皇后的糖?”
  文臻一点也不诧异他的消息灵通,德妃娘娘不也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宫里的人,好像都长了四只眼睛八双手。
  至于凤坤宫那位是皇后,也是意料之中,毕竟通身气度和上位者的举止无法掩饰,尤其今晚见了皇帝之后更加确定——因为很像。
  皇后的神态,语气,待人接物,和皇帝的风格很像,很容易让人觉得,这一对很有夫妻相。
  任何人也对和自己相似的人有天然好感,这是人性。
  就是不知道这种相像是天生一对,还是刻意模仿了。
  文臻不想猜测那位一心奔着孝贤谥号去,以成为既能辅佐君王又能举案齐眉的贤后为毕生志向的伟大皇后。
  燕绥看了看自己掌心的糖,又看了看她的,忽然把自己的往她手里一塞,把她那根心形的换了过来。
  文臻:……
  要不要这么幼稚!
  你是太史阑的狗狗幺鸡吗?永远看别人盘子里的比自己盘子里的好吃,哪怕看起来一模一样?
  “那个是熊状的。”燕绥面无表情地道。
  ……
  被拆穿小心思的文臻瞬间聋了,好像啥也没听见。
  两人并排坐在承乾殿顶上,吃棒棒糖,看月亮。
  燕绥没有了再说话的兴致,文臻也不是多话的人,棒棒糖在嘴里缓缓化为糖水流入咽喉,甜蜜温暖,便是此刻高天冷风下最好的慰藉。
  燕绥的侧影在星月冷光里总有种尊雅极致的高远,此刻含着棒棒糖,没来由多了几分人间气,文臻决定下次做个圆棒状的棒棒糖,把烟火气再给他熏浓一点。
  吃一口棒棒糖,看一眼盛世美颜,相得益彰,胃口好好。
  燕绥先吃完,伸手到她面前再要,文臻拔出嘴里口水滴答的棒棒糖,被燕绥嫌弃地拍出一米外。
  她在一米外格格笑,自己找个地方坐好,一边继续抱臂欣赏不同角度的美颜,一边问他,“我在这殿顶上呆着,明日会不会被大臣弹劾至死?”
  “大臣认识你是哪个牌名上的人?”
  “陛下在底下睡着呢,爬到陛下头顶,这是可以诛九族的大逆不道呢。”
  “你是从哪里看来这些乱七八糟的,陛下头顶还有树还有云呢,酒楼城墙也比陛下高,要不要把酒楼城墙上的人都处死?父皇不在意这个,再说他也不在承乾殿睡。”
  “燕绥啊,你爹很宠爱你呢,就算你真在他头顶掀瓦,他也只会叫你小心脚下吧。”
  燕绥不说话,也看不出眉梢眼角柔和多少,只闲闲将棒棒糖的棒子弹飞,但文臻可以感觉到,他此刻的心绪,是放松的。
  “燕绥,虽然刚才我听过了你娘那些不能不说也不能说的故事,但我还是觉得,仅仅因为这些,并不应该造成你们母子之间紧张的关系。也许之后漫长而磨人的宫廷岁月,让一个本就心怀怨望的女子,心态越发失衡,对你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也许其间还有什么误会,但是到了现在这样,总是有点遗憾的。”
  燕绥半晌没动,星月也似在这一刻忘记运转,凝滞而模糊。
  文臻并没有紧张,眨眨眼睛看着他。
  并不是不知进退,也不是没有分寸,德妃和燕绥之间,竖起的冰雪壁垒,旁人可以绕过,可她目前在宫中,已经被德妃注意,又和燕绥相熟,总归不可避免被卷入这母子的争斗之中,德妃喜怒无常,燕绥绝慧散漫,她必须抓住机会,争取到一方的认同,好歹可为依靠。
  燕绥这样的人,居庙堂之高,智慧出众,便注定了孤独,这样午夜倾诉的机会,于她固然难得,于他也是寥寥,他愿意和她说这些,本就是一个信号。
  好半晌,燕绥终于开口,声音在星空之下,悠悠飘了出去。
  “谁允许你胡乱揣测这些?”
  “我没有猜测,我只是有点……羡慕。”
  燕绥终于回头看她,眼神难得带上一丝诧异。
  “我和我的朋友们,都是孤儿。如今我仅有的三个死党,也已经在这陌生的地方失散。今天在殿内,看见陛下那样待你,我觉得很羡慕。我们四个人,没有父母,没有亲戚,别说关爱和抚慰,连平常人吐槽抱怨的极品亲戚都没能体会过一次,所以我们几个,君珂喜欢看家长里短亲情伦理电视剧,景横波看见这种电视剧就撇嘴换台,太史阑散步时看见一家子一起玩闹,会停下她永远匆匆的脚步,多看一眼。”文臻靠着屋脊,咬着棒棒糖,眼睛弯弯,“所有父母双全的人,我们都羡慕,哪怕是极品父母呢,最起码人生是完整的。不像我们,连个撒娇吐槽的机会都没有。”
  燕绥似乎笑了一声,又似乎没笑,文臻看着他的背影,哎,倒三角的线条真美好。
  “但是我们那里也有句话,父母和命运不可选择,我们那里,也有不负责任的父母,也有很多人拼命脱离原生家庭,社会也渐渐从以孝道束缚子女的怪圈中脱离出来,开始鼓励人们活出自我,活出尊严。在我们那里,儿女不再是父母的附属产物,那是独立的,可以自主的,不依附于任何人的个体。”
  “你们那里。”燕绥懒懒道,“说得好像你不属于这里一样。”
  文臻呵呵一笑,没有回答这个不知是随口还是试探的问题。
  “所以你看,没有父母有没有父母的缺憾,有父母有有父母的纠结,这是命运给予我们的,只能接受。但是我们可以活得潇洒一点,尽应尽的孝道,不为彼此之间的不如意纠缠,很多烦恼,是因为要求太多而导致的。放过自己也放过他人,对父母也好,属下也好,朋友也好,不想要更多,也不和他们索求更多,就可以活得更愉快一些。而放下一点,走远一点,说不定你也能看见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燕绥依旧仰望云天高处,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好半晌才道:“你这论调听起来冠冕堂皇,骨子里都是自我冷漠,和你的脾性十分珠联璧合。”
  文臻嘿嘿一笑,依旧是她甜蜜糖儿的笑容。
  “不过总比那些劝我不要不守孝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父要子亡子不可不亡之类满嘴腐臭的调调要顺耳一些。”
  “当然了,我是甜蜜糖儿呀。”文臻笑眯眯,手指戳在酒窝。
  燕绥看一眼那深深笑靥,忽然也觉得手痒,伸手过去要捏她的脸颊,不妨此时文臻被屋脊咯得腰酸,忽地坐起身,燕绥这一伸手,正捏到她的……上。
  文臻:……嗄?
  燕绥:……?!
  ……
  时辰回到一刻钟之前,德胜宫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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