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盛宴(校对)第82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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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后,多听听宜王殿下的话。”
  ……
  入夜的时候,越发风紧,碎雪纷纷扬扬自天幕抛洒。
  苦候近三日,始终等不到林擎倒下的西番军中,再次爆发了一场争执。
  主张夜袭的女王,遭到了早已成惊弓之鸟的将领们的集体反对,气得砸坏了皇帐里的所有器物。
  城头渐渐一片银白。林擎铁甲覆雪,依旧站得笔直。
  他一直抱着那盒子,双手平放在城墙上,盒子紧紧贴在心口。
  城头上大旗呼啦啦地响,雪花在鼻尖停留,周身的疼痛渐渐淡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也在慢慢模糊,苍黑的天幕被碎雪染得斑驳,前方却忽然亮起微光。
  微光里,有女子衣衫如雪,自天幕深处走来,一笑唇边酒窝潋滟,而眼眸里盛着二十七载虚度的华年。
  她缓缓向他伸出手,指尖上一枚黄铜指环,那是当年他离开她前去边关时,给她套在手上的礼物。
  那时候他只是个战俘,很穷,买不起金饰,后来他成了大帅,成了神将,每年她寿辰,他送过无数奇珍异宝。
  然而她最终留下的,只是这一颗。
  女子闪耀微光的指尖,轻轻搁在他的掌心,一挽。
  他笑,解脱而又期待地,道:
  “侧侧。”
  ……
  一夜大雪。
  天快亮的时候,西番军绝望地发现,林擎依旧标枪一般站在城头。
  而让他们更绝望的是,雪白的地平线尽头,忽然出现了硕大的旗帜飘展,随即枪尖、矛尖、刀尖挑破那一片白,光辉刺眼,然后便是银甲闪烁的骑兵、黑压压的步兵……
  有人在大喊,有人慌忙收束军队。
  “燕军来援了!”
  雪地上,一骑如泼风,踏碎积冰碎雪,在皑皑雪原上留下一行鲜明的印迹。
  马上骑士抬头看着城门上的人,微微舒一口气。
  城门开启,燕绥快步上城,看见那衣甲覆雪犹自挺立的背影,放慢了脚步,笑道:“听说你站了三天你累不累……”
  他忽然停住语声,抢上一步。
  林擎脊背笔直,侧脸平静,唇角甚至微带笑意,然而他脸色如霜,睫毛上冻雪不落。
  燕绥紧紧盯着他,像是忽然不再识得他,又像是忽然失去了所有语言的能力。
  良久之后,他目光慢慢下移,看见林擎背后已经冻裂的,隐隐露出乌黑箭头的伤口,看见他手中紧紧抱着的骨灰盒。
  又是良久之后,他低头看向林擎面前的城墙,那上面有几行字。
  “便宜儿子,把我和你娘和飞白,就合葬在这里吧。”
  就在这里,我和飞白,留在永远守护的山河之上,我心爱的女人,也从此永远远离那污浊的都城。
  “对不住,这次还是没带着你。”
  不过没关系,你已经得到救赎和祝福,会活出几倍的幸福。
  “来生再会。”
  燕绥缓缓地转头。
  这是又一个晴天,大雪落了一夜却在这一刻停歇,日光越过城头,骨灰盒上鸭屎绿的永春花被映成了一片灿烂的金色。
  林擎的花则别在了披风领口,交相辉映,他的手指,温柔地扶着那朵在寒风中瑟瑟的花。
  燕绥一低头,抱住了他冰冷的肩,肩甲和他的肌肤一般彻骨的寒,刀一样劈入血肉。
  天地在沉默中微颤,连日光都不敢灼热。
  当他再次松开林擎时,双手血肉和铁甲黏在一起再撕开,发出细微的撕裂声,有殷红的血滴下。
  他没有表情。脱下大氅,将林擎放倒。
  他半跪着,垂头轻轻抱了一会骨灰盒,然后将骨灰盒放在林擎怀中。
  小心地不去碰坏那花。
  累了就歇歇吧。
  来生……再见。
  无数的士兵涌上前来,骇然不敢相信眼前一幕,片刻后,悲声大作。
  铁甲如黑色的波浪一层层伏下,从城头到城内,呜咽之声似最悲凉的羌笛,吹破山关。
  燕绥起身,拿起林擎插在城头的红缨长枪,缓缓指向城下正在仓皇后撤的西番军。
  他道:
  “杀。”
  ……
  是年二月二十二,神将林擎在西番境内火云藩遭己方背后暗算,中箭后不倒,率军驱驰回国,并在西番追随而来之后,立雪城头三日夜,使西番全军梭巡不敢进一步,错失良机。也终保得青州和边军无恙。
  消息传来,举国同悲。
  虽然林擎苦心想要封锁消息,但纸包不住火,徽州统领邱同随即自尽。
  老战友终究相随于地下。
  摄政王燕绥千里来援,终究晚了一步,摄政王当日于城头收殓神将,枪指西番,合军五十万齐声同誓,不灭西番誓不还!
  西番于青州城下大败,西方女王仓皇逃回国内,燕绥直接追了过去,终于三足藩斩杀女王,是年七月,西番灭国。
  也是在这一年的二月,即将被收回王爵的安王拼死一搏,偷袭南齐静海海域外诸岛,想要学易铭,为自己博一块海外称王地,却被南齐女帅太史阑抬手就揍了回去,当年六月,安王不得不再次灰溜溜回到东堂。
  等燕绥班师回朝,已是初秋,小皇帝已经登基,年号承恩。
  燕绥回京时,带回了林帅的甲胄和长枪。当载着林帅遗物的马车缓缓驶过长街时,全天京百姓都着素衣,斟素酒,等候在长街两侧。马车经过一地,便有百姓缓缓将酒酹于大地。
  是日,天京酒香满城,全民缟素,山河同悲。
  摄政王为林擎请封,帝赐以王爵,谥号“忠武”。
  原大司空单一令归葬于乡,谥号“文正”。
  皆为文臣武将最高美谥。
  然于民间,都觉得便赐千百字美谥,也不能及那两人功德于万一。
  在此之前,文臻挺着大肚子亲赴湖州,将君莫晓迁葬于天京。并没有入皇家陵园,也没有入皇族玉牒。只在京郊选一处风景秀丽的高地,圈出小小的园林,让喜欢畅朗风物的莫晓可以睡得更舒服些。
  中文在那山下买了一处别业,经常上山,拔拔草,坐在坟前和莫晓说说话。
  半个月之后,文臻再生一子。
  燕绥大失所望。
  不过失望归失望,他倒是准备履行诺言亲自给王妃伺候月子来着,毕竟当初答应的怀孕一定要守在她身边又没有做到。
  然而安王和季家总归都是毒瘤,不趁着他此次大败出手,日后难免还得麻烦,其时朝中诸将青黄不接,燕绥只得再次出征。
  安王裹挟了季怀远,合兵四十万,号称拥兵百万,和燕绥对阵。
  承恩二年五月,燕绥于留山大败安王,季怀远战死,季家满门男丁被流放,安王被革除王爵永禁于中州,苍南滇州终回东堂版图。
  这几年间,随便儿一直表示男儿重诺,说要做皇帝就必须要做。燕绥被他缠得无法,道你也看见东堂皇室是怎样乱的,皇帝又是怎样一个可怕的活计,你要做可以,我却不想你和那几位走马灯皇帝一样,分分钟就落马丢我脸。我给你的功课什么时候能完成,锻炼得刀枪不入,你什么时候考虑这事。
  承恩三年,时年满六岁的随便儿,在提前三年完成燕绥布置的功课之后,跑去重建的仁泰殿去找燕泓,开门见山:“咱们东堂有皇帝轮流做的传统,今年我掐指一算,也该轮到我了。”
  又道:“你放心,我绝不兔死狗烹。天知道我最讨厌这几个字。”
  燕泓也非常光棍:“成!”
  天知道他一点都不想当这个皇帝。摄政王太可怕了!随便儿也可怕,他说声不肯,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吗?
  还是小命比较重要。
  几年相处,他也算了解随便儿的性子,他主动禅位,随便儿一定不会亏待他,他要是不识好歹,随便儿能叫他后悔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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