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缘浮图(校对)第1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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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也和燕开庭一样,随手将这柄法器扔到一面立靶上。但是没有爆炸声,只有轻轻啵的一声,好像一个水泡破裂。立靶的位置上蓬起一团尘雾,然后就什么都没剩下了。
  如此威力!
  燕开庭眼中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即使很多常用兵器都有固定图纸,炼器师可以按图索骥,但是其威力依然会受限于炼器师的境界,那是单单提升材料和手法都难以弥补的。
  夏平生手掌在台面上一扫,一握,将蓝火抓成捏在掌心的一团,然后塞进一个非金非玉的小盒子里,递给燕开庭。
  “这是‘骨中火’,来自太古生物‘空蜃’的遗骸。‘空蜃’又有个名字叫做虚空巨兽,据说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生物,我当年在一个秘境中得到的,就送给你了。”
  燕开庭却无喜色,抓住盒子,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道:“那你用什么?”
  夏平生道:“我也是火属性,已修炼出真火神通。”
  这还是夏平生第一次提到他自己的神通,以往那么多年,他从未在人前流露出还会炼器。自夏平生初到玉京的成名之战后,人们一直以为他是一名木属性的阵修。
  夏平生又拿出一个芥子袋扔给燕开庭,道:“看你手法,平时应该做过不少小东西。这里有一些图纸,是我早年炼制过的法器,都是些小玩意。不过你是火属变异雷种,里面有几件契合木属的你自己用不了,拿去练练手吧。”
  燕开庭这次没有伸手去接,任由芥子袋浮在两人之间,盯着夏平生道:“你要走吗?”
  夏平生极淡地笑了笑,“这是最后一堂炼器课啦,算你时隔多年终于完成功课的奖励吧。”
  燕开庭脸色不由黑了黑,立时想到还欠付明轩一篇百字论,原本阴郁的情绪像是一个正在鼓胀的袋子,却陡然被戳漏了气。
  以往夏平生上完课的确会留功课,当然不管燕开庭私下里有没有做,交是肯定不交的。他忍不住想,难不成是他小时候逃课太凶?否则为何这两人都热衷于叫他补功课?
  夏平生道:“炼器第七段‘合灵’,首先要得到能融合进兵、器的灵魄,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至于在第一到第六段里,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器是道途之一,入门之后只能靠自己,没有人能告诉你后面的路怎么走。”
  说着,他手指一点,把芥子袋弹到燕开庭怀里。
  燕开庭沉默了一会儿,收起“骨中火”和图纸,整整衣冠,对夏平生正正经经行了个大礼。
  夏平生没有谦让,站着受了他的全礼。
  燕开庭直起身来,忍不住又问:“你是要离开吗?”
  夏平生没有回答,转身向冶炼室外走去,燕开庭一时不知道是否该继续追问,咬了咬牙,跟上去。
  直到走进大殿,夏平生都没出声,他在中堂那副群峦点翠的画前站定,抬头看了许久,道:“计玉是我小师妹,她从小就害怕独自一个人。我答应过,会一直陪着她。”
  燕开庭没有马上反应过来,等他想起计玉是已故继母的闺名时,不由一震。望着夏平生的背影,又想到葬在玉京城北“天工峰”的墓地,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很多人都不理解夏平生这样的强者,还远远称不上老迈,为何会安于玉京一隅,全无对外扩张的野心。况且他在“天工开物”虽然地位崇高,却不掌实权,说到底也还是在为人做嫁衣。
  燕开庭当然也猜测过无数次,尤其是前些年,“天工开物”里的派系还有明确“夫人党”的时候。他也想过是否自己就是一块顽石,要去磨砺那些更被父亲看好的子弟。
  不过燕开庭从来没有畏惧过,顽石磨刀,刀会更锋利,可是谁又能保证,被打磨的只有刀呢?在看过夏平生无数次的炼器过程后,谁又敢说顽石不能成器?
  夏平生这是第一次说到他的私事,也是第一次明确说明他与计夫人的关系。两人竟是同门。既然计玉已逝,且安葬在玉京,那他这番话几乎可以认为是不会离开了。
  然而燕开庭呆呆站着,甚至都不知道此刻自己的心情是悲是喜。
  夏平生今天种种举动,让燕开庭一度说不出的烦躁。这个大部分时间都被他摆在“对头”位置上的人,一旦有要远离的迹象,竟会使得他如此郁闷。
  可是就在燕开庭尚未搞清楚自己情绪的时候,又得到这样一个会保证夏平生留下来的理由,不但没有松口气,反而更加胸口发闷到近乎难受。
  在他心目中,那个高不可攀的强者如何能为这种缘由,困于一地,空抛一生。
  燕开庭在和自己生闷气的时候,夏平生转过身来,看到他情绪外露,而且表情极为复杂的脸的时候,怔了怔,忽然笑了。
  “你想到哪里去了,计玉是我的小妹妹。”
第二十七章
汝之离障
  夏平生神情感慨,仿佛想起往事,过了一会儿,叹息道:“你和我一样呵,亲缘寡淡。”
  夏平生原是荆州一座凡俗城市平民之子,家境小康,四世同堂,人丁兴旺。
  然而在一场百年罕见的大型兽潮里,城破家亡,他在逃难人潮中,亲眼看着亲人一个一个倒下,死去。最后,当他所在的那支逃难队伍到达一个修士门派所在地求庇护的时候,身边只剩下四岁的幼妹。
  可是有了安全的居所,却不代表就能活下去,夏平生用尽各种方法获取食物,同时还和无数小孩一起争夺成为修士门派学徒的机会。
  就在他拿到学徒资格跑回栖身地的时候,幼妹却已经停止呼吸多时。
  接下来,夏平生在师门中突飞猛进,轻松迈入上师境,然而,之后就在第一重“离”位上卡了整整十年。同期的天才变成了一个笑话。
  红尘万象,识障方能解缚,夏平生却茫然不知瓶颈何在。
  他为寻求突破,不断提高出师门任务的等级,还冒险进入对他来说十分危险的秘境。直到一次遇险,陷进心魔幻境,偶得计玉帮助脱离,还一举破“离”入“净”。
  夏平生那时方才明悟,亲缘之失是他平生最大的痛事,哪怕之后意气奋发、道途有望,也无法抹平他当年被仙师选中的大喜之后,看到小妹妹了无生气眼睛那一刻的大悲。
  燕开庭听得心中一动,神识震荡,竟是起了共情之心。
  夏平生语调平平,情绪并无起伏,大段往事也就十来句话就说完了。可燕开庭却仿佛若有同感,甚至脑海中会泛起三两惨烈片段。
  燕开庭本能地感觉到那不是夏平生的经历,然而如此历历在目,仿佛真的发生过,他又从何得来这样的印象?
  要知道,玉京城可算是承平已久,虽然“逢魔时刻”数年一次,兽潮时有发生,但每每都是据敌于城门之外,主城已经数百年没有被攻破过了。
  而夏平生说完话后,就声称时间已晚,直接把燕开庭请出房门。
  燕开庭站在如雪域般的院子里的时候,脑中仍是浑浑噩噩,无数记忆残片走马灯般沉沉浮浮,折射出光陆离奇的画面。
  他用力甩了甩头,强行压下暴动的识海,这才注意到,天已经黑了。
  整个客院都十分安静,通幽曲径上路灯琳琅,但是光线极为柔和,不仔细看,会误认为只是月光稍稍明亮了一些而已。
  远处,燕府的外院和大多数钟鸣鼎食之家一样,灯火通明,人声不绝,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内院幽静之中不失繁华,亭台楼阁的灯光勾勒出绵延轮廓,就像夜晚盛装的美人。
  燕开庭又站了一会儿,才慢慢向外走去。他明白,夏平生不会无故提起自己惨痛往事,这是在提醒他,他的“离”位之障会否亦是亲情。
  旁观者很多时候比当事人眼亮。
  然而燕开庭不知道,本就没有东西如何成障?
  他已经很久不去回忆过去,那会让他感觉自己的出生就是一个失败。不为血亲所喜,给亲近之人带去灾厄,世人见他在着地的鲜花重锦中行走,却无人看见刺入脚踝的荆棘。
  不知走了多久,燕开庭一抬头,发现自己又站在遇到韩凤来的广场上。这次他没怎么犹豫,就朝燕家祠堂走去。
  燕开庭没有进门,只站在那里长久凝视着这幢庄严肃穆的建筑。
  门楣上的“天工开物”额匾是真迹,由创始先祖一手打造,那是一件金属性的法器,作用是封存火灵。当然如今里面是空的,火灵本体在工坊核心处。
  然后燕开庭的目光落在一旁焦黑废墟上,他一步一步走了过去,身体却不由自主地紧绷,额头微微渗出汗来。
  渐渐耳边有杂音响起,大火剥啄屋梁的声音,兵器嗡嗡振鸣的声音,燕开庭有些晕眩。
  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他的心魔之障究竟是什么?!
  突然一只手搭上燕开庭肩膀,有人叫了他一声。
  燕开庭陡然惊醒,背后已是汗透重衣,在夜风中凉彻入骨。他此时注意到,虽然刚才感觉里过了不少时间,可从祠堂到废墟才十多丈距离,竟是连三分之一都没走出去。
  燕开庭重重出了口气,转头道:“明轩。”
  付明轩仔细看他脸色,道:“你怎么了?刚才看你像是要入定的样子,这样入定可是会真气紊乱的。”
  燕开庭苦笑道:“什么入定,我感觉是魔魇了。”
  付明轩没把这话当玩笑,脸色一沉,开始打量周围。
  虽说此世界魔物常常寻隙而临,但是心魔一说,大多还是虚指。正统的道门心法中,所谓心魔,并不是那些入侵此界的魔物引起的,而是指寻求大道路上的歧途。
  除了每一次境界提升,重位破除所遇到的障碍之外,所谓心魔大多出自幻阵,也就是扰乱修士神识,释放和放大负面情绪,使人神智不清。
  很快付明轩的目光落在眼前废墟上,伸手一指,道:“那里原本有法阵的吧?”
  燕开庭道:“那是老祠堂遗址,当然是有的。”
  付明轩道:“最好请个位阶高些的阵师清理一下。像这种保护重地的法阵毁坏后,最怕的不是失效,而是扭曲。”
  燕开庭倒是第一次听说坏掉的法阵还会起作用,而且是起反作用。
  他沉吟了一下,道:“雍州地界上的著名阵师……”
  付明轩脱口而出后,也想到北雍州道修不旺的事实,皱了皱眉道:“没在原址重建,应该也是有原因的吧?”
  燕开庭被这么一说,倒是想起来了,顿时有些期期艾艾,“唔,好像是说过下面构成地基的法阵,被破坏了地面中枢后,进不去了……”
  付明轩没好气地撸了一把他的脑袋,这么要紧的事情都能不放在心上。
  保护重地的法阵高级点的都是攻防一体,尤其“天工开物”这种炼制兵器起家,祖上还留下灵兵镇府的,谁知道里面暗埋了什么厉害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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