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缘浮图(校对)第4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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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事细细想了想,也有些说不出话来,最后道:“至少利润只高不低,像你这样的老师傅地位更稳。”
  林匠师苦笑,“也是,由我来说这话,好像矫情了。”
  管事摇摇头道:“林哥你看事情向来比我有眼光,不过小弟心拙,只想得到这样专注于一种产品,天长日久之后,或有容易受制于人的问题。但是既然这个市场归我们了,再要同样规模投入其实也不容易,至少‘天工开物’的异火就不逊他人,所以,风险可能也没那么大。林哥可有教我?”
  林匠师看上去不太想深谈,但管事态度诚恳,再三请问,两人又是从小的乡谊。
  于是林匠师凑过去附耳道:“你近些年转向经营,自然感觉不到其中利害。可我自小就想冲击一下真正的高级匠师境界,如今的匠府,不见得再需要我这样的人了。”
  管事悚然一惊。他脸上从茫然到恍然,略有些挣扎,然后先是朝四周看了一眼,见大家小圈子抱团,都在各聊各的,这才向林匠师挨过去,悄悄言道:“小弟没有哥哥的雄心,觉得当下状况已经很好。不过……如果……听说齐管事那里有冶天工坊的门路。”
  林匠师听完,却是面色不变,反而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欣慰地望着管事,道:“多谢倪弟仗言,亦不必过于担忧,为兄自有计较。”
  他顿了顿,感慨地道:“想想你我还有胡子他们从乡里出来,到现在一十七年,孩子们都已经长到了当年我们离乡的年纪,倪弟你还是纯善如故啊。”
  倪管事也被勾起乡愁,叹了一声,又道:“前几天东屯镇方……在前……林哥行事可要小心。”
  林匠师却“嘿”笑道:“我和老方可不能比。”
  倪管事一愣,在他看来,方南恩只是直谏,而林匠师已有去意,若被主家看出,下场怕是好不到哪里去。
  林匠师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倪弟,你擅长经营,心眼却不比某些人多。主府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你不是兴风作浪的人,恪守本分,看个热闹,也算对得起‘天工开物’这些年给我们的庇护。至于我合则留不合则去,不做那么多手脚,自问是无愧的。”
  不等倪管事细品林匠师的话中含义,正堂月亮拱门外,有人行走生风,直入高堂,在正中那张空位上坐了下来。
  正堂陡然为之一静。
  燕开庭若无其事地转头对夏平生道:“夏师已经过来了,平白让我去雪域院扑了个空。”
  夏平生缓缓睁开眼睛,望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这一来回用了整个时辰?”
  燕开庭“呵”的一声,也不辩解,只道:“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夏平生道:“不解释?”
  燕开庭懒洋洋地道:“令不出后院,连几个妇人都挟制不住,难道还向你哭诉?”
  夏平生这次没有任他糊弄过去,冷冷道:“你准备混到何时?”
  燕开庭见夏平生和他认真了,不由坐得端正一些,道:“早晨我刚下令清理后院,现在看来清理都没必要,全部扔出去,换上新人就是了。”
  夏平生没有接他的话,只挑了挑眉。
  燕开庭嬉笑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是时候接个能掌家的来打理一番了。夏师喜欢哪种佳酿?正好是物贸会,想必能搜罗到一些珍品。”
  这时,周边离得近的管事们无不在竖起耳朵听上面两人说话。
  对某些有所谋划的人来说,夏平生亲自发话诘问,可比他们找人跳出来指责燕开庭让一堂的人等了足足一个时辰要强得多。
  只是燕开庭一如既往不着调,将两人的话风带向一个奇怪的方向。为什么说到最后,变成了燕开庭要纳妾?是的,燕开庭用了个接字,既非娶,也不是迎,那进门的肯定不是正经主母。
  在座众人一多半是知道府主近期心头所好的,有鉴于燕开庭的前科,几个年长重门风的管事顿时脸色有点发黑。
  夏平生看看燕开庭,问出了很多人的心声,“良家?”
  燕开庭义正辞严地道:“当然!否则如何掌家!”
  夏平生忽然眉眼中带出笑意,点点头道:“好,听说极西之地产美酒名夜光,是用一种海中植物酿成,想必风味独特。”说着,他站了起来,道:“你主持会议吧,我要闭关几天,没事不要来找我。”
  说完,夏平生径自离去,留下一堂面面相觑的管事们。
  就连齐雄等几个大管事都显得表情茫然,甚至有点失措。夏平生虽然很少在府务上发话,但他坐在那里就是定海神针,这么一撒手,竟让众人一时都有失了主心骨的感觉。哪怕心中另有打算的几人,也不例外。
  看戏的人已经走了,接下来这戏演不演、给谁看、如何收场?
  燕开庭像是对众人脸色变化视而不见,笑吟吟地轻击了一下手掌,唤回众人注意力,道:“那就开会吧!”
  说着,燕开庭又环视了正堂一眼道:“大家说点新鲜的啊!每次都一种套路,你们不腻,夏师可看烦了。”他这一语双关,再次使得全场鸦雀无声。
第五十九章
得失之间
  此时,有一人站起,中规中矩地对着上座的燕开庭躬了躬身,道:“属下向府主报告物贸会的准备工作。”
  那人斯文俊雅,虽然年轻但骨子里透出一股沉稳气度,让人和容易生出信服之感,正是胡东来。
  诸位大管事中,胡东来年龄最小,但他跟着老府主历练数年,显示出的办事手腕也不俗。虽不比几位年资深厚的大管事有名望,可也是颇有份量的存在。
  胡东来从座位边抱起一叠厚度接近一尺的文案,放到上位宝座边的案几上,然后就站在那里侃侃而谈。
  物贸会并非由固定组织举办,它有点类似地方性节日,在每个大州约定俗成的时间里进行。各城、镇、贸易点自发参与,也就是所谓分会场,而每年的主会场不定,哪家有能力拿出足够数量的奇珍异宝举办“珍获会”,就是当年的主会场。
  所谓奇珍异宝可不仅仅是字面上的意义,公认标准是至少有一件灵兵和一件灵器,以及“至”、“珍”两级的兵、器若干,或者同等级别的资源。
  对于修士门派式微的北雍州,一般城镇要达到“珍获会”的标准很不容易。玉京如此规模大城,最近二十年里,也才集全城之力举办过三次,甚至有些年份,整个区域都会轮空。
  而在南方则是另外一个样子,主办会场的争夺可是十分激烈,尤其是四大门派所在地,“珍”级兵器数量甚至不被计入“珍获会”标准。
  今年早就放风出来要举办“珍获会”的是黑水对面的渭青城,正值老城主六十大寿,其子侄和徒弟徒孙们卯足了劲要风光大办一场,周边城镇自然不会去抢这个风头。
  渭青城为此下了血本,顶尖的灵兵灵器拿不出更多,就在资源和次一级的兵器上下功夫。从目前透露出来的信息看,仅各类货物的来源地就比往年多了一倍,很多都是其它方向的极地特产,琳琅满目,即使没有修炼价值,也是稀罕的玩器。
  主会场规模大、品质高,能够吸引更多的行商来雍州,市面繁华,商路拓展,对整个物贸会的大环境都有好处。但是对于既想参与主会场,又要举办分会场的各大城镇来说,就有些尴尬了,以往的常规货色摆出来显得寒酸,自家的主打产品可能会被压低一个甚至两三个档次。
  “天工开物”也遇到了这个难题。
  胡东来手上的信息收集得很全,分析条理清晰,陈述直截了当,一众管事均听得面色凝重。口碑这东西本就是涓滴汇流,尤其在质价差异不明显的情况下,风评就变得十分重要。
  将物贸会的大势一一讲过,胡东来接下来就提出“天工开物”的参会方案,他把一尺高的文案一本本翻开,一件一件分析产品的优势劣势和售卖预期。
  最后他的结论是,匠府应该利用有限展位,主推近期取得极大行业优势的制胚产品,面向的客户不是传统的商户,而是修士匠府,争取拿下更多、更稳定的大批量订单。
  这个方案,对于整个匠府来说,肯定是有的分行欢喜,有的分行忧虑。不过对于在场的所有管事来说,无论是否赞同胡东来的结论和提议,都不得不赞同他细致详尽有理有据的姿态。相比之下,上座的那位家主就显得有些黯淡无光了。
  老府主在世时,这样的比较不止一次出现在管事们心头,如今主家和属下当然不能再拿来比较,可还是有不少人往燕开庭那边看去。
  燕开庭一手支腮,略略斜倚,倒是没有听得昏昏欲睡的样子。
  他目视胡东来,问:“说完了?”见胡东来点头,于是扫了一眼正堂,道:“谁有什么要说的?”
  诸位管事已经私议了一轮,此刻再次交头接耳,这时不同派系或同盟的分界线,就相当清晰了。
  燕开庭依然懒洋洋地望着众人,但是眼神幽深,从某些角度看去,更像伺机出击的凶兽。
  “属下有话要说。”一名年长的管事站起来,他是在主府工坊担任品控,“胡管事说的都很有道理,可是最终方案里,匠府推出的成品比例是否太少了。制胚固然利润丰厚,但是胚器的买家只可能是那几个大匠府,就算开拓新路也有限,我们也不能为此忽略老客户啊。”
  坐在胡东来右侧的大管事何启安站起来,道:“吴老此言差矣。无论财力和影响力普通商户哪能和修士匠府相比,我们在北雍州说起来是牌子上的人物,放眼九州,可就算不上什么了。能成为那几家的固定供应商,利润可不仅仅是丰厚,而是……翻倍!”
  年长管事皱眉道:“胚器实际上品种有限,无需占那么多展位啊。而且历来要拿那几家的大单,可不仅仅是样品就有用,功夫是在台面下的。”
  胡东来站起,温润地道:“正是因为争取不易,所以第一印象才重要。与其让特色不足的货物分散了采购者的注意力,不如减少那些已经固定客源的货品,突出我们要推出的货品。”
  年长管事显然并未并说服,眉间皱纹没有展开,但是他像是也想不到什么好的说辞,一时间沉默下来。
  下面诸管事的窃窃私语就没停过,而会前就和同乡匠师在说类似问题的倪管事听到这里,则方才恍然,悄悄对林匠师道:“原来如此。”
  林匠师轻出一口气道:“你这下明白了吧?对家主来说,赚多赚少而已,不,眼前是赚更多。对你那样的分行影响也不大,就是招新手换设备时候慢慢调整也行,可我们这样的就要想一想,三五年后的出路了。”
  这时,上座的燕开庭淡淡道:“这是要改变整个匠府的方向了?”
  此言一出,整个正堂都为之一默。有些管事是已经隐约觉察的,有些管事是之前还没想到这一层,这一刻恍然大悟的。不管哪一种,都能意识到燕开庭这句话的份量,决定一府走向岂是小事?!
  胡东来神态自若,对着燕开庭略略躬身道:“并无,匠府方向兹事体大,怎是属下一介管事,做一两件事就能左右的。属下做事,向来谨遵老府主的教诲。”
  胡东来这番话绵里藏针,细细体会,能品出不少东西。
  可惜燕开庭根本没有咬文嚼字的意思,依然神情淡淡,乍看上去都不知道他有没有仔细听胡东来说话,“行了,所有展位一半你来安排,一半我来安排,就这么定了。”
  众人听得一愣,燕开庭这决定简单粗暴,毫无章法可言,就像是斗气之下的结果。
  齐雄首先表示反对,“府主,胡管事的方案花了极大心血,您不同意的话,也可以提出来对不合适的地方修改,这么直接否了……不太好吧。”
  燕开庭奇怪地看着他道:“谁说我否了?这不是分他一半权力,便宜行事吗?”他“嘿”了一声道:“还是齐管事认为,我分他一半权力不够,需要全权拱手?”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可不好接。
  燕开庭忽然笑笑道:“还是说,学一学玉京的公举联盟,来个投票表决?”
  胡东来这时插话道:“府主说笑了,当然遵您所言。”
  胡东来此刻若还看不出燕开庭非同以往,就太过迟钝了。以往能够联合几名大管事,挤兑燕开庭,那是一方面欺他不懂商事不知府务,另一方面是联合者找到了共同利益。
  如今燕开庭峥嵘隐现,几次看似手段粗暴,实则恰好踩中要害,胡东来再不生疑也太托大了。无论燕开庭是扮猪吃虎,还是背后有高人指点,胡东来他们在身份上有天然弱势,硬碰硬肯定不是上策。
  况且胡东来心知肚明,自己那方案对在座的管事们来说,可不是人人受益。刚才出来质疑的管事是做传统产品的,还有那些年轻一代的外乡人匠师,资历太浅没有说话余地,真给所有人机会畅所欲言,是变相削弱他们几个大管事的话语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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