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海(校对)第11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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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翰撇头,脸上笑意甚重,雪白的胡须缓缓抖动。
  “受用!”
  “军门,首辅次辅之事,卑职不知朝廷时局不敢擅下断言,但张次辅更为年轻。”陈沐尽量斟酌着词汇,如今内阁不是简单三两句就能说清的事,张翰是谁都尊敬谁都在意,陈沐道:“卑职以为,多给张次辅一些重视?”
第十三章
后路
  回南洋卫的路上,陈沐并不像在张翰府上时那么轻松。
  浓重的危机感环绕着他。
  像他这样的武官,就是言官的业绩,闲着没事弹劾一下,自己就要奏本请罪。
  这事儿是很容易做没错,可凭什么啊?
  一次弹劾没事两次弹劾没事,弹劾的多了,能没事么?
  虽说至多不过免官,但这种事发生足够恶心人。
  必须要多几手准备了。
  “义父。”
  大儿子来了,李旦立在屋外,隔着木墙报门,被陈沐招进室内。屋子里陈沐正对小八提点着前往广西的事宜,“图给你了,照着这个走,押送十五门火炮去广西找殷巡抚,把这封信亲手交给巡抚。”
  “十二门二斤炮,三门五斤炮,另有一个总旗炮卒,你带家丁二十骑随行,到了那边,所有话该写的我都写在信上,一总旗炮卒留在殷巡抚帐下听用,你回来就行。”
  至于炮队,火炮直接留广西,旗军在战后殷正茂如果不需要就返回南洋卫,需要就留身边充作家兵,这些事陈沐在信里都写清了。
  和广西巡抚搭关系,其他人陈沐不乐意,这事还是儿子去做靠谱。
  而且儿子去比自己去好,哪怕火炮不收,事情也还有回寰余地,要是他自己去,事就定死了。
  小八都记下转身告退,李旦这才上前问道:“义父找孩儿有什么事?”
  “坐。”陈沐把玩着望远镜不断开合,顿了好一会才对李旦问道:“你手上现在有几条船,多少人手?”
  李旦不知陈沐这话是什么意思,拱手道:“有两条福船、两条快船、四条单桅番船与一些小船。孩儿与华宇一起人手有六七百,不过都是做事的,能打仗的人不多。”
  似乎明白陈沐想要让他做什么,李旦将眉毛一横,道:“如果义父需要不见光的亡命徒,孩儿手上也有几个。”
  陈沐摆手,“不是杀人,我想你组一支船队,通吕宋、占城、鸡笼、满刺加一来是通商,二来也留些信得过的人手,有问题么?”
  “占城,没问题,鸡笼虽都是倭寇,也还行。”李旦思虑片刻后说道:“不过要去满刺加与吕宋,就不容易了,满刺加都是葡夷、吕宋让番鬼海盗占了,满刺加需要同葡人交涉,孩儿这就可以去找佩雷拉等人;吕宋则需要找法里卡特,有他们带路,短期贸易并留下些人手,应当问题不大。”
  “嗯,先去跑一趟,如果可以站住脚跟,我再拨你几条船,让咱们的人在那买房置地,建起庄园。”陈沐脸上看不出高兴,随意道:“另外,你出海要找几样东西,去占城购米,大福船一艘一千五百石,可以召集引商,让他们从占城向濠镜输米,今年年景不好,广西又在打仗。”
  “除此之外再找几样咱这没有的种子,黄的红的,有没见过的就买些回来,别忘了在濠镜留下信得过的人手来帮你做事。”陈沐说着突然想起来,问道:“濠镜有你能信得过的人么?”
  “有几个。”
  李旦皱眉想了一会,对陈沐道:“就黄程吧,他是漳州人,跟海商去过日本,去年海难被人救下,在濠镜做事,我给了他条船,今年去过一次日本,赚了些钱。”
  “聪明伶俐,有些能耐,虽然岁数不大。”李旦对陈沐笑笑,拱手道:“义父若对他亲待,更有忠心。”
  “很好,过几日让他来见我,别急着回去了。”
  说完正事,陈沐对李旦道:“晚上在卫衙吃,明天去看看你娘,劝劝她,就和付千户成了婚事吧,以后等付元再立功了也有个诰命,付元都副千户了,再不清不楚地,也不妥啊。”
  李旦笑笑,对蝶娘有没有诰命也不看重,道:“行,明天我去问问娘的意思。”
  陈沐想往海上走了。
  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当然最好还是能在南洋卫执掌大权最好,怕就怕有一日大事有变,他要尽早想一条退路。
  李旦回濠镜的第三日,齐正晏也被陈沐放出去,让他广募人手,发下三艘福船三艘快船,赠与银两叫他采买商货往日本去,意在通一通日本的路子,陈沐的目标很明确——石见银山。
  陈沐对日本的了解并不多,也刚好这个时间那边刚好是战国时期,这才听过几个名字知道几件大事。上次从林凤口中,他知道德川家康与织田信长已经联军,要打大仗,让他动了借此时机攥取一些什么的心思。
  可是能攥取什么,陈沐却又不知道。
  在他昭勇将军宅的暗室中,悬挂一面庞大地图,那潦草的绘着明朝舆图,大片空白省份并不精细,就连北京与长城所在都只是全凭印象,唯有两广、台湾是精细的,与这幅图对应的,是笔记中一个个人名,有些是记忆、有些是来自张翰等人的提点,意味着他能得到更高的地位与权力。
  而在地图西面、南面、东面,则分别是葡萄牙人所侵占的满刺加马六甲海峡、西班牙人攻占为殖民地的吕宋以及战国时代的日本。
  马六甲与吕宋意味着庞大的财富,日本则意味着巨大的机会。
  这一切,描绘出他将来登场的舞台。
  摆在他面前两条路,在明朝现有体制中爬得更高,掌握南面海事大权,得到皇帝准许,依靠自己的才能与庞大国土的支持来达成千百年间从未有过的海权称霸。
  这条路很难,需要庞大的人际与非凡的际遇,但与之难度相对的是庞大助力。
  要么就依靠自己的财富与才能,跳出这个臃肿而迟暮的国度,自己去开创一番事业,这条路限制会少很多,但相应也会缺少助力,而且很有可能腹背受敌,一不小心就陪自己击毙的曾一本做伴儿。
  暗室中陈沐长长地出了口气,现在还没到考虑那些事的时候,只需要做一条后路就够了,当务之急是按张老爷子的话,赶紧给戚继光回信,晚了得罪人就不好了。
  就着烛光,陈沐缓缓写着新式二斤炮的各项参数与行军速度,如果戚继光需要,可由兵部发出书信,来年他进京会试可亲自押送。
第十四章
羔羊
  隆庆三年腊月二十七,濠镜传来消息,陈沐原本没当成事的通商马六甲被驳了。
  一直以来合作还算融洽的佛朗机人没有同意,拒绝让李旦的船队至马六甲通商。
  “义父,濠镜的主教卡内罗、首领佩雷拉、耶稣会平托、兵头达维加愿一同至香山来向你解释。”
  陈沐眉宇神色稍好,但仍旧摆手道:“不必了,在濠镜见面吧,我会在市政衙门设宴款待他们,你去准备。”
  这个回答有些出乎陈沐的意料,不过问题不大,既然葡萄牙人在濠镜的各个首领都愿意来向自己解释,陈沐认为这件事也许已经不是他们说了算,他愿意去濠镜听听他们的解释。
  实际上陈沐现在的心情糟透了,他刚给朝廷发去认罪的书信,认下结党营私之外练兵不力之类三个罪状,都是狗屁话。这在他看来太滑稽了,在隆庆元年以来他立下的战功甚至可比肩俞大猷,整个讨伐曾一本战事中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他。
  他的千户所军器最利、战力最强,为朝廷立下最优秀的功勋,就因为一个吃饱撑着没事做的言官一封弹劾,就要他认下莫须有的罪名,这事放谁身上不恶心?
  弹劾不可怕,要是弹劾侵吞海关、私通番夷、阴使倭寇,陈沐绝对不生气,现在可能已经畏罪远走海外了。
  言官忠于任事,陈沐无话可说。
  关键这弹劾明显就是瞎写的,那个言官甚至连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可能都说不清楚,大约就是从旁处听来这个无甚根基的千户升任指挥使,刚好闲着弹劾一下。
  他带兵杀了几千人才有今日,言官动笔几十个字,他就得低头认罪。
  陈沐越来越佩服俞大猷了,这种接屎盆子的闷亏俞老爷子居然能几十年如一日的安心受着,佩服。
  濠镜的天气比广州府没好到哪里去,只是不曾下雪,也许琼州府那边会暖和些,但天冷有一点好处,皮内衬胸甲外罩山文甲不会很热,以往打仗时穿内外双甲永远能把人热出一身汗。
  未出广州府香山府这片辖区,陈将军的排场从来不按仪制来,尤其当目的地是濠镜时,前八骑后八骑已经是有所改观了,以前没百户相随陈沐是从来不会踏上濠镜的。
  也就是从上次濠镜会林凤让陈将军学到一个道理,有时候人少气势更足。
  岛北下船,守备关闸的旗军鸣铳行礼,十七骑至议事广场,道旁两侧李旦手下海盗一样向天放铳,诸多夷商首领早就带着随从等在广场,陈沐翻身下马,向几个熟识者点头,库大使朱襄等在门口,引陈将军率先步入市政衙门。
  入座二层中厅正中,陈沐坐下第一件事是掏出笔记本记录组建军乐队,等众人落座,陈沐合上笔记目光扫过服饰各异的几人,笑道:“诸位会说明语了么?”
  着甲罩教士服的主教卡内罗、平托及首领佩雷拉大笑,新来的兵头达维加则面露疑惑,显然只有他不会,而三人点头对陈沐的回答也印证了这点猜测,佩雷拉为其解释道:“达维加爵士是优秀的战士,只是时日,尚短,还没学会。”
  在陈沐不知道的情况下,濠镜这些葡人曾聚首研究过他们当前这位明国岭南军事主官的喜好,总结出其与明人迥异的特点。
  其他明人能爽快地赞颂别国的任何德行,勇敢的自承不如,特别表现在一个才能超越他人的民族身上时,这种谦逊态度值得称羡。
  而在这位明国将军身上极其缺少这种明人共有的品格,他对本国拥有的一切有着盲目地自大与夸张的防卫心态,像一个小气的日本人或大胆的西班牙人,唯独不像一个明人。
  同其他诸如库大使朱襄所代表的正常明人温良多礼的态度比起来,这位将军的野蛮是明人之耻!
  但迫于其带来武力压力,佛朗机人在屋檐下,只能尽力去迎合他非常脆弱的自卑心,学明语。
  “无妨,我们有很长时间去学习,我也在学习你们的语言。”陈沐是用葡萄牙人的语言说出这句话,接着用明语笑道:“我想我学的还不错,那么——谁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何我明人的船不能到满刺加行商?”
  陈沐微微靠在椅子上,两只手平放桌旁,目光无视桌旁侍立的诸多仆人,扫过在座四个佛朗机人,实际上四人中只有三个人在认真听话,那个叫做达维加的新来兵头一直瞪着自己看样子想和自己打一架,叫平托的则侧耳倾听并在羊皮纸上写着什么,主教看向自己微笑致意,真正主事的还是佩雷拉。
  “抱歉我的将军,这件事我想我可以给您解释。”老武士佩雷拉点头,对陈沐道:“马六甲,你们所称满刺加,并非由我们说了算,事实上我们只是葡人在濠镜的首领,国王授予总督管辖那里的权力,我们并不能像将军凭借心意改变濠镜规矩这样改变马六甲的规矩,那里有那里的规矩,希望将军能理解。”
  陈沐面上看不出神色,不以为然道:“你们在马六甲是什么规矩,说来听听。”
  “马六甲、濠镜、长崎这条商路非常富有,只授予我们国家有名望的、服现役的、功勋卓著的贵族,您在濠镜看到的每一艘船,都得到国王的特许才能穿过马六甲抵达濠镜。”佩雷拉说到这些时非常骄傲,因为他也是其中一员,继续对陈沐解释道:“即使在现在有私商加入,他们一样向国王缴纳高额投资并通过五千五百枚克鲁扎多的高价来竞拍取得特许。”
  “这并非我们能决定的。”
  佩雷拉诚恳地说罢,又话锋一转说道:“但这不是绝对,鉴于您在明朝同样是功勋卓著很有威望的将军,并于我们达成良好私交,如果我们一同使用私人权力,也许能够为将军取得这条航线的许可,只需要您付出微小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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