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海(校对)第17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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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一章
播州
  隆庆五年秋,朝廷解陈帅宣府总兵官镇朔将军之职,授南洋大臣,留京入国子监读书三月,派往广东都督战事。
  在陈爷进国子监跟小舅子当同学的这个冬天,朝臣都在议一系列国事要政,这跟陈沐的官职分不开。
  因为在他离京时,高拱给他送了一份大礼,大礼是他的官职。
  官号全称为:广东兵事协办南洋军府右都督提督海事总理南洋大臣。
  离开宣府时,很多人送他进京;离开京师时,没多少人送他回广。
  真正地位崇高的只有吴兑,其他人则是替高拱来的张四维、替张居正来的游七,还有替冯保来的徐爵,官员基本上就这几个人,其他官员来基本上都是给别人送行的。
  给他送行的商贾居多。
  因为陈沐官号挺多,官居一品,但权力是一张大饼,和谁都没关系。
  广东兵事协办,让他在广东谁都能管得着,但谁都能不听他的;南洋军府右都督听起来很厉害,可不属五军都督府,是新设都督府,没有下辖没有直接统属,甚至整个都督府只有他一个右都督,还要受兵部辖制;总理南洋大臣也是个空壳,根据名字朝野大多认为他管的是南洋卫。
  北边对海外所知甚少。
  在常人眼中,在宣府呼风唤雨的镇朔将军是犯错被贬了,这才是真正的明升暗降。
  腰插双刀的倪尚忠跟随车马迎着风雪一路南走,越走心越凉;董一元和麻贵并马,二将俱是满面苦涩;倒是从青山口回来的养子陈八智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沉着与坚毅,同呼良朋指挥家丁督促前行,既无兴奋也无不甘,仿佛只是寻常调令一般。
  倒是作为监军的陈矩,即使在军队行进中也是众星拱月,一众宦官跑前跑后。
  邓子龙打马对陈沐笑道:“将军,士气很低迷呀!”
  陈沐咧嘴笑了,回头看了一眼绵延的兵势,道:“低迷很正常,人人都能看懂朝廷的诏令,但他们不信,都不信陈某能做成事。”
  阁臣给的官位其实已经把意思表达的很明确了,海外的事,他说了算。
  问题是大明在海外有权力吗?没有,什么权利都没有,就连南方的海道副使,管的都是陆上海关,那么别人把这个官号解读为没有权力的虚衔,也是应有之义。
  新设的南洋军都督府,要说是六军都督府,可以,但要说还是五军都督府,也可以,反正它转眼就能裁撤;总理南洋大臣也是没有实权的官,值得一提的提督海事、广东兵事协办,其实还抵不上一个广东总兵官。
  这和镇朔将军相比,又算的了什么呢?
  “别人说我这是自讨苦吃,武桥你觉得这是什么?”
  陈沐裹着狐裘缓缓踱马,就连黑娃身上都披着厚实狼毛皮马衣,神情看起来轻松的很,全然不像后边那些被调到他麾下的将官一般低迷。
  “不管别人怎么看,将军是已达成所愿了。”邓子龙摇摇头,道:“其实邓某也不知将军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就这一点,让邓子龙觉得跟着陈沐还挺有劲的,“邓某就只是俗人,当兵吃饷,总想干点大事,但不知道能干什么大事,也许将军知道。”
  陈沐仰头大笑,看了邓子龙一眼,猛地打马前驱,对左右高声笑道:“已经进广平了,再走一个时辰,去邯郸歇脚!”
  ……
  战争是风险,战争也是机会,上至家国、下至个人,皆是如此。
  于陈沐而言,最大的风险,就是迈出这一步便回不去了。所谓的君无戏言,不单单是皇帝说出的话没有戏言,臣子对皇帝做出的承诺,也只能达成。
  没有半点商量余地。
  兵马周转拖沓,他们从冬末向南行军,走至开封府已是春暖花开,继而向南走湖广翻山越岭。在承天府堵了半个月,待到进入四川地界,已是三月底了。
  陈沐的第一站不是广东,是播州。
  杨应龙在国子监的课程结束了,跟陈沐一道回来继任其父杨烈播州宣慰使的官职,陈沐则来完成他的婚礼。
  婚礼之事不算繁琐,只是受限距离,往来几经麻烦,不过中间聘礼等事务都已完成,只待迎回清远庙见就算完婚。值得一提的是,陈沐的聘礼是槟榔。
  邵廷达帮他送的,除槟榔之外则是金银等物,皆自南洋港中运送。
  大部兵马已由邓子龙率领转道广东,陈沐则率小部起去播州迎亲。
  在湖广、贵州、四川三省交界,所设立宣慰司极多,如陈沐从白元洁那得来的家兵头子向飞,就是湖广保靖地方永顺宣慰司的武士,在湖广以西则是酉阳宣慰司,南边是现在的思南府,过去是思州宣慰司。
  经过贵州思南再向西,才是隶属四川的播州宣慰司。
  播州宣慰司比陈沐想象中大的多,辖地几乎与重庆府相等,北抵纂江、南囊瓮水,河流充足往来商船不断,从永安驿起山势渐低,路上来往车马络绎不绝,远处山云之间播州城在屯兵大营拱卫下耸然而立,自城中走向官道的车马挑夫数之不尽。
  这不是北京那样气概高贵的都会,也非广东交通便利海陆齐备的大城,但播州城也有自己的气势。尤其在崇山峻岭江河坐拥之间,透着这样的繁华实属不易。
  杨应龙说:“挑夫向北,每年遇春采山茶万担、遇夏米价高贵,就起夫挑米茶去纂江,在那上船,送到重庆去变卖。往东则是贩运杉板、铅,山里每年煎银万两、黑铅万担、花杉板也要以万副来算。”
  陈沐看着为之骄傲的杨应龙,面色复杂心中感慨。
  你祖祖辈辈在这块土地上都忙着做买卖,关系网人情债铺设全国各地,如果此时的你知道终有一日这份基业在你手中败坏,不知会是何样感想?
  远处官道奔来大队人马,顶盔掼甲的山地骑手面带喜意,远远瞧见杨应龙就翻身下马,带人一路跑来,跪伏在地叫道:“快去禀报宣慰使,大公子回来了!”
第二章
南洋
  播州处处都透着喜气,先有老宣慰使嫁女,后有小宣慰使世袭,九股苗与播州土民寨寨相庆,并不嗜酒的陈帅被灌得七荤八素。
  倒不是播州人灌他,实际上播州宣慰司的官吏与他饮酒都很矜持,全赖他部下那些将领,即使邓子龙带兵南走,还是有一群他从北疆带到南方的旧部追随,可算让这些大肚汉找到能畅快饮酒的地方,统统饮得毫无遮拦。
  没有过门,自然也没有洞房,陈沐在播州待了几日,带着迎娶的姑娘与嫁妆,及杨应龙、杨兆龙等娘家亲戚,一路返回广东,他们要去南洋卫港的陈沐宅邸,并在三月之内前往清远祭拜先祖才算真正完婚。
  姑娘叫杨青鸾,等了陈沐整整两年,在播州没说过一句话甚至没见过面,只在走时才见到蒙着红盖头的杨青鸾,坐着轿乘船南走。
  嫁妆是一百条船。
  陈沐的聘礼中土产槟榔只是意思意思,但嫁妆里土产就不是意思了,完完全全都是土产。
  十二名婢女十二名武士,除了床之外的生活所需一应器物满满当当装了十船,余下则是银器、木器,铅与杉板。
  岳老子杨烈在他要离开播州的前夜同他谈了半宿,自始至终没谈过婚事的事,聊的都是他的今后及播州的今后。
  同他离开京师时的冷清不同,陈沐回到广州府这天,所有的青楼都歇业了。
  百艘小船驶入珠江时两岸兵船放铳行礼,停在岸边数艘花船画舫在燕归舫船的率领下并入送亲船队,令陈沐没想到的是,立在燕归舫船头的不是别人,是随军队先回广城的颜清遥。
  沿河绕城过半,在珠江口,一艘庞大巨舰停靠岸边,沿途家丁列出整齐阵仗把鸟铳放得砰砰响,硝烟弥漫里人们喊着,“请陈帅登船!”
  陈沐看见了他的赤海号。
  拿这么大的炮舰当婚船?
  颜清遥提着裙摆跳下画舫,神态自若地从船上接下蒙着红盖头的杨青鸾,对陈沐道:“新娘子交给奴家就行,军爷快去大舰下吧,殷总督和张部堂在那等着呢。”
  殷正茂?
  他在这等着做什么,倒不是说陈沐没请殷正茂,一省父母官陈沐是专门请了的。张翰更不必说,那是提携陈沐的贵人,婚事上他还要给张老爷子拜几下呢,但他没弄明白这两位老爷子到这来等着做什么。
  还有就是珠江口停靠的大炮舰,不仅赤海一艘,随行至少两个舰队,舰上水兵齐备,这架势不太像要结婚。
  还没走几步,夹道观望的百姓被分开一条通路,白元洁带一行人上前,白七等人抱着一副甲胄,白元洁笑着行礼,道:“南洋卫指挥使广东都督佥事白某,拜见广东兵事协办南洋军府右都督提督海事总理南洋陈大臣!”
  说罢,白元洁才笑道:“陈帅这名字可真长,好险记住了……请陈帅着甲吧,伶仃洋上弄不好还有敌舰,想过去不靠炮舰可不行。”
  “不是白兄这是怎么回事,还打着仗呢?”陈沐蒙圈了,伸开手臂让人给他穿戴甲胄,纳闷道:“没人跟我说啊!”
  白元洁抿着嘴笑,朝江口望了一眼,道:“仗打起来哪还能停,早先的西夷被驱逐,开春又来了些,在近海击沉几艘,他们倒是怕了,但时常还在伶仃洋游曳,想要探我虚实。海上不太平,还是要靠炮舰开路。”
  “何况还有总督部堂,陈朝爵已经率舰队去巡行了。”白元洁摇头感慨道:“早知道就该在清远给你盖个大宅子,当时没想那么多,把宅子安南洋港,这下可好,回个家都得炮舰开路!”
  陈沐摇头苦笑,这是自己造的孽,苦果只能自己吃,扣好铁臂缚,陈沐问道:“没封零仃洋?”
  “没想到的事,谁知道昨天西夷又派人来了,说他们在吕宋的总督想跟咱和好,来的是个汉人,被俘后去了朝爵那,说让朝爵赔他们五百两银子,要些牛羊淡水,被撵走了。”
  这也太儿戏了。
  跟陈沐看到的架势完全不同,广州府珠江口这边的布置完全是照着打大仗来的,单单他赤海带两个舰队就能跑去吕宋远征封港了,“让你说的怎么跟防备倭寇一样。”
  “就是倭寇。”白元洁轻松地笑了,他们口中的倭寇是海盗的意思,“八成也就是跑到这边船上没吃的、没水了,就想讹点东西,边走边说。”
  穿戴好甲胄,陈沐跟白元洁走到登船岸边,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西夷来了大小五条船,应该就是海盗,想来大抢一场结果没到岸边就被陈璘击溃,打沉一条俘虏一条,余下三条跑了。就出现俘虏说是西班牙吕宋总督使者,讹诈银两水食的事,然后今天又有一条船在沿海出现,抢了岸上百姓半个村子,幸运的是沿岸烽火传得早,没伤到人。
  至于这么大阵仗,不是为海寇准备,完全是为保护参加婚事的两广官吏。
  因为从广州府到南洋港,中间要穿过海域,谁都不希望出现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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