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海(校对)第23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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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传过,张叔大还给你回信了?”
  高拱眼都直了,盯着陈沐半晌猛地一掌拍于桌案,“老夫才是首辅!”
  明白了。
  陈沐明白了,高拱也明白了,合着南洋军府陈沐发过去的那封想要宗室海外就藩的书信,高拱就压根没见到。
  高拱拍桌子不是对自己,陈沐心里明镜儿似的,挥手屏退以为室中遇事的亲随,老神在在地从腰间摸出些许烟丝嗅着,小里小气地瞟了高拱一眼。
  他很能理解呀,书信没让高拱看、事情自然也没在阁中议更没在朝中议,那会张阁老正忙着呢,忙着给陈沐送个阁老过来。
  高拱脾气不好,自己也知道,老爷子发了火又觉得跟陈沐拍桌不合适,见陈沐乖乖巧巧地坐着不吭声,也就自己当台阶下了,摇着头一脸委屈喘了两口粗气,这才道:“老夫与张叔大既无公仇也无私恨,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
  陈沐仍旧不做声,他根本不想在高拱与张居正的事情上发言,他本身就没有这个能力。
  他也不在乎高拱口中的‘道’,能让他做好自己的事就够了,而这二人不论谁做首辅,都不会坏他的事,这就够了。
  知道的多,对他并无好处。
  可架不住高拱要说,老爷子一肚子委屈心酸憋了仨月,逮住今天天气好,对陈沐问道:“你觉得老夫是心胸狭隘之辈,言语上挤兑张叔大,不让你把事告诉他?”
  “阁老这个可不能瞎猜,晚辈不敢!”
  陈沐连连摆手,道:“我就是不懂诸位阁臣争来斗去,不懂我就不说,不过无妨,阁老心中愤懑,此间仅陈某一人,这辈子估计都回不去大明几次,尽管说。”
  还说不敢?
  意思就是你陈南洋是个大坑,有什么坏话到你肚子里就传不出去,随便在背后说人坏话?
  高拱不与陈沐计较,他只是看着陈沐片刻忽而释然地笑了,道:“也对,你陈氏祖坟青烟都冒在你身上,走运的人,旁人比不得。”
  毕竞赛驴公在朝中印象就是糊涂蛋,胜在脾气好,挨弹劾也不生气、不辩驳,爱罚俸罚俸、爱免官免官,逆来顺受总能复起。
  “世间有才者甚多,非人人皆有你的运气。”
  朝廷把武官做到极位的,就没谁不是应运而生的。
  北虏祸患已久,马芳站出来用北虏强骑削北虏,这种人活该做北疆统帅功荫子孙;
  东南倭乱三十年,戚继光俞大猷从陆地打到海上,各有看家本事,功名千秋不过分;
  戚继光御鞑靼修长城,顺天府沿线怎么打都打不破,只能流窜去抢辽东,恰好李成梁不是软柿子,来一次揍一次,他不镇守东北谁镇守?
  至于陈南洋,他运气比别人都厉害,完完全全是幸进之辈。
  皇帝在城头被落了面子,他在下头放炮;内阁看见加赋充实国库的危害,刚决定不加赋而上用足,陈帅挥起两袖金胳膊扭着就来了。
  九边卫所改革,虽不及香山千户所半功,照样以一己之力添上一多半边军俸禄,他在朝廷最大的功勋不是南洋,而是这个。
  他不懂朝中之事,很正常。
  别的大帅跟内阁跟六部关系近,靠的是私人关系,他完全是堆金山,跟谁都不熟,谁都夸他好。
  “你以为张叔大不帮老夫,是因他想做首辅;以为冯保要杀老夫,是因过往私仇?”高拱说到这,发出充满不屑地轻笑,“老夫即使再被罢黜一文不值,你听过哪个阁老被宦官家奴杀死的?”
  陈帅继续装鹌鹑,反正自己也不是很懂,跟高老爷子聊天做个捧哏挺好。
  “先帝已逝,老夫一向不喜冯保,任孟冲任陈洪,不过是他们易制,然冯保难制,老夫未竟之事,张叔大会继续做,只是他现在不得安稳,才让你过些日子再说,既然他知道,等他腾出手来,就会做。”
  高拱要重收相权,拿走皇帝奏章留中的权力,使内阁成为真正的内阁,而非对下为相、对上为文秘的地位。
  要收相权,先收司礼监,结果被冯保反制,张居正也不拦着,当然,他拦也拦不住,到最后才保高拱一条命,事儿就这么成了。
  杀高拱的并非单单冯保,而是皇宫。
  高拱看出陈沐的心不在焉,他绝不会认为陈沐这么一个海外大员不在乎这些事,只当做陈糊涂听不懂,所以他问道:“诸如今后,你奏报一封,南洋诸国事,内阁票拟准许,如今皇帝尚幼,由司礼监冯保代为披红,冯保不准,则奏折留中,你怎么办?”
  “你就一点不担心自己,不担心张叔大?”
  这么一说,陈沐是挺……他摇头道:“陛下自有明鉴,阁臣与司礼监督公亦明是非,晚辈纵使担忧又有何用?”
  张居正还能掌权十年呢,可不像高老爷子,顾命大臣七日罢相。
  更何况,担忧也不能当你面说呀,你会吃醋的。
  不过陈沐动心了,他起身对高拱端端正正行出礼来,道:“晚辈懂的不多,但收权是好事。”
  皇帝是糊涂蛋的几率太大了,但能做到内阁首辅、次辅这个位置,真糊涂的很少。
  层层遴选优胜劣汰,只有最睿智英明、最心黑手狠、最能掌控全局的人才能坐到那个位置,未必是个好人,却一定是相对优秀的领袖。
  这套官僚机制很科学。
  “凡是先正名再实事,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你也一样。”
  直至高拱说出这句话,陈沐才明白老爷子不是来吐露心声的,先前说了一大堆废话都是为给这句做伏笔,前帝国首辅道:“南洋军攻天南海北,取四方资财,然行事散乱无轻重缓急,目的何在?”
  “虽有立不世功业之雄心壮志,却畏手畏脚,一不能整东南之力、二不能亮明心志合世人思虑,就这幅图,一年三百万两白银。”
  高拱揣手端坐,闭目养神,言语奚落:“何止?”
第一百一十七章
老姜
  陈沐感觉自己面前端坐的不是垂垂老矣的高拱,是大明帝国整个内阁。
  在他眼中对海外诸事四六不懂的高拱,开口问出正题上第一个问题,道:“陈帅留吕宋之兵力可战否?可战为何留在吕宋?”
  这还用问?吕宋是他大本营,军府所在,何况要保两广太平,他不放心被抽调精兵强将的广东。
  “这是南洋军府,非右军都督府也非左军都督府,更不是两京兵部,东南有乱,自有东南兵将出马。”高拱问得理所应当中气十足,道:“卢镗尚在,俞帅精猛,刘显堪战,谭纶未老。假使来敌兵势凶猛,我大明兵将断无陈帅精利火器、战舰大船。”
  “福船火具、陆师兵法,呼啸十万军兵,良将老帅尽出——陈帅所言海外壮国,唯西夷、葡夷、红毛番,其兴师万里,可有能三年之内取广东一省者?”
  陈沐被问住了。
  他想了想,好像真没有。
  这年月西方海上陆上,没谁能真正把明朝甩飞,即使先进也非常有限,远未达到质变的程度。
  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死伤惨重,哪怕用福船,敌人一艘最大的战船,福船一艘不行两艘、两艘不行五艘、五艘不行五十艘,本土作战不存在打不过。
  攻取广东,更不用说,别说现在两广福建水师卫所正是锐意进取,就算是陈沐还是小旗的时代,天底下都找不到能取得广东的。
  充其量能打进广州府,抢掠一番,不守备直接退走,以骚扰策略还有活路。
  至于高拱所说,俞大猷、卢镗、刘显、谭纶加一块来守广东,陈沐直接笑了。
  “四帅莫说守广东,若调至南洋,各自配齐鲨船福船,练兵三年,一万战兵两万辎兵,粮饷给足。”赛驴公磨痧着下巴短须,不知道该拿什么来做比喻,最后指了指墙上挂的地图,道:“六年后,当都是大明。”
  “六年?”
  高拱心说你小看自己没关系,你不能小看那四个人啊。
  不过他也没跟陈沐继续在这事上说下去,“陈帅说六年就六年,老夫确实不如陈帅懂南洋诸事,但账目不诳人。”
  没有良将不懂辎重,就像没有首辅不懂财政。
  高拱把南洋军府账目统统看过一遍,账目的字里行间,记载着过去两年南洋军府从头到尾做过的每一件事,配以南洋郡府现有海外舆图,他比陈沐想象中更了解南洋军府。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即使事成,对今后也贻害万千。”高拱抽来纸笔,无需对照便写下陈沐对两广福建所有资助,每一笔清清楚楚,挥毫写就后将墨渍未干的信页推在案上,道:“钱不是这么用。”
  “这是让好事变成坏事。”
  “奏章递交内阁,南洋军府需更多合用能吏干才,诸省养济院、漏泽园、惠民药局需朝廷拨银。朝廷赋税支出不足,南洋军府收入增多。”
  “但棉布、战船、火炮、鸟铳、兵甲、兵役、徭役等人力物力不足,建议以两广、福建有近海之利,由朝廷摊派征收,南洋军府资以银两,专用各地社学、养济院、惠民药局。”
  陈沐开始还没明白,接着眼睛都亮了。
  高拱根本不理他,接着说道:“每年朝廷摊派多少,南洋军府报内阁、内阁传三省,三省能征收多少,三高官吏的事;南洋军府资解多少银两,南洋军府的事;银物两清,再不必南洋军府插手,事办没办好自有三省总督巡抚承担。”
  “技艺革新悬赏,同样奏报内阁,内阁通工部,工部传广东。纵使人欲无穷,也不是全天下都是只知贪污弄权之辈,你在怕什么?”
  “十杆鸟铳炸膛两杆,两杆做歪了,都还有六个工匠在认真做事。要真连这点事都做不成,大明朝早亡了,天下不止你陈沐一人光正廉洁大公无私。”
  “这些事,都不是你南洋陈帅一句你来,就能说清——不要命了?”
  陈沐缓缓点头,坐在椅子上往后靠了靠,两眼看着没来及雕绘就被抢来的城堡墙壁,长出口气道:“哎呦——”
  这世道真是越来越艰难了。
  最早还能靠勇猛、小聪明和别人不知道的那些知识,步步领先。后来呢,自己清楚知道的东西都快用完,勇猛也不好使了。
  邓子龙、白元洁、陈璘,哪个都比他能打;战术、军器规范化,陈八智、邵廷达、石岐之辈,也没比他差哪去;动不动还出个像林阿凤、林道乾、林满爵这样的草莽豪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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