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海(校对)第24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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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铳炮产量如何?”
  “上个月军器局清查鸟铳,造燧发铳二千一百七十、重铳七百,五斤以上火炮二十九门。因为上个月用的是新造炮模,所以产炮少,这个月会多一些,但鸟铳目下就是如此了,每日九十余杆。”
  卫港,一艘来自濠镜的小船登上两名香山旗军,一路小跑地入卫所,对指挥使黄德祥耳语几句,令这个在陈来海战里中弹的指挥使面色大变,对陈沐拱手道:“陈帅,又抓了一个在濠镜贩我闽广百姓的夷商,卑职去濠镜杀了他!”
第十四章
高低
  老平托的脸色不太好看。
  濠镜主教卡内罗的面色亦不好看。
  陈沐坐在市政广场正中,椅子扶手上的右手大拇指缓缓在脸颊划过,神色不善。
  在他周围林立的旗军拉开警戒,广场外围聚集着濠镜商贾,明人与外洋夷人杂于其间,有大人将小孩举过头顶,许多人闻讯赶来其实不是为看陈沐会如何处置贩卖人口的商贾。
  他们只是来看陈沐的,想见到朝廷一品大员可不容易,更别说是在海外征战常出现在酒楼话本、神话故事、庙宇殿内的陈沐。
  为了审问这个外洋商贾,陈沐专门在濠镜等了几天,把自己的幕僚老平托和主教卡内罗叫来。
  事情并不复杂,陈沐尚在南洋卫港时接到黄德祥的信报,在濠镜做绸缎贸易,同时拐骗了百姓装在船舱里,离开濠镜港时旗军查货,被发现后意图以二十三名水手武装反抗,被镇压。
  让陈沐过来的不是贩卖人口,是因为此人最早自称葡夷查实后为西夷的商贾,印信是由教会引商主教卡内罗下发的。
  他单纯认为卡内罗可能勾结西班牙人,所以才过来,不过来了之后一番审问,发现事情另有隐情。
  卡内罗虽被选为引商,但实际挑选商贾发印是教会教员在办,在教会的登记上这艘船的船主确实为葡萄牙人,但船主并非这个被逮捕的西班牙人。
  “陈将军,此人自称葡人,但其实不是,他虽承认其为西班牙人,但其实也不是。”
  平托的脸上有些尴尬,尴尬的原因不是别的,他搜集了脑海中所有词汇,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和陈沐解释此人来路,想了半天才说道:“他出生在英格兰,在他出海前,英格兰国王还是菲利普,所以说他是西班牙人没错。”
  “但现在菲利普已不是英格兰国王,可他不知道,因为他已经出海许多年了。”
  一旁按刀的黄德祥对此嗤之以鼻,他在不在乎是哪国人,要不陈沐下令要问清楚,早给他杀了。
  这个自以为西班牙人伪装成葡萄牙人的英国人被旗军五花大绑跪在地上,兀自哇哇大叫,语速太快陈沐听不懂,倒令平托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说你们是食人族,说有人告诉他明国人过去在战乱时会吃人。”
  老平托真不愿意转述这句话,他面前的人是谁?
  是陈沐!
  不知道杀了多少人的陈沐!
  平托不等陈沐开口,为平息其可能的怒火,先解释道:“人们认为低等人是可以贩卖的,可以像哥伦布一样为所欲为……他是个罪犯,将军,我建议处死他。”
  陈沐没有动怒,和死人动怒是无意义的事,他只是颔首,皱着眉头疑惑,因为在他的认识里,哥伦布是伟大的航海家,他甚至还感慨过,为什么郑和不能像哥伦布一样达到非同一般的成就。
  但陈沐在平托口中听到哥伦布的名字,明显是贬义的。
  “战乱时吃人……他们就是把神吃了,关你什么事!”陈沐只看到虚伪,他转头对平托道:“跟我说说哥伦布。”
  那个英格兰人依然在大喊大叫,陈沐心里除了困惑还有遗憾,他在心里想过几次自己遇上英国人的场景,唯独没想到会是这种。
  “几十年前,哥伦布拿着西班牙国王给大元皇帝的国书,受西班牙资助率船队探险,所过之处强奸妇女,把九岁十岁女孩当作货币,带着猎犬杀戮土著,以此来满足手下,并愉快地在日记里记下这些,但日记里没说的是,他们把西班牙病带回我们的土地。”
  老平托摘下眼镜,“我年轻时也向往这些,但现在这令我羞愧至极。”
  羞愧?
  陈沐真不觉得能有几个欧洲人发自内心为此羞愧,他们不会羞愧,三百年后都不会因此羞愧。
  “主教,他脖子上戴你们的项链,哥伦布也是信徒,为什么还会做这种事?”
  卡内罗主教能说什么,他难道能告诉陈沐在伊比利亚半岛、在马赛、在尼德兰、在英格兰,在那些所有去过非洲美洲的地方的人们争相贩卖黑奴为自己取得利益?
  难道说哥伦布在日记里说加勒比人是食人族,以此减少心中的罪恶感?
  “将军,坏人即使侍奉天主,他也依然不能得到天主庇护,他会下地狱。”卡内罗不能那样说,他只是看着陈沐的眼睛道:“在哥伦布眼中,人是有等级的,他们是低等人,将军所作所为也是如此。”
  “下地狱?我并未看见他下地狱,他活得好好的,如果不是我的旗军抓住他,我的百姓才会下地狱。”陈沐心里憋着一股气,那并非向主教或平托,“哪儿都有好人哪都有坏人,这我明白。但如果我的百姓死了,你就是说他们会上天堂又有什么用?”
  “如果好人死后上天堂,恶棍活着走四方,那这座教堂又有什么用?”
  开始美洲人有金子,欧洲人有圣经;后来欧洲人有金子,美洲人有圣经。
  这是陈沐愤怒的原因,因为卡内罗说对了,人是有等级的,陈沐蓦然发现他和欧洲人的作为没什么两样,他也拿走了吕宋人的金子。
  但他的同胞不是如此,他们善良,善良到郑和下西洋资助民生凋敝的国家,善良到几次遭受攻击时反击都极其克制,甚至善良到——别人搬出自己的体系硬套到他们身上,他们的后代真的信了那些他们是低等人后代的鬼话。
  就算是一个傻子,只要想办法把普通人变傻,他都有充足当傻子的经验来打败这个普通人。
  陈沐突然笑了,他对主教问道:“主教,那你觉得我是高等人还是低等人呢?”
  “我不懂数学、不会哲学、不信宗教、对艺术一窍不通、一千个人里有九百个都比我会写文章。”陈沐没等卡内罗回答,面无表情地问道:“我只有黄金白银、战船火炮,我只会放火杀人,那我是高等人还是低等人?”
  陈沐自认自己不是高等人,但他的同胞一定是高等人,他们走卒贩夫听戏文、文人骚客寄山水,他们与世无争喂鸡养牛皆是道,他们充满烦恼也怀揣希望,他们时常埋首独善其身,偶尔做梦兼济天下。
  卡内罗主教微微张口,半晌没有回答,显然这个问题太难了,他顿了顿才说出陈沐万万想不到的回答。
  他说:“高等人未必永远高等,低等人未必永远低等。但将军,你是高等人还是低等人,这是哲学。”
第十五章
学校
  其实卡内罗所说的哲学,还真把这为澳门区主教困扰了很久。
  如果一个野蛮人掌握世上最强势的军队,拥有最坚固的船和最危险的炮,那这个人是文明还是野蛮?
  卡内罗主教没有答案,也没有人能知道答案,他只知道,今后进入澳门的商船需要接受更严厉的审查,不论他还是陈沐,都不希望再见到这样的情景发生。
  在经由濠镜教堂发往罗马教皇与里斯本的年报中,卡内罗主教这样写着:明帝国正在变得更加危险,在香山沿海,每天都有新造战船滑入海中,虽然传教事业在这依然艰难,但还是有希望的,至少没有受到阻止,只是必须要遵守明帝国的法律。
  贩卖百姓的祸患并未在濠镜持续太久,罪犯连同船员水手尽数在市政广场被击毙,陈沐也并未迁怒旁人,只是命香山千户所重新向濠镜移治两个百户所,以加强在濠镜地方的守备与盘查。
  除了军器局,陈沐还有个地方要去——广东海军讲武堂。
  卢镗和俞大猷知道他登陆濠镜的消息后,立即派人过来叫他,希望他能去海军讲武堂一趟。
  讲武堂第一期学子已临近考试,可这些毛孩子最近迷上看课外书,整天抱着广城新印的什么《南洋传》、《林来海战录》、《新明志异》之类的市井话本看得厉害,连学问都顾不上了。
  这种状况别管是卢镗还是俞大猷,对他们的教学才能都不太放心,专门让陈沐来看看讲武堂的学员。
  他们不放心?
  陈沐还不放心呢!
  学制两年半,单单这两年半里各科教材普遍改了两三遍,学子学到的东西到底能有多少?
  或者说,他们哪怕学得再好,第一期学员也比不上第二期,第二期也比不上第三期,这一切变化来得太快,究竟如何,陈沐也不知道。
  陈沐没穿官服,进讲武堂时专门让人给他换了一身学员的甲胄,哪怕仅仅是讲武堂普通学员,在穿戴上也要比外面总旗百户好少一些,他们有制式赤袍,铭刻海军讲武堂的前后胸甲及臂缚甲裙。
  前些时候南洋军器局还专门给他们打了制式讲武刀与铭刻讲武的手铳,不过那是陈沐给他们准备的毕业礼物,还没到发给他们的时候。
  漫步讲武堂,看着校场上炮棚各式火炮与其间操练的学员,远处教室带班的一期学子教授二期学员,陈沐再没有比此时此刻还要满足的了。
  “陈帅,老夫认为,各科学子的教学,应当稍作更改。”
  卢镗的山长宅邸就在讲武堂后山,自担任山长后他就把家迁至堂中,这次请来陈沐,侍从备下茶水梅干等点心后,卢镗道:“这两年,诸科教材多次更改,学子学得吃力,就好像第一年学的矛阵都是端平,第二年就要脚踩矛尾列阵。”
  “外洋舆图也一直在更改,越来越精细,海图越来越全面,老夫以为,往后的入讲武堂的学子,可以先从道学起、然后再去学术。”
  “道和术?”
  这个陈沐勉强可以理解,道是总纲理论,术是具体应用,他问道:“就像先学工事再去分辨木质与水泥,先学测绘再去认识外洋舆图?”
  “对,老夫与俞帅议过,认为这样很好,不过还是要问陈帅的意思,毕竟这些娃娃将来毕业,多半是要去往陈帅麾下听用的。”
  其实这些学员将来的去处,卢镗也一直为此考虑,首选自然是陈沐的南洋军府,除此之外也可以去宣府陆军讲武堂进学,他与徐阶为此有过交流,每期学员毕业后可择部分准备留用教学的优秀学员交换游学。
  当然,即便如此,讲武堂的老将们也不可或缺,他们至少还要再坚持三年,这些人在为期一年的游学后,还要安插入各个用兵之地担任两年将官,有作战经验后才能回到讲武堂就任教习。
  “另外,陈帅前番送来的西夷海战兵书徐先生译本也已作为补充教材,老夫以为西夷编书有其独到之处,言简意赅用词直白,更易为寻常军士学去,与陈帅旗军手册异曲同工。”
  陈沐点头道:“卢公说的是,西洋诸国亦有千年之久,其距我遥远,言语风俗皆有不同,诸国多战事,似我春秋战国之时有诸子百家,难免不会出现如墨子公输那般喜好钻研人物。”
  其实还有的话陈沐没说,自大一统后,百姓、官吏各司其职,官吏的责任太重、百姓对官吏的依赖也太重,许多生活所迫前往外洋的百姓依然如此,对别国官府也是如此,可别国官吏对百姓往往没有那么多责任,一旦遇事,缺少话语权总会吃亏。
  卢镗只是颔首,并未顺着陈沐的话说,如今大明正处学派之争,他可不想聊这个,他笑笑后说道:“前些时日老夫与宣府徐山长传信,他对讲武堂这种大量、统一教学的方式很感兴趣,打算等将来有人继任山长后回松江府修一座讲文院,托老夫问问陈帅,有何见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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