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海(校对)第25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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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苦兀岛一贯严寒,当地女真部落说一年只有五个月暖和,所以他们才在比较暖和的四月启程,却没想到向北兜了一大圈,随后的天气一直像南洋卫的冬天。
  进入八月后,天气就正常了,像万全都司的冬天,也正是倪尚忠的老家。
  如今已至十月,沿岸土地与树林都盖着能没过脚踝的积雪,他们已不能再向东行,倪尚忠端着望远镜将目光越过他们的战船向东北海上望去,道:“那边隐隐能望见海岛,将军,应当就是此处了。”
  自九月起,他们途经的海面开始出现冰封迹象,随东北方向航行愈加严重,不时会撞上碎冰,倪尚忠所乘船首已经在多次撞击中出现裂痕,那条船已经接近废掉。
  事实上麻锦并未抵达目的地,他只是发觉接下来的路已经不能再依靠船舰,所以停下船来靠岸,否则他本来是想绕到北海北边看看,以确认自己真的抵达大陆尽头。
  跑四千里冤枉路,真的让麻锦吃够了亏。
  他们这些裹得像熊罴般的战将不冷,但早先下船旗军可冻坏了,即使备着冬衣,依然被冻得受不了。
  眼前白茫茫一片耀得麻锦眼疼,他开口道:“恐怕我等要在这过冬了,只是不知这的冬天有多长。”
  船队还在路上时,距离望峡州最近的北山女真人用只有野人女真才能听懂的语言说过,往东走的海,一年只有三个月解冻。
  他们很有可能要在这留守到来年六七月才能启程。
  从五岛借调来的福建船长铠甲外裹着狼皮袄子心疼地看着战船,学着北兵的模样把两手揣在袖子里,发狠踩着脚下积雪,边踩边骂甘霖娘。
  即使是捱惯边疆风雪的北兵,到这来也冻得浑身哆嗦,除了一下船就接令远奔布置警戒或接到搬运、伐木命令的旗军,其他人早蜷着背靠背坐到一处,脸埋膝盖里躲避寒冷。
  等到尾船上水手下来,更让去探查马匹的麻贵看直了眼……队尾是朝鲜兵的坐船,出发前每艘船都备好辎重冬衣,那几十个朝鲜兵却还都穿着朝鲜的兵服。
  这支大明远航队陈沐是下足了本儿,直接从边军调的冬衣就不说了,旗军备了比较便宜的鹿裘、羊裘,将官则是狼裘,皮靴棉被,甚至每个小旗还备了南洋卫新造的打火机。
  但这些朝鲜兵没穿斗篷,没穿鹿裘羊裘,只着红蓝双色战袄,头上也少有头盔,就连领头的小将李舜臣都只是系上抹额,冻得牙关都咬紧了,面色青白,还竭力在明军中表现出节制有度的模样,各个提弓攥箭地列队走来。
  “你们怎么不穿裘袍,这天气是要冻死人的!”
  麻贵的喝问并不能让李舜臣感到畏惧,他抬起手上的弓与箭,道:“此地比朝鲜冷许多,却还不至将人冻死,在朝鲜,许多百姓仅着单衣也能过冬。”
  “自投陈帅门下,在下寸功未立,饷银用度却高于旁人,深感不安;待随将军跨过海峡,我等再着裘袍不迟,现在就让我等去为诸君打猎吧。”
  “在下听说北山女真的土地上有鹿,这里应该也有。”
第三十六章
北山
  其实有明以来,朝鲜对明朝也不是陈沐印象当中的完全顺从。
  高丽对中原自古以来就谈不上顺从,无非是在犯欠挨揍与满头大包服软之间循环,真正的顺从仅仅存在于万历援朝之后的短短几十年,后来就变成对故明的追忆与缅怀了。
  明朝和后世的灯塔国在某些方面非常相似,光鲜亮丽的文化传播到周边国家,让人觉得哪儿哪儿都好,李朝上下都在学汉文、习书明理,以开化自居。
  但等朝鲜官吏进入明朝,发现明朝官员索贿不成就尤为刻薄无礼,其实是明朝人不知礼数吗?
  不全是。
  任何时代的灯塔,都会因刺眼的灯光而让人忽略塔下的阴影,只是外人遭受降维打击,差得太远才觉得对方哪儿都好,其实谁还能没点毛病了。
  大明对朝鲜而言,没那么好也没那么坏,只是国力强罢了,但身处较量中的弱者只能在自卑中盲人摸象,脑补出十全十美的景象。
  李舜臣的打猎行动失败了,因为踏入临近部落的猎区,双方拉满弓对峙着迈出雪地林间,几十名北山女真有骑鹿持矛者也有步行弯弓者,统统对这些不请自来踏入林间的朝鲜兵虎视眈眈。
  语言没有用,行为也无法令对方放心,白茫茫一片中李舜臣将弓拉满,看着这些黄面黑发全身笼罩在厚实皮袄里流露敌意的女真人,微张着嘴大口喘气,热气出口便好似白练,头顶也升腾起蒸汽。
  如果不是系着抹额,即使在西波尔十月滴水成冰的天气里,他也能流下汗水。
  李舜臣只有二十几个朝鲜民夫,尽管他们穿着打扮像兵、言行举止也像兵,但李舜臣深知他们不是兵,就算比陈八智部下辎兵都尚有不如,如果敌人数量均等,倒是势均力敌。
  毕竟这些北山女真看起来也不像兵,他们更像集结起的猎人,连甲胄和长刀都没有,只有长矛和弓箭还有短刀,显然是一群猎人。
  但问题就出在数量并不对等,他们要面对的五六十个北山女真人,而且看起来足够凶悍。
  他的人很可能被骑鹿持矛的怪人一个冲锋之下溃散。
  不能打,逃也很难逃走。
  并不茂密的松林不能阻碍鹿骑兵行进,深深的积雪却能让他们跑不起来,还有那些呲牙低声咆哮的雪橇犬,不管怎么选,似乎都没有退路。
  李舜臣连眼睛都不敢眨,拉满的弓缓缓回,抬起右手对部下道:“鹿,打到的鹿,放到前面!慢点!”
  他实在没办法了,打是打不过,退也退不走,就连谈判言语都不通。
  几个畏畏缩缩的朝鲜兵把辛苦猎到的鹿和兔子一股脑都搁在面前,李舜臣心里有气撒不出,低喝道:“就让你放鹿,放兔子做什么,放都放了,别捡了!”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呲出的言语,不过他显然看到对面好像首领的人表情稍有缓和,连忙道:“慢慢退走,沿来时路,慢慢退,谁都别跑,我殿后。”
  看不速之客放下猎物缓缓退走,北山女真人其实各个也在挠头。
  他们在朝鲜兵进入松林时就得到消息,随后部落首领集结了手下半数男丁赶过来,起初还以为是临近部落不经允许闯入他们的松林,结果却发现这些从未见过的面孔。
  部落首领在阵前叫嚷几声,问他们的来意,但显然朝鲜人没听懂;李舜臣在阵前喊了几声,结果北山女真也没听懂。
  不过行为的交流还是很顺畅的,这边把矛扬起、弓张满,那边就把猎物放下开始后退,这种结果很好。
  他们是楚科奇人,部落中同化了部分爱斯基摩人,在这个时代则被明人称作北山女真,经过漫长的迁徙定居在这,以安斯基摩人的海猎及楚科奇人的狩猎两种手段为生。
  由于迁徙路途漫长时间久远,虽属北山女真一支,但在言语上已经与大部分北山女真有了明显区别,即使与同属北山女真的另一支部落交流,也会非常困难。
  明成祖时,他们曾受努尔干都司统治,但努尔干都司时代对现在无疑很遥远,见过明人的北山女真早就过世了,就算搜变所有部落,都未必有几个知道明朝是什么模样的。
  不过冰天雪地,能不能用言语讲通道理并不重要,能让别人放下猎物才重要。
  “跟着他们,看他们从哪来,他们的弓很好看,我用鹿。”北山女真首领用长矛指指躺在地上李舜臣交出的鹿,道:“换弓。”
  不论如何,逃出生天的李舜臣终于松了口气,率部拔足狂奔,不敢放松警惕。
  松林中每隔一会儿就传出犬吠,这声音离他们一直保持一定距离,女真人在跟着他们。
  “快去告诉麻锦将军,女真人跟着我们,我会带他们去营地东面海岸,切望将军调朝鲜兵来助我。”
  不知敌我,李舜臣不能把这些女真人带回岸边。
  麻锦部下正在海岸拖拽船舰,让大战船离海岸近一些,清点了剩余辎重,麻锦还算乐观。
  他们的水粮省着吃够用俩月,后续运粮的船队如今应该早就通过四千里,不用走他的歪路,用不了多久就会把粮食带到这边来,甚至可能已经很近了。
  他们的使命也已经完成,至少现在他们知道这里真的有一片海峡,对面就是亚墨利加,沿途除了寒冷没有太大风险。
  后面的日子麻锦可以想象,他会在船里烤着炭火与部下船长绘画海图,并测绘周边,部下则在岸边扎下一座哨所,饮着烧酒熬过半年多的漫长冬天。
  等到来年海峡解冻,后续兵力也将完成整编与学习,远征军就会抵达这里,向海峡对岸的大陆蜂拥而上。
  收到李舜臣的消息麻锦并不意外,恰恰相反,他当即下令麾下旗军牵马持铳,带着沿途招募的北山女真人呼喝而起。
  他已经习惯西波尔严寒下属于明军的交流方式,带足有震慑力的人马,言语从来没有铳声有利,有时剑拔弩张的局面只需要马队策行百十步,做出准备冲锋的架势,铳手结阵后朝天放铳。
  做完这些,别管是哪个野人部,都能与明军达成共识,变得热情好客起来。
  该以物易物的以物易物,该互相赠礼的互相赠礼,还能吸引部分外族被募为向导、军队。
  天下大吉!
第三十七章
旱涝
  万历元年秋,麻贵驻苦兀岛,北慑女真、南扼日本,派遣船队通望峡州;麻锦抵望峡州,设立要寨,结北山女真四部一千七百余人,授其筑宅陷猎之法,为明人穿越北海海峡向东扩张做准备。
  陈八智兵陷石见国,遣人联络京都国王被发现,并激怒了养活国王的织田信长,传信尼子家攻伐石见,使明军与尼子家的联盟虽未翻脸也趋于破裂,但成功联系上被信长流放的足利义昭,借此向大明发出国书,并组建流放幕府。
  不过即使有陈沐早先向内阁的传信,朝廷依然对发兵日本不感兴趣,虽然科道有为此事吹鼓,举荐李成梁担任总兵官的言论,但局势并不允许李成梁离开辽东。
  这一年建州女真王杲犯边,辽东地方战火重燃,李成梁守边克敌后率军捣巢,才没空去管别的事。
  南洋大臣陈沐则捷报连传,一纸条约送至京师,收马六甲、狮子国,与条约一起的是今年送入户部的银两同时到账。
  转眼赵士桢在京师已客居半年有余。
  时至初冬,京师今年没有下雪,饮酒后牵马漫步人来人往的长街,望着家家户户挂出一片大红的灯笼,赵士桢只觉万般落寞。
  起初他住在张居正府邸,那会还是夏天,方便张阁老在翻阅道德经时遇到疑惑能及时解答。
  时日一长,道德经也看得差不多,府上就也没他的用处了,人来人往秘辛极多,但张居正暂时还不让他回南洋,因为入东宫教授皇帝时还需要他做伴读,来答疑解惑。
  首辅府邸并未久留之处,何况做什么事也不够自由,他就向张居正请求搬到陈沐在京师的府邸里。
  说来也怪,过去很多年里,赵士桢一直把京师当作家,他祖父曾任职大理寺,后来又在太学游学,对京城就像家乡那样熟悉。
  可在外洋几年,反倒觉得南洋才像家了,那边成日有事做,到了京师他还真不习惯这种闲散生活,终日除了紫禁城里那俩时辰,不是在外与国子监游学的故友出游,就是跟工部员吏饮酒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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