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海(校对)第28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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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没敢摘头盔,只怕头发也好不到哪里去,赶忙再忍着痛楚戴好面甲,起身高声骂道:“都给老子出来,靠岸了!”
  战刀已经不足以平息差点变成一道硬菜的莽虫心头怒火,他丢下佩刀在仍旧烧着火焰边缘已成碳化的船舷下提出一柄接舷战用短斧,轻挥两下甚为满意。
  这时,他一个个凶神恶煞般的部下从船舱中爬了出来,好似恶鬼。
  面甲这种震慑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武具并非人人都喜欢,虽然邵廷达部下刀斧手都配有面甲,但显然此时很多旗军已经意识到他们不再需要这块铁甲,失去胡子与眉毛的他们,本就比面甲看上去更狰狞可怖。
  轰轰几声,紧随其后的两艘福船同样直冲上岸,烧着烈火搁浅在沙滩上,一个个南洋旗军贪婪地大口呼吸久违的空气,接着近在咫尺的要塞便有铳子、箭矢朝船上泼洒而来。
  倒是右翼三艘福船比中军反应要快得多,他们没有冲入烈火的阻碍,一块块船上接舷木板搭在沙滩,甚至有旗军干脆抓着帆绳便跳下船来,在旗官指挥下组成阵势,大盾开道下二百余旗军分作两队,一队就地打下虎蹲桩,数门虎蹲炮距石城区区三十步塞入一斤大弹向根基轰去。
  要塞这边没有城门,要想攻入城砦,要么绕城奔走,要么便只能用一些特殊的方法。
  那边虎蹲炮轰出,不够紧实的地面让虎蹲这种轻炮向后跃跳而起,最远的一门甚至直接被后座跳进海里,不过打桩就比不打桩好些,到底炮弹出膛时三十步准度还算可以,大铁弹依旧准确地轰入巨石垒成石寨的墙中,轰出近尺深口,炮弹深嵌其中,周遭密布龟裂细纹。
  炮开,另几队跳荡兵已冲近城下,二人一组,一人托举长牌护持,另一人手持粗大五斤竹制火药筒跪至炮孔,竹筒直径与炮弹相似稍小,点燃塞好,塞上从沙滩抓的布裹沙包,疾退而还。
  奔向城下的旗军远比跑回来的要少得多,城上不但有火铳箭矢,还备有古代如滚石檑木等城防军械,劈头盖脸砸下来根本不是寻常大盾能抵挡的,单单被檑木砸中就有数名持盾力士臂折骨断,口鼻流血目凸身亡。
  邵廷达率军从火船上跃下时,右侧高耸石城根基传来数声轰爆,在城下炸出数个可怖缺口,却并未将厚实城墙炸透,右翼旗军正在进行第二次爆破,与此同时,左翼三艘福船带着熊熊烈火姗姗来迟,搁浅在沙滩上。
  又是一遭来自身后的炮火打在城上,掉了毛的莽虎将军看着密布坑坑洼洼炮孔的石头城,手斧干脆插回腰间,对左右大呼道:“鸟铳队就在城下打放,余者随我攀城,先登上城者,赏银二百两!”
第八十九章
爆炸
  白古要塞并不大,这座落于三岔河口的城砦依小岛而建,就像大明沿海小岛礁上的那些水寨一样,堪堪二百步见方,不同之处在于很高。
  墙高六丈有余,没有任何花哨装饰,光秃秃地立在岛上,四面墙壁上广开炮窗,有大有小,不要说邵廷达部刀斧手这样军备不够充足的部队,哪怕这样的军寨立在明朝腹地,仅需数百人防守,要想强攻下来也不简单。
  邵廷达踩着火炮在墙上打出孔洞与碎石攀登不过丈高,便摸到一处炮窗旁,等着窗后火炮轰出一声,硝烟里纵身跃入,正待大开杀戒,却意外地弓着身子卡在炮窗里。
  这时他才知道,炮窗里并非薄薄一面墙,足有四五尺深越来越窄的小平台,最里面仅容一人蹲伏而过,而且是比较瘦的那种人才行,火炮就在那后面。
  况且,城内缅军早有准备。
  火炮硝烟还未散去,数杆长兵便从炮窗后捅刺过来,长矛、镗把、长刀,转眼便在邵廷达身上响成一片,全赖甲胄厚实才没被当场捅死,即便如此,数杆长兵抵着他,就算天生神力也难稳住脚步,几乎硬推着将他推出炮窗。
  仗着最后脚步踩空的千钧一发攥住两杆长矛,这才避免摔落城下粉身碎骨的命运。
  旁人从这两丈余高的城墙跌下去未必会死,他身上套着整整四十斤甲胄,砸下去能把地砸个坑,更别说甲衣里的他了。
  就这,攥着枪矛杆子拍在墙上,也把他震得七荤八素不知自己姓什么,蹬着墙上炮孔攀下数步,临着半仗还是一脚踩空摔个大屁股墩儿。
  再回首望向城上,攀爬上城的旗军大多如此,根本不可能攻上城头,一个个攀上炮窗,没等杀敌便先叫人捅刺出来,旗军甲衣比他要少一重,摔下来半天动弹不能,但未必会死。
  这种防御工事,就算他们有完备的云梯都很难攻进去,倘若是大明腹地那些个卫军革弊未成的旗军来攻,恐怕久攻不下就退军了。
  邵廷达也想退军,他觉得这种要塞还是得用船炮轰,半个时辰不行就轰一个时辰,一天不行就轰两天,总有轰塌那天。
  他觉得自己得想办法退军了。
  就这么一会,邵廷达瞧见城上半截有一炮窗外挂着一名旗军,贴在炮窗边挂着,刀子塞进腰间不见动作,像等待着什么,紧跟着便见炮窗里一声巨响,硝烟火焰碎铁片子炮窗轰出,那旗军登时躬身翻进炮窗,抽刀窜入。
  一颗掌心雷从狭小的炮窗掷进去,虽然莽虫还不知道要塞内里是什么构造,但可以想象那名旗军窜入要塞后是什么结果。
  那些前一刻还攥着长矛镗把的缅军,只怕此时都被炸得七荤八素,躺在地上能不能喘气都还是个问题。
  聪明人!
  不用他下令,看到这一幕的旗军不在少数,邵廷达才刚从地上爬起来,几个再爬上去的旗军便互相协作着这个举火、那个递雷,一枚枚掌心雷朝一个个炮窗丢进去,转眼处处硝烟轰出,原本作为攻城极大阻碍的炮窗此时此刻竟成为旗军最容易攻入的薄弱之处。
  比攀至城上还要容易,直接打入内部。
  等邵廷达再从一处已经被攻破的炮窗进入要塞时,周围处处喊杀之音。
  这是要塞的二层,城墙上每层炮窗多达十二三个,但城墙上被石岐船队轰出的炮孔并不规则,能让他们借力攀爬的地方就那么几个,炮窗里也并非是邵廷达想象中好似城墙上的守备通道,而是被分隔出的一个个小房间。
  各个房间并不相连,开门都通向中间的旋转楼梯。
  每个房间布置一门火炮、守备一个炮窗,至多十名士兵,就能借助这里守备外面上百个想攻进来的敌人。
  甚至哪怕哪个房间失守,想要攻出来也要面对楼梯上下高低不同的守军,同样是以多打少。
  可惜他们遇到的是南洋军,陈沐的南洋军。
  城内城外,处处都在战斗。
  转眼间旗军自炮窗鱼贯而入,到处都有手雷炸响,有旗军在攻陷房间后立在炮窗上对城下高声喊话,让城外的袍泽由这里攻进要塞,但紧跟着就被隔壁炮窗钻出来的缅军火铳手就近放死,一声惨呼坠下城去。
  那个放铳的缅军火手也落不得好,城下皆是南洋军鸟铳手,赶在他还来不及将身子藏回去,便也同样被鸟铳打死。
  三间屋子被明军先以手雷随后刀斧手涌入肃清,绳索自炮窗放下,引入更多在城下待战旗军,紧跟着要塞东面又是一声盖过一切的巨响,甚至令邵廷达脚下的地砖都震动不已。
  他知道,右翼三船旗军终于以火药在城墙爆开缺口,他挥手对屋子里部下道:“更多人杀进来了,他们在楼下!”
  事实也正如邵廷达所想的那样,左翼三船旗军在靠岸后便向他这边汇集,而右翼率先登陆的旗军则就地结阵,他们的福船未经大火,诸多火药兵器都没抛下,接连不断以火药筒、虎蹲炮轰击爆破,往复数次终于自墙外轰出一道缺口,涌入要塞中,在一层与敌军浴血拼杀。
  那边的进攻要比邵廷达容易得多,要塞一层是敌军住所营房,原本应为守备薄弱处,但接连不断的爆破提醒敌军在那侧守备,聚集不少敌军。
  但短兵相接,没人能讨到好处。
  结阵的南洋旗军鸟铳手杀入缺口,数人一排齐射而出,往复三排鸟铳先打出去,紧跟着便是鱼贯而入的刀斧手,各个就近手铳打放一遭,紧跟着刀斧齐出,重视长兵的缅军被铳手打散阵形,再对手他们也只能抵抗片刻便被击退。
  接着更多旗军自缺口涌入要塞,将敌军向北面挤压,转眼便士气大溃。
  以此同时,邵廷达所率旗军自二层炮楼亦向外发起冲击,抢占楼梯,直接向上杀去,依仗甲胄坚固将要塞中缅军打得节节败退,直至杀上城楼,将固守要塞的上百缅军向城墙边逼迫过去,丧胆敌军根本不能对他们发起有效的反冲击,甚至有人因畏战跳下要塞。
  最坚固的要塞往往是从内部攻破,而在万历二年,坚固的要塞也会被火药攻破。
第九十章
医服
  “没错,就这样!以后人们会说,大明军医的第一身医务服是在仰光被做好的!”
  程宏远穿着一身米色棉布缝制衣裳,盘领右衽,袖有束带,衣摆腰下一尺、小腿亦裹行缠,戴头巾、棉口罩、布手套。
  扎宽布腰带,携腰包、背包,腰包附数个药瓶囊与三柄小刀鞘,为三种制式军用金创外伤用手术刀,背包则附透气棉布所制简易绷带、净手巾、手术围裙及各类药物与手术用具。
  两袖帮手带皆以赤染布,以墨书医,胸口缝一方布,写明所属编制,标明身份。
  老医生换新装浑身不自在,满面苦大仇深对陈沐问道:“大帅,这行头,可行?”
  “行,太行了。”陈沐倒是满意得很,道:“所谓仪制,就是礼仪制度与具体规定,要让人知晓制度,先要从仪态有所区分,之前的军医虽已有技艺,但看上去就与寻常百姓无异,如今这样,精神利落,关键是干净,干净就能防病害于未然。”
  “军医的具体章程你看过了,回去看看有什么不足,增添上去,再报给我,没有问题就派人誊抄,随后发行医匠之间,设为军中定例。”陈沐对程宏远道:“别觉得这衣服太严实,捂严实了才能防蚊虫叮咬,战场上你们是旗军救命恩人,必须要显眼一些……有什么觉得不适的地方?”
  程宏远看陈沐这副自得神色,也不愿与他计较许多,只是抬起自己带着白手套的两只手,道:“别的都无妨,只这手套,行外科时开刀切患,只怕影响活动。”
  “大帅所言消毒,老夫也考虑过,可否平时不戴,待到用时再戴,否则平时就脏了,到时再给旗军手术只怕更糟,还不如不戴。”
  “对!”陈沐接连点头,高兴地在帅帐中踱步几圈,这才道:“就是这样,平时不戴,洗净收入腰囊妥善保管,待到用时再拿出来戴好——既然这身行头没有问题,我这就下令让增造,旗军隔离,如何?”
  “大帅该吃药了。”
  陈沐正说着,程宏远便递上酒汤与药丸。
  马六甲新送来的药草,程宏远与他的徒弟们赶制,因为这种截疟丸短,他得一直吃,有时为了吸收药物还要饮上一点酒化开药力,令他不胜厌烦,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患上疟疾,但药还要吃。
  酒混药丸饮下,才听程宏远道:“药草送来及时,大多旗军保命无虞,三座隔离营房备足除虫,陈帅说的传染也被遏制,不过治愈至少还要七日,从昨日起旗军用药,整整昼夜都没人自刎了。”
  自疟疾在军中爆发以来,头几日隔离、防蚊虫不及时,让疟疾在军中肆意传播,等到发现已经有近千人感染,高寒高热,随后患病营房隔离,短短十日之间,他麾下各类病亡旗军已近三百。
  几乎快要赶上他与莫敬典交兵数月阵亡旗军总和。
  先是药物未送至,有人发烧把脑子烧坏,傻掉疯掉;随后是有人发病时抽筋,狂怒叫喊中抽筋抽死。
  恐慌不单单在隔离营房传播,更在三座营地那些健康的旗军中流传,各类谣言满天飞,又说他们杀人太多糟了报应、也有说是厄运缠身、甚至说是莽应龙咒他们,因此出现了传播谣言扰乱军心被军法杀掉的。
  没得病的都怕成这样,更别说已经得病的,有人从隔离营中逃跑、有人卷了战利趁夜离营,被巡营哨兵抓到都是个死。
  还有干脆在隔离营里自杀的,到药草送到前两天,晚上人还好好的,到早上旗军去送饭,不是这个营房有人上吊了、就是那个营房有人偷偷抹了脖子,最多一天单单因为这个便死了二十三人。
  那两天辎重里的药物不看管用不管用,但凡医方里对症,陈沐就往自己肚子里灌,旗军的情绪一样影响到他,他也怕自己患上这样的病。
  灌完上吐下泻着就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往隔离营地里钻,挨个给患病旗军鼓劲,告诉他们自己一定会救活每个人,让他们千万不要触犯军法、千万不要自杀。
  疟疾真正杀死的旗军,其实只有三十多个,更多的是恐惧与绝望,那些处在绝望中暴怒甚至神志不清的旗军甚至会对率领他们作战的大都督刀剑相向,要不是杜松率亲兵护持得当,好几次陈沐弄不好都要死在自己的兵手里。
  没有药,除了那些没有一丁点实际作用的保证,他什么都做不了。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必须要去隔离营房,五次三番地去,那是药草送到之前,他唯一能保住更多部下性命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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