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海(校对)第3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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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叛军被李亚元作为弃子,只为策应攻桥部队,攻桥的叛军精锐在戚家军驰援后拍拍屁股走人,他们却付出生命为代价。
  最后留下四百多活口,又要被杀。
  陈沐看来李亚元的作为已经让这些人寒心,完全可以充作敢死像驱驰伍端军那样驱驰他们抵御敌军下一次进攻。
  白元洁的盔甲上插着半支没取下来的断箭,砌在甲片上并未让他受伤,摇头对陈沐道:“王参将的令,为震慑敌军与首级功。”
  “算上乡勇,你旗下还有多少人?”
  陈沐对自己部下如数家珍,道:“旗军伤六人,还有二十五;乡勇又逃了八人,伤十九,还剩五十六。”
  “戚家军看着他们,让旗军手脚麻利点。”白元洁看着陈沐疲惫的脸色,想了想道:“今后新江桥就由王参将的戚家军驻守,此战李贼元气大伤,等俞总兵大军赶到,大事可定,后面应当用不到我们这些卫军了。”
  “做完这事,带兵回新江镇,操练旗军再从流民中募些乡勇。”
  白元洁说着挥挥手,留下一句话。
  “别担心,杀降不详,杀俘不同。”
  陈沐现在没什么会感到担心的了,血水没腕的惨烈大战能在最短的时间里令早已成年的他经历二次成长,实际上来到四百年前这个时代,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成长了多少次。
  对未知时代与未知未来的害怕、恐惧、胆怯,经历杀戮化作层层包裹内心的甲,坚若磐石。
  事物发展是有规律可循的。
  四百年后挣钱,四百年前挣命。
  走错一步,万劫不复。
  “杀!”
  陈沐立在河滩,挥动令旗。乡勇闭着眼举矛刺出,血水染赤褐色江滩。
  “杀!”
  叛军俘虏临死长笑像是魔咒,陈沐眼前浮现从新江镇北山苏醒的那个清晨,日光透过枝叶缝隙打下光柱,新江宁和依旧。
  “杀!”
  嚎啕大哭、疯癫长笑,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河滩遍地尸首,这已经不需要陈沐再操心,剩下的事自有戚家军去做。戚继光给他的军队制定出一套行之有效的首级功计算方法,王如龙的军队很好地继承了戚家军的手段。
  这种事情,跋扈将军不会假手旁人。
  旗军的士气低迷,几个小旗官都魂不守舍的,陈沐也没什么好法子,只能引着军阵去新江桥南面帮戚家军布置营帐。
  “北山上三个、新江镇俩,江南岸一个。”付元边走变算,嘴角快咧到耳朵根,虚头巴脑地凑到前头对陈沐道:“总旗,卑职手杀六名叛贼,旗下斩及十余,这仗打完的战功……嘿嘿,战功是多少赏银啊?”
  邵廷达的情绪低迷,看着付元满脸喜洋洋就来气,一脚蹬在屁股上,骂骂咧咧道:“含鸟猢狲,你是钻到钱眼里了!沐哥,仗打完回清远路上会不会经过英德?”
  “俺想去英德养济院,领个娃儿回去。”
  付元对邵廷达是怕惯了,被踢了个踉跄练发怒的意思都没有,往边上躲了两步才赔笑都不带尴尬的,就是有点结巴,道:“这官兵杀贼,不就为了那点赏赏,赏银么。”
  官兵杀贼就为了那点赏银?
  陈沐想说什么,但开口却又自己闭上,轻轻点头算是默认。
  邵廷达家里有八口人,付元以前俸禄都被拿去还赌帐。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死小孩魏八郎,魏八郎养了条成天啃草充饥的瘦狗,那瘦狗本来是准备去年冬天熬不过去就骨头炖汤皮做被,肉熏起来吃半年的粮食储备。
  去年冬天陈沐给了八郎一两银子,那条狗活过去年冬天,八郎冬夜里抱着狗睡。
  因为没有冬衣,也烧不起炭火。
  活一天算一天的军户,大多不过如此,指望他们明白当兵吃粮是为了保家国?
  就像让胸无大志的穿越者,清远卫农奴头子总旗陈沐想一步登天做皇帝一样扯淡。
  跟他们谈理想梦想?
  他们要活下去,活不下去连做梦的资格都没有!
  “不对!”
  邵廷达说不对,这憨子抬手戳着付元说这不对,他说:“杀贼不是为了赏银。”
  “嘁,不是为了赏银,老子有病喔!跑到新江岸边捅死七八个反贼。”付元底气壮了,梗着脖子跟邵廷达怼了一句,怕邵廷达伸手打他,像个斗胜的公鸡,“不为赏银你说为啥!”
  “俺不知道!”
  邵廷达很光棍地摇头,他困惑不已。以前穷的时候脑子里带着杀良冒功换银子的美好向往让他活得很快乐,但新江桥杀俘,那个狂笑不已直笑自己傻的矿徒叛军被他一刀劈断脖颈之后,让他对刀子劈向哪里感到疑惑。
  叛军是该死的,他们杀百姓杀明军,袍泽恨要血百姓仇要报,但当两鬓斑白的俘虏看着其他叛军倒在血泊中只是狂笑,既不咒骂苍天不公也不埋怨人世难安,只是说自己傻没本事。
  地被别人拿走他没本事去官府告、死在榻上的婆娘患病二百通宝汤药他没本事付、被叛军夹裹与明军做对他更没本事去分辨谁能输谁会赢……就连娃娃,娃娃被送进养济院给人当牛做马他没命养!
  谁对了谁错了?
  邵廷达自己也没本事分辨,只能执拗地说这不对。
  “哪个是总旗陈沐?”
  正指挥旗军安置营帐的陈沐本身心情就不好,听到人对他直呼其名更是面露不快,拧着眉头转过头去,身形仿佛被定住连忙应声道:“回将军,在下清远卫总旗陈沐!”
  广州府蹲大牢的参将王如龙!
  王如龙眯眼看他一眼,握剑上前,上下把陈沐看了个遍,挥手自从人手中接来一物问道:“这是陈总旗做的,装药三钱二分?”
  摊开的粗糙手掌中,是他旗下鸟铳手的小药筒。
  见陈沐点头,王如龙抬手将药筒轻轻丢过来,转头便走:“戚将军也命人做过一样的,不过是用竹子,装三钱药就够。”
  “回去换了,浪费!”
第六十六章
白搭
  陈沐能感觉到,不论是时身为总旗的他,还是浪费火药的小木筒,都不足以让王如龙提起兴致来专程说两句话转头就走。
  有别的东西或事情在吸引王如龙,也许是卫所鸟铳手身上悬挂的木筒让他回忆起从戚帅征倭寇的峥嵘岁月,或许是想起其他一些什么,所以想见见这个人。
  毫无疑问,指挥旗军扎下营帐的陈沐并未符合王如龙的预期。
  不过他的一句话,为陈总旗带来很大帮助。
  竹子。
  竹子的内壁光滑,不像手工削制的毛木需要废掉二分火药才能保证倒入铳管的火药足量。
  这个问题在现在的陈总旗看来无伤大雅,但如果他有一百支鸟铳,这个问题就大了,一轮齐射多耗二两火药,一日发十铳则浪费一斤多。
  王如龙的到来,不但救了卫军、营兵的性命,也包揽新江镇一切权利与义务。甚至就连驻防,都不需要他们的协助。
  而事实上,白元洁部卫军与邓子龙部营兵短时间内也没有再战之力,他们尽管赢得几次叛军冲击战事,达成总兵官俞大猷对新江镇守备的使命,但两支合兵千人的军队已经被打残。
  受损最重的邓子龙部仅余百人,险些全军覆没;白元洁部蛮獠营军士死伤七成,空着的战船被拖到岸边构筑营寨;至于原本补充乡勇兵力达到二百之众的陈沐旗,仅剩八十一人。
  这还是因为最惨烈的战事中他们仅参与尾声,负责监军的缘故。
  当然,还有伍端伍首领,他连调防新江镇休整都不必参与,出征时三千余众经历最惨烈的新江桥之役仅剩七百多,就连伍端本人都在阵中受伤,调集医生送至英德县修养。余兵则由伍端部下将领王世桥带至其起兵之地,重返福建招募旧部。
  陈沐在营里听说此战为伍端赢得广西南路参将的官职,准其部下员额三千,待伤愈后调至广西——原因很简单,广西又有土司叛乱。
  尽管来到这个时代不过一年,尚称不起融入,但对明中期对武人卸磨杀驴的本色陈沐倒是看个通透。
  七月,随王如龙率两千余众戚家军驻守新江桥,李亚元两度大举攻桥不成,兵势由攻转守,战略要地新江镇完全纳入明军统辖。
  天气也进入最炎热的时候,树荫下遮阳都能流出满身大汗,蝉鸣地人心烦意乱,陈沐却只能硬着头皮练兵三伏。
  因为白元洁说,要趁热打铁。
  新江镇之战使陈沐费心操练半年的旗军毁于一旦,旗军当中清远卫的老面孔除去小旗官便只剩十几名老卒,减员高得可怕,若彤大浪淘沙。
  尽管残忍,但这对陈总旗而言却是一件好事。
  活下来的人见过陈沐杀死逃卒严明军法,每个人也都曾与陈沐并肩作战,或许信尚不足,但威严已立。
  同样,他们每个人都经历过清远卫旗军或许一生都经历不到的惨烈战场,既没有被敌人杀死,也没有被陈沐当作逃卒处死,坚强地活到最后。
  他们都是好战士,出身贫苦,不是军户就是农夫;有足够的胆气支撑他们坚持作战;何况陈沐选兵时都选年富力强拥有斗志的流民招入旗下。
  或许他们的营养不足、不够强壮,战技不佳、不够威武,但依照戚继光的标准,他们都能选入戚家军,可以进行操练了。
  这是精兵的好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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