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海(校对)第31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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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时代指代蒸馏过程的词叫做蒸取,常用烧酒、精油等物的制取。
  周思敬对蒸汽机有非凡的兴趣,他惊喜地问道:“无根之水?”
  陈沐想了想,确实差不多,他笑道:“对,无根之水是地下水蒸发升上天空,再遇冷重凝降回地面,咱们蒸馏水也是这个意思,只是以人力罢了。”
  “陈公果然是蒸机大家,稍等!”
  周思敬被陈沐说得眼睛发亮,尤其在其设计出看起来什么用都没有的新式蒸机后,陈沐依然对其改良表示鼓励,心中对陈沐的好感简直高到无以复加,不知陈沐的蒸馏水让他想起什么,突然拱起手来就向远处草草建筑的木屋拔足飞奔。
  穿过四处冒黑烟的发电试验场,跑出半截周思敬又有些尴尬地回来,对陈沐道:“陈公还请随我一道入陋室之中,学生有许多疑惑啊!”
  二人的年龄差别,如此称谓让陈沐感到不好意思,但他没有驳周思敬的脸面,说真的,他看见对新奇知识狂热的周思敬,反而真的有种只能藏于内心为人师表的欣喜感。
  周思敬的房子里陈设并不多,因为草率修建的缘故,连院子都没有,只是一间被屏风隔断的小屋,但内里收拾干净,地上木板铺平,除了内室的床与外厅的桌,引人注目的就是两具橱架,放满了书。
  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很厚的制图,他同样喜欢用工匠的炭笔,而且他用的炭笔还跟陈沐用的一样——香山千户所特产,杆以各式木料切削,上油加工,有的还会雕出图案,前装可拆卸竹片胶合炭头,靠竹片弹性榫卯在笔杆上,用完即可拆卸。
  这种叫香山笔的东西笔杆与笔头分开卖,制作简单,备受工匠、画匠喜爱,目前广东很多卫所都在做。
  “这是学生所做蒸机构图。”周思敬笑着推出制图,随后又拿起一张道:“这是南洋陈公机的构图,有许多问题在下不懂,还请陈公解惑。”
  陈公鸡?
  这道菜名听起来很广东啊。
  陈沐轻笑,目光跟着周思敬手指,听他道:“学生拆解过两台蒸机,南洋造蒸机构件严丝合缝,工部新造调速阀与活塞等多处都不够精细,这是为何?”
  “因为南洋大部分蒸机构建并非铸造,是手工造成,一一比对,次废很多才能造出一套构件。而且南洋造部件也不精细,也有漏气,只是少罢了。”陈沐摇摇头道:“缺点在所难免,就像用电还无法稳定时,人们乐意用偶尔闪来闪去的电灯。”
  “有和没有,是有很大区别的,先找到缺点,然后慢慢改良,哪有问题就改哪,实在改不了,就去想为何改不了。”
  “蒸汽机的意义,不单单在于其能投入造电等各类生产,更在于我们对它的需求,会强迫各类技术进步。”
  实际上这方面他懂的也不多,现有缺点他是没有办法再改良了,但随工部这些专门钻研器具、工程的匠人们投入越来越多的精力,越发让陈沐觉得蒸汽机的出现就像让大明投入海外争霸一样,是一件拔苗助长、辛苦劳累但收获甚丰的事业。
  一台蒸汽机的出现,小小的玩意,却能涉及几乎各行各业。
  “我们的车床精度不够,就要想办法让它够;我们的材料太重,散热太快,就要想办法让它轻,让它能保存热量,一切发展都来源于需求,没有需求,人们更乐意躺在家里饮冰水。”
  之所以会讲道理,是因为陈沐不希望老迷弟看穿自己不学无术的真面目。
  “需求到了,人们才会去想,想了,就有非凡的创造力,技术自然就会进步。”
  说着,陈沐指向周思敬的蒸汽机,道:“如果你把风轮换成更坚硬且更轻的材料,引导蒸汽的方向多次推动扇叶,搭载蒸机的木车更大,换成前两轮后两轮的平板车,前轮引导方向、后轮则与风轮用齿轮连接……若车够轻、蒸机够轻,它是不是能跑起来?”
第三十七章
总章
  带有高高艏楼艉楼的老式鲨船停靠在天津港,船上一个个剃发为月带发式倭人模样的武人缓缓行进下船,他们身着明甲、打刀斜插倭腰带,明明头发已经剃秃却裹着明人发巾,行进之间又板正内敛,令人难分其属何国何人,引来天津港百姓骚动。
  前来接应的明军很好地解决了这个问题,来自北洋军府衙门扛着鸟铳的精锐家丁从胆战心惊的大沽口百户手中接管了港口防务,招来力夫搬运鲨船上放下一个个倭国特产漆器箱。
  这个时候,被几个身着山文甲头戴凤翅盔手持长刀短锤的武士簇拥在船舷的李旦才缓缓自鲨船上下来,踏着厚木栈板自栈桥上一路向港口走去。
  他已经在船上呆了很多天了,收到付元传去陈沐召见的消息,自石见乘船一路经五岛过济州牧补给,接着直航天津卫,接着又在天津卫港口下锚停了足足三日,这才下船。
  在卫河,李旦一行百余人换乘河船,在河道内航行二十余里,方至北洋军府。
  陈沐刚从京师回到北洋,听说李旦在港口船上等了好几天,连忙让人召他下船,去步兵营房泡了个澡,头发还未干,换身衣衫走出营房,正好看到未修大门的军府缺口,一干甲胄曜日的武人后面竟跟着一伙与时俱进的倭寇,让他暗自摇头。
  许久未见,李旦的肤色黑了一点,看上去更加健壮,不过如今已不再是早年那般毛头小子海盗后裔的模样,素绸道袍腰间悬玉佩、发巾裹玉环,全身上下除了与生俱来的气质,看不出丝毫武人装扮。
  “孩儿拜见义父,恭喜义父封爵!”
  临着当面几步,李旦当先拜倒,其后随从武弁各个拜倒,端端正正给陈沐行出个大礼来,这没什么奇怪,倒是后面那一干倭人武士模样的家伙们各个汉话说得端正,有称‘拜见东洋陈帅’的、也有干脆‘拜见大帅’的,让陈沐诧异。
  等李旦起来,陈沐吩咐部下给众人在校场准备饭食,招李旦随他一同入营房,这才问道:“都到天津港,怎么不先下船,倒在海上漂泊几日受苦。”
  “义父不在天津,孩儿手下兄弟为行便宜剃了倭头,恐惊扰百姓。”李旦随陈沐入营房左右张望,轻声解释着,末了环顾广阔校场深深吸了口气,跨过营房门槛,这才说道:“左右这些年漂泊惯了,不在这几日。”
  “他们不是倭人?”
  李旦笑着摇头,道:“孩儿可不是带他们上天津游玩的,义父接掌东洋,有节制诸军之责,战报军情,都要由他们这些人报来,如此机要,何能交于番邦异族之手?”
  “他们有锦衣档头,有办事商贾、流落海寇、亦有出仕倭国武家的军士,都是我族同胞忠心耿耿。”
  迈过营房门槛,见惯了独门独院卫所军宅或漫无边际营帐的军寨,这种连通上下楼梯的营房让李旦有些不习惯,斟酌着问道:“义父就住这儿?”
  抛开形制不谈,单说陈沐这间自楼道里走到最深的寝室,仅不过几步方丈,连屏风也没有,布一床一桌两只衣箱,这也叫房间?
  墙上用铁钉钉着几幅篇幅甚大的地图,已被炭笔绘出线段画得凌乱,显得空间更为狭小。等李旦的随从提刮黑金竹纹变根来漆木箱放在屋里,更是将屋子摆得无处下脚。
  陈沐不以为意地笑着打开漆木箱,从内里搬出厚厚一叠公文,道:“这种小屋还是挺舒服的,我只是暂住一段,军府已经去募兵,所以要先将营房盖出来,等新兵来了再盖衙门也不迟,这两年,你在日本怎么样?”
  “劳义父挂念,孩儿还好。”
  随从被使唤到外面,李旦见陈沐动手,连忙收敛衣袖帮着搬出公文,道:“开始在五岛,后来去出云弹压石见,有几次出兵不过都未上阵,皆是绕着山阴山阳驻防,没有风险。”
  既然李旦在这,文书也在这,陈沐并不急于了解军事,文书最上有一份落款为陈九经的战事总章,是陈璘亲子、陈沐义子写的,虽然陈沐没见过那个义子几面,但却知道他调往日本是在海军讲武堂毕业之后的事了,写的战报总章总要清晰些,便拿起来翻阅。
  “就是说勤王军还在日本关西一带,没能打进王京。”陈沐边翻边抬头对李旦笑着问道:“怎样,在那边或国中,可曾遇到中意女子?待日本事定,我们的舰队要开向海的那边,最好走之前有孩子可继承家业才行啊。”
  李旦放下公文的动作微微顿住,接着平静地放下公文,道:“孩儿还未有娶妻生子的打算,不过近年一直在南洋军府的输送下学习欧罗巴书籍,也通过那边的传教士习得一些原稿,听说读写皆流利,想必是能胜任义父对孩儿在欧罗巴的安排。”
  听起来,李旦对娶妻生子没什么兴趣,陈沐微微皱起眉头,问道:“那八郎呢,他也没打算娶妻生子?”
  “兴许是受孩儿影响,八郎亦无成婚打算,倒是在日本收了个义子。”李旦并不想在这件事上说太多,将话头转至战局,道:“除其王京一带,关西、关东大片土地已尽在朝廷掌控之下,唯独其国王受织田、德川等逆臣挟持,孩儿主掌关西辎重,关东为将军李如松、倪尚忠率苦兀三卫诸部镇守弹压。”
  听起来形势一片大好,陈沐缓缓点头,注意力集中在陈九经的战报总章上,诧异道:“两年,单单关西打了四百多仗?”
  陈沐在心里算了算,那要是加上关东,不得一天打两仗?这战报有问题吧!
  “自国朝介入其战事,倭国上至将军下至百姓可分两党,一为亲近大明的勤王党、二为叛逆的逐明党,先有松浦隆信受朝廷委任勤王大将军,后隆信为宗麟所杀,宗麟又为岛津所逐,此战报凡战事皆由散入民间各地的锦衣档头所载,确实如此。”
  陈沐抬起手来,随南洋军府对日本的情报越来越多,其国势虽乱,陈沐也是有所了解的,九州岛几个大名他能记个差不多,即便如此听到李旦所言也感到疑惑,放下战报问道:“勤王大将军,松浦隆信、大友宗麟,还有岛津家族……大明的军队在做什么,八郎在做什么,怎么一直是他们打来打去?”
  “八郎啊。”李旦抬手在陈九经的战报末尾翻了几页,检点辎重篇的一行标注,对陈沐道:“万历元年,石见向隐歧岛输银十九万七千两有奇,二年,输银二十四万三千两有奇,如今隐歧岛屯银已达四十五万两。”
第三十八章
怪异
  陈八智深得陈沐真传。
  原本陈沐以为以小八的脾性与本事,肯定事情能用战争解决就用战争解决,可实际上,在日本送来的战报看来,陈八智部明军出战的次数少之又少,其中亲自率军作战更是屈指可数,而且全部都用在平定毛利氏的战争中。
  自毛利氏为九州联军击败,整个山阴山阳纳入其手,陈八智只有一次调兵遣将,是将手中六艘战船调往南海道,支援摄津国本愿寺显如突破织田氏的水军封锁。
  漫长的时间里,作战次数不多、即使出战派兵也不多,但只要出战,就是大胜。
  没办法,从最开始的探险发展到现在,大明无非是在名义上介入战争,而实际上……朝廷没给陈八智增兵,除了南洋偶尔运来的米粮辎重,他手里的兵还是最早带来的那批人,就连倪尚忠那帮从苦兀岛撤下来的联合军队,也因辽东李成梁的介入而派往关东,就将局势演变为如今的情况。
  兵力的短缺让陈八智与王如龙不得不选择合纵连横,后来干脆划出属于大明的直辖府,内以知府、县令分封各地兵头,外以勤王大将军、讨逆将军等官职封号来驱使兵头作战,想方设法控制局面,并长期榨取利益。
  这倒合了陈沐一开始对日本的主张,他们兵少、消耗的辎重便少,至少在出云府与石见府二地,即使不算银山收入,陈八智的财报也是赚,而且在李旦手下海商的配合下,还赚不少。
  因此战争就变成了陈沐眼中接近停滞的状态,但实际上那片土地仍旧每天都在各个地方发生战乱与死伤,甚至比明军介入之前还严重。
  “硫磺十七万石,硝石六万石,日本还有硝石?”
  陈沐皱起眉头,虽然各地锦衣档头的战报不是那么好看,从交战双方数十人至交战双方上万人的战事都有记载,但陈九经的战报总章还是不错的,可他在隐歧岛收入上见到了硝石,这令他感到万分诡异,那些大名能使用铁炮的最大原因是因为大明的走私商贾与葡萄牙人的贸易。
  陈八智是从哪儿弄来硝石的?
  李旦边说边在漆箱中翻找,道:“八郎发兵援本愿寺显如为的便是如此,其僧兵、佣兵有许多铁炮手,其掌握了制作盐硝的培养法;还有毛利被攻灭后,其匠人记载了以马粪制盐硝的方法,如今皆被八郎编书记载,送往南洋军府与海军讲武堂。”
  这就是,传说中的粪硝与尿硝?
  “李如松呢,他在那边的情况你知道么?”
  听到陈沐问起李如松,李旦在脑海中稍微想了想,毕竟他在早年听说过陈沐与李如松交恶的事,道:“东面明军以虾夷地为根基,除李如松本率三千辽东军外还有倪尚忠部万余由朝鲜兵、女真兵、蒙古兵组成的联合军,他们的辎重由辽东经朝鲜沿海输送,孩儿所知甚少。”
  “听说他在那边起初是打出数场大胜的,其最北诸侯南部氏正因继承人内讧,被朝廷兵马轻易击破,不过后来战事迟迟不决,倪尚忠所率部署又要朝廷信守承诺,兵事就乱了。”
  起初听到李如松打出大胜,陈沐微微颔首,在他看来辽东李氏自虾夷地攻入是最正确的决断,他们介入时正是前年秋天,那边气候苦寒,当地军民缺少取暖棉衣,辽东军却能在冬季作战,又有火炮,当所攻无不破才是。
  不过后来听到倪尚忠的部下要朝廷兑现诺言,他就知道坏事了——那支军队原是用来远征美洲的,征募来他们时答应打下的土地都属于他们,在苦兀岛他们得到了很好的训练与学习机会,最终却因麻贵麻锦的失踪而就近调入日本。
  他们有极强的生存及战斗能力,又有南洋军府为其准备的御寒物资,他们如果反叛,对李如松是极大的打击。
  “后来呢,李如松是如何处理的?”
  李旦对陈沐的焦急感到奇怪,他乐呵呵道:“还能如何,遵守诺言,打下的土地就地清丈田亩、编户齐民,设立卫所,招降俘虏作为旗军……后来他们就没法向南推进了,蒙古千户忙着喂马、女真千户急着打猎、朝鲜千户钓鱼造船……李如松像日本的大名一样,万历二年就出兵两次,忙了一年的内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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