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海(校对)第32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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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妹四蹄缓缓踏过北洋骑兵校场青草地,健壮的胸膛上黑色链板甲与其后皮垫碰撞发出清脆响声,下坠七团红缨飘荡,马面与马身也覆有甲,不过最厚实的防护还是前胸与脖颈,其他地方都是装饰多于甲片。
  坊间流传靖海伯能在战场所向披靡,应生得豹头环眼三头六臂,单是一副猛将的模样立于阵前就能将敌军吓得退避三舍。
  知道他在马背上舞个大枪都能把手臂挫伤的是少之又少。
  这就像白妹身上的甲胄一样,大多都用于装饰,因为陈沐很清楚如果战局坏到跑都跑不了,真要到他亲自出战,那大约给他弄辆五九也不能扭转局势了。
  “陈帅的头发……”来自山东都司的指挥佥事魏如枢抱着拜师兼朝圣的心思立在校场一侧,身边立着从南洋押送辎重而来的大师兄沈宗炼,看着广阔校场上缓缓踱马绕过障碍的陈沐,斟酌着向沈宗炼问道:“这,没听说陈帅受刑,怎么?”
  白妹不同于国中战马的体形自是惹眼,尤其披挂甲胄华贵装饰更令武人心爱,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马背上的陈沐,身着铭刻狮子纹将帅胸甲,铁臂缚每片甲片都有铭文,左臂道德经第九章,右臂孙子兵法始计篇两段,用的都是赵士桢行云流水的工书,但这些同陈沐的头发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他的笠盔正盖在马臀上,随白马踱步顶上红缨一颠一颠,未系发巾仿佛专门显摆他头上细碎的短发般。
  沈宗炼过来不单单是押送辎重,高拱还让他送来几个跟西夷长得差不多的西洋人,好生看管着交给陈沐。
  听见魏如枢发问,他的表情也有些奇怪,不过他这个奇怪更多流露出的深感佩服的意思,他指指北洋衙门外正在修建好似佛塔般的建筑道:“师父的头发要放在那,还有步兵校场上那些新兵的头发也要在那,叫寄国塔。”
  “寄国塔?”
  “嗯,寄国塔。”沈宗炼将手指向正在施工的高塔,道:“发留塔中,以身寄国。”
  “师父说他们这支军队同往常募兵不同,为期五年,身负重任,不同南洋之近,出海万里生死难料一身难回,以发寄国既备不虞,亦示许国之心。”沈宗炼说着自顾自的重重颔首,道:“五年后他们衣锦还乡,再蓄长发。”
  “如今英明将帅、如此效义军卒,何来不胜?待到出兵,上至大帅诸将、下至旗官军卒,家眷都可入寄国塔为他们向天祈福,”沈宗炼摇头感慨,道:“这大约就是师父总说的军队应有荣誉感吧。”
  来取经的魏如枢听到荣誉二字,自有领悟,点头道:“陈帅著书所结要义经典,在下都一一看过,自有明悟,却非人人可用,但这剃发,确实可行。”
  都是指挥人的,魏如枢自然看出陈沐是个大忽悠,什么以身寄国之类的话,就像戚继光同军卒歃血为盟一样,都是增强麾下将士凝聚力的手段。
  手段都称不上多高明,但能把不高明的手段与增强士卒战力的目的结合到一处的人,在魏如枢眼中都很高明。
  “仅是让军卒剃发,便能使募兵一心为国,这……陈帅真是兵心大家。”
  二人闲谈间,陈沐在空荡荡的校场上时而奔马疾驰,时而纵马驰射,一次次从划定的路线起点取过各式兵器来往行走,向披着甲胄的靶子上一次次发起进攻。
  用于刺击的长矛、短矛、战剑;砍杀的短马刀、眉尖刀;砸击的骨朵、链枷;射击的骑铳、手铳、手弩、骑弓。
  统统用了不止三遍——他自己测试规定是一快一慢一次测试合适马速,不过到射击兵器时比较尴尬,即使在二十步距离,他也并不是每次都能命中,落空就要重来一次。
  骑铳放了五次,手弩打了七次,唯独手铳可能是用得多的缘故能够顺顺利利地过去。
  但到骑弓那三次测试,他足足跑马八个来回。
  正值秋季,养尊处优的白妹身上膘刚掉,正是能跑的时候,马背上陈沐被颠出一身热汗,反倒战马身上连汗都没出,等他翻身下马撒开缰绳,人家看看他打出个响鼻,自己去校场上接着溜达了。
  “这些兵器都不错,但马力有限,你们这些旗官都记住我刚刚是如何测试的吧?依次测试。”陈沐轻轻晃晃头,不想影响旗官测试,并未说出他心中的心仪兵器,只是道:“骑兵的兵器总重限在十八斤。”
  自杜松手上接过汗巾,饮下几口温水,吩咐旗官披挂骑策从口市购入的蒙古健马测试兵器,走出几步他这才对杜松道:“我觉得带马刀、金瓜各一、大枪一杆,手铳两支比较好。”
  “属下觉得都差不多。”杜松接过汗巾递给从人,他是觉得只要陈沐让他上战场,拿啥兵器都能给老家砍出一条街的门面房,笑道:“反正肯定不带骑弓。”
  陈沐正在笔记上记着什么,闻言转头瞪起眼赖,道:“你是觉得我弓术不佳?”
  “属下不敢。”杜黑子一本正经抱拳,说得是义正言辞,道:“新兵来源虽各有来路,骑术能比过陈帅的不多,射术能超过陈帅的也不多,让他们练骑射,仨月连步射都学不会。”
  “步射怎么了,我就是从骑射学起的,练……不说骑射了,骑马放铳容易得多。”
  测试兵器对陈沐来说其实是个特别尴尬的事,他不是杜松这种舞得动大枪、开得中骑弓的传统武将,人家从小练到大的本事比不得,他的强项在火器,但即使再惊艳也不会让别人觉得特别,反倒是其他兵器稍稍失误,别人就会觉得——喔!这个陈帅不会!
  杜黑子的小眼神已经足够说明情况了,陈沐觉得自己的亲兵队长在用眼神告诉自己,他在马上用大枪互冲能捅翻十个陈沐,用骑弓对射能射倒二十个陈沐。
  但即使是杜松也不会想和陈沐单挑的,他听说濠镜有个老主教过去被陈沐气坏了,要跟他决斗,结果剑都被手铳打飞了。
  在决斗的艺术上,这就是个仗着火器的流氓!
  “走,叫上宗炼与魏指挥,去看看真定来的枪术教头。”
第五十六章
枪术
  真定来的武师名叫刘德长,已过壮年,少年入少林寺学习棍法,后觉自身武艺不精游历天下,曾在边疆效力,后褪去僧衣任游击将军。
  此次至北洋,是受俞大猷推荐至军中教习军阵短枪术。
  若说当世武艺高超者,年轻时铡刀砍死四五十贼寇的刘显自然要算一个,在北虏连年南下抢掠的环境中纵马反踹俺答大营的马芳算一个,野路子从军战功打出三十岁广东守备的陈璘这种也不少——但真要说军阵格斗,还要能传道授艺的,武艺还要首推俞龙。
  因此,海军讲武堂有天下最好的军阵枪教材。
  但北洋没有最好的枪术教头,天时和尚去了西南传教,所以俞大猷推荐过来的刘德长很让陈沐期待,而且来的时候俞大猷在信中专门说过,刘德长练的是短枪术,同陈沐的铳刺术正合,用他做枪术教头最为合适。
  陈沐到步兵校场时刘德长已于场中同几名旗官比试几阵,几个自幼学习马家枪、沙家杆子的旗官垂头丧气地立在一边,几杆大枪七扭八歪地倒放在地,显然是已经落败。
  新募旗军都在操练,这场比武称不上热闹,周围只有并未带兵的军中文吏,大伙脸色都不太好。
  平日里军将别管是不是讲武堂出身,各个自恃勇武,如今接连败阵,谁心里能舒服了。
  “把大枪捡起来放好。”
  “大帅!”
  “大帅来了。”
  几人见陈沐走来,连忙各个行礼矮身将大枪拾起,退至一旁。
  陈沐脸上也不快,不过他不是因为部下被刘德长击败,刘德长也将是他的部下,自然越厉害越好,他只是心疼被军官随意丢在地上的大枪。
  弄来这些大枪不容易,天下最好的制式枪矛与天下最好的鸟铳一样,都只在一个地方。
  最好的鸟铳在南洋军器局,最好的枪矛长槊则在宣府军器局,究其原因,中国自大一统以来军器很少私铸,市面流通自然更少,提升军器制造水平的驱动力便只剩一个。
  因为南北各有天下间最具权势的将帅,枪矛与鸟铳是他们的需求所在,制造自是精工。
  南洋军器局鸟铳是陈沐的需求,宣府军器局枪矛则是戚继光的需求,陈沐想从宣府弄来这批枪矛,无疑是虎口夺食——给钱要不算夺事,但陈沐不想给钱。
  枪、槊,都是好东西,步兵用枪两种规格,短九尺、长丈五,枪杆最宽的尾部要直径两寸,杆体皆为稠木做成,这是北方制枪矛最好的木材,不像其他木材在北方容易干燥开裂,唯独加工比较困难。
  做枪的木料都比较硬,短枪都是硬枪,长枪既不能太硬也不能太软,长枪的枪腰软不易发力,太软中平枪出手捅到敌人脚底板也挺尴尬,但太硬长了又易折断,因此不过分软也不过分硬,足够坚韧才是正理。
  戚继光把最难的工作做好,宣府出产的枪槊都已成制式,并专用于他们这种军阵枪术的使用,只有两点,一刺一打,骑兵用宽一寸,步兵用枪尾宽两寸,戚继光设计这种枪杆是为了在敌人穿铠甲太厚时让军卒直接拿枪砸的。
  枪与槊没有大区别,槊也没有很神秘,一丈八尺以上即为槊。
  不过长杆想做到这么长还合用可不容易,在陈沐调来的军器长槊中,有一部分提供给精锐骑兵的槊为盘铁工艺,即木杆外以铁线缠绕,那种槊更重,重达十五斤。
  那种兵器,陈沐连摸都不想摸,他在马上可是连九斤大枪都舞不起来,平刺直突还得就近驰马,已是勉强。
  能使用这种兵器的骑兵各个臂力腰力可谓猛将,在分鬃驰突之时,人借马力可摧折敌矛。
  场中比斗二人用的都是这种,只是将槊锋取下以厚布包裹,相距近二十步,二人各端住长槊最宽的尾端,缓缓向中间靠拢。
  这个时代的武艺没有经过后世武侠小说、电影的幻想,脱胎并应用于战场搏杀格斗,虽然已出现一部分方便市井流通的花枪技法,但刘德长既然敢站在北洋校场同将官对搏,就算他会花枪技法也不会使出来。
  待二人各自小心谨慎地接近数步,两支长槊交汇,便进入‘革枪’的阶段,陈沐虽不会用枪,但熟读讲武堂教材,对枪法中的理论还算了解,革枪其实就是击飞敌人的枪,抢夺中线。
  中线,自己与对手相对,身体正中的这条线。
  任何枪法都有两个要点,戳与革,其他都是补充,戳与革就是格斗的过程,目的只有一个。
  临阵情况也只有两种,对手不知抢夺中线,直接捅过去,他死了。
  对手知道抢夺中线但革不住你,此时对手的枪在上、在下、在左、在右,在哪都好,只要不在中线而自己的枪在中线上,捅过去——啊!他又死了。
  《三国演义》中张飞挑灯夜战马超一百二十回合,其实就是一百二十回合都没把中线抢夺到手,以示二将势均力敌。
  这同样适用于其他冷兵器,短兵缠斗也是如此。
  军府将官也不是庸手,二人双枪隔七八步距离互击数次,一次次越来越接近,待相距三步,槊尖即将能够到对方身体时,战斗胶着。
  二人都是好手,技艺精纯,每次革开对手长槊时自己的兵器发力范围都很近,长槊几乎一直围着中线画圆,身体则一直端着槊尾向前小步突进,兵刃锋头离中线越近,越容易直接刺向对方。
  数次兵器相交,就在陈沐快耐不住时,又一次争夺中线失败长槊被打至一旁的军官为躲避刺来的槊头向后退了一步。
  只是一小步,刘德长继而前突,一步又一步,直将旗官打得越来越乱,仅剩防守之力,随后在一次长槊被压至左侧地面时,胸前重重地挨上一扎,被盘槊杆扎得狠狠后退数步,直朝陈沐这边倒来。
  “唉!”
  围观的一众军将几乎齐声叹气,倒没人记恨刘德长,只是那么多将官竟没一个能胜过这外来人,确实让人失望啊。
  几名文吏架住倒退的旗官,捂着胸口数息才喘过气来,他倒是很大气地撒了长槊朝刘德长躬身抱拳,只不过张张口光嘴型动没能发出声音,那一下挨得不轻。
  “武艺精湛,在枪术上没少下苦工。”
  一众文吏让开通路,陈沐拍着旗官的肩膀鼓励几句,笑道:“做军官耽误了你习武,否则应再有一枪术大家——不过练枪,也是为了杀敌卫国。”
  “好好歇息,还有先前比试过的几人,下午回去休息,晚上食堂吃完饭到衙门来,同刘师傅定下今后步兵长枪术与铳刺术的习练章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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