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海(校对)第33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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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利马港口,三艘与西式大船不同的大船正缓缓起航,在由黑红为主体的船壳上,左右两侧分别有一颗像鱼眼般的印记,三艘明船与停靠在港口的西班牙战舰相比并不算大,甚至就算武装商船都比它们大些,船上立着双桅硬帆,缓慢地升起到相对不高的位置,向西北方向缓缓起航。
  三艘福船左右,是唐胡安为明朝使者准备,由两艘大盖伦、四艘小盖伦组成的护航舰队,这艘舰队在海上有不可匹敌的震慑力。
  耶稣会传教士何塞德阿科斯塔身形盖在神色的教士大袍中,深深地看了一眼渐行渐远异域风格的舰队,扣上兜帽带着侍从自港口聚集的人群中缓缓离开。
  “滚回去干活吧,你们这些肮脏的米塔!狂欢结束了!”
  一队不论男女的印第安人身上衣袍被扒光,脚踝被拴上绳索,由一个西班牙士兵带着四个披链甲衫的印加混血儿带领下离开港口,这样的情况并不多见,因为聚集在港口的印加人并不多,这里更多的是西班牙人与葡萄牙人,甚至还有到这里讨生活的意大利人和法兰西人。
  在这座象征着欧洲富贵之源的城市里,唯独没有英格兰人。
  英格兰女王伊丽莎白与国王菲利浦的矛盾已经激化,英格兰人只会躲在海上策划一次又一次对他们船队的袭击,正如秘鲁总督区胎死腹中的袭击明船队的计划一样。
  “这年月真是难熬,对吧?”
  神父阿科斯塔用厌恶的目光看向那几个押送印加奴隶的士兵,向身旁的修士低声说着。
  在半个时辰之前,少数印加人被披上奢侈布料的衣物,被加入到明国使节的送行队伍中,因为在利马的宴会上,耀武扬威的明国人无礼地说出看腻了西夷面孔,为此他们不但准备出两个不用施行米塔制的酋长陪酒,还从奴隶中选出一批人洗净了穿上衣服,只求把这些无礼的明国人弄走。
  米塔制度是西班牙人为接受统治的印第安人量身定做的徭役制度,每个村落除酋长子女与病残者外,所有成年男子必须执行,每年按七抽一的比例执行四个月的强制徭役,从事殖民者指派的劳役。
  他们绝大多数被派往矿山,种植业园、铺路建房、搬运货物也是有必要的。
  这个时代,从这块大地经历的苦难中,流出的血液是白银、肢解的骨肉是黄金,巨量财富加入世界流通的贸易之中,全世界所有国家都受到这份财富的冲击,何况西班牙人。
  明智的修士们已经意识到,他们的意识形态正受到挑战,在对征服印第安人持伦理道德立场的萨拉曼卡学派出现并走向高峰的时间里,耶稣会已取代多明我会成为天主教第一教派,政治危机与宗教危机同时爆发。
  西班牙人的良知在拷问着自己:战争公正吗?印第安人应当得到补偿吗?
  尤其在今年初,他们在墨西哥沿岸设立的所有据点被北美洲的印第安人一扫而空,教士们也不禁扪心自问:福音化的手段失败了吗?
  还有西班牙国内及秘鲁总督区为对抗与明国不公正的条约甚嚣尘上而的战争派,他们在各个阶层试图鼓动对明国发起一次完全的征服战争,以抵消他们的挫败感与危机。
  关岛之战给西班牙人带来的后果太过惨烈,狭小作战范围内大量军队集结并发生密集而高烈度的战斗,言语不通与巨大矛盾使那次战事成为歼灭战,尽管那场战斗中仅有不到六千名西班牙人参战,却给秘鲁总督区几乎每个殖民者家庭都失去了一个甚至更多亲人。
  超过两千个失去父亲的孤儿,无所事事地游荡在各个城市的各个角落,让每一寸土地都显得那么触目惊心。
  或许生活在马德里的贵族不用看到这样的情况,使他们能够与明国签订议和条约,但在执行战争的秘鲁总督区,好斗的西班牙征服者则没那么容易忘记战争带给他们的耻辱。
  人们陷入了巨大挫败带来的偏激之中,在同一个国家的人群当中,居然会泾渭分明地划出两派。
  一边是上至国王下至人民举国筹备一场新的战争,在由国中漂洋过海传回的书信中,主的森林被砍伐殆尽,用来制作国王远征的东方的庞大舰队。
  可另一方面,以伦理、道德、自然法与人权为中心的萨拉曼卡学派迎来新的春天,自关岛之战后,越来越多的修士认同他们的学说,即所有人类都拥有共同的本质,他们也都拥有共同的权利,例如自由的权利。
  甚至主张‘人民’本身是神授主权的媒介,只是在各种不同情况下,权力才流到了君王手中,当君王是不正义的,‘人民’可以违抗甚至推翻他。
  西方没有陈胜吴广,自然也没有扎根在东亚血脉中对抗暴政的民主之魂。
  但此时此刻,另一种不同的民主如野草般在这片大地上疯长,终有一天会成为吞噬一切的熊熊烈火。
  神父阿科斯塔就是这个学派的一员,他低声对同伴道:“走吧,修士们的全体大会要开始了。”
第七十九章
会议
  万历四年冬,秘鲁总督区第一次修士全体理事会在里马克河岸的利马城中武器广场中央的圣多明各教堂举行。
  为召集这次会议,神父阿科斯塔早在三个月前就开始筹备,以秘鲁为中心,召集美洲各地传教士至利马城中。
  并不是每个传教士都买阿科斯塔的帐,不过当戴着修士长袍的阿科斯塔立在武器广场教堂门口的回廊下迎接来自各地的修士时,他久经风霜的脸上依然露出欣慰。
  “事情比我想象中容易的多,人们至此虽然未必是对印第安人感兴趣,但他们还是来了。”
  不仅仅各地传教的修士,还有此时身处利马的贵族、船长甚至信仰天主教的雇佣军修士,自港口摩肩接踵的人们穿梭于低矮的房尾、狭窄的街道,汇聚于双塔大教堂门口,在精美的祭坛前祭拜美洲第一圣徒圣罗莎的遗骨。
  是明国使者的到来让这座城市吸引了更多来自各地的人,他们当中大部分人对阿科斯塔神父想要议论的,也就是关于印第安人是否可以拥有人权、财产权、生存权的问题漠不关心,他们更多是冲着阿科斯塔这个人来的。
  美洲的西班牙开拓者们人人皆知,于秘鲁传教三年的阿科斯塔有非凡的求知欲,尽管总想着给印第安人以公平、平等的人的地位让他显得极为幼稚,但他对明国的事务却比旁人了解的更多,人们到这来参加他的理事会,更多是为了这个——议论关于明国的事。
  其实没有‘印第安人’这个词,因为‘印第安人’与‘印度人’是一个词,所以到二十一世纪美国用的词是‘美洲原住民’来指‘印第安人’,所谓的‘印第安人’不过是中文对‘Indian’的音译罢了。
  因为哥伦布的错误观念,自他拿着西班牙国王至中国大汗书向西航行,将拉丁美洲群岛命名为西印度群岛,并把当地人称作‘印度人’,然后流传开来。
  当穿戴各色服饰的信徒自七纵十三横的石板路进入教堂一一入座,阿科斯塔神父跟着走上祭坛,虔诚地念出几句经文作为开场白,扫视台下各个面孔的信徒,掀开兜帽道:“感谢诸位一同至此礼拜,相信诸位都已知道,在墨西哥西部沿海设立的据点,在前些时候已被北方的印第安人扫荡一空。”
  “他们掠夺教堂、焚烧港口,杀死据点中所有士兵。”
  “在东部登陆的法兰西人也被名叫易洛魁人的棕种土人击败。”
  法国人只比西班牙人登陆美洲晚一点,他们第一个探险家维拉萨诺在五十年前在加勒比海同土著人战斗失败被吃掉。
  他们的运气比西班牙人差了不止一点,五十年后依然没能在北美洲东部沿岸建立任何永久据点,往往建立不了几年就被原住民扫荡而空。
  这并非是因为法兰西人的殖民队太弱小,西班牙人在北美洲的遭遇也是一样,在数十年中西班牙人于墨西哥建立的据点也经常会被扫荡一空,北美土著的战斗力远高于南美洲的兄弟。
  “每个人都很清楚,在过去的几十年中,我们发现,人类有很多不同的种族,他们的人口数量、发展情况、工艺技术、语言、习俗、组织构成和信仰都有着巨大的差异。”
  “因此我们必须承认——野蛮人早就超越了野蛮状态。”
  教堂中列座的西班牙人发出心高气傲的嘘声,即使在庄重的教堂中,这些种植园主、雇佣军首领也没有那么虔诚,根深蒂固的人种优越政策下成长起来的人们高声发笑:“那他们也是野蛮人!”
  “是的,他们是野蛮人,野蛮人会胜利一时,但不会一直胜利。”
  即使是阿科斯塔在这一点上也不能免俗,他符合着笑了两声,随后道:“面对如此多样以及在文化的水平和性质方面完全不同的人们,我们既不能将其分门别类,也不能以同一种思路去理解以及和他们进行主体间的沟通和交涉;因此,为了接近他们,和他们打交道、给他们讲道理以及使他们皈依天主教,应该详细阐述和选择对基督徒进行精神指导的不同方法。”
  传教是一种神奇的手段,能在和平中化敌为我,更能协助他们的统治,经济、军事、文化从来不能拆开看,这个时代的欧洲人深谙此道。
  “在长时间的仔细研究之后,我发觉,无论有多少不同类型的教区和种族,这些野蛮人都可以像以下这样被划分为三个等级,在它们之间有很大的区别,但事实上所有的印第安人都适用这种划分办法。”
  “第一个等级是由那些尚未远离人类的真实理性和实践的人们组成的。他们首先有着由政府统治的稳定王国,有国家颁布的法律,坚固的城池,有声望的行政长官,繁荣和组织完善的贸易,以及比任何其他东西都重要的,文字的频繁使用。因为除非这些人是有文化有知识的,或者首先是具有政治组织的,否则在他们那里就不可能找到文字遗产或是书籍。”
  “明国人似乎应该首先归入这一等级,因为我见过他们的文字,那和叙利亚人的文字很相似;由于大量的书籍、杰出的学校、法律及官员们的威信,和富丽堂皇的国家历史建筑物,他们被誊为创造出了高度的文化。其次是日本人……”
  “这些人,虽然他们事实上是野蛮未开化的,而且在很多方面都和其实理性及自然法有着差异,因而必须像早期的希腊罗马人受到耶稣的十二使徒召唤那样接受福音的拯救。由于他们具有显著的能力和人类智慧,我们必须通过他们在上帝帮助下的自我思考来把他们争取过来,使他们皈依天主教。”
  “如果我们坚持用武力和强权去使他们归顺于基督的话,只会使他们彻底远离基督教的行为准则。”
  “在人们对与明国开战的看法是极其荒谬的,我不认为对中国之战是合法或公正的。”而稍后又说:“在那里政府和人才都如此之多,而且还有工业和财富,无数人民的力量以及坚固的城防等等,一场战争必定会对导致最严重的破坏以及对于基督徒的可怕的诽谤和诋毁。”
  当台下议论纷纷时,他高声说道:“现在就事件本身来看,我无法接受这场战争的合法性,也不能对由于这场战争而造成的无数损失引起的任何事情负责!明国、日本的战争问题是不一样的,与美洲战争有高度区别!”
第八十章
剿匪
  万历五年转眼即至,北洋军府的梅花开了。
  远在大洋彼岸,耶稣会对明国战争的议论,作为西班牙人认识野蛮人中首屈一指的最野蛮者,陈沐并不知道对方关于统治他们手段上的议论,但他的目光聚焦之处,也与耶稣会有关。
  “北洋军府不错。”
  校场上,与陈沐并马缓行的是南洋军府的都督陈璘,半年多没见,陈璘的胡子更长,缓缓踱马看着骑兵校场上一排排缓缓踱步齐平行进的骑兵,扬鞭道:“那些木头一样的马军在做什么,你练的骑兵?”
  马队列成四个五排方阵,每阵由一个总旗的骑兵组成,总旗与副官出列分在前后,每列一小旗,宣讲、旗副、旗官分别于一列骑兵的队首、队末、队中,各自持旗并戴不同旗号的盔枪,队中还有带着骑兵小鼓的鼓手,跟着鼓点在草地上持兵器缓缓列队策行。
  但阵势并不是绝对的四方阵,更像一个平行四边方阵,每列骑兵队首副旗官都向后错位。
  他们的速度很慢,但队形严整……没有不严整的可能,在这样的队形下,每个普通骑兵前后左右必有一个军官跟着鼓点重复军令。
  在他们行进方向的三百步里,每隔五十步便有教官带着武弁坐与案后,待骑兵经过时看着水漏记录着什么。
  三百步外,是一排排端着木杆的人形靶,模拟出步兵阵的模样。
  另一边的步兵校场上,步队与炮队正在进行协同训练,阵阵鸟铳放出的铳音中不时夹杂着野战炮轰出巨大的呼啸之音,枪阵的重重呐喊声里,另外数队骑兵围着步兵校场的跑道缓缓奔走。
  随着陈璘的疑问出口,校场上列队而走的骑兵队中传出几声号令,行进中的骑兵队一排排提速、散开,骑兵依然保持稳定的阵形,前队斜指的长槊并未落下,后排在并马缺口中的部分持鸟铳的骑兵平端,在百步距离中随命令向前射击。
  骑铳的数量并不多,在协同训练的两个百户马队中仅装备六十支骑铳,两次交替放响的也只有二十支而已。
  当马队行出硝烟,鸟铳已被插进马臀囊,除前排持长槊的骑兵,后面已都换持马刀,在经过最后的提速后队形在数十步中渐渐散开,分为数个以长槊与旗枪引领的集群冲锋队,直至隔三五步挑飞、或就近撞开人形靶。
  短暂混乱后,骑兵再次集结,变换横队向侧面兜击,三次变阵后继续向回策行。
  “纪律训练,我们用了很长时间才让战马不害怕铳炮的声音,但马儿还是惧怕拿着棍子的人形靶,实际作战时不论行进速度还是战局变换都要比训练中快很多,还需要很长时间的操练。”
  “不过这样的训练是切实可行的。”陈沐与陈璘已经驻马在校场旁观看,他转头对陈璘抬起四根手指道:“借此次边将回京述职,我寻访了历任九边的各处将领与宣府讲武堂骑兵科讲官,在战场上骑兵对步兵大多数时候有优势,而骑兵对骑兵,则交战通常有四种可能。”
  “其一,根本没有互相冲锋,两支骑兵沙场相逢一方在冲锋中便已溃散,这是最常发生的情况,毕竟人不怕死马还怕呢,可一旦溃败便意味着会遭受敌军屠戮,早年九边在野战中对仗北虏便总会遇见这种情况,这是士气与纪律不足。”
  陈璘率领过骑兵作战,不过在他所率领的骑兵作战中,通常不是马上作战,而是在平叛战事中骑马快速抵达预设战场,下马列阵对敌军形成合围。
  因此听陈沐说起这些有非凡的兴趣,颔首问道:“另外三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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