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海(校对)第34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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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渭又不合时宜地进入神游状态,赵士桢跟岳老子对视一眼,看看叶梦熊,把脑袋摇得好似拨浪鼓,夸张地抬起四根手指摇晃着:“四个时辰,四个时辰一句话不说,出府还唱荤歌,还给五城兵马司捉去半刻——不信,这问谁都不信啊。”
  “不信就对啦,我真什么都没说。”
  陈沐非常认真地点点头,板着手指头算道:“三个时辰三刻半,陈某吃了三盘蜜饯,齁得不行喝了两杯四碗凉茶,如厕三次,晚上死皮赖脸蹭了顿饭吃的还不错,吃饱了又要了一壶金华酒,自己喝了半壶。”
  “走的时候自己把自己喝高兴了,就随口唱了两句词儿,谁知道叫五城兵马司的小兵截住,见我腰插手铳一头短发,夜里又看不清牙牌,拐弯就把咱按衙门里去了——以后还得少喝酒,喝酒误事呀!”
第九十五章
船来
  万历五年夏至,天津大沽口。
  百户所城砦女墙后每隔十步便有几名旗军持兵侍立,冰冷的镇朔将军炮口垫高对向海上,高悬的大旗迎风招展。
  自北洋军府立于天津,大沽口原本懒散的旗军遇上个闲不住的北洋重臣,成日带着骑兵往来奔走,害得人都没法偷懒了。
  百户所外沙滩上歇息的北洋军各个威风,一身武备让炮台百户都眼热,有些骑兵的甲胄涂了赤、玄两色漆,胸前及肩头还坠着穗带,映着日光熠熠生辉;更多人仅着素甲,明亮得能在胸甲上映出人影,甲胄下深蓝色制式新兵服领口立起,扎着标识行伍番号、职务姓名的对称方形图案。
  北洋步兵、炮兵在军府兵种武备上已属简略,即便如此也皆为上品,不论是裁减得当的军服还是精细锻打的甲胄都惹人羡慕。
  骑兵则显然在武备上进入另一个阶层,甲胄兵器更精美,人与马身上的装饰物也更多,每一具骑兵胸甲都被南洋卫手法高超的军匠以蚀刻工艺造上走兽纹,相比步兵头盔的帽檐更小、更矮,护颈锁帘坠彩色狼毛、牦毛,最大的差异还有骑兵学员服为赤色。
  一直以来,人们认为‘武事尚威烈’故戎服色纯用赤,间以紫、青、黄、白等作为配色,以达到恐吓敌军、彰显威仪的目的。
  但服色原本就有易于辨认的作用,尤其在步兵中,各色服甲能更容易让将帅辨认,以达到便于指挥的目的,所以到此时已经很少有纯赤色的军服了。
  就连北洋骑兵的军服一开始也是深蓝色,不过正好赶上被服厂蓝色染料不够,就制了一批赤色军府,后来陈沐发现赤色看上去更好,更适合骑兵奔驰起来的威风模样,便干脆下令完成九月军事训练的一期骑兵统统换装,把这当做一场增强募兵荣誉感的仪式。
  如此一来,骑兵的荣誉感确实有了,其余兵种的羡慕也随之而来——别管一期还是二期,募兵都是冲着这份钱来的,步兵饷银最低、炮兵与骑兵要比旁人高出一截,完事骑兵还比炮兵好看,这谁能不羡慕?
  可惜羡慕也没用,鸟铳手晋升各兵种时看的是成绩,枪术、铳术、战阵诸科目最优秀的人才有晋升骑兵的科目,炮兵则还要依据几何、算数、目力等科目成绩选定。
  简单来说,只要足够优秀就能有成为骑兵的机会,但炮兵不一样,炮兵还要看天赋,有的新兵各项成绩都非常好,就是打死都不会算弹道,那就当不成炮兵。
  几个大沽口百户所的旗军立在城墙上镇朔将军炮旁看着远处歇息的骑兵交头接耳,被远处巡视的旗官发现,沉着脸走过来低声约束道:“站直了消听的,军府陈帅就在那边,可别在这地界儿给咱丢人!”
  旗军眼见军官来了,连忙各个站好,有胆大的跟总旗小声嘀咕,道:“您看内各个大鸡冠子,不就是新军,好嘛,看给他们劲儿劲儿的。”
  大鸡冠子说的是北洋骑兵笠盔上的大簇红缨,从盔顶挑起两寸高一直向后坠到肩胛骨,看着威风的很,但旗军尤其是广东之外的旗军,看这装束肯定心里头不舒服。
  原先募兵待遇就比旗军好,都是兵,旗军还是世兵,可在待遇上一月几斗米比人家按石算的月俸少得多,如今又出了北洋军府的募兵,待遇比过去的募兵还要高。
  “百户听说了么,这北洋骑兵,饷银不知怎么算的海了去,吃管饱住管好,好些人一月能拿三两碎银!”
  这年月当兵的大多杀人才有钱,没人杀那点军饷也只够管个半饱,哪儿像北洋军这,练兵不打仗饷银就这么多,算下来一年四十两,总旗俸禄也就这数。
  “这钱要给我,别说把头发放塔里,鸟毛拔了放塔里都行!”
  年轻的总旗面无表情地抬脚轻踹口无遮拦的部下,义正言辞地让他们好好站岗,别想那有的没的,走出几步才在脑子里盘算自己手上有多少家产,看着陈帅也挺和善,能不能托人弄个今年讲武堂招生的名额。
  他家三辈子总旗,往上数最高一代有幸做到百户,到他这代,要能做个百户,就算光耀祖先。
  可话说回来了,谁还不想做个千户、指挥了?这天津是承平已久,想升职不想着在钱路上使劲就不可能,但一样是使钱,送到千户那,过两年能升个百户,可要说把自己送进讲武堂,过两年出来,可就不单单是百户了。
  就这十个月,北洋那些从宣府讲武堂出来的学员好几个就已经从试百户升到千户了。
  正想着,百户所望楼上的旗军吹响水牛角,举目望去,海面上几艘福船沿着海岸缓缓驶来,形制有大有小,都是座战船的模样。
  “快去,不,跟我去通报陈帅,福船来了!”
  他可知道,那位东洋大帅近些日子见了天的往大沽口跑,可就是在等海外航来的京运。
  根本不必旁人提醒,陈沐早就望见海上驶来的福船,他撂下望远镜皱着眉头递给赵士桢,道:“看看,那是不是从南京跟着唐胡安一道航去西班牙的识路船。”
  福船一共大小六艘,运载力不过万石上下,这种规模一看就知道不是南洋发来的京运船,但条约签订后随同去往西班牙认路的只有两艘大福,多出来的四条船又不知是哪儿来的,把陈沐看得心痒痒。
  “去西班牙的认路船有一艘,回来了,还有两艘好像是去年跟陈爷们去找麻贵的船。”赵士桢用尽眼力朝海上望着,慢悠悠道:“剩下三艘,像是南洋那边的货船。”
  “陈矩的船?”
  陈沐轻敲太阳穴,他想起来了,陈矩在自北亚墨利加麻家港回航时走了条险途,有船调头向南走赤道北回来,一前一后差出几个月。
  那条航路虽然有西班牙人过去派遣马尼拉大帆船的航海图,但到底也是初次航行,不见得安全多少,陈沐更担心他们船上的水手会不会缺少。
  “南洋的货船,想必京运船也到了,我接人,你这几日留在港口,等着京运船。”
  陈沐说着两只手便拍到一处:“看看今年,南洋能给咱们送什么!”
第九十六章
珠宝
  六艘福船确实为赵士桢所说,一艘去过西班牙的领航船,两艘登陆过北亚墨利加麻家港的押粮船,另外三艘有大有小的福船则是南洋先航的珍宝船。
  虽然看上去其貌不扬,但自驶入渤海之前,一直跟随大船队缓缓航行,直至进入绝对安全的北直隶沿岸才随领航船一同快速驶向大沽口。
  “属下得了南洋大臣授意,知北洋军费一日不可耽搁,入渤海便一刻不停,快船驶来了。”
  自南洋驶来珍宝船的船长是广州讲武堂的一期学员,见到陈沐自有一股老下属的亲近,一进北洋衙门感慨几句一年不见校场变了大模样,便向陈沐奉上南洋军府发来的船货单,道:“这单子一式三份,南洋留了一份,刚刚给常吉先生一份,这是最后一份。”
  账目单以圆纸筒上蜡密封,南洋大臣环形私章蜡封完好无损,打开账目上面写得简单,单单一小两大三条福船,运的货却不简单。
  吕宋马城府铸大锭银,封装二百六十箱,共六千锭,一锭五十两。
  狮子国、唐民岛宝石,鸦鹘、猫睛、青红、玛瑙各色分装八箱四匣,每箱大小种类不同,共重四千二十斤。
  苏禄国海珠,依珍奇分装三匣,每箱大小种类不同,共重一千九百七十两。
  占城国象牙,依大小分装十六箱,共三十四根;犀角分装三箱,二物共重七千四百七十斤。
  这些东西整整装了三船,看得陈沐喜上眉梢,待他合上账单,对南洋船长勉励两句,问道:“一路航行辛苦,在北洋稍歇几日,后面的京运何时抵达?”
  “也就在近日了,如今先遣船队应已自登莱起航,卑职多谢大帅美意,不过属下是歇息不得,明日便要起航。”船长说着向陈沐告罪,解释道:“今年缅、升两府丰收,京运量巨,船运不足,我们这些船长少则跑两趟,多的怕要跑四趟,眼看大风临近,赶在风来前回去还能多跑一趟。”
  过去海运船舰一趟二百余艘,这大约是南洋军府四百料以上福船的所有数量了,如今要他们运送二到四次,那少说也是六百船次的货运,单单路耗就要耗去五六万石米粮。
  “既然如此就辛苦你们了,丰收是再好不过的事。”陈沐缓缓颔首,又叮嘱道:“小心风浪,往返万里航行两月,莫要急切航行,小心漂没。”
  “歇息的时间不长,你跟亲兵下去,给水夫找营房歇息,所需一应向亲兵说明即可。”
  待船长走了,陈沐暗自盘算着价值,原本他以为今年南洋军府要顾着西洋,恐怕在京运中夹带输送给东洋军府的财货会少许多,却不料居然比去年还要多。
  去年与今年输送白银相同,都是三十万两,但去年在货物上运送的是大宗广东棉布,其余多是水泥生料等建材,没什么值钱货物;今年就不一样了,送来净是些值钱的大件儿。
  “徐公,南洋去、今两年,可出什么大事?”
  这事别管陈沐问谁,他的幕僚都不会知道,真是他们在北方能知道的事,陈沐肯定自己也清楚,陈沐不知道的,他的幕僚就更不会知道了,徐渭疑惑地问他怎么了,就见他摇头说道:“南洋今年送来的货看样子像压货了,但运来的银丝毫不少,我觉得像出什么事了。”
  说着,陈沐将货单递给走上前的徐渭,让他过目。
  苏禄是出产珍珠不假,若以大宗货物易卖,换来上千两珍珠不奇怪,可一下子弄四千多斤宝石,这个数目已经超出正常贸易的范围了——不是明商或南洋军府买不起,而是狮子国根本吃不下等价的棉布或其他货物。
  何况宝石这东西,它和珍珠一个样,这两种珍宝都不是直接出售就能获最高利润的东西,它们得送到苏州,那有整个世界最熟练的珠宝加工匠,经他们的手艺加工之后,一两玛瑙就能卖到十几两甚至上百两白银的价格。
  同样还是东南,这些加工好的成品也能最快速度贩出,因为江南才是大明财富的汇聚之地。
  这是能获利十倍数十倍的东西,还有那些犀角象牙。
  陈沐算了算,只要他愿意付出五万两白银的代价与几年时间,这些高拱今年给东洋军府送来的东西,其价值恐怕在二百万至三百万两白银之间。
  就这单单一小两大三艘福船。
  看样子南洋是发财了,不然也不会舍得把这些东西送到天津来。
  “难不成,是西洋的殷养实已经走到我陈某人前头,在西洋收获颇丰?广西旗军也并非不堪用啊!”
  陈沐磨痧着下颌短须沉吟着,突然听见徐渭猛地拍手道:“大帅,在下应当知道为何今年南洋运送货物数量有异了,南洋当是在去年发了笔横财,不过这财今年才落到南洋手上。”
  陈沐听着来了兴趣,问道:“什么横财?”
  “在下也是猜测,不过多少与此事有关,去年林阿凤率船队军民数千驶离唐民岛,于马六甲以西多行抄掠之事,在下以为高新郑兴许是效法陈帅,将林凤所获贼赃购来?”
  徐渭说着又自己摇了摇头,道:“不……如珠宝、象牙之属,多产马六甲以东,若是如此,这批货物开始应当就在高新郑手中,去岁将之卖出,夷商于马六甲购入,又逢林凤船队抢夺,再贩回给南洋,若是如此,这批货送到北洋也就说得通了。”
  “怎么个说得通法?”
  陈沐并不觉得这个猜测说得通,高拱完全可以再把这些东西卖一遍,再让林凤抢一遍,竭泽而渔,多有意思?
  别人不知道,高拱不会不知道,随大明于西洋设立军府,一定会进一步挤压葡萄牙在那片海域的生存空间,双方交恶是早晚的事,不必那么吝惜友谊,更不必过多考虑长远。
  这是大明,百姓思念老婆孩子热炕头、国中富裕自给自足、政策随一届首辅上任朝令夕改、只有天知道什么时候又会禁海的大明!
  思虑什么长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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