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海(校对)第39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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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北洋旗军倒下了。
  队列最前执旗的百户上下摸着胸腹,只感到胸甲的平滑弧度与铜焊彪的团纹。
  当然还有自己砰砰的心跳。
  太吓人了!
  隔着一百五十步,几杆铳朝军阵打过来,站在队列最前无依无靠的百户背影伟岸,实际上攥着旗杆的手都冒出一片滑腻的汗。
  在他侧后方十五步外是一左一右两名执旗的总旗官,总旗官侧后左右是五名执旗的小旗官,只有看到他们这些跟自己一样立在单个立于阵前的身影,百户心中才有些许慰藉。
  这个时候百户就很羡慕自己的副职的,试百户、副旗、另外五个小旗官及军医都在长蛇阵背面,他们不用挨铳子。
  ‘陈帅这个队形缺德极了,虽然军官辅以阵中宣讲官能最大程度地保证军阵不崩溃……但他妈军官很容易先崩溃啊!’
  百户以非常怪异的姿态向前走着,以北洋军府操练了无数次的标准端旗姿势,挺胸端着三角镶龙旗,照着军阵中的鼓手鼓点向前迈出大步,可脑袋却向后歪着,一会向左扫视、一会儿向右扫视。
  他看了三遍,确实只有一名旗军倒下,后面的旗军迈出大步补上前面的空位,军阵后方的军医快速上前视看伤情,死了就暂时不管,没死解开甲胄上酒擦伤、上药包扎,然后不必上前跟住队伍。
  因为在北洋的军医操典中写明了,交战过程中伤亡是不会断掉的,军医只需要继续上前寻找伤员包扎就好了。
  双方兵阵的距离缩短比想象中要慢,明军不断向前,并不放铳,而混血军团的试图与明军平行,后面两个方阵向南移动,只有第一个小方阵向明军射击。
  前排火枪手射击后向后方退两步,借队列间隙退到火枪手最末紧挨着矛手装药,矛手随之后退一步,第二排的火枪手射击、继续后退,循环往复,不断地将火力向明军百户队倾泻。
  这使他们的火力非常连贯,尽管在远距离发生极为失准,但火力的连贯得到最大保持。
  而明军前进的速度比他们后退得快,双方的距离不断缩短,战场上出现极为诡异的情况,令双方都很难受。
  明军百户队不断被西班牙人射击,尽管西班牙人的火枪数量不多,远距离精度也很差,但时不时倒下一两名部下还是让人很焦躁。
  混血儿们更难受,统一深蓝军服外穿胸甲与甲裙的明军百户队给人带来的压迫感太大了,有时候明明看见子弹打在对方身上,却只是让其顿一下随后继续向前。
  即使有人脸上中弹仰面倒下,整个军阵也没有呼声、没有畏惧,所有人面不改色地继续前进,端着火枪却并不发射,甚至行进间没人发出叫喊,像一群魔鬼,只有鼓声。
  不是音乐、没有曲调,只有强劲有力而连贯好像押着心跳韵律的咚咚声——沉默向前。
  在他们开始交战的过程中,南面诸百户队在邵变蛟的命令下自交战的百户队背后向北跑步前进,试图将西班牙阵形向东南方向河流压迫,那是唯一一座小桥所在的方向。
  四个百户队被邵变蛟留在后方,面西列阵而立,在工兵的率领下自背后背挂的携行具中取出短铲,就地挖起卧姿坑。
  跑过去的骑手骗不过邵变蛟,哪怕他也对火箭炸过之后没让西班牙军团出现溃兵而惊奇,如果四面八方都有溃兵他就信了,但只有西面,而西面,早上西军出营三个连队时他在山上用望远镜跟他义父看得清清楚楚。
  而埃雷拉又向东撤出百步,显然西军想要夹击他们,对邵变蛟来说,双方的作战思维出现矛盾,哪怕明知道这是个夹击的坑他也必须跳进去。
  他要从西北向东南压迫埃雷拉,也必须从西北向东南压迫埃雷拉,只有这样才能让西军在劣势时从哪退往对岸,那个时候西军不会再有阵形——黑云龙的骑兵就在那边。
  埃雷拉后退了足有二百步,三个连队都进入战斗位置,正面超过九十名火枪手全部加入射击,一次齐射能开出三十枪。
  好在明军这边也有四个百户队进入阵形,尽管人少,但纵深更单薄的明军阵形交战宽度却与西班牙三个连队七八百人组成的方阵接近。
  现在西军一次齐射,能倒下两三名旗军,邵变蛟以目力测试着双方距离,已经非常接近四十步了。
  邵变蛟想在三十步放铳,西班牙人八百多人只有不到二百杆铳,他的前列四个百户不足四百人却有超过三百杆铳,三十步一次轮射就能打翻对方近百人。
  他们如果接着退,第二次轮射还能打翻五十多人;他们若不退反冲,四个百户后面除了防御北面的三个百人队,后面还有三个百户的预备队,五百杆铳也能打到他们退。
  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
  七十步距离时,有一名总旗被铅丸射中胸口,他向身后的旗军拍拍胸口凹痕,继续像没事人一般率队前行,极大地鼓舞了旗军的士气,让所有人都更加振奋地前进。
  但到五十步时,这个总旗太倒霉,再一次被火枪射翻,这次他没再站起来,尽管只是受伤,但这给后面的旗军带来极大心理压力。
  不单单一直后退的混血儿精神受到明军压迫,北洋旗军的精神也已经几近崩溃。
  邵变蛟快步自阵线后穿向前方,在战线右前方拔出腰刀,军队中的乐手吹响唢呐,唢呐一声变调长鸣,各队鼓声戛然而止,旗军轰踏的脚步停顿。
  再一声唢呐短鸣,扛在肩头的鸟铳放下,一排上好弹药的鸟铳端起瞄向前方。
  鼓声突然一停,明军这个动作甚至让对面三个小型西班牙方阵顿了一下,仿佛没了鼓点他们也不会走路了一般。
  当第三声唢呐齐响,整齐的铳音响彻战场,在明军长阵前炸起一片硝烟,西班牙军阵最前火枪手、侧面长矛手应声而倒。
  咚……咚!
  两声鼓音,发射完毕的鸟铳手退后,二排三排铳手上前,唢呐声重复响起,举铳、射击、后退装药。
  唢呐乐手吹响军号的节奏极为精确,每隔四息举铳、四息射击、四息后退,确保轮射中铳手有充足时间瞄准、射击、装药,再一次轮射。
  北洋旗军的标准是在三十六息中完成一次轮射,单从射击速度上,比西班牙人倒退射击的速度稍慢,但更连贯,关键在于……同样宽度,他们的铳更多、火力更凶猛。
  一次轮射、两次轮射、三次轮射!
  在右侧未被放铳硝烟遮蔽视线的邵变蛟乐翻了,西班牙人居然没有还击也没有后退,就呆呆站着挨铳!
  他这可不是西班牙人从那么远的距离就那么几杆铳射击,每一次轮射都能让西班牙人躺下数十人,单单三次轮射就让对方的士兵数量和自己差不多,方阵里的西班牙人似乎被吓呆了,居然什么举动都没有,甚至有人猪油蒙心向明军阵线溃逃。
  他认为可以趁此时机一鼓作气将敌军击溃,正转头打算用手势命令乐手改变战法,转向左侧的瞬间脸上变了颜色。
  那是从志得意满的狂喜陡然变做惊恐的模样,甚至连脸上细细的汗毛都炸了起来,仿佛有一道寒气自天灵盖窜向尾巴骨。
  极度扭曲的脸愣了一瞬,狰狞面孔用此生最大的力气失声大喊。
  “上——铳——刺!”
  轰鸣的马蹄声里,锋锐矛头比狰狞的具装战马更早刺破硝烟,向兵阵践踏而来!
第五十章
踏阵
  如果不是接连不断的硝烟,邵变蛟可以看清自北方轰踏而来的骑士。
  如果不是接连不断的铳响,邵变蛟也可以听见北方三个百人队发出的示警高呼。
  可他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等发现时为时已晚。
  一切发生得太快,全神贯注射击西班牙方阵的旗军左翼发现骑兵奔来时已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防范手段。
  有几个人本能地散开试图躲避骑兵冲锋。
  可还没跑出两步,马背上的骑士只是稍稍调转马头,夹着重型长矛的胳膊肘微微用力,自小吃的比别人好、长得比人壮还用半辈子时间学习训练如何快速杀死一个或一些人的战争机器就能将颤动的矛头准确插进没有盔甲保护的脸、脖颈、屁股、大腿内侧。
  实际上不论捅向哪里,哪怕是接近一分厚的胸甲,也顶不住西欧骑士像大锥子般的矛头,起脊的铁矛头撞在任何位置都不会留下一个细长的贯通伤,而是凿出一个大血坑,人直接被捅翻过去,制作精良的重矛继续冲击下一个敌人。
  有些人以最快速度为鸟铳装上铳刺,他们是心理素质过硬学习能力极好的人——北洋步兵操典上说了,只要几个人端着安上铳刺的长铳列阵,大大咧咧站着就好,没经过长时间冲撞训练的战马是有恐惧的,它们不敢撞上铳刺。
  但他们忘记一个前提或者说不知道该如何分辨这一前提:没有经过长时间冲撞训练的战马。
  一个接一个旗军在遭受具装战马的猛烈撞击后向后飞倒,十三名混血新贵族骑士自战线左翼横冲直撞,有些人操持沉重长矛,有些在冲入阵线后丢下长矛使用刺剑,横冲直撞所向披靡。
  在他们之后落后数百步的是五十余名回援的西班牙轻骑兵,他们用的才是骑枪,那种锋刃尖锐长度适中、枪杆稍细富有韧性的轻骑枪,这个兵器不是用来冲锋的,这也是他们速度落后一大截的原因。
  他们在距旗军五百步外开始减速,让战马维持在比人类慢跑稍快的速度沿骑士冲出的缺口驰来,他们攥着骑枪或刺剑马刀向人戳刺劈砍,更像是一种借力,锋利的兵器在这个速度中不必使太大力气就能形成可观伤害,将人捅翻在地后借骏马向前奔驰的力量让骑枪尾端向上抬起,待坐骑驰过中枪人身旁时顺着将骑枪拔起,再刺向下一个敌人。
  有些人还使用双头枪,前头刺完换手再刺,不过他们使用的轻型骑枪使不好的话就会像比武用的特制矛一样断掉,而且比特制长矛危险得多——断口很有可能对准自己胸口或脸面。
  统治欧陆战场数百年的重骑士冲锋,对阴差阳错领先世界主流步兵一百年的邵变蛟部骑兵带来灭顶之灾。
  西班牙军团是欧陆最骄傲的战士,他们统治新大陆、他们战无不胜,这是天下各个角落奋斗的西班牙战士共同拥有的气质,蓬勃向上。
  当英勇的骑士践踏过左翼旗军,将一个百人队阵形踏碎,后续跟上的轻骑兵在破碎阵线外穿梭,刺杀落单旗军,并且将阵形进一步挤压。
  数十步外被明军三次轮射放翻近三百人的埃雷拉残部同时逼近,刚才他们显现出溃败的征兆是真的,现在他们士气得到极大鼓舞准备短兵相接也是真的。
  西班牙是畸形而强大的国家,其强盛的基石仅有两样,一是美洲源源不断的白银,二是捍卫国家的军团。
  欧洲对西班牙的态度可以从法兰西人身上一叶知秋,在二百年后,当法国人提到西班牙人,会露出嘲笑甚至口出恶言,‘西班牙人’成为粗鄙的、愚蠢的代名词。
  但在现在,恰好相反,只有西班牙人骂法国人,而法兰西人则学习来自西班牙的一切,不论军事上还是文化上,他们毫无保留。
  当阵形稍稍受到挤压,埃雷拉部下一直没有放响的佛朗机炮终于发挥出其应有的威力,飞曳的一斤石弹越过草地,向侧翼陷入混乱的明军阵线正面轰击而去。
  这些骑兵是在为埃雷拉的炮兵创造机会。
  左边是汹涌攻上的精锐骑兵,正面是呼啸而来的炮弹与列阵前行的西班牙方阵。
  明军早就该溃败了,在西班牙骑士冲入阵线的那一刻就该溃败了。
  但他们没有。
  一排鸟铳自混乱的左翼背后向马背上纵横驰骋的骑兵射来,布置在北方本该用于防备骑兵的三个百人队调整好阵型,自侧背向西班牙骑兵发起射击。
  而在直面敌军的三个百户之后,三个作为预备队的百户在向骑兵们发起一次齐射后为鸟铳装上铳刺,不管横冲直撞的重甲骑士,向其后的轻骑兵发起白刃冲锋。
  这些农家子弟并不骄傲,即使他们来自世间国土最广袤的帝国,即使效忠的皇帝统御万里江山,即使他们的祖先曾率领强大舰队征服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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