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海(校对)第44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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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这还不够,在县南另辟接种区,要为诸多部落首领及随从近万人种痘,熟苗不够,另调状元桥及麻家港的痘苗也来不及,只能用熟苗。”
  甲等医师皱起眉头:“接种时苗,百人便会死五六人,为何定要接种?”
  实际上陈沐也是迫不得已,接种时苗不是随便找的,要求患者有合适的病情、身上痘有较好的形态,在最合适的时候取得时苗,再加以合适的外科手段才能接种。
  小孩可以把时苗涂在衣服上穿三天,自然就会得病,但大人通常需要一点儿外科手段。
  常胜县的问题就在于熟苗用完后小范围使用熟苗被人瞧见,原住民萨满以为随便找个痘子割一刀再给没病的人割一刀塞进去就能预防,结果民间私自种痘的事屡见不鲜。
  有的健康百姓因私自接种患上天花,还有些没患天花却得了其他外科病,比方说非常严重的发炎、化脓,最重可致人截肢。
  因为这里的豆类太多了。
  陈沐都不知道究竟是如何以讹传讹的,别说制取时苗的标准化难度了,实际上他们如果随便用不好的时苗接种,对被私自接种的人来说都是好事——毕竟北洋一期与二期的船上都备有许多治疗天花的药物,比方说升麻与蜜、酒这些有抑制功能的药物。
  但一知半解的本地百姓因对天花的恐惧几乎将大胆发扬到了极致,不局限于天花痘,青春痘、绿豆、豌豆、豇豆,云豆、赤豆、菜豆、架豆、扁豆、豆角,但凡是豆,他们都能捅一刀。
  常胜县确实出现了萨满给豌豆捅一刀,把豌豆塞进人破开的伤口里,再学着明朝医生的样子把伤口缝住。
  这不出事就奇怪了,常胜县沿海最为炎热,阵亡的北洋旗军里战后伤口发炎死掉比当场被火枪打死的还多,他们却如此大胆。
  更有甚者,害怕种痘失败死掉,自己给自己胳膊腿上划出个小十字,谎称种过痘,以此来躲避种痘。
  关键在于即使种完运气好没因伤口发炎死掉,身上也有种痘的疤痕,可他实际上没有得过天花,稍有不慎早晚还是会患病的。
  也正因此,常胜县一面隔离病患,一面搜捕私自种痘者,另一面便将县中依百姓居所分片,一片一片开始种痘,大半生产都因此停止了。
  种痘不是个简单事,对运气好的人可能十天出痘结痂,就过去了;可运气不好的便会出现各类并发症,弄不好要拖一两个月方可治愈,甚至有运气极差的没撑过去在这个过程中便因并发症死掉。
  常胜县只能采取强制种痘的手段,哪怕时苗也必须上。
  可陈功实不知道这种情况,他的职责更多的是研究,而非出去给百姓种痘。
  年轻医生更说不出什么道理,他懂得更少,只好说自己知道的,道:“大帅已经发话了,种痘患上天花死了,孩子东洋军府养到十六岁、老人照顾到过世,家里还有壮劳力的给一半口粮——不管失败的几率是半成、一成还是两成,不管因此而死的百人死一个还是死三个,都得种。”
  “而且那些部落首领也都同意。”
  医生想到自己从北洋准备远航的一年前接种人痘,当时的情形与现在几乎相同,不论军兵还是医生亦或随船的匠人,都有少数因种痘患上天花的,其中更少的人就这么死去了。
  他抱怨道:“上面一句话,下面就要办,谁都没办法。”
  这本是一句抱怨,可陈实功恰恰被这抱怨说服:“我们看的是自己,大帅看的是所有人,你能想到如果我们没有种痘便出海,现在是什么光景?那时北洋只死了几十个人。”
  “要是这十几万人都没种,在这会死几万人。”
  甲等医师摇摇头,目光逐渐变得坚定:“发军医队,进隔离区采时苗,种!”
第一百三十七章
恨意
  茫茫旷野,小明梢筋角弓强弦迸发,被移民称作‘鬼面雉’的火鸡机敏转过蓝脸,似察觉杀机振翅欲飞,尚不及动,大羽长箭穿透疯长野草,准确击碎红蓝白相间的头颅,继续飞跃数步钉于树干。
  箭杆巨大的力量顶在箭簇上发出裂石之音。
  一声口哨自野草后传出,高大的仙人掌旁窜出黄色旋风,四爪翻飞刨起草皮扬尘,一口叼住肥硕的火鸡腿,吃力地向后拖拽着,直至听到身后传来脚步,黄犬这才撒开嘴昂起头来,绕着猎物走了两圈,顾盼自雄,末了才将尾巴卷着向上翘起,迎草动邀功去了。
  丁海在把柄包裹牛皮的弓已放入后腰囊中,拨开野草迈着大步停在火鸡身前,微眯着眼看着猎物顿了顿,这才蹲下扯着火鸡脖子抬刀剁下交给黄犬,夸了一声‘好犬儿’,这才回首向后催促道:“阿洋快点。”
  没过多久,肩扛火绳鸟铳的丁陆与攥长柄镗把背负角弓的王洋一同猫着腰自半人高的野草中走出,丁海已在地上拔出一地羽毛,抬头看了俩兄弟一眼,道:“快点,徐百户快过来了,我们得赶去汇合。”
  较为年轻的王洋将镗把插在地上,边帮忙边笑道:“前日猎鹿一头、昨日猎土鼠三只、今日一只肥硕的鬼面雉……这飞禽走兽甚多,将来可不怕挨饿了。”
  丁陆端着鸟铳立在旷野中与黄犬一同警惕着周遭可能被血腥气引来的野兽,前天猎鹿时他们误入一头美洲狮的领地,那头大家伙被他们称作大金猫。
  因为鸟铳的巨大响声与硝烟,尽管过程惊心动魄,但割掉一条鹿腿他们兄弟三人仍然全身而退,只是他们不知道那头大金猫有没有跟在他们身后,这令人倍感危机。
  九边的墩军未必是好战士,这不怪他们,盐碱地开不出好花,再好的战技也不能让五个墩军阻挡北虏散骑,命途长短自有天数。
  但他们大多数都是好猎手,这关系到他们能不能在微薄的俸禄外得些肉食打打牙祭。
  比起磨练战技,墩军所必备的两项专业技能其实是下陷坑和织网巾,好的陷坑意味着有傻鹿撞进坑里,没轮值时织出好的网巾一月能卖出二钱银子,积少成多嘛。
  收拾好鬼面雉的毛,王洋将十几斤的火鸡裹上土皮包裹在花布里挑在镗把尖儿上扛着,火鸡羽则被收在腰囊里,这些长羽能贴在箭上,虽比雕翎沉些,但也不算坏,等与徐晋汇合后坐着牛车驴车的妇人们就能刮出合适的尾羽。
  “这是路上粮食不够,等到了村子,打猎便要照规矩来,春夏不猎。”
  比起移民中的寻常百姓,在北疆主事一座墩堡七年的丁海显然要更有见识,尽管那墩堡只有算他在内五个墩军十几口人,但他对将来的村子已经有了规划,很好地代入到村副尉的角色里。
  “我跟徐百户打听,这的地没有农时,瓜、豆、玉米这些随种随收,都去种地;虽无四季亦无四时,飞禽走兽却有天时。”
  依照中国古代的打猎方式,春搜、夏苗、秋狝、冬狩,意为春天要小心翼翼地搜集没怀孕的野兽猎杀,夏天田地长成但野兽还小只杀毁坏庄稼的,秋天肃杀可以适当捕猎,冬天野兽长得膘肥体壮可以进行大规模围猎。
  但在墨西哥,无中原四季分明,这一套不好使了,让猎人很尴尬。
  “怀孕母兽、未长成小兽都不可猎,猎山不过千亩也不算大,每月逢六进山、逢八出山,也够补贴家用了。”
  丁海说这话时捏着宽大阔刃的凿头箭簇走在最前,有些心不在焉,他在心疼他的箭杆。
  戚家军带到蓟镇的造箭匠用‘三不齐’手法做的,所谓三不齐,做法是削竹三四条拼合削圆,竹节不对齐,在三岔河时用发巾请来自浙东的军匠换的,搁外边一根箭杆至少三十通宝,还不是想买就能买得到。
  箭杆坏了不是因为劣质,而是因箭头一样太好,一寸宽的阔刃箭头中间起脊、两翼薄如蝉翼,比什么刀都锋利,专打无甲。
  好的箭簇都是锻造而成,比箭杆还贵,一两银子也就能凑出十支好箭,但好的箭簇如果用来打猎,通常人死了箭簇都不坏,箭杆就不一样了。
  这些东西在这儿都买不到,百户徐晋告诉他,常胜县弓箭铺子里一两银子也差不多能买十支,可箭杆是木条削圆、箭簇是铸造磨砺,根本不耐用……但还真别说,如果按中原的物价,他就该在打猎时用铸造箭头。
  因为他的箭杆比铸造箭头贵,拢共就几根,坏了很心疼。
  一行三人没走多久便沿着山坡寻到徐晋所率领的大部队,马车驴车牲畜货物在官道上逶迤而行甚是缓慢。
  同在千户林琥儿麾下一同行进的几支移民队伍已经往前去了,他们这拨人因为三匹马两头牛身体虚弱,赶路比别人慢得多。
  马和牛都是他们过来时船上带的,马都是劣马,放过去就是京畿马肉馆儿里的食材,近些年不兴吃马肉了,才能让他们带大量下马从天津一路过来,就这路上也死了不少。
  马病了还好,兴许是生怕变成马肉肠吧,到底牵着还能走路;牛累了就真不行了,这些大家伙累了是真趴窝,说什么都不走。
  正因行进速度慢,百户徐晋才担心食物不够,不过走着走着就发现自己多虑了……这简直是一片天赐之土,地里能吃的东西太多,火鸡、土拨鼠、鹿,只要想打就没有打不到的。
  就是炎热的天气太容易坏了。
  “你们打猎的本事,咱北洋军怕是拍马也赶不上了,看样子下陷坑的手艺也不会差。”
  官道上步行的徐晋见三人带着猎物回来,号令队伍停下,立在路边拿出烟斗塞上丁点儿烟草抽了两口,道:“过去了朝东边多下些陷坑,你们来之前这边打过两场大仗,北洋死了好些弟兄,实在是兵力不足,说议和就议和了。”
  “二期要是能按时抵达,大帅能带着咱把西夷撵到海里,全给他们淹死!”
  下级军官才不管别的道理,干死就完了。
  “副尉,告诉我。”木烟斗的烟灰被磕出来,徐晋问道:“你打算怎么保护你的百姓?”
第一百三十八章
墩堡
  任何事,只有直接接触问题的人才能发现问题,但直接接触的人通常没有解决问题的手段,在明朝的九边问题,就是如此。
  做过七年夜不收的丁海很清楚九边墩军的问题所在,但他更清楚自己无法解决。
  这事甚至与人的地位无关,眼前的百户徐晋不能解决,前面的千户林琥儿不能解决,总兵官邵廷达不能解决,北洋大帅陈沐也不能解决。
  他懂得不多,但身处那个环境,总有人会善加抱怨、妥善思考,朝廷怎么不解决这个问题呢?朝廷现在解决问题的趋势是什么呢?
  全天下都知道,大明在变革,这变革不单单是清丈田亩、一条鞭法、考成法、整饬吏治,如果这个变革的范围缩小的兵部,才是最有意思的缩影。
  如果将军事比作大明朝的手臂,那么手指在土木堡后开始坏死,嘉靖朝便蔓延到手掌,各路名医尝试医治,结果发现病根不在手上,是血液不循环才坏死的,要追究的心脏。
  可心脏不能动刀,怎么办?
  所有人都在尝试,哪个好,便用哪个。
  有根手指叫辽东,用复健手段,这手段叫李成梁,过程是操练家丁、厚饷厚赏。
  另一根手指叫宣大,使得是死而复生的奇诡仙术,术名马芳,几乎不治而愈,有这两根手指在,没有其他手指也不影响活动。
  名叫东南的右手情况就不好了,完全坏死,还有名为倭寇的并发症,只能上假肢。
  装假肢的医疗小组为胡宗宪领衔,带着出色医生谭纶,装了两条名为戚继光、俞大猷的假肢。
  俞大猷能保东南,戚继光被拿到左手,代替名叫蓟镇的手指,效果很好不影响活动,但蓟镇这根手指还是坏的,它能动只是因为装了戚继光这个假肢。
  装假肢是权宜之计,人们还在想痊愈的办法,有稳定疗效的药很难得到,巨额医药费谁都不知道大明能否付得起,正好有个项目叫开海,业务经理名叫陈沐,研发机械手,先后打造南洋、北洋两个型号,带着友商山寨产品西洋,张牙舞爪地工作去了。
  丁海在蓟镇这根坏死手指的指甲盖上待了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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