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海(校对)第5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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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音一落,不论身侧隆俊雄还是堂中付元,手都摸到腰侧刀柄上,在他们看来这倭婆子分明是在侮辱陈沐。
  偏偏陈沐没有这种觉悟,无所谓地问道:“这人是谁,多大岁数认我做义父,他怎么做的逃犯?”
  “他今年十九,在濠镜有倭明五十多人景从,手下八条快船,一出生就是逃犯。”蝶娘笑着顿了顿,道:“他爹是李光头,死在自己建的双屿港,那时奴家还年轻,刚怀上他,逃到濠镜澳,从官军手里捡了条命。”
  听蝶娘这么一一道来,陈沐才明白她说的是她儿子,十九岁的人,认自己这二十出头的人为义父,“这事你跟你儿子商量过么?”
  陈沐和蝶娘显然是想到一块了,听到陈沐这么问,蝶娘也难免脸上讪讪,道:“商量是商量过,只是奴家没想到千户这么年轻。”
  “为什么想招安,又为什么找上陈某?”
  “过去虽然朝廷叫我们倭寇,但在岛上还能活下去,如今番夷抗税,曾一本又烧了澄海县城杀死许多百姓,朝廷早晚要发大兵剿寇。”
  蝶娘严肃起来有些女中豪杰的做派,单看她说话的派头陈沐就能想到她在倭寇中的地位,“过去奴家看着夫家被朝廷擒杀,不能再看儿子也死于非命了,县令知府那些大老爷看不上我们,千户正是用人之际,能让旦儿到身边做个亲随也行。”
  陈沐一直盯着蝶娘说话时的表情,以此来判断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在蝶娘提到‘亲随’时,余光不自觉地瞟向付元,让陈军爷又在心里骂了付元一顿。
  这傻屌八成把他跟着陈沐从旗军到百户的经历当作谈资行床笫之事时都泄了出去。
  “我们也没银子去孝敬那些大老爷,只要千户让旦儿靠上军籍跟随左右,将来能有一官半职,奴家这当娘的愿意给您在濠镜修生祠!要船要人,您一句话。”
  八条快船,五十多个刀口舔血的倭寇。
  说实话,这对陈沐诱惑很大。
  但他不能答应。
  “你走吧,陈某斟酌一二,若事可行,过些日子让付百户再去濠镜寻你。”
  陈沐挥手让蝶娘离去,等她走到门槛时才说到:“回去看紧嘴巴,香山所的事,不要漏给夷人。”
  “奴家晓得,千户放心。”
  蝶娘刚走出去,付元耷拉着脑袋看向陈沐,“千户,卑职……”
  “怎么,还想去送送呢?”陈沐看着付元就气不打一处来,自己都被气笑了,“让你给我找俩翻译,你找来个信天主教的修士也就算了,还给老子弄回来个倭婆子。”
  “头一次,你没经验,陈某不怪你,以后谋事周密些,管住自己的嘴,别跟白纸似得什么都给别人说。”陈沐说完朝亚门外看一眼,对付元挥手道:“想去送就去,去濠镜好好看看他们是什么情况,船是什么船,人是什么人。”
  付元愣在原地不敢动弹,被陈沐又驱了两遍才拔腿儿往外跑。
  等人都走了,陈沐靠在椅背上狠狠出了口浊气。
  不答应蝶娘,不是因为陈沐怕什么朝廷不准官民通夷的法令,这条法令很凶,但在整个东南沿海没人把它当回事。陈沐的顾虑是他不知道这些人的情况,也不知道濠镜番夷的大致情况。
  何况,他还不太能习惯明朝这种认义父、契子的风气,二十出头连老婆都没有,冒出来个十九岁的义子。
  这合适吗?
  “这一桩桩一件件,黄粱都造反抢掠的土贼、诱骗民女的佛朗机、占了军田的大和尚——这么多要打的人,咱这有山有水,可不能因为风景松懈了!”
  陈沐拍打两下脸面,稍稍振作精神,转头对隆俊雄问道:“李光头,你们知道他么?”
  “千户是想收拢这支倭寇?我们出海的时候李光头已经死十来年了,但海上还有人提起他和邓獠、姚大的事,小的知道一点,这就说给千户听……”
第七章
战船
  李光头和汪直一样,说起来算是最早入海的倭寇,他和邓獠、姚大一同占据海岛,起初借了佛朗机人的势,在双屿建港、设立市集,后来干脆把双屿做成东亚最大的海盗港。
  浙江福建出产的丝绸、瓷器,十分有八分都流入双屿,形成以日本、双屿、马六甲的商业航路,各国海商海盗单日在双屿港成交金额就达十万两白银。
  这都是隆俊雄从倭寇的传闻里听到的,其中是否所有夸张,谁也不知道。
  但能确定的是李光头在双屿坐地收租,把双屿港交给番夷,由他们在岛上建立学校、教会和医院,他们则向其他所有人收税抽成,短时间里使双屿港无比繁华。
  在明朝大门口的走私港口必然无法长久,福建总督一声令下,三百八十艘战船、六千军兵杀进双屿,大获全胜,塞石毁掉港口。
  李光头也在那个战事中被官军擒杀。
  想想也是凄惨,做出好大事业按说也算个人物,连没出世的儿子面都没见到就死了。
  陈沐后来想想,二十年后他儿子在濠镜澳守着八条小破船,做着征服大海的美梦,也算是海盗世家的子承父业了。
  这次付元被派去濠镜没敢耽搁,不过五日就快马赶回,把他看到的情况跟陈沐说个干净。
  “五十七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倭国、朝鲜、佛朗机、还有满剌加遗民有十九个,剩下都是明人。”付元心里还记着几天前没办好事务惹来陈沐不喜的事,赔笑恭恭敬敬地把濠镜的舆地图呈上,道:“虽说是老弱病残,但就算妇人都晓习鸟铳,他们在濠镜很厉害,濠镜的乞丐、力夫团头儿都听他的。”
  “这图就是李旦找人画的,千户你看,可真精细!”
  所谓行有行老,团有团头,只得就是民间的行业首领。
  他们虽未必德高望重,但在行业内有很高声望,各行各业团头社会地位也不一样。
  这不必多说,浙江丝制行的团头必然是当地巨贾,濠镜乞丐的团头也肯定是坐地乞食,地位自然千差万别。
  “这么说来,他们还是有本事的。”陈沐随意地打开舆图,看着上面熟悉又陌生的构图,笑了,“他们这是番人弄来的图,倒挺精细。”
  濠镜不大,但也不小,虽然不知道那些倭寇是怎么弄来这幅舆地图的,构图足够精细,不但将岛上地势高低大致画出,还带着几方人马的活动区域。
  佛朗机人在濠镜南方大兴土木,北面则是明国海商海寇的地盘,正对着广州府的东面,是守澳官与濠镜百姓居住的地方。
  小小一座岛,两处港口。
  这不单是濠镜澳的商业繁荣,也昭示着明朝对这方土地的统治力下降至最低。
  明明看着这块土地就在眼前,他却连拱卫他登岛的兵都没有。
  越看越烦!
  “先别管濠镜澳了,他们是怎么想的,你见过那个李旦。”陈沐带着付元走出千户衙门正厅,隔两座院墙,依然能听见家兵队在齐正晏率领下放铳操练的声音,“他们,能不能为我所用?”
  “这,这全凭千户定夺,卑职哪敢定言。”
  付元笑道:“不过他们的处境不好,言语里都透着对番夷闹事的担忧,他们没粮,整个濠镜澳都没粮,一旦朝廷卡住粮,佛朗机人船上有粮也吃不了多久,常驻海上的倭寇可不行,濠镜要乱。”
  “你可算带回有用的消息了!去叫上家兵,都司调给千户所的战船来了。”
  濠镜澳缺粮的事,算是个好消息,虽然付元一说陈沐就想到了,但平时还是很容易被忽略。就那么大的地儿,养活上万番夷、上万本地百姓,一旦朝廷禁绝粮草,用不了三个月就断粮了。
  “最近烦心事不少,去见见朝廷拨下来的战船,或许心里能松快些。”
  陈沐心情不好的原因非常简单,现在他手下急需一支撑场面的旗军,本想让邵廷达操练卫所里那百十个正丁,甚至他在心里都做下从正丁中择选两个小旗可做主力的旗军。
  选不出来,香山所和清远卫不一样,这没那么封闭,真身强力壮的趁夜往南游过去就是濠镜,同样刀口舔血做海寇比做旗军舒服多了,因而留下的净是些老弱病残,这还只是一方面。
  主观条件上他们没有成为精兵的先天素质,客观环境也不允许陈沐让他们练兵。
  操练两日,留下一个小旗过去的铳手交给石岐带着打铳,剩下一百二十人全跟着娄奇迈去连通香山县刨去黄粱都外九都一房的道途林间搭茅屋去了。
  既是教书先生也是账房大管家的谢鸣给雇他的陈老爷算了笔账,近四百军余因军田良地与荒地夹杂,效率差得没边儿,要想赶着清明前后把一万两千亩地都种好,已经夜里都睡在田地道旁。
  军余没有余力再搭建茅屋,县令周行又正在香山县忙着勾丁选募日子过不下去的百姓、牢狱囚犯充旗军。
  等周行勾好军,他们过来必须要有住的地方,不然刚勾来旗军三天跑光可就难受死了。
  何况还有别的一大堆问题,卫所军械不足、刀矛火铳都只够武装百十人,兵器库里干净得耗子都不愿意多待,难受事儿多着呢。
  香山卫离可停船的渡口不远,越是接近渡口,陈沐心里对朝廷派来战船是什么形制期待就越大。
  这几天他在千户所没少从箭楼向江中眺望,自广城南门郊外的市舶、税课司的海面上每日都有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明夷东西船舰驶来行去,现在他也将得到属于自己的船,战船。
  临近渡口,骑在马上的陈沐向江中望去,五艘快船停在渡口。
  他的眼神灰暗了,五艘并排停靠浅水的平底平头小船进入眼中,长不足六丈、阔不过九尺的百料小战坐船安安稳稳地停在那里。
  老式小帆大桨,即便是佛朗机这样短射程的炮都架不上去,一个满额的总旗想坐船还得分乘两条。
  如果单是如此,陈沐并不会感到难过——五条快船更远的海面上,分明停靠着属于番夷的十丈长船炮舰!
  他想要的是那种大家伙,不是这种小玩意儿!
  “陈千户请上船!”船上的营兵水卒看不出陈沐眼里深深的失望,抱拳喊道:“大船进来不易出去,陈守备在市舶司等你!”
  还有大船?
  陈沐快步上前,眼含期待。
  ……
  葡萄牙人费尔南·门德斯·平托《远游记》中记载:‘三百艘中国大帆船、八十只双桅帆船,六万大军在清晨向葡萄牙村落发动进攻,双屿在片刻之内被摧毁、夷为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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