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海(校对)第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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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林总总,看得人眼花缭乱。
  陈沐一行人并未入城,众人携带火铳入城多有不遍,白元洁找了旅店来安置他们,毕竟他与张永寿入城吊唁亦要办事,还要在广州府留待两日。
  众人交出户帖给掌柜登记在店薄上,白元洁便低声给陈沐讲起了城中注意事项,“待换了银钱,城外三街六市都可逛逛,你也该买上一双好靴履了;若是好酒,广州府烧酒、南酒应有尽有,就算是金华酒也可轻易买来,广城贾人生性大多柔和,物价平,货物止一二息利而已,不似吴中。”
  尽管广州府离清远卫已有百里,他们一行人理应交出路引,不过白元洁身上的百户印就是最好的路引。
  说着白元洁张手揽在陈沐与邵廷达肩膀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道:“若去寻花问柳,倚门卖笑者寻常价不过三五钱银子,倘真舍得,便是广城名妓三五两银子亦可宿上一宿,只要莫误了后两日启程回还便是!”
  邵廷达听得满眼放光,恨不得现在就去涨涨见识,陈沐则听白元洁说到寻花问柳,身上猛地打起鸡皮疙瘩,花柳病啊!
  就在这时,张永寿带着两个旗丁红光满面地从旅店天井走来,拍着两手笑道:“陈二郎,你发财啦!”
  注:店薄——店家登记住户的账本,每月上交府衙查验,不定期有官差检查。
  户帖——明朝的户籍证明,但是否户帖用于登记住宿暂时存疑。
第十四章
记功
  “噫!这班含鸟猢狲!沐哥,你说俺咋就是个军户?”邵廷达不规矩地坐在酒馆长凳,右腿曲着踩在凳上,夹上两片金黄的乳猪肉,又端起北面烧酒饮下两口,啪地将筷子拍在桌上,满面不快地摇头对陈沐不甘道:“倘咱是个百姓,在这广州府典一处宅院,遍看繁华岂不美哉?唉!”
  明朝房价并不贵,即便在广州府,四五十两银子便能买上一座有四五间地段不错的二层宅院,若是典买住上十一二年,甚至只需十两银子也够;若说租房,那就更加便宜了。
  随着邵廷达这话一出,酒桌上旗丁付元露出羡慕神色,黑岭夜战他一个斩获都没有还差点死在贼人刀兵之下,如今看邵廷达一股子财大气粗的模样哪儿能不羡?魏八郎这死小孩根本听不懂邵廷达在说什么,抱着小酒杯尝一口南酒就有点迷糊了,又端着邵廷达的烧酒壶给自己满上,辣得直吐舌头。
  倒是同样有个斩获的石岐面露向往,接着又叹了口气,杯中酒一饮而尽,眼神灰败地从小八郎手里夺过酒壶。
  “你是有俩钱就光想花了!”陈沐摇头笑了,看出付元的羡慕与石岐的心事,端着酒杯感慨道:“此次我等死里逃生便已是幸运,又得了赏格可喜可贺,来,兄弟们同饮一杯!”
  广州府对黑岭群盗的赏格是四两银子一颗首级,陈沐旗下将八颗首级一名俘虏尽数交给张永寿,换来三十多两银子,这些银子陈沐独得二十两,邵廷达亦分得十二两,这一下可是令从没见过银子的邵廷达大为喜悦,就差抱着陈沐痛哭流涕,斩杀一贼的石岐也分到四两,大伙的腰囊都鼓了起来。
  这钱放在大商豪贾手上兴许也就是一顿饭钱,就像前世看《金瓶梅》里西门大官人随手给拉纤的王婆打赏都是十两银子,可实际上购买力却丝毫不虚,赶上知县大半年俸禄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明朝官吏俸禄不高的缘故。
  众人同饮一杯,陈沐这才笑着取出一两银子放在桌上,指了指付元道:“虽然你没斩获,但也没逃跑,我瞧见你与贼人扭打,这两银子你拿着,回清远补贴家用。”
  说着陈沐又一巴掌拍在捧着酒杯喝迷糊的死小孩后脑勺,同样给了一两银子,道:“我大明律,二人合杀一贼,主者记功升实授,从者赏银。小八郎装药有功,藏好了回去买米吃!”
  魏八郎听陈沐的话傻乎乎地把银子揣进怀里,看模样是真打算听话回去买米吃。付元瞪大了眼睛看着桌上银子,愣了数息才咽下口水不敢置信地问道:“陈小旗,这,这是我的?”
  “拿着吧,发财不是这一回,下次遇敌争取砍个脑袋。”陈沐没理会付元的惊讶,只是挥手让他把银子收下,接着说道:“吃过酒你去请个医生过来,看看郑老头的腿有治没治,医药……诊金我出。”
  付元连忙点头,没二话连酒都不喝了,拿着银子揣进怀里跟陈沐打了声招呼便往外走。要说付元此时此刻没有激动感动陈沐是不信的,但要说这股感动能持续到三日之后陈沐也是不信的。
  这事对陈沐而言无非破财免灾,一两银子不是小钱,但总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利益不能均沾便容易酿出祸端。说白了,清远卫,除了有些血缘关系的弟弟邵廷达与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听话的死小孩魏八郎,天底下再没人能让陈沐去相信。
  给魏八郎银子,陈沐就当是给小孩零花钱了,给付元银子他还真没想着付元能帮他做点什么,只要能让人不起坏心坏他的事就够了。
  至于郑老头,那是没办法的事,部下受伤总不能不管不顾,否则下次遇到战斗谁还敢拼命。只不过说实话陈沐觉得郑老头是够呛了,让付元去找医生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看能不能把郑老头活着带回去,就算能带回去,多半到清远也活不过俩月。
  说句真的,这挥银如土到处扔钱的感觉……真他妈不赖!
  又饮了几杯酒,石岐敬了陈沐一杯说是‘仗义’,随后便回房去照顾郑老头,桌上只剩邵廷达与小八郎,见邵廷达心事重重的样子,陈沐问道:“想什么呢苦个脸?”
  邵廷达饮了不少烧酒,俩眼通红地沉着脸想了半晌,这才仿佛下定决心般地从腰囊中排出五两银子,对陈沐道:“沐哥,要不咱俩凑十两,你抽空给白百户送去……百户对咱挺好,咱得懂事去孝敬。”
  “嘁!”
  陈沐一听就笑了,随后愣住思索了一下,接着面上又转笑容,心里一波三折,这才伸手将银子推了回去,道:“白百户是做大事的人,他看不上这点银子。该孝敬的早就孝敬了,不然你以为哥哥从七品为何月俸才三石?”
  张永寿做首级买卖出手就近四十两银子,白元洁家世比之丝毫不差,世袭百户难道还能短了这十两银子?与其送上十两银子,倒还不如像现在这样。更何况,即便是要贿赂,也该是他陈沐自己出钱贿赂,哪有拿邵廷达的钱去贿赂的道理。
  这一趟陈沐算是知道了,军户穷是真穷,军官有银子那也是真有银子,尤其像张、白二姓这般祖上做过卫所指挥使大员的,卫所几千军户都像家仆一般,军田半数都是军官私有,能穷了才奇怪!
  “银子你踏实收着,他要的不是钱,是你我兄弟的命。”陈沐轻声说出一句,随后重重地说了俩字,“卖命。”
  邵廷达撇撇嘴,虽然把银子收了回去,眼睛通红却看不出一点醉意,小声对陈沐道:“白百户人不错,兄长可别这么说。要不是百户挡着,咱兄弟都未必能活到现在。”
  见陈沐面露不解,邵廷达小声道:“咱俩拿八个脑袋,那天晚上俺都不敢睡,张小旗那些人夜里看咱跟狼一样,俺看见白百户跟张小旗说了什么,后来张小旗才说从你这买首级,那种发怵的感觉才没了,第二天张小旗就派人把一个军户拖到林子里杀了……兄长你没数,咱杀了十五个贼,车马可驮了二十一具尸首,陈冠和他们死的那五个军户,脑袋都被记功了。”
  注:
  房价、典房价格出自明朝隆庆至万历年间成书《金瓶梅》以及《中国历代契约会编考释》中收录的《明天启二年休宁县姚世杰加价复卖房屋红契》、《明万历元年休宁县吴长富等卖房白契》等,仅为估算,实际房价要视质量、地段、朝向、面积、门面等标准而定。
第十五章
药局
  陈沐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观念里,完全意料不到明朝军户对首级的狂热向往以及杀良冒功的胆量猖獗。
  邵廷达的话让陈沐失去了继续交谈的兴趣,扣上酒杯揉了一把魏八郎迷糊地快要睡着的脸,起身道:“走吧,回去看看郑老头,等医生来瞧完了伤,下午去街市逛逛。”
  说着将酒菜钱按在桌上,昂首向外走去。
  通常老爷们不喜逛街,不过今日不同,陈小旗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即便心情再坏也仍然有逛街的意愿。何况,心情坏,买双皮靴兴许就不坏了。
  陈沐一走一摇头地站到酒肆外,他还真没想到张永寿手底下有旗丁敢把主意打到他们兄弟头上,暗骂道:“杀八个人还特么震不住你们这帮王八蛋?”
  日光照得鸳鸯战袄正暖,心底里生起一股子燥意,可这燥意刚好能驱走脊椎骨阵阵寒凉。陈沐很清楚邵廷达不会骗他,但倘若邵廷达所言属实,要不是白元洁开口,弄不好黑岭夜战的晚上他就被同袍明军宰了。
  说这事张永寿不知情,陈沐是万万不信的,弄不好这后头就有张永寿指使,只是被白元洁拦下了。
  真看不出来,这小王八蛋表面上整天笑眯眯地眼儿都快没了,战场上打起来怂的不行,背地里下狠手却黑的很!
  财帛动人心陈沐理解,八颗首级三十多两银子谁都动心,即便说暗地里宰掉袍泽这种事史书上屡见不鲜,可史书上冰凉冷静的字眼能和被人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相提并论?
  只是现如今他对张永寿无丝毫反制手段,心中愤恨面上却做不出什么模样。
  在酒肆外等了片刻,却只见魏八郎在身后站着,回头撩开酒字帘,便见邵廷达手抓着肉片就着烧酒大快朵颐,见陈沐望来心知他是等着急了,连忙加紧手上动作,最后干脆将剩了半壶的烧酒揣进怀中,边走边搓手道:“沐哥也太奢侈,一顿酒三钱银子,哪儿能剩那么多!俺都带回去,也让郑老头儿尝尝北地的烧酒!”
  还顾着酒?陈沐一愣,心里也肉疼起来,顾着前世习惯酒菜三钱银子也不觉得多贵,可一想近日以来吃糠咽菜的苦日子,便又觉得金贵起来,甚至看邵廷达将酒揣进怀里还有些心疼……他心疼的是五大三粗的弟弟,不是这点银子。
  记忆里邵廷达自小跑到清远卫跟着他玩耍,好日子确是一天没过过。想着陈沐拍拍邵廷达肩膀,笑道:“方才一生气,竟连酒菜都忘了,莽虫说得对,拿回去让郑老头也尝尝。”
  陈沐发现明人对生死之事看得很开,当然也或许只是邵廷达看得开,前脚说着他们夜里差点被人弄死的事,转头重要性还比不上三钱银子的酒菜;郑老头那伤势让陈沐都寻思着回清远该怎么操办后事了,邵廷达还有心思请郑老头喝酒呢。
  心真大。
  回到旅店没多久,陈沐刚找店家寻了碗热水缓缓饮着清去身上酒气,就见魏八郎‘腾腾腾’地跑上客房,对陈沐道:“沐哥,医师来了!”
  想来陈沐身体的原主与旗丁相处关系不错,人人都喊他哥,就连八郎这小蹦豆子都喊得这么顺口。想归想,陈沐起身快步走去,他还没见过明朝的医师呢,随口问道:“付元腿脚倒快,从哪找来的乡野游医,这可不容易!”
  “不是游医!”魏八郎有些奇怪地看了陈沐一眼,琢磨着小旗怎么就不盼着郑老伯点好,竟想着寻来游医看伤,但还是憋着小脸儿一本正经地说道:“是付兄长专门从惠民药局请来的医师,听说诊金可贵了!”
  惠……惠民药局?
  那是什么玩意儿?
  陈沐听都没听说过!
  他对明朝医生的理解不过停留在医生坐馆,或是行脚游医的层面上,现在魏八郎这小毛孩子口中突然蹦出个惠民药局,令他瞪目结舌。不过倒不习惯在小孩面前露怯,不懂装懂地点点头,径自带着八郎走进郑老头的客房里。
  客房不大,弥漫血腥与草药味道,说不上多难闻却也不教人好受。室中除了邵廷达、付元、石岐之外,还有一个未见过的蓝衫老者,桌上放着四四方方的木盒,此时老者正一层层掀开郑老头腿上裹的麻布,看了两眼伤口,略有惊奇地对付元问道:“诸位有精黄岐之术者?这麻布很干净,救了伤者的命。”
  付元听到医者说郑老头性命无虞,兴奋地与邵廷达对视一眼,刚要说什么便被邵廷达截住话头对医者答道:“俺们都是军户,身上备些粗劣伤药,那麻布是陈小旗以水煮过的干净布条,说是对伤口有好处。”
  循着邵廷达的目光,老医者将目光望到陈沐身上,正要行礼却见陈沐快上一步,抱拳道:“在下陈沐,清远卫小旗,见过医师长者,方才听您的话,我旗下卒丁性命无虞?”
  “军爷多礼了,老夫程宏远,实非医师,不过在惠民药局空长岁月的医生而已。”见陈沐行礼,蓝衫医者程明远同样笑着回礼,随后才对陈沐问道:“伤者腿部所患刀伤刃口极深,伤及筋骨。老夫医术低微,虽能缝合伤口施药治愈,却无接骨续筋之能。伤者保命无虞,只是今后下地行走,伤腿多有不便……”
  陈沐皱皱眉头,这意思大概就是郑老头今后不但是单腿瘸子,还要拖一条断腿,心中自然感到不痛快,面上也露出难堪神色。不过随后见到医生程宏远正微微颔首地看着自己,连忙变换神色对程明远道:“长者无虑,在下只是感慨世事无常,能保全性命已出乎我的预料,既然如此事不宜迟,请您尽快施救吧!”
  军户在明朝社会地位比较低,但作为匠户中的医户,也没高到哪儿去。元朝时太医院主职尚为二品,至明初便降为三品,后来更是降为五品,地位不断下降,映射着医匠生存日益艰难,以至于年老医生尚要看陈沐面色行事,担心引他不喜诊金尚且不说,若被这五大三粗的军户一顿毒打,岂不是无妄之灾。
  “哎!老夫这便施救。”程宏远听陈沐这么说才放下心来,旋即对陈沐道:“伤者需药,还请军爷差人前往药局取治金创王不留行散,待老夫施针缝合,军爷回去再取姜五片,人参二钱,米一合煎汤,或稀粥每日食之,接补元气。”
  这事没得说,陈沐才刚一扭头,付元当即点头重述一遍医生的要求,边走边叫:“我去我去!”
  注:缝针——出自明朝陈实功著医术《外科正宗》
  人参——嘉靖年间,人参一斤价格为白银一钱五分,万历时升高至三两一斤。
第十六章
眼镜
  趁付元前去取药的功夫,陈沐与医生程宏远攀谈片刻,这才知道惠民药局原来早在宋朝便已出现,到如今虽遍及天下却已走向没落。原先惠民药局皆为官办,但后来朝廷清减冗官,官员没减多少,却将惠民药局又官办尽数改为民间私营,如此一来药局的医匠日子自然不再好过。
  除了惠民药局,明初定下有关社会福利的政策诸如城中收养寡孤的养济院、百姓公墓漏泽园,到嘉靖时期大多已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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