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海(校对)第67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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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记得刚东征的时候路过日本,驻扎在那的旗军说起喝茶这个事。
  喝茶是件随意的事,除了要往杯里放点东西、再倒点热水等会儿喝之外,百无禁忌雅俗共赏。
  但传到那边,形式与仪式皆被拔高。
  任小左如今的举动也是一样,越是没腔调的人才越强调腔调,真正融进骨血里的东西是随意的,但如果这样的东西是外来、是本身没有的东西,人在潜意识里就会提醒自己,才会刻意求工。
  这面墙,任小左一刷就是一上午,整个是在以朝圣的心态在粉刷墙壁,而且一定要刷青粉,他越刷,任敞越觉得他们的黑市与这条街格格不入。
  利马城眼下都是西班牙式土木石混合建筑,街面上最常见的就是灰扑扑的二层楼,就是用石头垒个根基与木柱支撑、外头腻平了是泥巴的原色,寻常人家也就住这样的房子,除了四角屋子里一般没有支撑柱,所以室内空间都不大。
  要说好看的也有,奇观一样的大教堂、富丽堂皇的贵族府邸也有不少,以石质建筑居多,外墙会刷成白色,上面还铺着橘红色的瓦,但那终究是罕见的少数。
  现在整条街都是那种泥巴糊平的墙壁,唯独到了这用青色的粉刷上一遍,看着要多突兀有多突兀。
  问他为啥一定要刷青墙却不刷白墙,他说他姐夫说过大明都是青色的墙壁。
  “也有白墙,南方白墙还居多,刷石灰能防潮,你姐夫是徽州人,徽州人做买卖但大多节俭,刷了石灰墙壁不易受潮将来就能晚些修缮院墙……可那是青砖墙,你这是土墙。”
  任敞一时口快,眼看着听他说完,任小左一声不吭盯着土墙,面上失望之色越浓,连忙安慰道:“你刷个土墙有什么意思嘛,又小又破,只要把将军交给你的差事办好,待时局稳了,把这几个房子都弄倒,你去常胜找匠人给自己盖个大院子,要什么样儿的没有?”
  “我,我能把这都推到,在这盖个大院子?”
  一句话便喜上眉梢。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这得看你能收多少东西吧,大明有功必赏,你要能立功,盖个大院子应当不是难事。”
  任敞说着挠了挠头:“可这一上午了,连个人影都没有,你得想点办法,别让我们在你这白站岗。”
  “收东西多就是立功?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任小左说着把刷子往下一丢,溅了一裤腿子青粉汤,左右环顾,最后道:“我,我去找几个人帮我收!”
第六十六章
恶人票
  利马城的总兵官杜桐好大不情愿地走出军营大门,现在的兵是越来越没出息了,屁大点事儿都得劳烦自己这个总兵官出来拿主意。
  说黑市收上来的货到了,任小左那黑市拢共从军营批下五十万通宝到现在都没花完,他能有多少东西运回来,还劳烦自己出来跑一趟。
  他这总兵官可是跟舰队麾下长官、旗军们商量,这次他们要干一场大的,从旗军手里收上来一千四百三十九万通宝,大伙儿把身上带的全拿出来,就指望着黑市收购物件,到时候上缴给军府,依照大帅的秉性,一定会给他们这些出钱出力的旗军一份回报。
  只要他们赚得多,大帅少说也要让他们出一万通宝的赏两万吧?
  给任小左那五十万通宝听起来多,其实也就五百两银,算不得什么大钱,但黑市到现在已经开始经营六日了都没把钱花干净,那就说明买卖不好做。
  不好做,他们赚的就少,杜桐便自然提不起心劲来看这个心里头早有预料的成果。
  结果他刚走出军营,看着街上运来一驴车一驴车的物件,差点把眼睛珠子都给瞪出来。
  小旗官任敞在最前头那辆马车边上站着,后头吁声不断,赶车的旗军一一把驴车停在路边,眼看总兵官出来,任敞连忙上前行礼,从怀里摸出张纸来脸上是禁不住的喜上眉梢,差点把大帅喊成过去习惯叫的将军,道:“大帅,黑市的货,十七车。”
  “有火器、铠甲、珠宝、器物、金银,还有大牲口。”任敞回头扬手指着车队道:“这些车、马、驴,本身也是货。”
  “十七车,都是任小左这六天收的?”
  任敞听出杜桐的惊讶,笑眯眯道:“哪儿啊,这都是这两日收的,最早黑市初开都没人能来,任小左觉得是因为离黑市近的人都被大明打过,又大多为讨不起生活穷苦人,就算他们来也拿不出什么东西买咱的东西,所以他就找了几个人帮他收东西,这些都是这两天那些人送过来的东西。”
  杜桐皱着眉头诧异道:“找人帮他收东西?”
  说着,总兵官绕到头一辆马车后掀开盖在上头的褐色布匹,露出一捆捆绑在一起的火绳枪,有轻型的有重型的,手枪则直接在装苹果的编筐里塞着,他问道:“这么多火器,他找的什么鸟人帮他收货?”
  “回大帅,是……是城中的乱军和贵族部队。”任敞想了想说道:“他能把这些东西收上来,就比火器留在那些人手上有用,他们如今都没火药,这些铳在他们手里就只是烧火棍。”
  杜桐将手覆在车板上的火器之上,缓缓颔首:“七十六杆轻铳、十二杆重铳,这任小左倒是能人,本将看这单子上还有二百七十两金,两千四百三十两银与五百六十半两钱,他给城中土民的价是什么?一百通宝一两银?”
  杜桐在心里头换算着暗自咂舌,这任小左是真黑,买卖上的事他不懂,也不知行情,心中所想最黑也不过五百通宝一两银,把通宝的购买力往上提一倍难道还不行吗?毕竟他们在武装广场卖玉米面、土豆面可没便宜,五百通宝也就能买七十七斤黄面。
  没别的佐食,黄面它禁不住吃,刚够一家几张嘴吃不到十天。
  任小左这直接是把通宝购买力往上提了十倍,那城里人还能活着过日子么?
  都像他这么干,在大明是要被杀头的。
  “是,一两金兑四两银,一两银兑一百通宝,这一车火枪不到一万通宝。”任敞摇头道:“我听小左说,他们这原本是按西班牙的比例,一金兑二十银,因此如今不到万不得已,别人不愿拿金来兑,不过他们乐于卖火器,火器都是士兵自己的,没火药就算废物。”
  “小左剩下的钱不多了,希望将军再批给他百万通宝,除此之外他还有个提议,希望将军除入城票外,能再做出城票,准持票者可自南门出城。”
  他所说的入城票,其实就是进入城北大明区的票,票也不贵,一千通宝一个人,但携带财物每多一两银就要多一百通宝。
  原本杜桐设立这条规矩也是建立在他认为黑市会将银票兑率固定在一比五百的条件下,收个二成税。
  现在可好,成了收五成税了。
  入城票是明军专门对那些跑的远的人规定的,在离大明区近的地方,或者说对一无所有的穷人,其实并不严格,被旗军老爷看着顺眼的老实青壮,或者是老弱妇孺,只要经过检疫,没票也能得到明军庇护。
  成家的按家庭分配屋舍,官府依照家庭劳力大小分配工作,没成家的则跟其他年轻人挤宿舍,一样出去工作,每人划出田地分阶段劳作,头一年收成算官府的,每月官府给粮,后两年官府收五成税,三年后这片地就给你了,利马城官府也和墨西哥、常胜诸县收一样税。
  十五岁以下干一半活儿,要去官府组织的汉文学堂学习,学得好就给成年人劳作一样的口粮。
  而对于超过五十岁的老者,本来杜桐是打算让他们不用劳作,有后代的官府给半粮赡养、没后代的直接由官府赡养;结果发现当地超过五十岁的老者一个纯血原住民都没有,全是西班牙人,气得他把这个岁数提高到六十岁,并规定六十到八十岁劳作官府给半粮赡养,八十岁以上由官府赡养。
  合着这片土地本来的百姓被折腾的连活到五十的都没有。
  至于商贾、工匠之类的职业,总兵官杜桐原则上并不支持,但也不反对,首先他们要把《万历万国通法》好好学学再考虑做农夫之外的事,要不然回头被依法铳毙也别埋怨。
  总之,所有人提前享受到明帝国主义的妥善照料。
  “入城票还不够,还要出城票?”
  “嗯,有些人做了坏事,城里人认识他们,不敢进大明区,希望能出城去别的地方……”
  任敞话还没说完,杜桐的眼睛就已经瞪了起来:“真拿老子当做买卖的商贾了,让任小左告诉所有人,会有出城票,但不是现在,而且出城票很贵。”
  “让他们自相残杀去吧,这是出城票?这就是恶人票!”
第六十七章
教授
  万历十一年是会试年。
  以往会试这样的大事,不论当年发生什么,朝廷都不会更改日期,但今年不一样,朝廷满足了两个条件。
  一个是以北京为中心,从上至下所有人都丰富了许多对瘟疫的认识;其二则是四通八达的电报网络让朝廷增加了统一筹划大事的能力。
  这才让此次会试向后推迟一个半月,以避过通州瘟疫的善后阶段。
  运河周转万舟千舸,淮安府位置优越,兵船、商船、民船往来不绝,城外两岸尽是观船游人,这是逢年必有的盛况,恰逢踏青之时,游人如织的桥上小童持报扬着在桥上扶栏叫卖最新一期的电报,岸边农户早已摆出摊位贩卖新鲜果蔬肉食以供船客选取。
  而在淮安府城外的船煤所,一艘帝国最新式四百料近海江河蒸汽战船停泊港内,日光打在码头上沿小轨道推煤车的漕帮工人赤膊的背,将古铜肌肤下隆起的筋肉映得黑亮黑亮。
  码头旁边,一班剃发小儿在老先生的带领下远远眺望着这艘披挂铁甲带大烟囱的新式战船,讲述着什么。
  “铁能浮于水,因其薄也;船可无帆而动,则因其尾有旋桨之故;旋桨之动力不在风,而在其船腹内的火机,火机食煤而燃,上有锅炉盛水,水沸成气升腾而起,顶活塞前行,活塞前有小口,一左一右则教其循环往复,是以推动旋桨转动如风……你们可知道,这蒸机是谁做的?”
  孩童们年幼的剃着光头,最大的也不过刚开始蓄发,皆身着各色曳撒,有人背在身后藏于袖中的小手上还抓着个十字木,木头四角吊着悬丝傀儡,津津有味地听着,此时听到先生提问,大多满面茫然,有说鲁班的、也有说玉皇大帝做的,一时间叽叽喳喳,反正都有点离谱。
  还有的答案非常接近但并不准确,像什么财神爷赵公明做的、龙虎道君显圣所赐。
  这个时候就能看出年龄带来的阅历有多重要了,十几个小孩只有那稍稍年长的小孩最为沉稳,答道:“是东洋大臣靖海伯陈公。”
  “对,蒸机乃靖海伯陈公所做,最早用于军器局打造军械、纺织厂纺织棉花,后为工部蒸汽局周主事改良机要,受当今陛下之命将其装载船上,始有今日之蒸汽船。”
  “诸学子切记,如将来尔等有意科举,这是要考的。”
  语重心长的说完这些,老先生才继续背着手摇头晃脑地介绍道:“学生们可看见那一侧船舷上关着的窗?那唤做炮窗,每一扇窗后都应有镇朔将军炮一位,老夫壮年时都不曾见过哪条船上安置四门火炮,如今这单侧就有四扇炮窗,此等船舰,乃国朝北复乌梁海、南慑西葡诸夷泛海四洋以制天下之本。”
  话音一落,不远处便有一青年鼓掌相和,还不等老先生怪罪,那人便已上前来,是个年轻儒士,带着笑脸赔礼道:“还请前辈勿怪学生失礼,方才经过此地,听先生授课轻松让学子目不转睛,学生也不禁叫起好来。”
  “学生福州人叶向高,还未请教先生尊姓大名?”
  “你这后生倒是有礼,向高,好名字。老夫是这淮安府的教授师引昌,看你模样年轻,由从福州府到这来,是进京赶考的举子?”
  县学的长官是教谕、州学的长官是学正,多为举人、贡生出身,由藩司指派,比方说海瑞最早中举后即任福建南平县教谕,后来也正是从这个位置升的知县,属于官员但没品级,相当于教委主任兼县一中校长。
  府学长官为教授,需进士出身,由朝廷直接任命,从九品。
  其实不论教谕还是更高级别的教授,权力都不小,就是品级低、待遇差,是要官员以奉薄俭常足,官卑廉自尊。
  师引昌老爷子一说,叶向高就懂了,眼前这是位朝廷命官,而且是老进士。
  官职只有从九品,但可能是整个淮安府最受尊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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