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海(校对)第80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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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历早就算明白了,收税是省心,可哪儿有赚交了税以后的那部分钱舒服啊。
  百姓也高兴,铁路的出现进一步让小农经济的生产力水平提高。
  过去一户农家,一年到头织不到十匹布,不是女主人和这个时代最先进的织机织不出更多,而是织出更多的也没用。
  用,已经够用了;卖,不知道卖给谁;去县城,先背着布走四十里过去,再走四十里回来,若请了脚夫这布就算白织了。
  尤其在这个纺织厂挤压小织户生产的时代,更让人过不下去。
  可有了铁路就不一样了,有些大家族连工厂都不用,就已经成了大工厂主,族里女眷织布、几个男丁联系县城甚至府城的收购商,每月下定规格,织出来集中到火车上一路运送过来,回来就能分钱。
  织布如此、手工艺更如此。
  由于人的竞争,它可能无法让每个人通过这个改变命运,但它确实能让每个人过上相对过去更好的生活。
  更重要的是,哪怕是村里的一家铁匠铺,一家手艺很好,原本有可能在某个半年一年没有收入的时间就转行去做佃农的铁匠铺,有了存活下来的希望。
  让远在东洋的陈沐都感受到,这是个巨大变革的时代。
  真正的变革不在于他制造蒸汽机,不在于他创造一些原本没有的东西,那叫变化。
  而在于去年过世的徐阁老,棺材被他家耕地的火德星君驮着进了坟地;在于大江南北的村庄忙着修铁路,像过去十里八乡大善人捐修土路一样。
  在于财迷皇帝靠着先参赛再当裁判,收拢天下煤矿赚得盆满钵满;在于运河沿岸的县学教谕能带着学子认识蒸汽船,铁路沿线的乡学先生能带童子认识蒸汽机。
  在与一条条铁路连接郊野,在于这天下每个人都因这些东西的存在,而使原本的人生际遇发生了些许改变。
  这是变革,无比巨大的变革。
  大到就连东洋军府的陈沐,也借着东洋大臣的身份进入亚州宗室大学。
  名为考察教谕教学能力,实则借公职以谋私利,赖在课堂的最后一排蹭课,已经考察俩礼拜了,门儿门儿课都不落下。
  现在让他听得津津有味的这堂课,教谕是宗室新会王长子、镇国将军朱睦樒,讲的是汉代公羊学派大复仇理论下视外夷非人的社会舆论与西葡诸夷大扩张环境下的视土人非人的区别。
第二百八十九章
延续
  朱睦樒是个幸运儿,他喜欢钻研历史这套东西,尤其喜欢古代的公羊学派。
  这个学派里很多东西其实并不适用于大统一王朝,所以朱睦樒被皇帝打发到东洋来其实是一种幸运。
  他要是在本土,早晚因言获罪削去爵位罚没高墙。
  倒不是说东洋军府对言论就开放了,公羊学派的一些东西不是说言论自由就能解决的,朱睦樒一过来就差点被邹元标斩了。
  这年头,哪有大臣敢跟他聊‘天子也不过是爵位的一种’、‘万历和陈沐最讨厌的天人感应学说’、‘君臣以义合,效忠也是有条件的’这些东西。
  不是它不能议论,而是太危险了,一不小心就会形成一种不可控制的学派。
  哪怕有再多好东西,但动摇大统一王朝统治基础,别说讲学了,聊都算是怨愤。
  但东洋也有好处,这边新东西多,可供研究的东西也多,不用整天端着那些个老黄历翻来覆去的看,可以聊一聊西班牙人是怎么干的,他们有什么思想内核,跟我们有什么不一样。
  哪怕是关于西方顺义王的脑袋到底秃不秃,大家都是可以敞开聊的。
  为什么战争是我们赢了而非他们,究竟是他们哪儿出了问题导致战争失利……像这样的研究,东洋军府从来不缺。
  在第二次明西战争后,占领巴拿马的邓子龙得到大量西班牙文献书籍,那些书籍多为西班牙学者在数十年里研究阿兹特克与印加人的记录。
  就连活下来的亚洲土民都不知道过去的时代究竟是什么样,那几乎是大明人了解土民历史的唯一手段。
  为统治这片土地,大明人必须学习这些东西,并不可避免地受到这些书籍与理论形式影响,继而学以致用。
  一方面用以统治东洋,另一方面用以研究大海那边的欧罗夷。
  在人们都不十分了解的舆论大环境下,任何事情都试图找出一个原因……西班牙人打败仗甚至会被归类到他们的骨头瘦弱,头骨像大明人小孩的原因上。
  这个‘异端’学说还要归功于早已回到大明本土的甲等医师陈实功,他的解剖工作是这一论点的有效佐证。
  西夷兵头骨普遍比明人罪犯头骨小、窄,不够强壮,头骨装脑子的地方装水也少盛三钱四分。
  这个时代,大明人刚刚懵懂地认识到脑为元神之府,很快就被稀奇古怪的人套用到战争取胜的原因上——他们傻。
  陈沐对此是非常不认同的,妈的谁敢跟他讲这个他就骂谁。
  世上哪个将军辛苦取胜,愿意听人说:嘿嘿嘿,你打败了些个傻子。
  研究其实是个非常奢侈的事,奢侈到世上大多数人根本没机会知识到不知道、不了解的东西,自然也就无从研究。
  尽管对西班牙人不够了解,但好在大明人自己有丰富的历史来对照,在西班牙人于亚州行的法令、那些依然留在亚州的信件里,很快他们就找到一种支持西班牙人开拓海外的方法论。
  “其中恶者,谓土民为其形貌似人;善者或云,土民为不开化之野人;何故?”
  讲台上的朱睦樒横手于胸前,微眯了一下眼睛,化拳为掌向下微微虚劈道:“类人非人者,可杀也;杀人,夺土。”
  “陈帅言此为话术,是为创造征服正当性。”
  朱睦樒讲起这些,面上不由得带上嘲弄,以前是没人这样想,一旦这样想了,其实大明看待别人也一样是蛮族。
  在此基础之上,朱睦樒讲述起自己的最新认识:“先秦之时,百家争鸣;待到秦末,天下大乱,四方诸侯蜂起;至汉初,天下初定,人心思安,有儒者董仲舒、胡毋生,拳打脚踢,开儒学一统之先河。”
  “其二人乃儒者公羊学派传人,自孔圣不在,儒一分为八,各持所解;圣人门下弟子所学不同,尚可言语三两便闹得不可开交,何况其时黄老之学尤盛,儒学何以一统?”
  朱睦樒道:“盖合当世之需耳。”
  “当时世有诸子十家,分儒、墨、道、法、名、农、杂、阴阳、纵横、小说,以今时之眼光去看,那乃是十个学科,各科之人对其他学科不感兴趣,亦不做研究。”
  “他们不能包容,而儒能包容,董仲舒不单学《公羊春秋》,还学阴阳学、算术学、道家学说,杂凑而成新儒学。”
  “今日之儒,不单有礼仪历史,还有道家理论、法家理论、农家理论,有杂家理论、阴阳五行、纵横小说,儒非儒,儒亦是儒,因儒即世人,世人即儒。”
  朱睦樒是个大胆的人,他看见在最后听得津津有味的陈沐,抬手一指道:“陈帅是不喜天人感应之说的,学生曾听说陈帅于朝廷大斥天人感应,言彗星飞过,乃海外灭国数十,非提醒我大明天子有德行之过。”
  “但这天人感应,在汉初之时,却是指天亦有喜怒之气,哀乐之心,与人相副,以类合之,天人一也;汉家天子非以武力定天下,而是因他为天子,故为天子。”
  “这是一柄剑,天下初定之时可安天下,天下不境之时也可乱天下,因为人信了,电闪雷鸣都教人害怕。”
  “只是每逢改朝换代,天人感应便又被拿了出来。”
  说到公羊学派,可以毫不避讳地谈起改朝换代。
  而课堂后排的陈沐,则拿着小本本儿记录下:儒是兴于董生,也亡于董生,公羊学派限制君权思路是对的,但其寄望于天,这种违背孔子对鬼神敬而远之的态度,是明晃晃的太阿倒持。
  拿着剑刃把剑柄交到皇帝手上。
  对于儒学早已亡的想法,陈沐想必讲台上的朱睦樒和他想的一样,董仲舒的公羊学如果说还是儒,那后面儒就已经死了。
  留下来的仅仅是个躯壳,它内部填充的是中原大地上所有人、一切的结合,什么都可以是儒,因为什么都是儒。
  公羊学派最大胆、也是陈沐印象极深刻的不是推崇对于公仇的大复仇理论,那是继承自孟子的东西。
  而是张三世,即将社会分为衰乱、升平和太平三个阶段,循环往复,君主有义务带领百姓进入三代之治,指的是尧舜禹圣人在位的三代。
  如果不能,这个皇帝是有问题的,换了吧。
  陈沐倒不是想换皇帝,他只是由这个张三世,想到了清末的通三世,绝学的公羊派又被捡起来,与《礼记》联系到一起,将三世分为衰乱、小康、大同。
  他过来那会儿,国家长期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以全面建设小康社会为目标。
  那会他不懂,下一步是什么。
  现在他懂了,下一步是天下大同。
  历史是延续的。
第二百九十章
知府
  俩礼拜的时间,陈沐坐在宗室大学里几乎把公羊学派、公羊春秋学了一遍,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个学派挺可怕的。
  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它恐怕是儒派诸多学说里唯一一个极度与教相似的学派。
  或者说它是董仲舒的读后感,而且还是文笔不太好的一本读后感,但它建立了一个与孔子时代不同的宗教体系。
  不像孔子单单对人类社会感兴趣,它包容万物,试图在宇宙天地、人体发肤、社会政治中寻找普遍的真理。
  并用这个真理来约束信徒,强迫信徒生活在营造出的幸福里。
  这不是宗教是什么?
  尤其这个宗教战斗力极强,它将皇帝与天画上等号,反对皇帝就是逆天;它对集权大一统带来的力量有近乎疯狂的迷恋,并鼓励这种力量向外释放,推崇公仇的大复仇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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