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海(校对)第809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809/847

  也就是赵士桢没什么像别的文士一样的兴趣爱好,自跟着陈沐以来整天与铳炮为伴,虽说一次正经的战场没上过,依然掌握了一大堆用于军事的奇怪知识。
  掌握奇怪知识不能用,可能对人来说是最郁闷的事了,因此赵士桢闲下来就会折腾点有的没的。
  以前是研究鸟铳,做出一大堆奇奇怪怪的铳,可能是后来发现即使做出来能大规模列装的几率也很小,大明的制式火器基本上定型了,就转头研究起研究火器性能的工具。
  只是偶尔,还会接着折腾单兵火器,而且是压根不打算大规模列装的那种,比如双管的手铳、大口径打散子的手炮,都是些自己在家闲来无事把玩的小玩具。
  这会见陈沐介绍这件被起名为摆锤弹道仪的东西,走上前来便掏出腰间手铳,对着摆锤就是铳。
  那劲头就像个可算找到放铳机会的孩子,把李贽狠狠吓了一跳。
  过去他哪儿见过这样的人,这都不是一言不合了,属于闲着没事就掏出火器来一家伙的角色。
  硝烟弥漫里,摆锤被狠狠地向后推起,带着在黑板上划出一条白色弧线。
  赵士桢绕到那边看了看,转头朝李贽笑了,掂量着自己的佩铳道:“这是一杆七成铳,意思是如果口径、药量标准,它的威力是天下太平铳的七成。”
  李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紧跟着就听陈沐指着摆锤道:“陈某的意思,就是请先生教育学子,让他们成为像这台机器一样的人。”
  “它并不好看、也不够精致,用料简简单单却还扎实,最关键的是……它能解决问题。”
  “做个摆锤,就要能解决火器弹道的问题;做人,就要能解决朝廷的问题。”
第二百九十八章
实现
  对人来说,痛苦分许多种。
  但是对思想家来说,真正的痛苦只有一种,那便是活着。
  这就好像人们观念里的‘文人误国’,为何文人误国听起来就比武将割据、宦官乱政、昏君误国严重的多呢?
  这当然不单是因为文人是百姓最常见的误国角色,更深层的原因在于身份、也在于这一身份所掌握的权力。
  宦官、武将也多来自百姓,但宦官即使不误国,他的身份依然是宦官;武将没有误国,他的身份依然是武将,当然也不排除有微小的可能变成反贼或皇帝。
  但文人若没误国,就会变成文学家、政治家、军事家、思想家……反正不是文人了。
  上升空间大,往往会使人在新的身份、新的职务上出现理论与实践脱节这一尴尬情况。
  就好比说李贽,他在姚安府任上做的不错、也有一套正在周全的思想理论,但他是没有机会把这份实践。
  一方面认为人靠童心、本性、本能就可以大治,朝廷应该尽量减少对人性的约束,传统德礼刑政的这套只会破坏本性,应尽量少对社会加以干涉、尊重妇女,人与人有致一之理。
  另一方面又认为古今贤臣不是满口道德说教,而是实际做事为朝廷发展经济、寻找财政的人,人们应当追求功利。
  可实际上,传统意义上的‘以理财为浊’,限制的可不是别人,正是从道德与价值观出发,限制那些有机会读超级多的书、考上科举、手握朝廷命脉大权的官员。
  他的想法,随便满足一个,都可以说是社会的巨大进步;但要想在他这辈子全部满足,那只可能是整个天下的噩梦来了。
  对地方不加限制的小政府,加上没有道德约束且鼓励殖财的官员,再打出一张人人平等的致一之理。
  帝国崩溃指日可待。
  但这不是李贽的错。
  思想家为何会变成思想家?首先是因为他对所处社会环境不满意,这在以前几乎可以与对个人际遇不满意划等号。
  因为他不但对环境不满意,还没有小了是改变自身周围环境、大了是改变国家社会环境的能力。
  也就是说,又没有能力改变现状,在实践与理论的过程中发现问题、完善理论,但是到这一步卡壳了。
  没机会用实践进一步完善理论,再用完善后的理论去重新投入实践,只能做敏锐的诊断者。
  因为能完成这一步的人都不叫思想家,根据他们完善手段温和与否的区别,叫改革家与革命家。
  一番试错下来,最后的实践也一定跟最初的理论大不相同。
  思想家最大的痛苦是活着,在一个明知道永远与自己所思所想格格不入的世界里,长命百岁也是一种残忍。
  他最大的愿望,是天下能有一个半个怜才者,让他这样的大力大贤有才之士得以效用,就算杀身图报,也必不忘恩。
  矛盾的李贽,既反对儒家礼教,却又对观念推崇的今古义士狂热向往;既。
  其实他最想找的人是张居正、第二想找的人是万历皇帝,但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张居正、皇帝或者说整个朝廷都容不得他。
  张居正与李贽的政治理想是多么相匹配啊,不沽名钓誉谈论道德,国事上可谓宰相之杰,远超世俗凡夫。
  可张居正的治国铁腕,道德沦丧法纪松散的大明被整合成刚强铁板,有一个书院便铲一个书院。
  李贽这样的人存在本身,是勾在其辛苦打造轰鸣机器上一颗锈蚀铁钉、砌在他固若金汤万里长城上一块破碎青砖,是对张居正最大的嘲笑与讥讽。
  也许,他永远都看不见自己想象中的世界。
  那个天下之民,各遂其生,各获所愿,各从所好,各骋所长,就其力之所能为,与心之所欲为,势之所必为者听之。
  千万其人者,各得其千万人之心,千万其心者各遂千万人之欲。
  物各付物,天地之所以因材而笃,万物并育而不相害的世界。
  但他不是个容易被打败的人,他非等死之人,等死之人心身俱灭,虽未死却筋骨已冷,与死人无异。
  在他看来,虽得不到想要的,但在求索中志虑益精,德行益峻,磨之愈加而愈不可磷,涅之愈甚而愈不可淄,也是福气。
  涅是黑色染料,淄是变为黑色。
  涅贵不淄,是东汉崔瑗所做《座右铭》里的一句话,意为被黑色侵染也不变颜色。
  至少现在,他来到东洋,在大明的宗室大学,得到新的阅历与见识。
  知道世间竟有一人,不论民生政见单论生产。
  而且他说:“先生所求,天下之民,各遂其生,各获所愿,各从所好,各骋所长,就其力之所能为,在久远未来必可实现。”
  “其实现过程也必然漫长,为此将付出数代乃至十数代人,坚持发展生产力、完善工业化、普及教育、革新科技、消除贫困、解放思想,最终实现国家平等繁荣、天下人共同富裕。”
  让李贽脑子里的儒释道统统被丢到一旁,振奋地三天三夜睡不着觉。
  他知道起点在哪,也知道终点在哪,可他不知道路在何方,他曾想探访京师大儒求索大道却未能如愿,却没想到在东洋军府的大将军身旁,前路猛然间变得无比清晰。
  发展生产力、消除贫困,是取得大道的唯一途径。
  陈沐说出这个正确答案太容易,李贽的理想国简直让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那就是他过去生活的世界所为之奋斗的目标。
  人们选择自己想要的去学习、依靠自己的专长做事,选择合适的公司、追随合适的人才来领导,为选择有什么样的生活过一生而努力。
  虽事与愿违常有,但人人奋斗不息。
  鼓足了干劲,李贽没有急着进入宗室大学,关于生产力的事他还没有完全明白,打算先在亚洲走一走、看一看,看看这里的百姓生活与本土有何不同。
  谁曾想,这么一走,李贽就真的找到了自己的理想国。
  大明在亚洲东北方向的沿岸城市,知县为杨兆龙的牧野。
第二百九十九章
装饰
  长滩港的海风很凉,不知是天气原因还是旱季到来的原因,即使在海边空气里还是透着干燥。
  下船的李贽头脑里似乎还带着海上航行的摇摇晃晃,即使这次他的待遇比从本土过来时要好得多,东洋军府为他挑了艘西班牙快船,航线也顺风顺水,还是在海上呆了足足二十天。
  他有点弄不明白西班牙王国与大明的关系。
  在大明本土,人们对西班牙的了解并不多,像他这样交游甚广阅历良多的人,对西班牙的了解也停留在大明的武功簿上。
  那是个被大明先后在两次战争打败的国家,哪怕了解再深一点,知道两次战争的起因,也只会说两次战争都开始的非常糊涂。
  当年是朝廷谁都弄不清究竟怎么回事,总之陈沐在率领舰队南下的途中就打了西班牙的运宝舰队,介入吕宋战事,打赢一次战争将西夷驱逐出大明近海。
  后来随着时间推进,人们对那场战争越来越了解,朝野都知道,是一伙葡萄牙海盗进出伶仃洋、在屯门抢了几头牛,被陈帅‘误认为’是西班牙人做的这事,勒令其总督赔偿白银二十七万两。
  还有坊间传闻,当年陈帅好像是执意挑衅开战,因为他跟葡萄牙信使说的是限西班牙吕宋总督五月给出答复,当时就是五月,而且南洋舰队战备工作已经完成,没等到六月就出海了。
  不过这只是乡野百姓酒后茶余的笑话罢了,那场战争的结果,就是南洋军府近十余年来每年为朝廷上交白银四百万两,安南、占城、暹罗米四百万石。
  还不算商贾贩入民间的大量米、五金、珍珠、宝石,大明与南洋诸国的商路繁荣至前所未有的地步,像野草般旋生旋灭的叛军也没了踪影。
  没有反叛的土壤了,野心之辈在叛军中终究少数,更多的是实在活不下去的百姓,其实他们的问题也许只要月银一两就能很好地解决。
  现在人们只要走到沿海城镇的港口,站半天就会有船员上前问询出不出海,出海就先给十两安家,海上月银二两,船上还能带百十斤自己的货物。
  纵是真正的野心之徒,想造反都拉不到人来入伙。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809/847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