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异闻录(校对)第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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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知府缓缓地道:“李通判被杀一案,只怕不是那么简单。你们三个,给本官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务必查出真凶!至于这个杨瀚,或与此案有些关联,可是,就算他是真凶,幕后也一定另有黑手。”
  沈知府唇角微微一翘,带出几分讥诮:“那古物是他献的,然后他又杀了通判,抢回古物,而且并不逃走,佯装晕到等你们来,试图蒙混过关?是你们太蠢,还是以为本府太蠢?”
  三个捕头俯低了身子瑟瑟发抖,只看到知府大人袍下一双足尖稳稳地站在面前,好担心他突然就抬起腿来,狠狠踢在他们的脸上。
  “去吧,好生做事!你们不欺本官,本官便不会欺你们!”
  “是!大老爷开恩!”三个捕头儿把头磕得砰砰直响,额头淤青了,这才倒退着爬下去,到了大堂口儿才急急钻出去溜了。
  沈知府摇摇头,喟然叹道:“吏滑如油啊……”顿了一顿,他才朗声向门口吩咐道:“去,传临安府捕头李公甫进来。”
  设厅廊下,李公甫等人正在候着,其中一个捕快忽道:“哎,头儿,我记得我听你说过,你有一个外甥,就住在建康府,咱们来时直接去的乡下捕人,不及相见,如今就待换了行文,便回临安,也不抽暇与你外甥见见么。”
  李公甫一呆,旋即苦笑道:“不是你说,我都忘记了。”他拍拍额头,道:“昨夜那可怖的一幕,把我这老公门也吓糊涂了,加上一夜未睡,光顾着向本地公人叙述所见了,竟尔忘记了。我那外甥……哎,也不知……”
  李公甫吞吞吐吐的,似有难言之瘾。
  就在这时,一个足下乌履,穿着合裆单筒裤儿,外罩圆领长袍,头戴曲脚幞头的年轻男子背着个药箱急匆匆走来。这年轻人面色白晰,眉眼俊俏,气质儒雅。他本来是要绕过设厅,往侧厢去的,可一抬头,正看见李公甫站在那儿。
  这年轻人呆了一呆,似乎想要回避,可目光与李公甫碰上了,脸上便露出一丝苦涩,顿了一顿,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向李公甫长长一揖,道:“舅父,你……你怎来了建康?”
  李公甫一见这年轻人,也是一呆,讶然惊喜道:“啊,你……外甥啊,你怎在这里?”
  年轻人愧然道:“哎,说起来实是一言难尽,我……我回头再与舅父细说。”年轻人说着,飞快地看了眼旁边几个捕快。
  李公甫见状会意,晓得他必有难言之隐,忙岔开话题,道:“哦,这几位都是我临安府的同仁,我且介绍与你认识。”
  李公甫将自己的几个部下介绍了一下,年轻人忙向他们拱手施礼:“晚生许宣,见过各位差官。”旋即又转向李公甫,道:“甥儿与舅父大人足足十年不见了,今日重逢,不胜之喜。只是正有差遣要办,待事了,甥儿还有这里等候舅父,与舅父和各位远道而来的差官聚上一场。”
  几人正说着,一个穿着两截衣,满脸络腮胡子的挑担汉子走了过来,瞄了他们几人一眼,把头上的竹笠压了一压,便挑着满满两担子肉菜,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若有极熟悉的人细看眉眼,就能隐隐看出端倪,这位满脸胡子的汉子,竟与建康府四处抓捕的嫌犯杨瀚有几分相似。这个担菜的汉子正是杨瀚,既然逃不得,他便来了。
  不入虎穴,蔫得虎子。捕快们竟想栽赃给他,李通判之死,是否与官场倾轧有关?李通判和悠歌小娘子死状如此之奇、之惨,可是之前一则他寄望于官府破案,二则悠歌小娘子毕竟是女人,他也不好检视人家身体,所以对那奇怪的死法了解并不多。他需要潜入仵作房,细细查验一番,说不定也是一个线索。
  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杨瀚原本很无害的一个人,可受逼之下,他与平素的他,也是顿时判若两人了。
第009章
羞见故人
  每天府治之所是提供午餐的,这也算是官府的一项福利。上上下下千余号人的午餐,需要的可不是一点半点,光是厨子大师傅就有二十多位。
  厨房很大,在整个府治之所的西北角,还延伸出去一大块。小工们料理食材九六,还没到做饭的时候,杨瀚就站在门口儿,跟那位围裙一拧都能拧出菜油,一身的葱花味儿大厨子闲聊天。
  这些大厨子,就跟我朝天子脚下的那些出租司机似的,简直没有他们不知道、不明白的,仿佛所有的事儿他们都亲眼得见了似的,有关刚刚去世的李通判,当然是今天乃至今后几天的重点话题,除非哪位大人突然闹了绯闻。
  “这李通判呐,平素里就喜欢寻摸些古物,那些古物阴气重,最招鬼物,他八字不够硬的话,岂是可以轻易触碰的,还收藏了那么多?你听说过一面古镜没有?听说那古镜之中,便藏着一个恶灵,后来啊……”
  大师傅说的眉飞色舞,杨瀚笑眯眯地扮着最好的听众,一句也不打断,直到这位大师傅说得渴了,端起大陶缸子灌了口凉茶,这才拉回正题问了一句:“这么说,李通判的遗体现在就在忤作房呢?哎,死后都不得安宁,也是可怜。”
  “嗨!还什么安宁啊,听说他那身子都被妖怪的术法弄成了筛子一般。”
  “忤作房在哪儿啊?”
  “那等煞气重、阴气也重的所在打听它做甚么?看到那个角儿了么?那座镇魂塔下就是,知道咱们府里为啥要建一座镇魂塔么?就是为了超渡,真要有那怨气重,不舍离世的,也有宝塔镇压。”
  原来忤作房在那边,杨瀚暗暗记下了。
  忤作房外,一个书办一脸嫌弃地站在那儿,离门口远远的。忤作和刽子手,都是整天跟阴物死尸打交道的人,平素里旁人都不爱跟他们打交道,刽子手更是常常打一辈子光棍,很少有女人愿意嫁他们的。据说他们杀人杀多了,若有子嗣,便有报应,至于刽子手本人,杀气太重了,恶鬼也要回避。
  这时,许宣挎着药箱急急走来,一见那书办,便客气地笑道:“常先生,劳您久候了。”
  常书办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两具尸体,都搁里边了,你仔细检验着,回头形成文案交给我,大老爷要看的。”
  “是是是。”许宣忙不迭答应,就要进屋。
  那常书办本来要走,忽又停住,回首道:“记着了,万万不可损坏尸体,有违人道。只许通过外伤和其他办法勘验尸体。”
  许宣笑道:“老规矩了,小人自然明白。”
  常书办点点头,施施然地走开了。
  忤作房里还真不像外人想像的那样阴森恐惧,窗明几净,几上还摆着一盆花儿,显然是许宣精心侍弄的,长得正艳。
  只不过,这房子确实空,除了一桌、一椅、一盆花,便四壁空空,只有四张木台,现在两张上放着尸体,尸体上盖着白布。地上是缝儿合得甚密的水磨砖,东高西低,墙边一口大缸,缸上一只木桶,显然是用来打水冲洗血迹用的。
  许宣掩好了门,吁了口气,便把药箱放在几上,打开,拿出几样工具。便去掀开一具尸体的盖布,下边正是悠歌小娘子。她身体虽然遭到破坏,脸上却仍保持原样,惊恐的模样也因死的久了肌肉松驰,而变得平和下来。
  许宣细细检视良久,带着一手血沉吟道:“好生奇怪,这伤口都是由内而外的,可是,能有什么东西,是能在人体内向外刺出的?这不可能啊?难不成真是妖狐作祟?”
  沉思半晌,许宣露出热切的目光,返回走到桌边,打开药箱夹层,里边竟是整整齐齐一排锋利的刀具,刀具各式各样,有极细小的刀,也有可以斫骨的厚背刀,看着很是怵人。
  许宣亲切地抚摸了一下那排刀具的柄,却又犹豫了一下,喃喃自语:“平素虽无人进来,可这次两具尸体不同,都与官员被杀有莫大关系,不能冒险,一旦被发现……”
  想到这里,许宣又把那夹层合上了,可是扭头看看悠歌小娘子平静的模样,又不禁长长地吸了口气:“这样死法,闻所未闻,于我而言,也是几无可能再遇的奇迹啊。若能探个明白,不但对我医术大有助益,还能发现些什么,帮这姑娘报仇雪恨,若是如此,便毁坏了她的遗体,她也不会生气的吧?”
  想到这里,许宣便向悠歌小娘子长长一揖,默默祈祷:“此时不便下手,待我晚上再来,还望小娘子宽宥则个。”他要打主意,也只能打悠歌主意,李通判那具尸体,他是万万不敢破坏的,那是高官,关注的人多,一旦发现他把人家开膛破肚了,那可是大罪。
  眼下不能使用其他手段,许宣便只能用常规手段验看,尽管如此能察知的不多,还是令他啧啧称奇,解剖悠歌遗体一探究竟的念头也愈加地强烈了。等这厢忙完了,许宣净了手,这才伏案书写勘验文书,其实他也心知肚明,就以其现在所查到的,对破案实无什么帮助。
  忙完这一切,许宣便去前院儿与舅父会面。李公甫这时早见过了知府老爷,禀报了此来缘由,知府老爷叫捕房来人,带他去办理手续去了,从人家这儿带走了人,还是个在乡下有头有脸的士宦,不知会地方官府一声,那是不成的。
  看到许宣出来,李公甫也很高兴,一行人便先把犯人收监,交由建康府羁押,然后去了一家酒楼。酒楼不大,但菜品味道极好,宋朝又是不宵禁的,夜生活极其丰富,所以食客不少。
  好在几人包了个雅间,倒不用听旁人聒噪吵闹。酒席宴上,李公甫干了几杯酒,脸色依旧半点不变,显然是个酒量极好的。李公甫道:“宣儿,你这十年怎生过的?建康与临安又不是天涯之远,怎地久不来联系?”
  许宣脸现惭色,停了酒杯,顿了一顿,才起身向李公甫长长一揖:“甥儿无能,有辱家门,实在愧对亲友故人。所以,便与亲戚都断了联系,若非今日意外相逢,长辈当面,不敢故作不识,甥儿,还是……还是不敢相见的。”
  李公甫讶然道:“这是何故?”
第010章
夜探镇魂
  许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半晌才低了头,愧然道:“舅父晓得,我父本是悬壶济世的一个郎中,可甥儿无能,父母因那一场大瘟疫死后,甥儿为了生计,就……就入了府治,做了一个忤作。”
  听到这里,李公甫和旁边几个捕快齐齐啊了一声,恍然大悟。
  捕快、忤作、刽子手,这些人虽是公门中人,社会地位却最低,都是贱役。三者中捕快还好些,忤作和刽子手就差些了,那是人憎鬼厌的职业。郎中那可是相当受人尊重的职业,许宣本是郎中后人,最后落得这般田地,自然是堕落了。
  可是……那是十年前啊,那时许宣才多大?他虽是学医的,那么年轻,想要行医,谁肯信他?没有生意做,又不懂其他,去做忤作大概也真是他唯一的选择了。
  李公甫不禁嗔道:“你这孩子,也是糊涂。父母双亡,还有我这个舅舅,你自来投我便是,怎么便去做了忤作?那时你才十六七年纪,年纪轻轻,想要坐堂行医,自然没人信服于你,可就算在家精研,难道舅父还管不起你一顿饭么?”
  许宣含泪道:“那时节,一场大瘟疫铺天盖地,路上处处遗尸,都来不及处理。甥儿也不知有没有可能走到临安去,更不晓得舅父那厢情况如何,只好……及至做了这贱业,让祖宗蒙羞,更是不想再寻,无颜再见亲朋了。”
  一个捕快猛地一拍大腿,道:“嗨!若不是我们在,这天下哪有那么多的冤屈可得昭雪?偏生如此不招人待见。我说许郎中,你舅父如今是我临安府八大捕头之一,那也是威风一方的人物,你何若还在这厢当仵作,何不就去了临安,挂牌行医呢?我临安西湖,风景雅致,岂不比这石头城过得舒适?再者,你也可以挺起胸来堂正做人了。”
  另一个捕快便道:“是啊,我们李头儿可一直没有婚娶,膝下没个一丁半女的,你这亲外甥,便跟儿子也没什么两样,现在有我们头儿照拂,待我们头儿年岁大了,你也好跟前儿孝敬呀。”
  几个捕快都看向李公甫,这事儿当然还得李公甫同意。不过李公甫不曾婚娶,始终孑然一身,据几个老公门比较靠谱儿的说法,是年轻时候有一次捉贼时被人伤了那处要害,从此不能人道。如今既然寻回了失散多年的外甥,哪有不带回去照拂、养老的道理。
  李公甫果然点点头,温和地说:“是啊,甥儿,你父母双亡,只不知如今是否有了妻室,是否愿跟你一起迁往临安啊?”
  许宣迟疑半晌,道:“甥儿执此贱业,要讨一房浑家哪里容易,迄今还是孤身一人。要去哪里,全由得自己,只是迁去临安……舅父可否容甥儿再考虑一下。”
  李公甫爽快地道:“使得,明日行文加印转回,怕不得晌午以后了,走也不甚方便,我们后天才启程。你再好生思量一下。”
  这正事暂时摞下,众人便只说些闲话题佐酒,待这顿酒席散了下了楼,几个捕快便起哄道:“头儿与亲外甥十年不遇,今晚便去外甥家宿了吧,多说说话儿,我们自回馆驿去。”一边说,一边互相的挤眉弄眼,显然回馆驿是假,要趁头儿不在身边去寻些乐子才是真的。
  见此模样,李公甫便笑骂了一声,由得他们去了。
  李公甫到了许宣家里,舅甥俩煮上茶,又聊了个把时辰,许宣把自己这边十多年来往事都说了一遍,李公甫听得也不禁老泪纵横,便再次提出让甥儿搬去临安,舅甥俩彼此也有个照顾。
  许宣其实在本地也没什么割舍不下的,只是他从出生就在金陵,没去过旁处,那时节的人不比现代,一想要去一个全然陌生的所在,难免有些紧张,所以顾虑重重。许宣答应明日想透澈了再答复舅父,便安排他在西厢房住下了。
  许宣回到自己卧室,侧耳听了听舅父那边动静。李公甫性子爽直,入睡也快,没片刻功夫,呼噜声就响了起来,许宣微微点头,便踮手踮脚地走出去,轻轻提着门闩开了门,再小心翼翼地拉紧,便匆匆没入了夜色当中。
  夜晚的府治显得格外冷清,一幢幢高大的建筑,一道道叠回的门户,在夜色下透着些诡谲的气息。月儿是弦状的,正挂在树梢上,清浅的光洒照在庭院中,杨瀚蹲在角落里啃完了一个夹着咸菜的馍,终于开始行动了。
  这衙门又不是皇宫,每日进出那么多人,谁去做出入的详细记载,所以杨瀚和那厨房大师傅闲侃了半天,等人家开始做饭时,他便夹着扁担,一头扎进了半开的库房。
  捱到傍晚,厨房锁了门户离开,他仍安静地守在里边,直到月儿高挂,这才从窗子钻了出来,按照白天那大师傅所说的位置一路潜去。夜色中那镇魂塔的塔尖儿也很明显,倒是不怕找丢了。
  杨瀚专挑阴影下走,避着寻夜的更夫,摸到那塔状建筑下边,谨慎地往四下一瞟,便一个箭步闪到窗边,从靴筒中抽出一柄锋利的小刀,探进窗缝一点点地撬动着。
  似乎找到落下的木闩的位置了,杨瀚用刀尖儿抵着,向上挑动,终于把窗子打开了,窗子是向外推展的,杨瀚吸气收腹,从那不宽的窗隙中钻了进去,又把窗子小心关好,便从怀中取出一只铜筒儿套着的火折子,用力晃了几晃,用力一吹,呼地一下,一股火苗儿冒了出来。
  杨瀚借着这光亮寻到桌边,将桌上蜡烛点燃,收了火折子,稍稍举高一看,便看到两架放了尸体的木台。这室中夜晚,一只蜡烛所照不过眼前丈余方圆,这塔状建筑的基座下边极宽敞,四下一片空洞的黑暗,难免令人发毛,可李通判是主家,悠歌儿是伙伴,因此杨瀚心中的惧意还真不太大。
  离这桌边最近的那具尸体是悠歌小娘子的,所以杨瀚走过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掀开盖的白布,一眼看到悠歌小娘子的脸,杨瀚马上就定了那里。
  他的手在微微发抖,因为发颤,手中的蜡烛有些倾斜,一颗烛泪滴在了他的手背上,疼得他一下子清醒过来,这才发觉脸上湿湿的,不知不觉间已经流出两行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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