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记(精校)第16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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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族群雄早已愤愤不平,只是碍着西王母之面不好发作。此刻眼见帝尊震怒,登时如火山爆发,喧哗如潮,非议之声不绝于耳。陆吾等人大觉尴尬,惟有低头默然,装作没有听见。
  西王母淡淡道:“各位少安毋躁。婚姻大事,绝非儿戏,岂能朝定夕改?金刀驸马乃陛下钦定,英明神武,四海共仰。公主只是说她少时梦想,可没说过要推翻婚约,改嫁他人。”
  纤纤摇了摇头,高声道:“倘若金刀驸马真如娘娘所言,我自当心满意足,不复他想。但若非今夜我亲眼瞧见,又怎能相信这平日里正气凛然的黄帝陛下,居然竟是帝鸿妖魔所化!”
  此言一出,更如巨石激浪,千涛竞起,众人无不惊骇震愕,喧然如沸。土族群雄愤火无已,纷纷声讨指责,要西陵公主立即还复驸马清白。
  纤纤自小便伶牙利齿,狡辩起来,连拓拔野也未见得是她对手,经过这些年公主生涯的历练,更耳濡目染,深谙此道。不管旁人如何汹汹呵责,泰然自若,不急不缓,编造了今夜如何被帝鸿所擒,又如何为拓拔所救,两人激斗间,帝鸿又如何被迫显现人形的经过。说得活灵活现,真假难分。
  姬远玄诬人清白惯了,没想到竟被这小丫头反摆一道,盛怒之下,反而重转镇定,收起炼神鼎,冲落祭台,朗声道:“敢问公主,不知是几时几刻被那‘帝鸿’劫走?”
  拓拔野微觉不妙,纤纤这么快便抖搂出姬远玄底细,亦出乎他计划之外,但事已至此,只有殊死一搏,鱼死网破了!当下也冲落祭台,将自己与姬远玄、武罗仙子激斗的大致时间传音相授。
  纤纤心中飞速默算,自己回宫之前一直有婢女相伴,时间自难作伪,摇头道:“陛下又何必明知故问?大约刚过戌时,我听说帝鸿突现昆仑,才回房休寝,你便破窗而入,化为兽身将我掳走……”
  姬远玄截口道:“戌时?”双目灼灼地凝视着她,一字字地道:“此事关乎寡人毁誉,公主确定么?”
  纤纤蹙眉道:“我不记得具体时间啦,不是方过戌时,便是过了一刻……”
  话音未落,便听西王母淡淡道:“今夜戌时至亥时之间,黄帝陛下一直在洗心殿中与我和众长老商议明日婚典之事,又怎会出现在螺宫中劫持公主?公主所见的‘帝鸿’,当真是金刀驸马么?”
  拓拔野心中一沉,众人大哗。
  姬远玄松了口大气,嘴角微笑,背上却凉浸浸的尽是冷汗。他被拓拔野诱现出帝鸿之身后,为防万一,便立时赶往洗心殿,以便将来洗脱嫌疑。此计果然奏效。
  当下朗声道:“青丘九尾狐的变化之术天下闻名。当日晏卿离乔化公主,无论寡人也罢,王母也罢,都无一人认出;倘若寡人猜得不错,今夜公主所见到的‘帝鸿’,多半便是晏紫苏。公主分辨不得,情有可原。”
  众人纷纷点头,都觉大有可能。金族群雄见他被纤纤这般指摘,非但殊无怪责之意,反倒替她开脱,不由暗暗感激,对拓拔野的疑忌登时大增。
  当是时,西北群山之间突然冲起一道白光,缤纷炸舞,化散为七彩绚芒。隐隐听见号角清寒,夹带着苍凉旷远的阵阵埙声。
  西王母“啊”地一声,倏地转头望去,脸色惨白,又渐渐转为晕红。嘴角颤抖,似哭似笑,似悲似喜,泪水竟接连不断地涟涟涌出。
  众人从未见她如此失态,心中大凛,不知发生了何事,纷纷转头眺望。那霞光喷起处,冰岭高峭,参差环合,正是昆仑山“西风谷”。
  金族群雄面面相觑,更觉惊疑,彼处是金神石夷与长留仙子的处所,又有谁竟敢无端相犯?
  西王母深吸了一口气,泪水蒸腾消散。转过身,又恢复了那从容不迫的淡定脸容,眉梢嘴角却掩抑不住喜悦的微笑,淡淡道:“各位不必再行争执。只需见上一个人,谁是帝鸿,立即便可水落石出了。”
  ※※※
  明月西沉,晨星寥落,身后东边天际已翻出淡淡的鱼肚白。再过小半时辰,天色便要亮了。
  群鸟尖啼,穿梭飞舞,载着众人朝西风谷冲落。
  两侧雄岭连绵,冰川交叠,幽深的壑谷直落万丈,朝西迤逦蜿蜒,象是劈抵九泉的深渊。狂风凛冽,沿着峡谷刮来,猛烈如海啸巨浪。众人呼吸窒堵,寒意彻骨,只觉随时都将被迎面掀落。
  雪峰参差后掠,冰川、崖壁上的冰棱晶柱“劈啪”裂响,不断被飓风摧断拔卷,纵横乱舞,擦着众人护体气罩飕飕飞过,猎猎生疼,稍有不慎,立有穿体透骨之虞。
  拓拔野在苍梧之渊修炼久矣,被这罕见狂风所激,体内真气登时自动循环相化,精神一振,心道:“此地山势之奇,风力之猛,大荒罕见,金神在这里潜心修行数十年,难怪能有如此修为。与科大侠在海啸中创悟断浪刀,实有异曲同工之妙。”
  想起今夜昆仑山连生变故,却始终未见科汗淮、蚩尤等人踪影,不由又是一阵担心,不知他们现在何处?眼角瞥处,纤纤骑着雪羽鹤并飞在侧,白衣翻飞,清丽如仙。忽想,倘若他们听说自己又向纤纤求亲,不知当作何感想?脸上热辣辣一阵烧烫。
  前方“呜呜”狂啸,狂风大作,仿佛有苍龙巨兽迎面冲来,拓拔野心中一凛,只听陆吾转头叫道:“再过三百丈便是风吼崖,大家小心流石……”
  话音未落,“轰轰”连声,几块八九丈长的冰石突然破空冲来,贴着众人头顶的气罩穿弹飞掠,猛撞在旁侧的崖壁上,炸散为万千雹雨。
  还不等回过神来,风声狂吼,象是万千猛兽竞相咆哮,无数的巨石、冰块纵横乱射而来,如流星雨般密集地呼啸倾泄,当先地几个木族宾客猝不及防,登时被撞得翻身喷血,惨叫着从众人上方倒飞而过。
  众人大凛,纷纷凝神聚气,帖伏在鸟兽背上,随其上下跌宕,左右回旋。饶是如此,仍有几人被飞石撞中,或冲天倒舞,或横撞崖壁,转瞬不见踪影。
  拓拔野这才想起《大荒经》中所述,昆仑西风谷长达千余里,直通寒荒极地,西海吹来的狂风穿过这深远山壑,一路摧枯拉朽,势不可挡。最狭窄处仅十余丈宽,长约十里,由两面光滑如镜的冰岭对夹而成,名曰“风吼崖”。
  过了这隘口,风势更猛,万里荒寒,即便到了谷底溪边,也只有遍地沙砾,寸草不生,故名“万绝谷”。
  谷中有一极为怪异的现象,在山谷中顺风聆听,可辨析出数百里外的各种细微声响,但若逆风而听,就连几尺外的响动也丝毫不能察觉,故而又名“东静谷”,意即向东而立,万籁无声。
  盖因此故,万绝谷便成了金族历代白帝的陵宫墓地。每一个墓门都朝东而设,数十名长眠于此的白帝既可遥瞰故土,又可免受尘世杂音侵扰。
  拓拔野心中一动,西王母带他们来这里,难道是为了……还不待细想,又听号角裂云,埙声震耳,有人遥遥高声道:“万绝帝陵,众生肃静!”
  前方险崖分掠,陡然一亮,月光淡淡地照着那高绝幽深的山壑,壑底小溪潺潺,乱石丛生。沿着两侧冰崖,一块又一块的银白石碑星罗棋布,石碑后各有一个浑圆的大坟,墓门朝东,想来便是那万绝陵宫了。
  其中一个新建的石坟前,站着十余人,手持牛角、石埙,当先一男一女,衣袂猎猎,白发飞舞,正是石夷夫妇。
  众人大奇,不知来此作甚。
  西王母翩然冲掠在地,转过身,淡淡道:“各位宾客请留步,在此稍候。”秋波流转,从拓拔野与姬远玄脸上徐徐扫过,嘴角似笑非笑,道:“拓拔太子、金刀驸马,二位请随我入内,拜诣陛下。”
  指尖一弹,墓门徐徐洞开,月光照在那石碑上,赫然写着“白帝招拒寝陵”六个大字。
  第四章
置之死地
  众人高举三昧火炬,沿着那幽深甬道,曲折而下。四壁青黑,被火焰映照,光泽流舞,触之“乓乓”作响,显是以玄冰混金铁所铸。
  西王母与她的贴身侍婢红缨、碧萼走在最前,槐鬼、离仑护着纤纤,紧随其后。然后便是拓拔野与姬远玄。武罗仙子、应龙则领着四名土族侍卫与石夷夫妇走在最后。
  万绝陵乃金族禁地,外人不得而入。除了这一行十六人,其余各族群雄都守侯在外。陵墓上方只是一个方圆三丈的石坟,底下却是别有乾坤。众人迤逦而下,走了一刻来钟,过了三道闸门,仍未到底。
  越是往下,越发阴冷,玄冰铁壁上凝结着重重白霜,被众人热气刮卷,倏然融化滑落。石阶上更是坚冰凝结,光滑无比,常人踏走其上,不消几步必要摔滚而下,与转角处的镇墓铜兽当头相撞。
  拓拔野念力四扫,暗暗称奇,整个陵墓果然都是以玄冰铁、混金石构筑,阴阳两隔,水火不侵。以他修为之强,上方二十丈外的任何声响竟都无法察觉,更毋论陵墓之外了。
  人死之后,尸骸所寄不过数尺黄土,而偌大的寝陵,也不知要花费多少奇铁神石,用上多少能工巧匠?白招拒生前淡泊出尘,简单朴素,死后却尚且如此铺张。想到万绝谷中这数十个陵宫,更是心下骇然。
  后上方又是“哐”地一声震响,每过一道陵门,石夷便要将厚达六尺的混金铁闸放下。三道闸门锁闭后,地陵内更是死一般的沉寂,只听见众人的脚步、呼吸,还有那火焰跳跃的“劈啪”脆响。
  拓拔野心中忽然一凛,此地固如牢囚,密不可破,西王母倘若只是将自己诱到此处,突以伏击,那可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眼角扫处,见姬远玄嘴角微笑,有恃无恐,更觉不妙。突然有些后悔方才未坚持让二八神人随自己进来。
  转念又想,罢了,横竖都要与姬远玄决一死战,只要能逼他现出帝鸿之身,纵使西王母利欲熏心,执意与他同流合污,石夷、长留仙子也未见得会放过这刺杀白帝的凶手。
  自己拼死相搏。若能诛杀此獠,总强过在疆场上牺牲万千战士的性命!想到这里,热血上涌,惧意全消。
  又朝下层层叠叠走了数百丈,终于到底。转过一个拐角,前方突然明亮起来。甬道高阔幽深,两行青铜镇墓兽沿着铁壁巍然雄立。镇墓兽的眼睛由夜明石镶嵌而成,在顶壁长明灯地照耀下,绚光纵横直射,尘靡翻舞。
  穿过长道,又是九重兽头铜门,每过一重,便是九级石阶。过了第九重门,才是陵墓正宫。宫殿仿照白招拒帝的“云上阁”建成,巍峨肃穆,空旷整洁。
  殿内立着八名持戈侍卫,石人似的一动不动。中央立着一只青铜虎兽,兽背上驼着一个白玉石棺。周围环绕着九只蟠龙铜香炉,紫烟袅袅。此外别无他物。
  四名白衣老者正站在棺前窃窃私语,听见脚步声,纷纷伏身拜倒,道:“巫阳、巫履、巫凡、巫相恭迎王母圣驾。”
  西王母点了点头,道:“列位劳苦功高,起身罢。”四巫齐道:“幸不负王母所托。”又拜了一拜,这才徐徐起身,退立石棺两旁。
  拓拔野心中突突大跳,这四人都是金族顶尖的巫医,大荒排名仅在灵山十巫之下,当年科汗淮被水圣女封印窫窳,奄奄垂死之时,他们也曾协助十巫,合力医治。此时又为何毕集白帝陵宫?不负王母什么所托?隐隐中猜到了些什么,却又觉得太也匪夷所思。
  姬远玄与应龙等人对望一眼,微觉不安,武罗仙子蹙眉道:“王母娘娘带我们所见之人,便是这四位神巫么?”
  西王母微微一笑,还未回答,忽听石棺内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嘎”地一声,棺盖推移开来,一个白衣人缓缓坐起身,抚胸喘息,哑声道:“诸位要见的不是他们,而是寡人。”
  “白帝陛下!”拓拔野心中大震,又惊又喜,西王母带他们前来拜见的人果真是他!
  众人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人素冠白衣,长须及胸,脸色虽然有些憔悴委顿,但双眸神光奕奕,真气雄沛,不是白招据又是谁?想不到他被蛊毒所害,又连遭重击,竟然还能起死还生!
  姬远玄的神色微变,旋即满脸喜悦,击掌大笑道:“苍天有眼!我就知以陛下之能,那些妖魔宵小又能奈汝何!”
  白帝想要说话,又是一阵猛烈的干咳,脸色涨得通红。四巫纷纷上前,端上一盘乌黑芬芳的药膏,研碎了喂他服下。
  西王母淡淡道:“列位请恕水香不告之罪。陛下当日被帝鸿的五行气刀、广成子的翻天印、女魃的赤炎火凤一齐重创,若非体内藏有定魂珠,元魄早已震散。我担心帝鸿得知后卷土重来,故而将计就计,假称陛下驾崩,将他藏入这陵墓之中,召来四巫全力施救。只是陛下伤势太重,虽然暂且收住了魂魄,却始终昏迷不醒,直到先前方才醒转。这半年多来,知道此事的,除了四位神巫之外,只有金神夫妇。”
  眼见槐鬼、离仑等人亦瞠目结舌,大感意外,拓拔野微微一笑,不由又想起当日王母施计解救窫窳的情景来,心道:“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姬远玄的隐忍工夫虽已登峰造极,但比起西王母还是略逊半筹。”心中喜悦无限,白帝既然健在,刺杀他的凶手是谁,已是昭然若揭。
  姬远玄却似若无其事,笑道:“事关重大,原当如此。只是娘娘若早些说,寡人虽无起死回生之药,至少还有炼神鼎可助陛下固炼元魄。这半年多来,大荒群龙无首,人心涣散,才给帝鸿、蚩尤造成可乘之机。如今白帝既已重生,天下可定矣!”
  武罗仙子、应龙等人纷纷颌首微笑。纤纤见他们如此机变作伪,更觉鄙厌,冷笑不语。
  西王母翩然绕前,朝白帝行了一礼,悲喜交织,道:“陛下,你方甫苏醒,我原本不该带他们前来,只是此事不仅关乎陛下一人,更关乎大荒万千百姓的生死,一刻也迟缓不得。当日帝鸿刺杀陛下时,陛下可曾瞧见他的原形真身?他是拓拔太子?抑或是旁人?”
  众人心头一凛,全都安静了下来。
  白帝吞服了药膏,又咳嗽了几声,脸色稍缓。目光从众人身上徐徐扫过,在拓拔野的脸上停顿了片刻,微微一笑。又朝姬远玄望去,双目凝顿,灼灼地盯着他的眼睛,眨也不眨,一言不发。
  武罗仙子屏住呼吸,双手不由自主地曲握成拳。姬远玄依旧坦然自若,微笑道:“陛下,可有什么话要对小婿说么?”
  白帝摇了摇头,徐徐道:“夏虫不可语冰,非我同道,又有什么话可说?你机狡谨慎,自以为可瞒过天下人,却独独忘了躺在地上的死人。当日寡人若不是被你们偷袭重创,奄奄一息,又岂能听见你得意忘形所说的那些话?岂能知道原来你竟是狼子野心的帝鸿妖魔?”
  此言一出,众人登时大哗,西王母脸色亦微微一变。
  姬远玄愕然沉声道:“陛下此言何意?那帝鸿究竟说过什么话,竟会让你有此错觉?”
  他语气恳切诚挚,左右顾望,满脸尽是惊讶困惑的神色,若非拓拔野亲眼所见,几乎也要为他所骗,心中又是气怒又是好笑。但此时局势大好,是以也不急着插话,索性微笑叉手,且看他玩出什么花样来。
  白帝淡淡道:“原来你年纪轻轻,记性也这般不好么?”也不回答,从怀中取出陶埙,悠悠吹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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