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记(精校)第4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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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拔野心中大凛,急忙闭息凝气,悠悠悬浮。过了片刻,体内真气渐转通畅,但周身仍是僵冷无比,就连手指也难以曲伸。
  这极渊寒气之盛,竟比当日的丰山清冷渊更胜百倍!难怪先前那些毒蛇一跌入渊潭,顷刻冻僵溺毙。莫说常人,换了是真人级别的高手只怕也难以支撑。暗自庆幸有先见之明,未让二女随行。
  当下取出蟠桃会上鱼陵国所送的龙鱼衣,徐徐套上,再默念“鱼息诀”,缓缓舒展毛孔,吸纳水中空气,虽然仍冰寒刺骨,行动不便,但比之方才那几欲僵毙的恐怖滋味,已是云泥之别了。
  拓拔野心道:“极渊深不可测,也不知那朱卷蛇究竟被封印在何处?”凝神四扫。
  此时距离水面已有十丈,湖蓝色的冰水暗不透光,朦朦眬眬瞧见四周悬浮着十余个巨大的幽蓝气泡,其中各蜷着一个裸体女童,双目紧闭,浑身苍白,动也不动,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沉睡着。想必是被囚禁于极渊中的重囚孩童。
  拓拔野心下不忍,想到水族连这等幼小的女童也不饶过,更是气怒难平。正欲往下游去,下方突然冒上来一串串气泡,汨汨升腾,心下一凛,急念隐身诀,藏在幽暗处。
  过不多时,只见一个胖墩墩的红面老头无声无息地游了上来,卷发虬髯,锦衣漂浮,脖子上骑坐了一个约摸三四岁的黑衣女童。
  那女童脸色惨白,大眼灵动,嘴角似笑非笑,右手紧握着一要两尺来长的紫铜细棍,其上刻着两条人头蛇,两两相缠。膝盖以下布满了蛇鳞,小腿仿佛没有骨头一般,软绵绵地垂在一旁,瞧来颇为诡异。
  那红面老头漂到最下方的幽蓝气泡前,悬浮不定,黑衣女童右手轻轻一捅,紫铜棍登时插入裸体女童的肚脐之中。
  拓拔野心中大凛,只见那黑衣女童低下头来,大口大口地吮吸着紫铜棍的另一端。
  气泡中裸体女童的双眼陡然睁开,惊怖痛楚,周身随之剧烈颤抖,手舞足蹈。那黑衣女童却越吸越快,眯着双眼,神情极是贪婪快意。
  过了片刻,裸体女童双目圆睁,终于不再抽搐了,嫣红的血丝从肚脐眼洇出,红烟似的缭绕弥漫。
  黑衣女童脸颊添了几分血色,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意犹未尽地将紫铜棍抽了出来,手指轻轻一比。
  红面老头木无表情地漂到第二个气泡前,她又如法炮制,立时将铜棍插了进去,贪婪吮吸。
  拓拔野惊怒骇异,不知黑衣女童究竟是谁?年纪如此幼小,行径却已残暴如凶魔!方欲上前阻止,怀中另一颗“念绿珠”突然碧光冲爆,嗡嗡急转。
  红面老头陡然一震,双眼精光爆射,闪电似朝他一掌击出。
  水浪轰然鼓涌,白沫纷纷,拓拔野气息一窒,只觉得狂涛拍面,隐身光罩登时粉碎,龙鱼衣也应声炸裂开来,心中大骇:“此人是谁?真气竟如此之强!”立时急转定海神珠,借着那惊涛骇浪,朝上旋身飞冲。
  “哗!”冰浪冲天喷涌,天旋地转,拓拔野凌空飞起数十丈高,才将那狂霸已极的气浪消退殆尽。
  眼角扫处,只见下方人影飞掠,波母、乌丝兰玛、强良、九凤等人都已赶到。心中一动,索性继续伪装成那大胡子铁卫,故意大声惨叫,手舞足蹈地从半空摔下,重重地撞落在草坡上。
  水龙琳、雨师薇失声惊叫,顾不得隐身纱了,一齐奔上前来,将他扶起。
  见他浑身血污,水龙琳芳心陡沉,雨师薇更是吓得手足无措,拓拔野眨了眨眼,传音道:“我没事,只是皮肉之伤。”二女这才大松了口气。
  九凤飞身掠过,扫了拓拔野一眼,一时也没瞧出端倪,眼见二女对一个铁卫如此关切,微微有些疑心,但此刻情势紧急,无暇顾及这些儿女情事,径自冲到极渊边,喝道:“布阵!”
  众铁卫哄然呼应,刀光闪动,气芒冲天摇曳。极圣宫的“圣使刀”以北海冰虹铁所制,刀锋色泽绚丽,挥舞时有如彩虹霓霞,此刻几百柄长刀同时舞动,映照得极渊瑰丽万千。
  “轰轰”连声,几百道刀芒齐齐劈入冰潭,惊涛炸舞,冰冷的水浪如暴雨倾落。
  忽听一声震耳长啸,一道人影从水中冲天飞起,众人气血翻涌,踉跄后退,“叮叮当当”一阵脆响,几十名铁卫竟握不住长刀,纷纷丢落在地。
  几个真气稍弱的,更是头晕目眩,摇摇晃晃地一头栽入极渊,嘶声惨叫,瞬间僵毙沉落。
  众人大骇,抬头望去,那道人影急旋飞转,横空冲至万蛇岩上站定,群蛇欢鸣,将他包围得水泄不通。
  那人昂然傲立,红彤彤地胖脸木无表情,双眼邓凌厉如电,斜睨群雄,视若无物。颈上骑坐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女童,脸色苍白,笑吟吟地横扫众人,右手上的紫铜棍犹自滴着鲜血。
  拓拔野又惊又奇,片刻之前她还不过三四岁的模样,怎地突然大了这许多?只听视肉老祖等平丘四仙七嘴八舌地惊呼道:“他奶奶的肉蛋蛋,老大,你……你怎么真和这老妖女在一起?”
  拓拔野心中大凛,才知道这女童果然是传说中凶暴妖邪的无晵蛇姥;而这红面老头想必就是甘柤老祖了,但以他一介仙位高手,真气又怎会狂猛至斯?隐隐之中觉得似乎曾在哪里见过此人一般,忐忑不安。
  无晵蛇姥拍手笑道:“好一群有眼无珠的笨蛋!你们的老大早就填了我朱卷国神蛇的牙缝啦!这位是你们的老二……”眼珠一转,咯咯大笑道:“不过已经不是你们的老二啦!”
  九凤仙子冷冷道:“平丘四仙,这是你们将功折罪的机会了,还不动手?”
  视肉老祖、遗玉仙子四人面面相觑,咬牙叫道:“老妖婆,平丘七仙可算被你害惨了!”倏然骑兽疾冲,象牙斧、玉骨刀、杨柳软鞭、百果带齐齐朝无晵蛇姥兜头攻去,绚光乱舞,气浪狂卷,刺得周围众人睁不开眼来。
  无晵蛇姥大眼眨也不眨,咯咯笑道:“乖蛇奴,还不替姥姥出手?”
  “甘柤老祖”双眸怒火闪耀,杀机大作,双掌突然回旋横扫,一记再也普通不过的“万木争春”,碧光怒爆,当空陡然荡漾开万千圈翠绿光漪……
  “轰!”
  众人脑中一震,平丘四仙纵声惨叫,鲜血四射,连人带兽翻身跌飞出数十丈远,重重地摔落草丛,簌簌颤抖,睁大了眼睛,充满了惊疑与骇惧,突然“扑扑”连声,周身伤口绿苔遍布,碧草丛生,再不动弹了。
  “青帝!”拓拔野心中一沉,再无怀疑。除了灵感仰,普天之下又有谁能以一招“万木争春”,将四名仙、真级高手、凶兽妖禽同时击毙?
  群雄更是倒抽一口凉气,尽数骇然僵住,均想:原来是他,难怪竟能劈断九龙索、抬起万蛇岩,将蛇姥生生救出。但以他桀骜自大的脾性,又怎会甘为朱卷氏的“蛇奴”,听她这般呼来唤去?
  “好一个‘万木争春百花开’!”乌丝兰玛转发高髻,碧眼清澈,已恢复真容示人,击掌叹道:“青帝陛下五年潜修,风采更胜从前,当今之世,又有谁可匹敌?只可惜这形貌……却及不上当年万一了。”
  青帝冷冷不答,无晵蛇姥笑道:“这个小丫头是谁?嘴像抹了‘南海曼陀罗蜜’一样甜。可惜你说的灵感仰已经死了,现在这个乃是我的蛇奴,叫做灵威仰,今后可别叫错了。”
  乌丝兰玛嫣然笑道:“原来如此,那可要恭喜蛇姥了。”
  顿了顿,道:“晚辈乌丝兰玛,是水族的圣女,因看不过烛龙与长老会欺压番国、奴役蛇族,所以率领北极双尊等良臣义士与之相战,重振族纲。今日千里迢迢赶至平丘,便是想还复蛇姥自由,联手对付烛龙。不想被灵前辈抢先一步,惭愧惭愧。”
  无晵蛇姥笑道:“哎哟,那可多谢你啦。不过既是想要和我联手,方才又为何命平丘四龟来对付我呢?莫非是以为我叫蛇奴给劫持了,好心前来帮手不成?”
  她瞧来不过五六岁的模样,但说话的声音却是说不出的娇媚勾人,众人听了,心中无不怦怦大跳。
  乌丝兰玛微笑道:“适才晚辈眼拙,没瞧出灵前辈的身份,只道是甘柤老祖挟持蛇姥,意图不轨,所以才让平丘七仙自相争斗,我们也好趁隙救出蛇姥。现在既知因果,就放心啦。”
  她翩然踱步而出,又道:“烛龙位居水神,却对水族百姓暴虐苛厉;身为蛇裔,又对同族镇压残杀,弄得天怨人怒,众叛亲离。你我同仇敌忾,何不齐心联手?为示诚意,晚辈此次还专门带了两件礼物,姥姥。”说着,秋波流转,轻轻地拍了拍手掌。
  两名铁卫立时抢身上前,一左一右挟住水龙琳,将她架了过去。
  雨师薇大惊,叫道:“师尊!琳师姐她……”被九凤仙子冷冷地瞪了一眼,吓得住口不言,脸颊通红,大是焦急。
  乌丝兰玛柔声道:“朱卷国玄蛇的祖宗,乃是太古三大神蛇之一的‘玄天神蟒’,可谓大荒神兽。当年阴差阳错被神帝与黑帝错封在极渊之中,备受折磨,我们这些水族晚辈对此深感不安。所以这第一件礼物,便是黑帝的嫡亲外孙女水龙郡主。蛇姥如若不弃,便由我将她献祭给玄蛇,以她的纯阴之血解开玄蛇的封印。”
  无晵蛇姥微微一震,眯起眼睛,笑吟吟地上下打量着水龙琳,啧啧道:“想不到汁光纪的外孙女竟长得这般水灵,妙极妙极。嗯,不知第二件礼物又是什么?”语气陡转,显是大感兴趣。
  水龙琳被她看得寒毛直乍,又是悲怒又是害怕,正自挣扎,忽然听见拓拔野的声音传入耳中:“姑娘不必害怕。我绝不会让他们伤你分毫。”心中一震,恐惧大消。
  乌丝兰玛也不回答,转口微笑道:“不知蛇姥是否听说过当年黑帝闭关修炼的原因呢?”
  无晵蛇姥咯咯笑道:“你是说他被烛龙所诓,照着那挖出的‘幽天玄金碑’,修炼所谓‘幽天大法’之事么?那老匹夫恶贯满盈,咎由自取,听了真叫人心下大快!”
  波母脸色陡变,柳眉一扬,便欲发作,乌丝兰玛移步挡在她的身前,摇了摇头,道:“幽天大法是假,但那幽天玄金碑却是真的!当日幽天玄金碑刚一掘出,便被烛龙藏在水神宫中,还命黎长老、马长老假造了上古蛇文,声称是‘幽天大法’,设套诱骗黑帝修炼……”
  说着从长袖中取出几块铜铁,铿然合并成一面五尺来长、两尺来宽的拓片,道:“这便是那‘幽天大法’的碑文拓片,上面的蛇文是真是假,姥姥一看便知。”
  拓拔野凝神一看,认出这些拓片正是当日在蟠桃会上,她出示众人看的证据。无晵蛇姥只瞧了一眼,便嘿嘿笑道:“这等拙劣蹩脚的假蛇文,竟也能骗得过水族长老会,真真笑死人了,”
  乌丝兰玛微微一笑,又冲袖中去出一块乌黑的铜片,道:“这块拓片是我亲自从幽天玄金碑上拓下来的,姥姥再认真看上一看,究竟是真是假。”素手一扬,凌空抛到无晵蛇姥的手中。
  无晵蛇姥扫了一眼,脸色登时大变,拓拔野心中一凛,众人也全都安静下来。所有目光全都紧张凝视着那张女童似的脸。就连一直目无表情的青帝,也忍不住抬头观望。
  传说太古之时,盘古采百金炼成九碑,为别为“苍天碧金碑”,“幽天玄金碑”,“炎天赤金碑”,“浩天白金碑”,“玄天乌金碑”,“朱天红金碑”,“阳天紫金碑”,“钧天黄金碑”与“昱天青金碑”。
  盘古毕其一生所学,在九碑上刻写了九种通神彻鬼的绝世法术,一旦将九碑寻齐合并,更可成为一件无可匹敌的至尊神器,能在瞬息之间穿越万里。是以数千年来,九碑一直为大荒誉为“旷古第一神物”。
  可惜盘古昔年为了镇住洪水,造福万民,将九碑分别沉于九方最为凶险的九条大河之中,自此不知所终。
  从古到今,也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为了神碑,葬身河底,却始终一无所获,直到大荒553年,北海三百名巫祝引领水族军士改挖幽水河道时,意外地掘出了传说中的“幽天玄金碑”,掀起了一场席卷大荒五族的“掘碑大赛”,更由此直接改变了赤帝、黑帝的命运。
  这太古蛇文失传已今一千七百年,当世精研古文的各族长老最多也只识得十之一二,唯有这无晵蛇姥通晓其文。
  倘若这幽天玄金碑上的蛇文是真的,那便极有可能是盘古亲刻的上古法诀,对于大荒各族来说都不啻于一记惊天春雷。
  无晵蛇姥紧握着那铜片,苍白的小脸红晕泛起,时而眉头紧皱,时而嘴角噙笑,时而摇头沉吟,似是踌躇难决,众人一颗心七上八下,也随之跌宕忐忑。
  乌丝兰玛浅紫色的花唇无晵蛇姥挂起一丝淡淡的微笑,道:“蛇姥眼力如神,应该早看出这碑文绝非造假了。但奇怪只出在于碑文语意支离破碎,深奥无比,我请了各族通晓古文的长老一齐解译,始终看不出端倪。”
  无晵蛇姥沉吟道:“不错!这些确是盘古文,但是颠三倒四,夹杂不清,好生奇怪。”大眼一转,呸了一声,笑道:“臭丫头吊我胃口,这只是幽天玄金碑的残拓,你若将神碑全文一起呈上来,姥姥我定能破解其妙!”
  乌丝兰玛淡然一笑,一字字地道:“区区一个幽天玄金碑,又怎能表示晚辈与姥姥合作的诚意?今日我所送的第二件礼物,乃是盘古九碑!”
  众人哗然,拓拔野心中亦陡然大震,无晵蛇姥一楞,咯咯大笑道:“臭丫头信口开河!当年五族翻江倒海,倾尽全力都找不着其余八碑,又怎会到了你的手中?你当我真是老糊涂了么?”
  乌丝兰玛妙目碧光闪动,微笑道:“‘幽天玄金碑’从幽水中掘起,世人自做聪明,便以为其他八碑应当沉埋于另外八条大河中,自然无所而得。”
  青帝脸色微变,冷冷道:“照你这么说,其余八碑并不在江河之中了?”当年“掘碑大赛”之时,他亦如痴如狂,掘遍了境内每一条大江,此刻听她这般一说,忍不住开口发问。
  乌丝兰玛不答反问道:“那年春季,幽水上游发生了一件大事,与青帝陛……灵前辈颇有关系,前辈可还记得么?”
  “幽水上游?”青帝皱眉回想片刻,沉声道:“是了,那年三月,碧藻城主季晟山举兵反对烛龙,在幽水上游与天吴激战,被斩去一臂,生擒回北海,就连碧藻山也被天吴斩断。其子季川源率众逃亡千里,被寡……被我推拒之后,便逃入蜃楼城中……”
  “这就是了!”乌丝兰玛柔声道,“前辈试想,自盘古以九碑镇封九条大江以来,大荒鲜有水灾,何以那年碧藻山一倒,幽水竟会突然崩决?甚至引起北荒十八条大河一起泛滥?”
  青帝陡然一震,又惊又疑,冷冷道:“你言下之意,是说那碧藻山乃‘幽天玄金碑’所化?”
  乌丝兰玛拊掌微笑道:“前辈果然圣明绝顶!盘古九碑历经万千年,早已化成了高山险峰,若非天吴一时狂暴,奋力将‘幽天玄金碑’所化的碧藻山震倒,神碑又怎会沉入幽水?大河又怎会洪灾泛滥?”
  此言一出,青帝脸色大变,乌丝兰玛又道:“我也是过了好些年,才想明白了其中关窍。于是遍阅古书,云游四海,费了整整十八年光景,终于找到了其他八座神山,并从山脚下掘出了八块神碑……”
  她每说一句,众人便哄然议论一阵,拓拔野心中怦怦乱跳,虽觉得她说得合情合理,丝丝入扣,但隐隐觉得似有不妥,将信将疑。
  他暗想:“盘古镇封的九川早不知道是哪九条大河了,就连甚农《大荒经》中也难以说清,她又焉能确定?就算她知道九川为何,九川上下的高山何止万数,当真查找下来莫说十八年,一百八十年也未必能查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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