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记(精校)第9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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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蚩尤转眸凝望,脸上亦陡然一烫。尘土簌簌,那石柱上除了蛇文之外,竟还刻画了一组男女交媾的图像,姿势不一,瞧来淫亵之极。
  当日在汤谷之中,那些流囚苦闷郁怒,时常在石壁上刻画那些淫图秽语,以作宣泄。以此推算,更加确信这石洞也必定是囚室,这些秽图蛇文多半是从前囚禁此处的犯人所刻。但蛇篆古文失传已有数千年,难道此处竟是数千年前的囚室密洞?心下凛然。
  只听那二八神人齐声说话,手指比着石柱上的秽图,神色古怪,语声嗡嗡乱震,倒像是在喝令他们照图而做一般。
  烈烟石双颊飞红,杀机大作,娇叱着冲天飞起,彩石链绚光怒卷,重又化作烈火凤凰,尖啸着撞向北侧洞口的连体巨人。那双头巨人叽哩咕噜说着什么,一掌拍出,气浪滚滚炸散,顿时又将她荡飞开来。
  她惊怒羞恼,凌空转身,顺势朝西侧洞口疾冲而去,不等她掠近,守在洞口的连体巨人又一掌横推,狂风气浪汹涌卷舞,瞬间又将她冲出十余丈远。
  如此周而复转,烈烟石奋尽全力,连闯了八个洞口,都被二八神人轻描淡写地推震开来,宛如洪流扁舟,身不由己地飞旋跌宕,却丝毫无法靠岸,心中之骇怒羞愤,莫以言表。到得后来,精疲力竭,只得踉跄退落在地,俏脸潮红,胸脯急剧起伏,调息御气。
  蚩尤越看越是迟疑,先前与二八神人激战之时,生死攸关,无暇多想,此刻凝神观察他们路数,才发觉这八人的经脉、真气极是怪异,虽然各自修为之强,都臻神级,但每一人的运气方式、出掌招数都颇简单,甚至可谓单调。
  譬如那南侧洞口的连体巨人,真气只在奇经八脉的阳维脉中流转,而后突然转入正经十二脉的手少阴三焦经,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火属气浪。而东侧洞口的那连体怪人,其真气只在奇经八脉的阳蹻脉中运行,而后忽然转入正经十二脉的足少阳胆经,形成生生不息的木属气浪。
  其他六人亦是如此,真气虽然只在奇经八脉中的某一脉中流转,但其威力之猛,丝毫不在大荒任一顶尖高手之下。这八人合到一处时,更是五行兼备,配合无间,几近天下无敌。
  蚩尤自小修行,深知练气之道在于经脉畅通,周身流转,但像这等只练一脉,还能修成无上神功之事,实是闻所未闻。
  他生性桀骜好强,但近年来在拓拔野、晏紫苏等人的熏陶之下,莽撞斗狠的脾性大有收敛。虽然一心想着离开此地,返救晏紫苏,见此情状,知道硬拼硬闯绝难奏效,当下收敛心神,苦思对策。
  突然想起拓拔野所传的五行生克之法,精神大振,传音道:“八郡主,单打独斗,我们谁也逃不离此地,只有联手攻其一人,速战速决。五行木生火,火克金。那八人之中,西面下洞的连体人修炼的乃是金属之气,等我将真气传入你足少阳胆经,你再全力杀他个措手不及……”
  两人密议已定,突然双双朝西壁下方的洞口疾冲而去,蚩尤大喝声中,蓦地翻身推掌,抵住烈烟石双足,将真气汹汹输入。
  烈烟石顺势转身飞冲,“轰!”碧光真气陡然化作刺目红光,火凤怒啸,掀卷起炽烈狂浪,与那连体人的右掌轰然撞个正着。
  光浪叠爆,两人气血翻腾,那连体人闷哼一声,果然被震得翻身飞退。蚩尤大喜,叫道:“快走!”抓起烈烟石手臂,并肩疾冲而出。
  指掌相连,烈烟石耳中嗡的一响,直如电击一般,霎时间,那奇怪的感觉突然又如狂潮大浪似的兜头拍来,天旋地转,想要奋力抽脱,却被他铁箍似的紧紧抓住,周身软绵绵什么力气也没有了。
  清风拂面,海浪轰鸣,下方是嶙峋陡峭的山崖,直连海边。礁石参差,碧浪汹汹排击,雪沫纷扬,惊起一群白鸥。
  她脑中空茫,随着蚩尤腾云驾雾地冲出洞口,朝崖下急掠,魂不守舍,直如做梦一般,突听身后嗡嗡大喝,气浪奔腾,那八个双头人竟已闪电似的围追而来,心中一凛,这才陡然惊醒。
  又听蚩尤一声大喝,故技重施,翻身握住她双脚,脚心一麻,只觉一股麻痒痒的感觉,连同着那雄浑强沛的真气狂涛似的席卷全身,烈烟石心中怦怦狂跳,喉咙仿佛又被什么扼住了,蓦地咬牙强敛心神,聚念导气,直冲掌心。
  红光乍吐,烈火凤凰破掌怒啸,当空炸开绚丽缤纷的汹涌光浪,如涟漪般重重荡漾开来。
  那八人凌空穿插,彼此纵横相连,陡然立如六丈高的巨人,“头”、“双臂”、“双腿”一应俱全,低喝声中,双“掌”轰然合击,黑光怒涌,宛如漩涡飞旋。
  “嘭!”霞光炸舞,黑浪汹汹,烈烟石眼前一黑,再也抵挡不住,和蚩尤一起踉跄倒飞,被那旋涡气浪陡然一吸,又身不由己地往前翻身疾冲,刹那间被那“巨人”抓个正着,倒提着掠回山洞,抛落在地。
  两人从突袭猛冲,到被拖回洞内,不过片刻光景,而对于她来说,这片刻就如做了场古怪的大梦般,恍惚地坐在地上,犹自如虚浮半空,耳根如烧,无法呼吸。
  蚩尤丝毫不知她的心事,翻身跃起,惊怒懊恼,想不到这八个树精竟也懂得五行相生!
  这八个连体人每人只修奇经八脉中的一脉,但架合为“一人”后,便八脉具全,五行合一,威力之惊人,就算是神农再世,只怕也不过如此。
  太阳西移,蚩尤在洞内不住地绕走徘徊,遍思对策,也找不着半点破解之法。
  心下焦躁,怒吼着冲向南侧洞口,但战不百合,又被那连体巨人一掌打回,鲜血狂喷。他强突诈冲,试了诸种方法,但声东击西也罢,隐身逃匿也罢,总过不了那八个树精的五指关。有两次好不容易冲出洞口,奔不十丈,又被拖回洞中。
  明月初上,斜斜从洞口射入,西壁如洗。
  蚩尤躺在满地月华中,遍体鳞伤,精疲力尽,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心下暗想:“这些树精再过了得,终究不过是楠木疙瘩,蛮力不能敌,难道还想不出智计么?罢了,磨刀不误砍柴功,先养精蓄锐,调好经脉,再让他们瞧瞧蚩尤爷爷的厉害!”
  他连日来南征北战,未曾好好休息一场,今日又连斗强敌,早已如强弩之末,倦怠已极。
  躺在地上,一边调息运气,一边迷迷糊糊地想着脱身之计,过不多时,困意便如黑潮席卷,沉沉睡去。
  海风呼号,潮浪声声,烈烟石坐在黑暗中,痴痴地听着他在数丈外均匀而悠长的呼吸,腿脚酥麻,周身也仿佛僵痹了,只有指尖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的余温,像烈火一样的焚烧着。
  那虚浮如烟的月光横隔在他与她之间,让一切都变得飘渺而不真实起来,而她也仿佛漂浮在一个虚幻而迷蒙的幻梦里。
  昨日以来,那些凌乱纷涌的片段,那些似曾相识的感觉,那些无缘无由的情迷意乱,在这空渺而宁静的月色里越发鲜明,让她心乱如麻,越发的恐惧和不安。
  他是谁?他到底是谁?在他和自己之间,究竟有过怎样的过往?为何自己就甘心为了他,跳入滚沸的岩浆?心狂乱地怦怦跳动着,每一下都带给她窒息的痛楚、甜蜜、羞恼和恐惧。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咬紧牙关,缓缓的站起身来,一步一步的走到蚩尤身边,真气凝集,徐徐抬起手掌,悬在他的额头上方。
  只要……只要这一掌击下,那些幻梦般的错觉,那些惊疑不定的恐惧,那所有、所有的一切,全都会烟消云散,而她又能重新找回,迷失的自己了!
  月光照在他脸上,纯净如洗,她的心突然剧烈地抽搐疼痛起来,仿佛被一个无形的锁紧紧地箍住了,浑身发抖,痛得无法呼吸,泪水瞬时涌出眼眶,和月光迷蒙成了一片。
  这一夜,海风呼啸,柔肠百转,她痴痴地站在黑暗里,眼看着月光寸寸偏移,东方晓白,指尖颤抖,手掌垂了,垂了又抬,却始终不能下手。
  第十四章
太古囚族
  翌日醒来,阳光媚好,早已照得洞内金光灿灿。
  蚩尤饱睡了一觉,精神奕奕,见烈烟石依旧如泥人似的坐在洞角,脸色苍白,眼圈淡青,神容极为憔悴倦怠,只道她苦思了一夜脱困之计。
  正待说话,忽听“啪”的一声,从东面洞口抛下一条巨大的鹿腿,鲜血淋漓,抬头望去,那双头人手上倒提了一只牛角鹿,指手比划,“叽里呱啦”说了一通话,似是分与他们早餐。
  蚩尤早已饥肠辘辘,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将鹿腿架在灌木上,掌心聚气为火,翻转炙烤,过不多时,焦香四溢,食指大动,不管肉中血丝犹在,便撕扯下半边狼吞虎咽起来;余下那半边又翻转烧烤了片刻,等熟得透了,才抛给烈烟石。
  烈烟石一日一夜未曾进食,闻着香味,方觉腹内空空如也,撕下鹿肉,默默地吃了几口,心想,被这二八神人困于此处,也不知何日方能离开?若被囚禁百八十年,难道这百八十年都要如此这般,与这男子同居一室,相对而食么?呼吸若堵,越想越是椎心恐惧,胃口全无。
  见她蹙着眉尖怔怔出神,脸上突然滑下一道泪水,蚩尤微微一楞,想起当日在寿麻国河边,晏紫苏吃着自己炙的兔肉时也是这般神情,心中登时痛如尖刀剜绞,蓦地抛掉手中的骨头,跃起喝道:“上面的双头怪听着,就算蚩尤爷爷砍了八斋树,你们关了我一日一夜,也当够了。再不放我出去……”
  话音未落,气浪狂舞,那八个树妖突然疾冲而下,蚩尤眼前一花,双臂陡然被两条粗如婴臂的铜索捆住,接着“叮啷”脆响不绝,周身又被六条铜索纵横缠缚,蓦地朝前一紧,踉跄奔跌,险些撞到在那中央石柱上。
  八人速度极快,力量又狂猛之至,可谓迅雷不及掩耳。几在同时,烈烟石亦被八条铜索五花大绑,瞬间锁钉在石柱上。
  两人惊怒喝骂,奋力挣扎,脚下虽能在两丈的距离内奔冲回转,双臂所缚的铜索却紧紧地钉入石柱的锁扣之中,生根似的抽脱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八个双头巨人翻身跃回洞口。
  阳光移转,时近晌午,蚩尤骂得口都干了,那八人只是不理。八道铜索也不知是什么混金制成,奋尽真气,也不能震裂分毫。心中愤怒悲沮,咬牙切齿,恨不能将这八个树精劈成柴火,烧成焦炭。
  灵机一动:“是了!震不断这铜索,难道震不断这石柱么?”当下回身疾冲,一脚重重地猛踹在石柱,“砰”的一声闷响,半身酥痹,那石柱却仍岿然不动。
  蚩尤心有不甘,大喝着接连回踢正踹,轰隆连震,洞内泥土簌簌不绝,石柱上又掉落了许多石片土块,露出一组模糊的图像来;目光瞥处,又惊又奇,失声道:“八郡主,你瞧瞧这是什么!”
  烈烟石只道他说的是石柱上那组交媾的男女图像,脸颊如烧,嗔怒羞恼,眼角却忍不住循声转望,只见那石柱上赫然刻画着一男一女盘腿坐地,周身被八条铜索所捆缚,就连那铜索捆缚的方式,位置也和他们一模一样!
  两人对望一眼,心中陡然一沉,昨日来的猜测似在这一瞬间得到了印证。此图必定是从前囚禁洞内的犯人所刻!
  原本还存一丝侥幸,觉得那二八神人对战时既然未下杀手,多半只是想惩戒一番,过上十天八日便自会将他们放了;到了此刻,才知道这八个树精敢情真要将他们囚困于此。
  壁上的文字乃蛇族古篆,当是太古囚犯所留。也不知这数千年来,这八个树妖于此囚禁了多少男女?其中又有多少人得以逃出?越想越是惊疑骇怒,冷汗涔涔。
  事以至此,只有竭力一试了。蚩尤沉声道:“木生火,火克金。八郡主,你我合力烧断这铜索!”不容分说,双手抵在她后背,将真气滚滚导入。
  烈烟石身子一颤,苍白的俏脸登时酡红如酥。从小从未与任何男子有过肌肤之亲,裸露的脊背被他的手掌所贴,宛如两团烈火熊熊烧遍了周身。
  若换了平时,换作旁人,她早已恼羞成嗔,将其一掌震飞到九霄云外,但偏偏对这疤脸少年,心中怦怦狂跳,酸软无力,竟不知是惊是怒是喜是羞。
  蓦地闭上双眼,敛神聚念,掌心赤光冲舞,陡然化作紫火神兵,徐徐切割铜索。
  “滋滋”之声大作,火星四舞,混金索由青黑转为通红,又从通红转为炽白,青烟直冒,热气蒸腾。过了一刻来钟,两人身上的八道铜索都已变得刺烫难耐,而那混金索却依旧岿然如初。
  两人咬牙反复试了几回,身上灼伤累累,却始终不能奏效。
  眼见日头西移,一日又要过去,烈烟石惊恼无计,指尖颤抖,突然崩溃似的尖声大叫起来,紫火神兵发狂似的劈斫着铜索,火光暴舞,气浪四炸横飞,泪水沿着脸庞汹涌流下,犹如冰山乍融,春江怒涌。
  蚩尤从未见过这冷漠矜持的火族郡主如此失态,一时惊愕不知所措,低声道:“八郡主?八郡主?”连叫了几声,见她满脸玉箸纵横,神色恍惚,生怕她狂乱自伤,奋力从背后将她抱住,喝道:“八郡主!我们再想其他法子,定有其他法子可以离开此地!”
  烈烟石被他紧紧箍住,动弹不得,心底那累积了许久的恐惧、愤怒、惶惑、悲伤……却如火山岩浆滚滚冲爆,浑身发抖,失声大哭起来,仿佛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在至亲之人的抚慰下,更觉自怜伤心。
  泪珠接连不断地滴落在蚩尤的手背上,炽烧如火,他心中微微一痛,忽然想起当日在火山腹中交错的刹那,她那轻烟般消散的泪水,和唇角淡淡而温柔的微笑;呼吸若堵,双臂不由陡然一紧。
  但几在同时,双眼又闪过晏紫苏的如花笑靥,蚩尤心中大凛,立时又将手臂松开,收敛心神。
  烈烟石亦如梦初醒,泪珠顿止,耳根火辣辣的一阵烧烫,不敢转头看他,想到刚才脆弱之态,更是羞恼窘迫,恨不能钻到地缝中去。
  两人默然分立了片刻,尴尬无言,过了半晌,蚩尤才道:“铁杵磨针,滴水穿石。这铜链既是以火炼制而成,必可以火熔断,我们一时半刻磨他不穿,便多磨它几日。
  烈烟石点头不语。
  当下两人重又掌背相抵,激化紫火神兵,徐徐磨切混金铜索。到了深夜,那婴臂粗的锁链终于被磨开了一个三根发丝粗细的口子,两人却已累得精疲力竭。
  按此估算,要将铜索完全切断,至少也需一年半载。但即便能挣脱铜锁的束缚,也不过形如昨日,要想从八个树妖眼皮底下逃脱,又谈何容易?
  蚩尤与烈烟石都是外冷内热、骄傲好胜之人,心高胆大,面对任何凶悍强敌,从不曾畏缩屈服,但受困此洞,面对这八个打不趴、逃不脱的树妖,面对这斩不断、烧不穿的铜索,心底竟涌起从未有过的惊骇懊沮,几近绝望。
  二人饥乏交困,再也支撑不住,双双倚柱而坐,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铜链横连其间,在夜风中叮当脆响。
  月光如水,石壁如霜雪,烈烟石垂眉凝视着那斜照在地上的影子,心中空茫迷惘,无味交杂。难道命运便如这条锤不烂、砍不断的锁链,任由她如何挣扎反抗,却注定要与这少年紧紧相连?又或者,命运便更像是这八面临风的山洞,似乎有许多出口,咫尺相隔,却偏偏无路可走?
  心乱如麻,转眸望去,蚩尤正仰头望着石壁,怔怔地想着心事,猜想他必是在牵挂着那妖女,心底登时一阵如割的酸楚,闭上眼,脸颊烧烫,烦乱已极。
  却不知蚩尤正想:“此处既然是囚禁太古罪民之地,数千年来难保没人逃脱。可惜这壁上的蛇形古篆一个也识不得,否则或许还能瞧出些端倪。”心中不由更加想念起拓拔野来,若他在此,当可辨认一二,想出脱身之法。
  又想:“是了,辨别不出文字,看图便是。那些罪囚在壁上刻画了这么多人图,其中或许便有挣脱这八道铜索的法子。”精神一振,转头凝看柱子上的图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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