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神记(精校)第1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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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拔野笑道:“大家听好了,我胆子小得很,一害怕手就会抖。手抖不要紧,但是万一不小心切下我乖孙子的头颅来,那就不好了。”众水妖投鼠忌器,全都不敢上前。
  那瘸子慢慢的抬起头来,五十来岁光景,面黄肌瘦,但一双眼睛却是光芒暴射。他朝拓拔野笑了笑,道:“年轻轻轻手就会抖,那到了我这年纪可怎麽得了?”拓拔野突然觉得头昏目眩,一阵寒意袭来。右手蓦地僵住,“咯拉拉”一阵脆响,右臂连着断剑竟刹那间裹上一层蓝色坚冰,再也不能动弹。
  那瘸子嘴里喃喃自语,拓拔野却渐渐的什麽也听不见了。只觉得那股奇怪的寒气越来越盛,从右手经导经脉,向他周身传去。蓝色寒冰迅速蔓延,从他手臂一路冒将上来,顷刻间便到了他脖颈处。
  拓拔野猛地集中意念,心中一惊,忖道:“不知这瘸子用的是什麽妖法,这等厉害。眼下形势危急,需得一招将他击败。”当下意守丹田,默颂潮汐流。丹田气海的真气如大潮瞬息涨起,在全身经脉游走,将侵袭而入的寒气逐步逼退,登时暖和起来。
  却不知此刻那瘸子的心中,比他还要惊异百倍。瘸子是水族北海寒冰宫主人风道森,大荒素有“寒宫风,天下冷”之谚。寒冰真气独步大荒,也是水族现今仅次於四大魔法师的十大幻法师之一。手中寒冰杖是收罗了万千北海冰蚕魂灵的封印,一经释放,便如千万冰蚕同时附身,缠绕结丝,顷刻间便可将人冰冻而死。以他适才释放的寒冰真气之强,拓拔野这等年纪的少年早该冻成冰柱。岂料竟只能将他局部封住。这少年体内真气之强,当真匪夷所思。
  最令他惊异之处乃是,这少年周身经脉被寒冰真气侵入之後,竟能一丝丝将寒气迫出。当下风道森不敢怠慢,默颂封印诀,蓝光流离变幻,从寒冰杖激射而出,千万冰蚕魂灵刹那间附到拓拔野的身上,隐隐看见白丝飞舞,寒冰随之迅速凝结,登时将拓拔野全身封冻。
  拓拔野虽不能动弹,但意念如流,瞬间调配气海真气直冲左臂。登时犹如钱塘大潮,汹涌奔去。这是潮汐流中颇为难懂的“倒海流”,即将丹田真气於刹那间掉转到某脉线中,攻其一点,不计其余。拓拔野原先并未完全参透,但此时此景,全身封冻,惟有几处脉线尚通,当时恍然大悟,全力一博。
  众水妖欢声长呼。那美貌少女站起身来,目不转睛的盯着拓拔野,突然脸上又是一红,恨恨道:“风法师,你快将这臭小子敲成冰块!”拓拔野突然纵声长笑:“我成了冰块,你岂不是要守寡麽?我怎麽舍得。”周身寒冰突然寸寸崩裂,四面八方激迸开来。左掌如雷,突然朝风道森胸口拍去。
  众人大惊,那风道森反应极快,瞬息间向後滑出九丈有余,饶是如此,仍被那重锤般的真气当胸敲上一记,胸闷欲炸,气血翻涌,张口喷出一口鲜血。
  拓拔野偷袭成功,猛然提气,闪电般朝岸上狂奔,大声笑道:“野少爷带孙子兜风去也。”步履如飞,转眼便不知踪影。
  风道森心中惊惧惶惑,这少年体内真气竟远远超出他的估算,竟只能用“深不可测”四个字来形容。那蓬然的爆发力与气流突如火山爆发,倘若这少年知道如何善加利用,适才自己空门大开,只怕早已命丧当场。全身冷汗涔涔而出,暗呼侥幸。十年闭门寒冰宫,大荒中竟是人才代出,自己此番重出的雄心立时被浇了一头冷水。
  ※※※
  拓拔野扛着十四郎一路狂奔。岛上四处都是乱兵怪兽,弯刀胜雪。那玲珑剔透、各逞风姿的五族建筑诸多已被放火烧着,残垣断壁,尸横遍野,满目创痍。路上竟瞧见不少相识的死者,状极凄惨。拓拔野心下难过,大为愤怒。大荒和平既久,他从未经历刀兵之祸。眼见这妇孺无辜,惨遭屠戮,心中枯涩滋味实难言谕。想起当日在南际山顶,神帝所说的战祸忧虑,登时心有戚戚。恰巧十四郎悠然醒转,方才呻吟出声,便被拓拔野盛怒之下一掌击昏。
  许多玄服水妖迎面奔来,平添怒气,纷纷被他一掌击飞。体内真气浑然流转,与海上大潮同声契合,气势极盛。拓拔野每一掌拍出都有开山裂石之力,所到之处,无不披靡。越打越是顺手,信心愈足,心中悲愤之意稍解。
  水妖认出他肩上所扛之人乃是朝阳谷少谷主,无不变色,纷纷通声传令,四下围聚。转眼间便有数百只水族怪兽轮番攻来。拓拔野体内真气遇强则强,一经触爆,便源源不断,不可收拾。且心中正是愤怒之时,出手毫不留情,竟将怪兽打得悲嘶狂吼,四下逃窜。真气之强频频超乎自己意料之外,足不点地,杀透重围而去。
  这一路搏杀,使得他信心倍增,对战经验亦大大增加。真气运用也更为圆熟流畅。
  拓拔野奔出珊瑚林,心想水妖突袭蜃楼城,必定全力攻击乔羽府邸,务求速战速决。而乔羽府中眼下必有蜃楼城群雄拼死保护,科汗淮只怕也在其中。自己倘能及时赶到,以十四郎为人质,便可以引领群雄从容退去,甚至胁令水妖退兵也未可知。当下气势如虹,径直向乔府杀将而去。
  远远的瞧见乔府门外黑压压的尽是水妖,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每人手中高掣火炬,火光冲天。最外一圈是数百骑兵倚立巨大怪兽,碎步兜转。
  拓拔野意念集中,御气双足,猛然高高跃起,腾云驾雾般飞掠腾越,故意纵声长笑道:“朝阳谷水妖,瞧瞧这是谁!”挥舞十四郎,将他抡来舞去,当作兵器般使用。众水妖哗然惊呼,生怕伤了少谷主,登时收了兵器,如浪潮般朝两边卷开,任他冲入乔府大门之中。
  拓拔野飓风般冲了进来,立身环顾,只见院中东西两列人正默然对峙,他恰巧站在中心。听到一声清脆而欢喜的叫声:“拓拔大哥,你可来啦。”又有白龙鹿欢嘶之声。循声望去,纤纤骑在白龙鹿上,满脸喜悦。旁边科汗淮白发飞舞,衣袂飘飘,朝他微微一笑。再过去便是宋奕之与乔羽、蚩尤。
  对面科沙度等诸多水妖将领二十余人参差站列,中间一个木面人长身而立,瞧不清他的表情,但月光下那双眼睛精光四射,仿佛要穿透人心。众水妖将领见拓拔野扛着十四郎都不禁讶然失声,不由自主的瞧向那木面人。
  拓拔野心思极快,忖道:“难道这木面人便是什麽朝阳谷的水伯天吴麽?”当下又将那无锋剑横在十四郎颈上,啧啧道:“我这乖孙子细皮嫩肉的,不知道经不经得起这一刀?”那木面人淡然笑道:“这倒奇了,家父百年前便已登仙,犬子怎麽又多了一个爷爷出来?”拓拔野心想:“你果然便是这龟孙子的老爹,那可再妙不过。”当下哈哈笑道:“妙极妙极,难怪早上一起来便左眼乱跳,原来今日咱们要父子相认。当真是天大一桩喜事。”言下之意,我是这个小子的爷爷,你是他老子,那我当然是你老子了。纤纤格格而笑,蚩尤满脸愤怒的脸上也不禁突露莞尔之色。
  众水妖无不怒形於色,但木面人未开口说话,谁也不敢抢上一句。那木面人丝毫不着恼,微笑道:“是麽?那倒值得大大庆贺。不知阁下扛着犬子,这般辛苦,所为何事呢?”拓拔野笑道:“不辛苦不辛苦。俯首甘为孺子牛。乖儿子,只要你立时退兵,乖乖的回到朝阳谷去,为父便将孙子送还去。要不然喀嚓一声,我少一个孙子,你少一个儿子,那岂不糟之极矣。”
  木面人水伯天吴哈哈大笑,道:“年轻人有胆有略,难怪舍妹雨师妾这般喜欢你。”他停住笑声,和声道:“拓拔野,倘若你现下弃暗投明,加入水族,一道将这大荒叛逆之臣灭了,立时便是水族的英雄,天下的英雄。今後前途似锦,封官晋爵,无可限量。与舍妹雨师妾,更可以时时团圆,岂不是天大的美事麽?何苦托卵危巢,与木共焚呢?”
  纤纤叫道:“呸!我瞧你年纪老大不小,怎地这般不知羞耻,难怪戴着面具,敢情是没脸见人了。拓拔大哥丝毫不喜欢你的妖女妹妹,更不会与你这些水妖狼狈为奸。”拓拔野哈哈笑道:“乖儿子,你瞧,这是连小小女孩也明白的道理,你怎地还不明白?”
  众水妖大怒,再也按捺不住,纷纷拔刀喝骂。水伯天吴摇头叹息,道:“与小女孩一般见识,拓拔野,你可让人失望之至。”说到“之至”时,突然衣衫鼓舞,如水流般涌动。
  拓拔野突觉自己宛如沉入海水深处,窒息郁闷,心肺直欲迸炸开来。周遭尽是极强真气,从四面八方朝自己挤压过来。而自己体内真气竟被瞬间遏止,全身酸软,连手中断剑也几乎把捏不住。心中大惊,这水伯天吴果然有些门道。
  纤纤惊叫声中,科汗淮与蚩尤同时抢身冲出,与此同时,水妖众将也闪电般冲上,刀光剑影,真气纵横,恶战在刹那间爆发。
  ※※※
  拓拔野强忍窒息之意,想要集中意念,但满耳都是奇异的波涛汹涌声,仿佛咒语喃喃不休,自己竟丝毫不能汇集意念力,头疼欲裂。水伯天吴知道这少年体内真气惊人,倘若被他爆发出来,那便无法保证爱子的平安。是以突然发难,以“大浪流沙咒”抢先控制他的意念力,不让他调动真气。然後再以“海啸流”真气将他全身真气压迫住,务求瞬间将其击倒。水伯天吴身为当今之世“大荒十大魔法师”之一,意气双修,已臻超一流之境。以他真力、意念之强,同时释放,虽仅三成力,已决非眼下的拓拔野所能抵挡。
  拓拔野只觉头昏脑涨,全身都要被挤爆一般,难受已极。突然听到科汗淮的声音如金石般破入那片波浪之声,一字字的说道:“拓拔兄弟,意守丹田,调气涌泉。”他以潮汐流真气千里传音,切破水伯天吴的真气,将拓拔野震醒。拓拔野登时一振,心想:“是了,我全身上下被老水妖的真气罩住,但惟独脚底没有!”当下强振精神,勉力调动意念力,默诵倒海流,将气海真气朝双脚涌泉穴导去。
  水伯天吴的海啸流真气虽将拓拔野真气镇住,不能外逸,但由丹田至涌泉穴的脉线由於未受压迫,仍然畅通无阻,是以不能防止他将气流导引脚底。水伯天吴只觉这少年体内自然反激的真气越来越弱,气海也渐转虚空,只道他已经受不起海啸流重压,崩溃在即。
  院内科汗淮气旋斩纵横交错,大开大合,将水妖诸将迫得节节後退。蚩尤虽然年轻气弱,却是勇悍绝伦,大刀挥舞,与宋奕之一道将围将上来的水妖击退。但寡众悬殊,胜负已分。
  水伯天吴眼见胜券在握,微笑道:“龙牙侯,我再给你最後一次机会。倘若你现下反戈认输,重回本族,烛真神自会不计前嫌。你依旧是龙牙侯、右军使。”科汗淮淡然道:“龙牙侯、右军使那就免了。倘若水族今日起革弊除陈,刀兵不兴,不用你邀请,科某自然会回去。”水伯天吴叹道:“既是如此,我只能将科兄的尸骨带回北单山了。”
  突听拓拔野大喝一声,竟提着十四郎,冲天而去。脚底真气直如破天气浪,将他推出海啸流真气的包围。众人大惊,水伯天吴更是惊诧莫名,心中登时返起一股寒意。没想到自己稍一分神,竟让他乘隙溜走。这小子真气之强,机狡万变,实在大出意料之外。假以时日,岂不是水族大敌?
  拓拔野跃到院中梧桐树梢,将无锋剑抵在十四郎咽喉,笑道:“天吴我儿,我也给你最後一次机会。神帝圣谕,你竟然敢违抗,难不成想造反麽?倘若你再不退兵,嘿嘿。”手上稍一用劲,剑锋登时没入十四郎咽喉三分,鲜血长流。众水妖失声惊呼。十四郎疼的醒将过来,脸上变色,叫道:“爹爹!”
  经此变化,水伯天吴再也不敢小觑这少年。爱子性命命系他手,自然冒险不得,但倘若受他要挟,岂不令天下人笑话?当下淡然道:“你假冒神帝使者,捏造圣谕,欺骗五帝,这大罪比之造反又如何呢?”他转身对乔羽说道:“乔城主,一个月前,神帝早已在南际山顶物化。有人瞧见拓拔野将神帝神木令偷走,伪造血书。这幕後指使之人,应当不是你吧?”蚩尤大怒,骂道:“老匹夫!你含血喷人!”纤纤叫道:“拓拔大哥偷东西?当真可笑。瞧你贼眉鼠眼,不敢真面目示人,我看哪,你才是小偷吧?”
  水伯天吴毫不理会,径直道:“木族长老唐石城在南际山上亲眼所见,那还有假麽?蜃楼城为保全自身,竟出此奸计,人神共愤。朝阳谷奉天承运,讨伐奸逆。别说牺牲犬子,即使全城战死,又有何憾?”他说的大义凛然,倒真如是义军一般。蚩尤气得面色煞白,直欲上前拼命,被科汗淮拉住。
  水伯天吴突然喝道:“宋奕之,还不动手!”那宋奕之突然将刀横在乔羽脖颈上。众人大惊,过了半晌蚩尤才嘶声叫道:“你这个奸贼。原来是你出卖蜃楼城!”乔羽脸上惊诧困惑,叹道:“宋六弟,这是为何?”宋奕之面如死灰,低声道:“乔大哥,我实有不得已的苦衷,只有对不起你了。”乔羽扬眉怒道:“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蜃楼城十几万兄弟姐妹!倘若想要乔某性命,你说上一声,乔某将头颅割了给你又有何妨?但为何连累城中百姓?”宋奕之颓然不语,面有愧色。
  水伯天吴嘿嘿笑道:“蜃楼城已被我水族大军攻下,你们困兽之斗,又有何益?”拓拔野喝道:“老水妖,快将乔城主放了,否则野少爷可真没耐性了!”他再一用劲,剑锋登时又进了三分,十四郎痛得大叫。
  水伯天吴盯着科汗淮道:“我有一个建议,不知龙牙侯愿不愿意?”科汗淮道:“倘若依旧是劝降的话,那便不用说了。”水伯天吴道:“把犬子放了,我便任由拓拔野、令嫒和乔公子走出这扇大门。”他膝下只有这麽一个儿子,虽然适才言语豪壮,但实是不敢以此相赌。况且此刻岛上尽是水族围兵,他们三个少年未必逃得出去。蚩尤厉声道:“老水妖,你当少爷是贪生怕死之辈麽?”
  科汗淮沉吟半晌,突然在纤纤耳边低声细语。纤纤不住的摇头,泪珠晶莹,夺眶而出。科汗淮摸摸她的脸颊,拭去她的眼泪。又以“千里传音”对拓拔野和蚩尤同时说道:“眼下蜃楼城虽被攻破,但仍有许多弟兄在外狩猎。要想夺回蜃楼城,首先便要保存实力,将失散的游侠们召集起来。咱们一起受困此处,定然凶多吉少。倒不若你们先行离去,暂时到东海古浪屿避上一避。我一定会和乔城主到那里与你们会合。”
  拓拔野知道此言非虚,这水伯天吴功力惊人,又有如此多水妖围困,且乔羽落在他们手中,倘若自己三人在此,恐怕只会拖累。倒不如先离开此处,说不定科汗淮心无旁骛,反倒可以伺机救出乔羽,再与他们会合。他对科汗淮极为信任,当下点头。
  科汗淮又蠕动嘴唇传音说了半晌,蚩尤却是死也不肯,只是摇头。乔羽突然大喝道:“蚩尤,乔家儿郎都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怎能如此婆婆妈妈,不成大事!”蚩尤全身一震,回头望向父亲。父子二人对视半晌,蚩尤这才稍作迟疑,缓缓点头。但方一点头,双眼登时便红了。一个多月来,拓拔野首次瞧见蚩尤如此动情脆弱,将心比心,不由替他难过。
  当下科汗淮道:“好。既然水伯这麽说,咱们便一言为定。”隔空伸掌。水伯天吴点头道:“一言为定。”隔空击掌为誓。拓拔野在十四郎耳边低声道:“孙子,今日暂且饶你一命。下次看见爷爷,赶紧逃得远远的罢。”轻轻一送,将他推下树去。早有水妖涌上前将他接住。
  拓拔野哈哈一笑,跃下梧桐,与蚩尤并肩而立。
  科汗淮传音入密道:“此去古浪屿千五海里,途中多险恶。你们一定要小心。到了岛上,纤纤极为熟悉,你们先安顿下来,不必担心。我和乔城主快则十日,慢则一月也会赶到岛上与你们会合。拓拔兄弟,我这支珊瑚笛子你先拿去,当日那首金石裂浪曲你还记得麽?”
  拓拔野点头。科汗淮传音道:“那便再好不过。倘若我和乔城主一月後仍未回到古浪屿,你便拿这支珊瑚笛到东面三百海里的珊瑚岛去找东海龙神,吹奏这金石裂浪曲,他定会借兵给你们。那时你可以带着龙神兵到蜃楼城附近海域寻找失散的游侠,共商复城大计。”
  科沙度冷冷道:“六侄子,再不让他们走,只怕就走不了了。”科汗淮从腰间取下珊瑚笛交给拓拔野,拍拍拓拔野与蚩尤的肩膀,传音道:“蜃楼城复城大举,就在你们肩上。不必儿女情长,务必以大局为重。只要齐心协力,重建自由之城便指日可待。”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纤纤就交给你们照顾了。多谢。”
  拓拔野与蚩尤齐齐点头,跃上白龙鹿的脊背。蚩尤回头瞧了一眼父亲,见他嘴角含笑,目中满是赞许期待之色,心中悲愤、难过、担忧诸多情感一起涌将上来,险些便要哭出声来,猛地回头道:“走罢!”
  拓拔野抱紧纤纤,叫道:“鹿兄,走了!”白龙鹿长嘶声中,昂首踢蹄,急电般冲出门去。纤纤回头叫道:“爹爹!爹爹!”泪眼朦胧中,瞧见门外水妖潮水般涌入院中,墙里断浪气旋斩冲天飞起,在夜空中划过一道眩目的光芒。
  ※※※
  白龙鹿蹄下生风,一路狂奔。沿途望去,火光冲天,刀光剑影,呼喝厮杀之声遍野传来。满地尸体,屋败楼破,一片狼籍。蚩尤悲不可抑,撕破衣裳,立在鹿背上嘶声狂吼。
  突然“嗖”的一声,一枝利箭破空射来,从背後贯穿蚩尤左肩。蚩尤怒吼一声,抓住箭头,将那长箭硬生生拔了出来。鲜血飞溅中,他猛然转身,抓起断月弩,弯弓搭箭,瞄也不瞄,劲射而去。後面传来一声惨呼,偷袭的弓箭手当胸中箭,翻身落马。
  拓拔野回头望去,只见黑压压一片水妖骑兵追将上来,箭如飞蝗,密集射来。当下叫道:“鹿兄,今日看你如何与飞箭赛跑!”那白龙鹿嘶鸣声中,猛然加快速度,竟在刹那间奔出数十丈远,那数百枝长箭纷纷在他们背後数丈处落地。
  蚩尤站立鹿背上,弯弓射箭,连珠不断。他天生神力,箭程范围远胜常人,瞬息间竟射死了数十名水妖,将他们吓得不敢上前。白龙鹿又奔得极快,不一会儿将就追兵抛得不见踪影。
  一路上追兵不断,前边又时不时杀出阻兵。拓拔野双掌飞舞,杀开一条血路,蚩尤箭无虚发,逼退追兵。过了小半时辰,三人一兽终於甩开追兵,冲到岸边。
  此处礁岩峭立,突兀嶙峋,绝非良港,是以没有水妖登陆。波浪汹涌,击打礁石,宏声巨响,震耳欲聋。蚩尤跃下鹿背,纵跳横跃,没入礁石之後。过了片刻,摇了一艘小型潜水船出来。原来他常常偷偷出海,生怕长辈得知,便藏了一艘性能极为良好的小船在这险滩之内。想不到今日竟派上用场。
  当下拓拔野抱起纤纤,拉着白龙鹿跃下水去,翻身爬上船。船身极小,白龙鹿上来後,几已无法圆舱。情势危急,远远的又有追兵杀来。两少年不及多想,便各摇两桨,飞也似的的朝海上划去。
  浪大风急,天空中乌云密布。海天交接处,一道闪电陡然亮起,将苍茫大海照得一片明亮。回首望去,蜃楼城岛上,火光熊熊,映红了半边夜空。梦幻般瑰丽的大荒自由之城竟就此被付之一炬。西边乌云开处,一轮昏黄圆月无语高悬。
  突然雷声隆隆,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风浪更急。小船在暗黑的大海上飘摇不定,宛如他们三人此刻的心情。前方天海茫茫,漆黑一片。有一刹那,他们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第五章
汤谷十日
  秋日正午,阳光灿烂,碧绿的大海上金光粼粼。海风轻拂,空气中满是桂花的清香。汤谷岛西面临海的石崖上,桂花盛开,一个瘦小的中年汉子正在垂钓。他坐在距离崖边丈余处,远远地探头探脑的朝崖下张望。手里握着一柄三丈长的长斧,以斧为竿,在斧梢系着一根银光闪闪的细丝。这钓鱼丝颇为奇怪,瞧来不过三四根发丝般粗细,但在海风中竟纹丝不动,笔直的插入海水之中。
  这瘦小汉子身旁,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盘膝而坐,闭目摇头,口中念念有词,膝前零落摆了几个黑色的石子。那瘦小汉子满恋焦急不耐,道:“卜算子,你到底算准了没有?当真是在此处麽?”那老者徐徐张开双眼,怒道:“自然算准了。我神卦卜算子一日十卦,定能算对一卦。先前九次都不灵验,这次定然错不了。”他言语斩钉截铁,不容一丝回寰。
  那瘦小汉子突然来了气,骂道:“你这老妖怪总是信口雌黄。他奶奶的,昨日上你当,在林子里待了一天不说,屁股还险些被竹叶青咬上一口。今日要再如此,老子今晚就将你烤了吃。”那老者卜算子皱眉道:“倘若不是昨日被辛九姑搅局,将石子弄乱了,又怎会发生那等事。怎能因你的屁股坏了我神算清誉。”
  听到“辛九姑”三字,那瘦小汉子突然打了个寒噤,不住的回头张望道:“他奶奶的,那婆娘忒可恨。要是她发觉老子拿了情丝钓鱼,那今天就不是我吃鲨鱼,而是鲨鱼吃我了。”卜算子摇头道:“放心放心,我替你算过,你是死在野狗肚里。鲨鱼没这福分。”瘦小汉子骂道:“他奶奶的,你才死在野狗肚里。”
  瘦小汉子又四下探望了半晌,道:“不成,老子信不过你。老妖怪,你再算上一卦。”卜算子大怒道:“大荒中谁不知道我卜算子一日只算十卦?告诉你此地必有大鲨鱼上钩,便决计错不了!”瘦小汉子见他如此勃然大怒,也只好作罢,口中依旧喃喃道:“他奶奶的,好不容易那十个妖怪洗澡去了,辛九姑又睡得死沉。倘若今日钓不到鲨鱼,又不知要等上多久了。”想到鲨鱼鲜美的肉味,他不禁狂吞谗涎。
  两人坐在崖边又静候了半晌,仍是毫无动静。瘦小汉子将那情丝拖将上来,凑到面前一看,情丝上系了一支巨大黝黑的铁钩,钩上那只四尺余长的金背鱼完好如初。卜算子吓了一跳道:“你胆子也忒大了,偷了辛九姑的情丝、盘谷的开天斧也罢了,怎地连那老太婆的金背鱼也、也……倘若让她知道了,你还有活路麽?”
  瘦小汉子瞪眼道:“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不用这金背鱼做饵,鲨鱼会上钩麽?难不成把你这老骨头丢到海里去?”那卜算子肚子突然咕咕叫起来,两人对望片刻,哈哈大笑,当下又将那鱼饵甩入海中。
  突然情丝震动,瘦小汉子大喜,颤声叫道:“来了来了!”他已数月未尝吃着鲨鱼肉,早已谗得食指大动。卜算子跳了起来,趴到崖边向下眺望,只见崖下碧波涌动,一道黑色的三角鱼鳍破浪摆舞。看起来果真是一条极大的纹龙鲨。卜算子颇为得意,眉飞色舞道:“我神算卜十必能中一,这条纹龙鲨的鱼翅可得归我。”
  瘦小汉子叫道:“他奶奶的,你算个卦就要鱼翅,那我偷了这些东西来钓鱼,岂不是要龙肝麽?”情急之下,真气稍泄,险些被那鲨鱼拖下崖去。大叫一声,双腿稳住,使足吃奶的力气将情丝朝岸上拉起。
  突听不远处有人尖声叫道:“成猴子,你好大胆子,敢拿老娘的情丝来钓鱼!”那瘦小汉子闻声魂飞魄散,转头一看,一个黑衣女子飞也似的奔来,背後一个九尺来高的大汉气喘吁吁的紧随其後。瘦小汉子成猴子连呼糟糕,正要抛掉情丝逃之夭夭,又听那黑衣女子喝道:“你要敢把情丝丢了,老娘将你剁成肉丝!”
  成猴子叫道:“辛九姑,你怎地这等小气,大不了将鱼翅分你便是!”那辛九姑冷笑道:“你当我象你般谗嘴麽?你这种男人,自私自利,只顾享乐,第一个该杀!”话音未落,已奔到十丈之距。
  成猴子见势不妙,突然闪电般跃起,想要溜之大吉。慌乱中却忘了手中还握着那柄特别的鱼杆。突觉杆子那头如有千钧之物剧烈震动,陡然下坠,突然想起那端乃是是纹龙鲨,大叫一声,被凭空拉去,空中翻滚,朝崖下落去。
  辛九姑怒道:“想逃到海里,哪有那麽便宜!”右手一扬,一道银丝破空飞舞,牢牢的缠在成猴子的身上,想将他拽回。但他下坠之势极为猛烈,再被那数千斤重的纹龙鲨猛烈挣动,登时将辛九姑倏然拉得如箭般窜起,一道尖叫着朝崖下跌去。
  辛九姑身在半空,电光石火间左手一甩,又是一道银丝破空飞舞,立时缠在那九尺高的大汉身上,口中叫道:“盘谷,拉我们上来!”
  那大汉盘谷猛地一个马步,银丝绷直,朝前滑了几步後纹丝不动。辛九姑与卜算子下落之势登时止住。卜算子却大喜,叫道:“我算得没错吧,我算得没错吧!早上第三卦说你们两人情丝相系,生死两忘。你们还要杀我,当真是不识天意。”成猴子骂道:“你奶奶的,快将我们拉上来。”
  盘谷大喝一声,双臂交错後拉,竟将两人连着那海中巨鲨硬生生一寸寸拔起。巨鲨癫狂剧震,那情丝极为坚韧,反复震荡丝毫没有断裂迹象。卜算子只是袖手旁观,不住的连声道:“可惜可惜,今日已算十卦,否则倒可以帮你们卜算吉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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