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记(校对)第1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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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我沉吟不答,康回似乎也不着急,眼珠滴溜溜地转动,打量着我。皱眉说:“奇怪,奇怪!小子,你不是五德之身,体内却为何有五行真气?”
  我略一踌躇,将烛龙如何炼制五行丹,骗我吞服,叉如何教我炼化五行,为他做嫁衣之事简单说了一遍。
  康回哈哈大笑“这就难怪了!小子,那厮把你当作炼丹的鼎器啦,丹成而鼎坏。没有五德之身,偏偏强炼五行真气,就好比用小溪承接黄河之水,泥沙俱下,河床尽毁,决堤泛滥是迟早的事情。你运气到‘凤池’、‘金门’、‘中枢’、‘灵台’、‘紫宫’五处穴位,看看是什么感觉。”
  我刚一运气,就像被雷电劈中,眼前一黑,剧痛攻心,浑身冷汗全都冒了出来。
  康回笑着说:“五行相克,这五处穴道首当其冲。七天之内,你的奇经八脉,就会寸寸震断,然后是十二经脉、五脏六腑,最迟不超过十二天,你身上的每一块骨骼、每一寸皮肉都会迸断碎裂,受尽痛苦而死。”
  我心头寒意大起。我不怕痛,更不怕死,但霸业未成,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去,无论如何也不甘心。
  我知道他所言非虚,也知道他必定有解救之法,说这些,无非是迫我求他相助,将他从镜里放出。
  果然,康回一转话锋:“不过天下没有合不拢的江、吹不平的浪,老子是水神的祖宗,深谙水势无形变化之妙,想要化弊为利,又有何难,只要你劈开此镜,拜我为师,七日之内,体内不但可以化解所有郁结的五行气丹,更能合而为一,修成无坚不摧的玄水真气!”
  镜面在阳光中闪着炫光,他的双眸灼灼地盯着我,仿佛燃烧着两团火,微笑着说:“大丈夫一言九鼎,永不悔改。只要你我师徒联手,当今天下,又有谁能阻挡分毫。”
  我的心里转过了千百个念头,想起姥姥,想起我所立的誓言,想起当日北海血战的惨烈情景,喉头又像被什么堵住了。
  罢了罢了,那盲从卑贱如蝼蚁的苍生与我何干?爹死了,娘死了,舅舅死了,姥姥死了,妹妹死了,彩云军的将士们全都战死了,我与这个世界本就仇深似海,就算撞断不周山也无法填平!
  这些日子以来郁积于心的悲怒、屈辱与仇恨,刹那间全都如洪水决堤,我一咬牙,转身将铜镜狠狠地掷向石壁。
  阴阳狮龙兽惊怒狂吼,“嘭”的一声,石壁碎炸,铜镜却弹回我的手心,分毫无损。
  康回哈哈笑道:“‘太极镜’以混金炼成,岂能这么容易撞裂?小子,你先用‘裂天刀’断开身上的锁链,然后再全力劈砍。”
  我反握柴刀,穿过混金链,将刀背抵在五色石上,稍一用力,捆缚在胳膊上的那条锁链果然立刻撬断开来。又奇又喜,想不到这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砍柴刀居然如此锋利。于是依法炮制,将余下的锁链一一撬断。
  罗沄从我背上软绵绵地滑落在地,脸红如桃花,仍在沉沉昏睡。我们刚一分开,铜镜背面的双蛇纹像也随之离散。
  许多年以后,我才从一个蛇族长老的口中得知解开“伏羲封印”的原因。
  为了让天柱山永不倾塌,大荒不再受洪水泛滥之苦,伏羲、女娲以“融血封印术”将康回的元神封镇在“太极镜”中,又用此镜形成“结界”,隔断了大荒与天柱山的通途。
  除非一对蛇裔的童男童女,将各自的鲜血滴在镜子的背面,又背靠背,形成与“封印式”截然相反的“解印式”,才能消融伏羲、女娲滴在镜中的血,打开“结界”。
  我虽然不是蛇裔,但姥姥为了让我将来成为众人眼中的“伏羲转世”,不留一点儿破绽,每隔三个月,就将蛇族蛮子的血注一次到我的体内。但她却绝不会想到,就是这不断轮换流淌着的蛇裔的血,让我与伏羲的宿敌相遇。
  我双手合握柴刀,奋力劈在“太极镜”上,虎口进裂,双臂酥麻,连退了十几步,铜镜没有半丝裂纹,柴刀上却已迸了两个缺口。
  阴阳狮龙兽盘旋洞外,摇头摆尾地嗽嗷怪叫,似乎在幸灾乐祸。我被激得怒火上冲,毕集全身真气,接连砍了二十几刀,刀锋卷刃,双手鲜血流淌,却始终无功而返。
  康回大为失望,摇头说:“小子,你体内五气冲克,这么下去,不但劈不开镜子,还要经脉寸断而死。‘裂天刀’纵有再大威力,在你手里也不过是破铜烂铁。算了,算了,老子先教你‘春洪诀’,再传你‘无形刀’。”
  他让我盘坐在地,运气丹田,说:“经脉如河流丹田是真气之海。你见过河流因泥沙淤积,改道泛滥,却何曾见过大海被江河所带的泥沙填埋?五行气丹郁结在你的经脉中,就好比河流中的泥石断木,要想将这些‘泥石断木’从小溪冲击到江河,再从江河冲击到大海,就只有以十倍、百倍之力,以春洪奔泄之势,日夜冲击。”
  我自小和姥姥修行玄水神功,对于水族炼气的种种法门无不烂熟于心。他所传的“春洪诀”却别开生面,认定人体内蕴藏的潜能无穷无尽,如同千年不化的雪岭冰川,只要能因时借势,将积雪化为春洪,不但可以化归气海,大涨真元,更可以将经脉中的种种“淤积之物”冲刷一尽。
  我依照他传授的心诀,意守玄窍,运气在每一个气丹郁结处反复循环周转,过了两个时辰,五处穴道的郁胀刺痛感果然消减了不少。
  他却摇头连呼太慢:“小子,照你这么练法,最快也要三年五载才能初有小成,那时你早就连骨头也剩不下了。这里有现成的寒暑之水,比起昆仑山的春洪更强了万倍。你快跳到那漩涡中心,内外感应,全速炼气。”
  海面上金光闪闪,那巨大的漩涡卷引着阴阳两界的冷暖海流,滚滚飞转。其规模声势,比“天之涯”的深壑漩涡更狂猛百倍。
  天上雪鹫盘旋,不敢靠近。几只巨花鲨擦着周沿游弋而过,顿时被飞旋卷入,高高地抛飞而起,又重重撞下,血肉四炸,转眼踪影全无。
  我心中大凛,这漩涡号称“水火海窍”,由寒暑之水交汇形成,是大荒最为凶险的地方之一。鱼鸟尚且不敢靠近,我跃入当中,不是自寻死路么?但左右都是一死,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死里求生!
  我将罗沄抱起,斜靠在五色石上,即使阴阳狮龙兽冲进来,也不敢伤她分毫。又将“太极镜”塞进怀里,紧握砍柴刀,深吸了一日气,猛地纵身飞跃,朝那漩涡疾冲而去。
  那两只狮龙兽立即展翅回旋,咆哮追来。一团团火球挟卷狂风,擦着我身侧熊熊冲过,陨星似的撞入冰洋,激起冲天浪花。
  所幸康回对这两只凶兽了如指掌,总能料得先机。我听他呼喝指点,一边御风飞行,左闪右避;一边挥舞柴刀,挥出道道弧形光浪逼得那两只孽畜不敢靠近。虽然惊险万状,却总算冲入了漩涡之中。
  “轰”的一声,大浪扶摇高喷,我还没来得吸气,便骤然沉入了水底。四周激流飞旋,湛蓝辽阔,无数水泡缤纷上涌。
  我呼吸一窒,海水汹汹灌入口鼻,忽而冰冷彻骨,忽而滚热如烧,张口呛咳,又有更多的水流涌入,憋涨得快要爆炸开来了。双手狂乱地划舞着,想冲出水面呼吸,四周的狂流却卷着我疾逮下沉。
  滚滚的漩涡就像一个无底的巨洞,无数的冰块、鱼骨、兽尸……飞旋环甩,光影闪烁。
  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就要死了。意识渐渐变得混沌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不断地往下沉陷。
  “小子,水里有的是空气,用你的皮肤呼吸!”
  依稀听见康回的叱喝,我迷迷糊糊地依从他的口诀,屏住呼吸,将水中空气滤入毛孔,透过经络、血管,丝丝脉脉地汇入心肺……突然如沐甘霖,醍醐灌顶,像是从梦魇中骤然清醒。
  又听康回喝道:“小子,意守丹田,气如春洪,将你与这漩涡同化一体,让冷暖水流与你体内的阴阳二炁同速同流。”
  这句话轻巧简单,却深蕴奥义,我用了两三个时辰才渐渐初窥其妙。随着涡流疾速旋转,仿佛与天地同化,冷暖两股水流滔滔涌,在经络间回旋奔腾,势如春洪大江,卷涤走了所有的“泥沙”与“木石”。
  我飞旋在冷暖交迭的水里,恣意地呼吸着,周身通泰。那种滋味说不出的奇妙,所有的噪音、杂念,全都消失了,仿佛变成了一条鱼,自由自在,超然物外。
  我甚至还能看见远处漂摇的水草,看见数以万计的聚散分合的彩鱼,看见海上的浮冰,看见不周山,看见白云,看见掠过白云的飞鸟……一切那么静谧,那么美丽。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康回叫道:“今天够了,上去吧!”我顺着涡流,离弦之箭似的离心疾冲,到了冰冷彻骨的“寒水”里。此时意识澄明,真气充沛,丝毫不感到寒冷,只觉得饥肠辘辘。
  恰好一条豹纹鲨游弋而来,我一掌挥出,气浪卷着水波,猛击在它尖鼻上,它吃痛翻腾,气泡汩汩。
  我趁势反撩柴刀,闪电似的劈人它的腹部,不顾它猛烈挣扎,拖着它朝上游去。鲜血如紫雾,在海水里缭绕弥散。远处的鲨群闻见腥昧,纷纷掉头冲来。我左手气刀连舞,水波剧荡,又有两条鲨鱼被劈得鲜血四溢,群鲨顿时围扑而去,顷刻间就将它们撕咬得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
  我趁势朝海面游去,“哗”的一声,高高冲天跃起。
  那两只狮龙兽正虎视眈眈地盘旋在漩涡上空,看见我的身影,立即又咆哮着展翅追来。
  火球、冰锥交替着呼啸冲至,被我柴刀格挡,轰然猛击在冰面上,大浪炸舞,吓得那些或漫步、或闲坐的白熊纷纷四散狂奔。
  相隔不过几个时辰,我仿佛已有了脱胎换骨似的变化,无论是刀芒、气浪的声势,还是御风飞行的速度,都有了极大的提升。不过片刻,便有惊无险地踏着绝壁,冲上了五色石所托顶的断层。
  那两只孽畜只能悻悻盘旋,怒吼不止。
  我哈哈大笑,许久以来第一次这么畅快。一但转头看见罗沄斜倚彩石,蛇尾盘蜷,仍然沉睡不醒,心中的喜悦顿时又淡了下去。
  我用柴刀在石壁上剜出一大块石头,磨成石锅,再将鲨鱼鳍切成薄丝儿,和着冰雪倒入锅中,双手燃气为火,烧了锅鱼翅羹美美地吃了一顿。
  吃饱喝足,困意上涌,我和衣躺在地上,睡了一觉。醒来时,东边天海处依旧大雾茫茫,霞光镀染,红日似乎一动也未曾动过。
  罗沄斜倚石壁,低眉垂睫,东风拂动着缭乱的发丝,双颊嫣红,凝着一层层淡淡的冰霜。
  我的咽喉又像被什么堵住了,即使她沉睡着,却也仿佛有莫大的魔力,让我难以逼视,无法呼吸。伸出手,想要为她拂去薄霜,她耳垂上的那两条碧蛇却蜷起身,咝咝吐芯。
  康回似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在镜子里嘿嘿冷笑:“小子,你喜欢谁不好,偏要喜欢蛇族的妖女。蛇族的女人心狠手辣,冷血无情,什么时候被她囫囵吞进肚里还不知道呢!”
  我脸上一烫,霍然起身,说:“谁说我喜欢她了?我只是……只是欠她一条性命,不可不报。请问前……师父你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她吗?”
  康回“哼”的一声:“她中了‘蛇咒’,哪有这么容易解开?又不知吃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药丸,加上元神受损,受了十九处伤,能活到现在已属侥幸了。”
  我听他语气,知道必有解救之法,一咬牙,俯身在地,朝着铜镜叩了三个响头,正式拜他为师,恳请他瞧在师徒情分上,救罗沄一命。
  不料康回不喜反怒,在镜子里暴跳如雷:“臭小子,男儿膝下有黄金,你为一个蛇族妖女,不惜下跪求人,还他奶奶的算得上老子的徒弟,配得上共工的名字吗?老子和蛇族妖女向来誓不两立,你要真想做我的徒弟,先将这妖女大卸八块,熬一锅蛇肉羹献祭老子!”
  我耳根烧烫如烧,被他骂得又羞叉怒,但既已拜他为师,又欠了罗沄救命之恩,就只有任他数落了。
  他破口大骂了半响,才渐渐松了口,叫道:“罢了罢了!老子遇到你这么一倒霉徒弟,其能自认晦气。丑话说在前头,老子只能将小妖女的‘蛇咒’暂时压镇,要想让她永不再回复蛇身,只有找南疆巫氐。哼,过了几千年,也不知道那些人鱼巫女被蛇族杀光了没?”
  顿了顿,又说:“不周山顶有一种花,并蒂而开,双瓣双蕊,是伏羲那厮栽在这里,讨女娲欢喜的,叫做‘女娲花’。寒暑之水的海底白沙里,长了一种草,双叶双枝,黑白两色,叫做‘阴阳草’。你将这两种花草采来,研磨成粉,喂这小妖女吃了,至少三五年内不会回复不了蛇形。”
  我从没听说过南疆有人鱼女巫,也没听说过“女娲花”与“阴阳草”,但听说有药医治,已心花怒放,差点儿笑出声来。
  康回冷笑着说:“你先别忙着高兴,那‘女娲花’长在离这儿三万仞的高峰,‘阴阳草’生在‘水火海窍’的正下方海底,以你现在的修为,还没采到,就被狮龙兽咬得粉碎了。要想救你心上人,先将‘春洪诀’练得初有小成了再说。”
  从那日起,我又用冰块和鲨鱼骨做了十二个沙漏,依从康回指点,在不周山与寒暑之水间静心修行。
  每天先在“水火海窍”里炼三个时辰的阴阳二炁,然后捕杀些鲨鱼海兽,带到裂洞中,或搭架烧烤,或煮成羹汤,大快朵颐。再将熬得细滑的鱼羹小心地灌入罗沄的口中,为她输气活脉。
  她虽然依旧昏睡不醒,但气血平和,呼吸均匀。倒也没有恶化的征兆,我悬着的心也逐渐放了下来。每天喂她羹汤之时,看着阳光下,她熟睡着的甜美容颜,心中总像被什么紧紧握住,酸痛、甜蜜而窒息。
  在这不周山明媚的阳光里,在这冷暖交替的风中,什么王图霸业,什么报仇雪耻,都渐渐变得缥缈模糊起来,就像那永远被大雾遮掩的天海交界,遥远而不可及。
  我甚至闪过一个念头,如果能永远这么陪伴着她,哪怕她永不醒来,哪怕我永远无法离开这里,也要比从前那颠沛流离、四处征战的日子快活得多了。但每次稍一念及,眼前立即便又晃过姥姥的脸容,不敢再多想。
  沙漏翻了又立,立了又翻,这么过了七十多天,那轮红日终于升出了茫茫大雾。我经脉中那滞胀刺痛的郁结感也早已消散一空。
  康回所授的“春洪诀”虽然还没有完全领悟,但早已倒背如流,大有斩获。体内真气越来越强沛,潜藏在丹田与任督脉中的阴阳二炁也已能随心所欲地掌握,每一次气刀挥出,都有两轮气劲,循环飞舞。
  起初与阴阳狮龙兽周旋时,只有躲避、招架之功,少有还手之力。到了三十天后,除了能抵住双兽狂风暴雨的攻击,也渐渐有了颇具威力的反击。到了六十天以后,那两只孽畜竟已被我杀得应接不暇,嗷嗷乱叫,轻易不敢再来挑衅。
  每次见我稍有喜悦、自得之态,康回就立即泼以冷水,说以我现在的真气,砍砍柴、劈劈石头尚可,要想挖出“女娲花”,震开“太极镜”,还差之甚远,更别说称霸天下了。
  这一天,修完阴阳二炁,吃过烤鱼,他忽然说:“小子,你现在的真元勉强够格了,老子传你一套‘无形刀’,等你修成此刀,嘿嘿,除了老子,天下再没人是你的敌手!”
  话音刚落,西南天海交接处,突然“轰”地冲起一道红光,将茫茫大雾照得通红一片。
第七章
女娲花与阴阳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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