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记(校对)第25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25/29

  诸夭之野宾客云集,烈炎等人必然都会前往道贺,正是浑水摸鱼的大好时机。如果运气够好,不但能救出瑶雩,找到罗沄,说不定还能杀死昌意、烈炎,闹他个天翻地覆!
  我用气刀劈开那些囚犯的枷锁,在地上划写,问他们是否想加入我麾下,一齐杀死嫘母,重建五族之治。那些人纷纷拜倒,奉我为盟主,叫嚷着要砍下赤青戊的头颅祭旗。
  我又以手代口,在地上写道,昌意大婚,万众瞩目,少昊、烈炎等各族贵侯势必赶往南海庆贺,昆仑山上只剩下公孙青阳和重病垂危的嫘母,正是刺杀他们的绝好机会。
  众人连声叫好,七嘴八舌地献谋献策,有的说应当尽快联络各路义军、合力围攻昆仑;有的说兵贵神速,要想攻其不备,越少人知道越好,最好即刻潜入螺宫,来个闪电偷袭。
  赤青戊在一旁听得摇头怒笑:“想不到苗帝陛下英武盖世,生出的儿子居然是个不分是非好歹的糊涂虫!乔共工,你为虎作伥,祸害天下,怎么对得起祖宗的英灵?怎么对得起炎帝陛下?”
  不等他说完,我猛地拔起半截断枪,贯入他的左胸,将他生生钉在地上。转过身,继续在地上划写,让那些人立即回去召集各自的人马,七天内在昆仑山下的丹熏城集合,共讨嫘母。
  那些人摩拳擦掌,高声呼应,又和我一起歃血为盟,然后骑上飞禽,各自离开。
  相柳始终笑吟吟地望着我,一言不发,直到和我骑着肥遗蛇,飞出几十里远,才抱着我的腰,柔声说:“我的夫君智勇双全,不愧是玄女之孙、苗帝之后。这‘声东击西,瞒天过海’的妙计,使得天衣无缝,别说嫘母,就算是西王母重生,也绝对料想不到。”
  我装作不明白她话中之意,她嫣然笑道:“夫君,你刺的那一枪偏了半寸,当我看不出来吗?那些火蛮子没走多远,现在多半已经将赤青戊救转过来了。往后七天,少昊、烈炎一定将重兵全都埋伏在昆仑山上,南海就更没人防范啦。”
  她就像在我的心里下了蛊,对我的想法总能了如指掌,而我却从来没能猜透她的心思。
  为了避开火族的耳目,我们昼伏夜出、朝南飞行,四天后的清晨,终于到达南海。
  万里碧天,风起云涌,无边无际的湛蓝海面上,千帆相竞。
  大荒各族、各蕃国的使节果然都赶来了,载着满满的礼物,争先恐后地驶往诸夭之野,讨好昌意。
  港口边人来人往,泊了许多将要出发的大船。来的客人太多,连水手都不够了,许多船主正站在艏楼,朝着岸上大声吆喝,招募有经验的水手。我们乔化成南荒蛮子,随着人流混上船。
  风帆猎猎,破浪前行。阳光照得遍海都是金光。我扶舷南眺,想起姥姥第一次带我和瑶雩来到南海的情景。
  那年我刚满七岁。公孙轩辕大破诸族联军的“四兽阵”,下诏废除五族之别,改设十二国。我随着姥姥逃出西荒,又辗转到了南海。
  也是在这海上,也是在八月,我们听说龙族镇海王与鲛人国主大婚,公孙轩辕将亲往道贺。
  姥姥拍着船舱,泪水盈眶,又是悲怒又是伤心,说如果我舅舅还活着,一定可以趁着婚礼,杀死轩辕,夺回天下。
  没想到天意循环,又给了我这次机会。嫘母垂危,公孙青阳性情柔弱、只要杀了昌意,公孙家再没有能和我一争短长的主人!
  身边人来人往,暄晔如沸。那些宾客要么在打赌昌意的新娘究竟是哪一族的公主,要么在猜测公孙轩辕的下落,还有不少人居然在议论我。
  短短两个月,我大战烛龙、烈炎,神出鬼没,似乎成了大荒中的名人。但在这些人眼中,姥姥已死,彩云军再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就算我真的修成了“三天子心法”,也绝对抵不过公孙轩辕的“刹那芳华”。
  我暗自冷笑,相柳握住我攥紧的拳头,低声说:“滴水穿石,百年不迟。如果公孙轩辕没有死,一定会出现在这次的婚礼上。你答应我,绝不要和他莽撞拼命。”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发丝飞舞,凝视我的眼睛里充满了温柔、关切和忧惧。
  刹那间,我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除了妹妹与姥姥,生平第一次有人这么在乎我的生死。
  和她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恍恍惚惚,如在梦里,不管是同拜天地还是那一夜的云雨,总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直到那一刻,我才鲜明而强烈的意识到,她真的已经成了我的妻子。
  但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时候,海上风浪越来越猛,白云翻腾,变幻出万千莫测的形状。一个巫师高举碧绿的乌龟壳,叹了口气,说看这光景,婚礼当天只怕要有狂风暴雨了吧。
  周围人连称可惜。
  我心里却有如怒潮汹涌。如果真有风暴,就来得更猛烈些吧。越猛烈的风暴,越能感应我体内的阴阳二炁,将“无形刀”的威力激化到最大。这样即使遇上公孙轩辕,也能有拼死一博的机会。
  有人摇头笑道:“天有不测风云,这世上的许多事情是没法卜卦算出的。比如苗帝明明与公孙轩辕、炎帝情同手足,最后惨死在姬远玄那奸贼的手上,偏偏他的儿子却像被猪油蒙了心,一心要杀死轩辕、炎帝,为姬远玄报仇雪恨。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我心里一震,这种话很早以前也曾经听人说过,我一直视作挑拔我与姥姥的谎言,不屑一顾。但不知为什么,此时听来却觉得说不出的刺耳。
  周围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谈起当年之事,从蜃楼城到古浪屿,从蟠桃会到天帝山盟,又从嫘母的婚礼谈到阪泉与涿鹿之战,时而哄然大笑,里面唏嘘感叹。
  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和姥姥所说的大相径庭,甚至完全相反。我越听越觉得郁结如堵,心中愤怒、淆乱而又难受。想起两忘崖下与烈炎的那番交手、想起他所说的那些话,更像是要窒息了一般。
  如果说烈炎当时是妄图离间,胡编乱造,这些人现在根本不知道我在船上,为什么要一齐撒这弥天大谎?还说得严丝合缝,毫厘不差?
  我心乱如麻,正想问相柳,却听见有人叫道:“那是什么?”转头望去,海面上大浪分涌,鼓起一个乌黑光滑的“山脊”。接着呜呜震耳,一条巨大的水柱从那“山脊”上破空喷起、漫天细雨般蒙蒙洒落。
  船身被晃得剧烈摇摆,众人惊呼迭起、趔趄奔跌。
  相柳眯起眼,冷笑道:“夫君,你的心上人来啦。”指甲在我手背上狠狠地一掐,钻心的疼痛。
  波涛起伏,龙鲸呜鸣着浮出水面,一个碧衣少女立在鱼背上,黑发卷舞,乘风破浪。果然是这两个月来,我们日夜追寻的罗沄。
  见到她,我的心里怦怦剧跳,刚才的那些疑虑全都烟消去散。那双紫眸扫过船上众人,却没有认出我,也没有认出男装打扮的相柳,脸上依旧是那似笑非笑的娇媚神情。
  周围口哨四起,都以为她是南海的蛮族渔女。一些年少轻狂的宾客被她的秋波勾得神魂颠倒,有的大声朝她喊话,有的则忍不住御风腾空,朝鲸鱼追去。
  相柳笑吟吟地说:“夫君,现在正是解开你‘相思果毒’的绝好机会。过了这座山,可就没这水啦。”不等我回答,已翩然冲起。
  相柳心狠手辣,又对罗沄颇有醋意,既然知道从彼处问不出“轩辕星图”的下落,一定不会再有半点儿留情。
  我虽想解除红豆情毒,却不想当真剜出她的心来。于是只好翻身抄足,紧随在相柳与那些浮浪少年之后。
  罗沄转头嫣然而笑,挥袖撒出一张巨大的碧绿渔网,迎风鼓舞,将抢在最前的几个少年兜头罩住,“轰”的一声,砸入海中,那几人被渔网的尖钩划得鲜血淋漓,吃痛大叫。
  血腥味随着波涛迅速蔓延,没过一会儿,海面上就浮出了几十只鲨鱼的三角尖鳍,朝着渔网疾速游来。
  那些人恼怒交集,越是奋力挣扎,被捆得越紧,一边强聚直气,和四面包围来的鲨鱼拼死激斗,一边朝着罗沄破口大骂。
  罗沄拍手咯咯大笑。剩下的那些少年见她出手这么毒辣,都有些惊愕骇然,踏着波浪踌躇不前,只有三五个自恃修为高强的,反被撩起好胜之心,和我们一起继续朝前追赶。
  大风鼓卷,龙鲸呜鸣着喷出一条水柱,又渐渐地沉入海里。那些少年眼睁睁地看着她咯咯大笑着消失在碧波中,又是失望又是沮丧,只好迎着远处满船的哄笑,悻悻返回。
  我抓住相柳的手,并肩冲入海中。在水火海窍的滔滔漩涡里,我修炼了许久,早已能纯熟自如地利用周身毛孔,在海里恣意呼吸。相比之下,南海的急流大浪倒算不得什么了。
  水中空气透过我的经络、血管,丝丝脉脉地汇入心肺,又透过我的手掌,沁入相柳的体内。
  她第一次尝到的这种奇妙的滋味,又惊又喜地凝视着我,嫣然一笑,更加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掌。
  深蓝色的海水无边无际,我们就像两条鱼,和四周翩然穿梭的鲨群一起,自由自在朝前游溯。
  前方两百余丈外,龙鲸拖曳着渔网,如小山般无声地移动。那五六个少年早已被憋闷得透不过气,无力挣扎,更不用说和前仆后继的鲨鱼拼斗了。
  紫红色的血雾迅速弥漫,景象惨不忍睹。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从斜侧方疾速游来,挥刀劈斩,驱散鲨群,将渔网豁开一个大洞。
  那些人如蒙大赦,箭一般朝上冲脱逃散。
  隔得太远,看不清那人的容貌,隐隐约约觉得似乎曾在哪里见过。罗沄腾云驾雾似的从鲸鱼背上踏奔而回,朝他挥鞭劈打。
  那人对她的路数似乎了如指掌,微一躲闪,便夺过长鞭,将她拽入怀里。罗沄奋力挣扎,但从那动作来看,不像是生死相搏,倒像是至为熟稔、亲密的恋人在拌嘴斗气。
  我心里一震,突然明白这个人是谁了!罗沄骑着龙鲸,大张旗鼓地出现在南海,又无缘无由地平起波澜,对这些宾客施加辣手,无非就是为了敲山震虎,引出昌意来。
  狭路相逢,我心底积抑了十几年的怒火瞬间喷薄。凝神聚气,全速朝前游去。
  但他的速度快得惊人。不像一条鱼,更像一只青云直上的大金鹏鸟,眨眼间便抱着罗沄冲出了水面。
  等到我和相柳破浪而出时,他们已经乘着苍鹫飞出了十几里外,遥不可追。
  我和相柳费尽心机,就是为了除掉昌意,怎甘心让他在眼皮底下跑了?又骑着肥遗蛇,勉力追了足足两个时辰,直到连他们那小如黑点儿的身影也消失于茫茫天海之间,才渐渐停了下来。懊丧恨怒,无以言表。
  经过这一番周折,我暂时忘却了船上听到的种种流言,又重新燃起了对公孙氏的如火仇恨。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暴露身份,我们收起肥遗蛇,假扮成落水的宾客,御风而行,混上了前面一艘驶往穷山的大船。
  傍晚时分,海上金光万里,漫天都是红彤彤的火烧云,迎面刮来的风中带着浓烈的花香,熏人欲醉。
  在一片欢呼声中,船舷终于抵达了“诸夭之野”。
  港口泊满了大大小小的两百多艘船。华灯初上,星星点点连成一片,银河似的灿烂映在海里,映衬着远处的蓝天、晚霞、连绵巍峨的雪山,说不出的明丽壮观。
  号角四起,几十个迎宾使骑着鹫鸟,有条不紊地穿梭飞翔,将宾客引上飞车,带往穷山瑰霞峰的贵宾馆。
  我早就听说过诸夭之野的美丽,但所有的描绘,都抵不上亲眼目睹的震撼。坐在飞车上,俯瞰着那浮光掠影的锦绣大地,心里的杀机戾气也仿佛被拂面的暖风融了大半。
  瑰霞峰积雪皑皑,云霞环绕。贵宾馆依着山岭连绵而建,金色的琉璃瓦在夕晖映照下,如同一条黄龙,夭矫于云海之间。
  这里原本是鸾凤国的宫殿,自从得知公孙昌意居住在诸夭之野,大荒各族的使臣就络绎不绝地飞到这里,寻纺公孙轩辕的踪迹。少昊和烈炎为公孙昌意主持大婚,将这绵延六里的恢宏宫殿群,全都征用为贵宾馆。
  相柳和我所住的,是西面山崖上的一间。窗外是彤红赤艳的漫天晚霞,和翻腾不息的金色云海。
  朝南望去,万丈峭壁如刀斧凿,一直连接到穷山的主峰。据说在那浩渺天地的中央,就是女儿国的北斗七殿,站在楼阁上,伸手就能摘到星辰。
  再朝南望去,透过川流翻涌的云层,依稀可以看见蓝色的大海。世人说穷山以南,海之所尽。那片海的南边,真的是世界的尽头么?
  每个人一生之中,总会有些时候,突然忘记了自己,忘记了自己曾走过的、和想要走的道路。
  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感到一阵苍凉入骨的惆怅与迷惘。
  短短三个月,从北海的天之涯,到这南海的海之角,穿越了整个大荒,究竟为什么而来,又为什么而往?
  那天,相柳倚窗而立,衣袂鼓舞,仿佛也被清凉的大风涤去了心尘。转过头,凝视着我,嫣然一笑,霞光映照在她的脸上,美得熠熠夺目。
  我看到她的笑容,心旌摇动,呼吸如堵,突然想起了不周山上摇曳的女娲花。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25/29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