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六册)(精注全译)第1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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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焚书坑儒,选自《帝鉴图说》。
众人经由直道回到咸阳,这才公布始皇的死讯。太子胡亥承袭帝位,成为二世皇帝。九月,在郦山安葬始皇。始皇刚即位时,就开凿郦山修建陵墓。等到他兼并天下,从全国征发七十多万刑徒,挖地至三重泉水的深度,用铜汁灌地为外棺,陵墓内部宫室、官署、奇珍、异宝充斥其中。始皇命令工匠制造机关弓弩,有人挖开陵墓接近墓室就会遭到射击。墓室里用水银做成江河湖海的样子,用机关使其相互灌注流通,上方有日月星辰,下方有山川景观。用人鱼的油脂做成蜡烛,估计可以点燃很长时间。二世说:“先帝后宫中没有儿子的嫔妃,放出宫外不合适。”他下令让她们都为始皇殉葬,死去的人非常多。下葬完毕,有人说工匠制造了机关,对里面所藏的珍宝很清楚,藏有珍宝的消息恐怕会泄漏出去。丧事办完以后,把珍宝封藏好,又把墓道的门关闭起来,把工匠和珍宝都关在里面,没有一个人逃出来。又在坟丘上种植草木,使其看上去像山丘一样。
二世皇帝元年,年二十一。赵高为郎中令,任用事【任用事:掌握大权。】。二世下诏,增始皇寝庙牺牲及山川百祀之礼,令群臣议尊始皇庙。群臣皆顿首言曰:“古者天子七庙【七庙:指天子七代祖先之庙。始祖居中,其余按父子顺序分居两侧,左称昭,右称穆。传承数代以后,在位天子只保留与自己世代较近祖宗的庙,除始祖和个别功勋卓著的祖先外,与其世代相隔太远的庙就要毁弃,而将神主移至始祖庙中,始终保持七庙的数量。】,诸侯五,大夫三,虽万世世不轶毁。今始皇为极庙,四海之内皆献贡职,增牺牲,礼咸备,毋以加。先王庙或在西雍,或在咸阳。天子仪当独奉酌祠始皇庙。自襄公已下轶毁,所置凡七庙。群臣以礼进祠,以尊始皇庙为帝者祖庙。皇帝复自称‘朕’。”
二世与赵高谋曰:“朕年少,初即位,黔首未集附。先帝巡行郡县,以示强,威服海内。今晏然【晏然:安定的样子。】不巡行,即见弱,毋以臣畜天下。”春,二世东行郡县,李斯从。到碣石,并海,南至会稽,而尽刻始皇所立刻石,石旁着大臣从者名,以章先帝成功盛德焉:
皇帝曰:“金石刻尽始皇帝所为也。今袭号而金石刻辞不称始皇帝,其于久远也如后嗣为之者,不称成功盛德。”丞相臣斯、臣去疾、御史大夫臣德昧死言:“臣请具刻诏书刻石,因明白矣。臣昧死请。”制曰:“可。”
遂至辽东而还。
二世皇帝元年(前209年),胡亥二十一岁。赵高担任郎中令,受重用执掌政事。二世下诏书,增加始皇陵寝和宗庙用的牲畜数量,提高对名山大川的祭祀等级,让群臣议论尊崇始皇庙的方法。群臣都叩头进言说:“古时候天子有七座宗庙,诸侯有五座宗庙,大夫有三座宗庙,即使经过万世也不能毁坏。现在始皇庙是级别最高的庙,四海之内都进献贡物,增加祭祀用的牲畜,礼仪都很完备,不需要再增加了。先王庙有的在西雍,有的在咸阳。按照天子的礼仪,陛下应该亲自捧着酒杯去祭拜始皇庙。自襄公以下的宗庙都已毁掉,所设置的一共七座宗庙。群臣按照礼仪进献祭品,以此尊崇始皇庙为皇帝的祖庙。皇帝应该重新自称‘朕’。”
二世和赵高商议说:“我年龄小,刚登上帝位,黔首还没有归顺。先帝巡视郡县,以此显示强大,用威势让海内民众臣服。现在天下安定而不出去巡游,就是显示弱小,无法让天下人臣服。”春季,二世向东巡视郡县,李斯随行。到达碣石后,沿海岸行进,向南到达会稽,并且在始皇所立的石碑上都刻了文字,石碑旁还刻有随行大臣的名字,来彰显先帝的丰功伟绩:
皇帝说:“这些石碑都是始皇帝所立的。现在我继承了皇帝的称号,可是这些石碑所刻文字不称始皇帝,等到很久以后看起来就像是后来继位的人所立的,配不上始皇帝的丰功伟绩。”丞相臣李斯、臣冯去疾、御史大夫臣德冒死进言:“我们请求将诏书全部刻在石碑上,这样就清楚了。我们冒死提出这一请求。”制命说:“可以。”
二世到达辽东后返回国都。
于是二世乃遵用赵高,申法令。乃阴与赵高谋曰:“大臣不服,官吏尚强,及诸公子必与我争,为之奈何?”高曰:“臣固愿言而未敢也。先帝之大臣,皆天下累世名贵人也,积功劳世以相传久矣。今高素小贱,陛下幸称举,令在上位,管中事。大臣鞅鞅【鞅鞅:同“怏怏”,不满意的样子。】,特以貌从臣,其心实不服。今上出,不因此时案郡县守尉有罪者诛之,上以振威天下,下以除去上生平所不可者。今时不师文而决于武力,愿陛下遂从时毋疑,即群臣不及谋。明主收举余民【余民:遗民,亡国之人。】,贱者贵之,贫者富之,远者近之,则上下集而国安矣。”二世曰:“善。”乃行诛大臣及诸公子,以罪过连逮少近官三郎【少近官三郎:指近侍、郎官。】,无得立者,而六公子戮死于杜。公子将闾昆弟三人囚于内宫,议其罪独后。二世使使令将闾曰:“公子不臣,罪当死,吏致法焉。”将闾曰:“阙廷之礼,吾未尝敢不从宾赞【宾赞:司仪。】也;廊庙之位,吾未尝敢失节也;受命应对,吾未尝敢失辞【失辞:说错话。】也。何谓不臣?愿闻罪而死。”使者曰:“臣不得与谋,奉书从事。”将闾乃仰天大呼天者三,曰:“天乎!吾无罪!”昆弟三人皆流涕拔剑自杀。宗室振恐。群臣谏者以为诽谤,大吏持禄取容,黔首振恐。
这时二世就采用赵高的建议,申明法令。他私下里和赵高谋划说:“大臣不顺服,官吏的势力还很强大,皇子们一定会与我争夺帝位,怎么办呢?”赵高说:“我本来就想说却没敢说。先帝的大臣,都是天下世代享有声望的权贵,他们创建功勋世代传承已经很久了。现在我向来身份卑贱,承蒙陛下的信任抬举,才让我身居高位,得以掌管宫中事务。大臣心里都很不满意,特意在表面上很顺从我,他们心里其实不服气。现在陛下外出,不如趁这个时机调查郡县守尉,如果有罪就将他处死,对上能够用声威震慑天下,对下能够铲除陛下平生所不满意的人。当今时代不能采用文治的方法而要采用武力的手段,希望陛下能够顺应时势而不要犹豫,在群臣还没来得及谋划的时候动手。圣明的君主可以收养遗民,使卑贱的人高贵,使贫穷的人富有,使远方的人归顺,那么上下就会和睦,而国家就会安定了。”二世说:“很好。”于是他诛杀很多大臣和众皇子,因罪株连近侍郎官,没有能够保住官位的人,并且始皇的其他六个儿子都在杜县被处死。公子将闾兄弟三人囚禁在内宫,最后单独审议他们的罪行。二世派使者对将闾说:“公子没有尽到大臣的职责,论罪应当处死,官吏将会施以法律制裁。”将闾说:“宫廷的礼仪,我从来不敢不服从司仪的指挥;朝廷的位次,我从来不敢不遵守礼节;接受命令回应质询,我从来不敢有言语的差错。为什么说我没有尽到大臣的职责呢?希望让我知道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之后再死去。”使者说:“我没有参与谋划,只是奉诏事。”将闾于是仰天大喊三声,说:“苍天啊!我没有罪!”兄弟三人都流着眼泪拔剑自杀。宗室子弟都非常害怕。群臣进谏的就会被认为是诽谤,大臣拿着俸禄以求安身,黔首都很害怕。
四月,二世还至咸阳,曰:“先帝为咸阳朝廷小,故营阿房宫为室堂。未就,会上崩,罢其作者,复土郦山。郦山事大毕,今释阿房宫弗就,则是章先帝举事过也。”复作阿房宫。外抚四夷,如始皇计。尽征其材士五万人为屯卫咸阳,令教射,狗马禽兽,当食者多,度不足,下调郡县转输菽粟刍藁【刍藁:牲畜吃的草料。】,皆令自赍粮食,咸阳三百里内不得食其谷。用法益刻深。
七月,戍卒陈胜等反故荆地,为“张楚”。胜自立为楚王,居陈,遣诸将徇地。山东郡县少年苦秦吏,皆杀其守尉令丞反,以应陈涉【陈涉:陈胜,字涉。】,相立为侯王,合从西乡,名为伐秦,不可胜数也。谒者【谒者:官名,负责传达政令。】使东方来,以反者闻二世。二世怒,下吏。后使者至,上问,对曰:“群盗,郡守尉方逐捕,今尽得,不足忧。”上悦。武臣自立为赵王,魏咎为魏王,田儋dān为齐王。沛公起沛。项梁举兵会kuài稽jī郡。
四月,二世回到咸阳,说:“先帝因为咸阳宫廷狭小,所以兴建阿房宫作为居室和堂屋。宫殿还没有建成,就赶上先帝去世,停止动工,调去郦山建造墓地。郦山的工程已经完毕,现在搁置阿房宫不去完成,就是表明先帝做的事情是错的。”于是继续修建阿房宫。二世对外安抚四方夷狄,沿用始皇的策略。他征集强壮的士兵五万人来驻守咸阳,教习射箭,加上狗马牲畜,每天都要消耗很多粮食,估计存储不够,就向下令从郡县转运粮食和草料,负责运送的人都需要自带粮食,咸阳三百里以内的百姓不能吃运来的谷物。二世推行的法令更加严苛。
七月,戍守边境的士卒陈胜等人在楚国故地反叛,创建“张楚”。陈胜自立为楚王,居住在陈县,派众将领攻取土地。山东郡县的年轻人深受秦朝官吏的折磨,都杀死当地的守尉和令丞反叛,来响应陈涉,相继被封为诸侯王,联合向西进军,以讨伐暴秦为名,人数多得无法计算。谒者出使东部回来后,将反叛的事情报告给二世。二世大怒,把谒者下交狱吏治罪。后派出的使者回来后,二世问他情况,使者回答说:“这些盗贼,郡里的守尉正在追捕,现在已经全部抓获了,不足以担忧。”二世很高兴。武臣自立为赵王,魏咎自立为魏王,田儋自立为齐王。沛公在沛县起兵。项梁在会稽起兵。
二年冬,陈涉所遣周章等将西至戏,兵数十万。二世大惊,与群臣谋曰:“奈何?”少府章邯曰:“盗已至,众强,今发近县不及矣。郦山徒多,请赦之,授兵以击之。”二世乃大赦天下,使章邯将,击破周章军而走,遂杀章曹阳。二世益遣长史司马欣、董翳yì佐章邯击盗,杀陈胜城父,破项梁定陶,灭魏咎临济。楚地盗名将已死,章邯乃北渡河,击赵王歇等于钜鹿。
赵高说二世曰:“先帝临制天下久,故群臣不敢为非,进邪说。今陛下富于春秋,初即位,奈何与公卿廷决事?事即有误,示群臣短也。天子称朕【朕:有征兆的意思。】,固不闻声。”于是二世常居禁中,与高决诸事。其后公卿希得朝见,盗贼益多,而关中卒发东击盗者毋已。
二年(前208年)冬季,陈涉所派遣的周章等将领向西行进到戏水,兵力数十万。二世非常吃惊,和群臣商议说:“怎么办呢?”少府章邯说:“盗贼已经到来,人多势强,现在调发附近县里的军队已经来不及了。郦山有很多刑徒,请求赦免他们,发给他们兵器来迎击盗贼。”二世于是大赦天下,派章邯率领刑徒,打退了周章的军队,最终在曹阳杀死了周章。二世又派长史司马欣、董翳协助章邯攻打盗贼,在城父杀死了陈胜,在定陶打败了项梁,在临济消灭了魏咎。楚地盗贼中有名的将领都已经死了,章邯就向北渡过黄河,在钜鹿攻打赵王歇等人。
赵高劝二世说:“先帝统治天下时间很长,因此群臣不敢做坏事,说坏话。现在陛下年轻,刚登上帝位,怎么能和公卿在朝堂上决断事情呢?如果事情有差错,就把自己的短处在群臣面前暴露了。天子自称朕,本来就不能让人轻易听到声音。”于是二世经常住在宫里,和赵高决断各种政务。从此以后公卿就很少有机会见到皇帝了,盗贼越来越多,朝廷不断从关中调发士卒向东攻打盗贼。
右丞相去疾、左丞相斯、将军冯劫进谏曰:“关东群盗并起,秦发兵诛击,所杀亡甚众,然犹不止。盗多,皆以戌xū漕转作事苦,赋税大也。请且止阿房宫作者,减省四边戍转。”二世曰:“吾闻之韩子【韩子:韩非。引文出自《韩非子·五蠹》。】曰:‘尧舜采椽不刮,茅茨不翦【翦:同“剪”。】,饭土塯liù,啜chuò土形【形:通“型”,一种瓦器。】,虽监门之养,不觳【觳:薄。】于此。禹凿龙门,通大夏,决河亭【亭:同“停”,停滞。】水,放之海,身自持筑臿,胫毋毛,臣虏之劳不烈于此矣。’凡所为贵有天下者,得肆意极欲,主重明法,下不敢为非,以制御海内矣。夫虞、夏之主,贵为天子,亲处穷苦之实,以徇百姓,尚何于法?朕尊万乘,毋其实,吾欲造千乘之驾,万乘之属,充吾号名。且先帝起诸侯,兼天下,天下已定,外攘四夷以安边竟【竟:同“境”。】,作宫室以章得意,而君观先帝功业有绪。今朕即位二年之间,群盗并起,君不能禁,又欲罢先帝之所为,是上毋以报先帝,次不为朕尽忠力,何以在位?”下去疾、斯、劫吏,案责他罪。去疾、劫曰:“将相不辱。”自杀。斯卒囚,就五刑。
右丞相冯去疾、左丞相李斯、将军冯劫进谏说:“关东各路盗贼同时起兵,秦国发兵镇压,已经杀死很多人了,可是叛乱依然没有平息。盗贼太多,正是因为戍守转运和劳役使百姓过于辛苦,赋税过于沉重。请求暂时停止阿房宫的兴建,减少四方的戍守和转运。”二世说:“我听韩子说:‘尧舜的屋椽不加整治,屋顶的茅草不加修葺,吃饭用土碗,喝水用瓦盆,现在即使是看守城门的人,也不会比这更节俭了。大禹开凿龙门,打通华夏的道路,疏导黄河的积水,将其引入大海,亲自拿着板筑和土锸,磨光了小腿的汗毛,现在奴仆的劳苦也不会比这更厉害了。’那些尊贵而拥有天下的人,应该为所欲为,主要是严明法令,下面的人就不敢做坏事,就能控制四海之内了。像虞、夏的君主,尽管贵为天子,却亲自从事穷苦的工作,为百姓做表率,这样还要法令干什么?我贵为万乘之君,却名不副实,我要制造千乘的车驾,设置万乘的臣属,以此符合的名号。况且先帝出身于诸侯,后来兼并天下,现在天下已经平定,对外能够驱逐四方夷狄来安定边境,对内兴修宫殿来显示得意,而各位都看到了先帝功业的开创过程。现在我即位两年之内,各路盗贼同时起兵,各位不能够制止,又想要废除先帝推行的政策,首先无法报答先帝,其次也不能对我尽忠效力,凭什么身居高位?”他把冯去疾、李斯、冯劫下交狱吏,追究他们的各种罪行。冯去疾、冯劫说:“将相不能受到侮辱。”于是他们自杀了。李斯最后被囚禁,遭受了各种刑罚。
三年,章邯等将其卒围钜鹿,楚上将军项羽将楚卒往救钜鹿。冬,赵高为丞相,竟案李斯杀之。夏,章邯等战数却,二世使人让邯,邯恐,使长史欣请事。赵高弗见,又弗信。欣恐,亡去,高使人捕追不及。欣见邯曰:“赵高用事于中,将军有功亦诛,无功亦诛。”项羽急击秦军,虏王离,邯等遂以兵降诸侯。
八月己亥,赵高欲为乱,恐群臣不听,乃先设验,持鹿献于二世,曰:“马也。”二世笑曰:“丞相误邪?谓鹿为马。”问左右,左右或默,或言马以阿顺赵高,或言鹿。高因阴中诸言鹿者以法。后群臣皆畏高。
三年(前207年),章邯等人率领他们的士兵包围了钜鹿,楚国的上将军项羽率领楚国的士兵前往救援钜鹿。冬季,赵高担任丞相,最终将李斯审问后杀死。夏季,章邯等人作战屡次败退,二世派人责备章邯,章邯心里很害怕,派长史司马欣向朝廷请示。赵高不接见他,又不信任他。司马欣也很害怕,就逃走了,赵高派人追捕却没有抓到。司马欣见到章邯说:“赵高在朝中独揽大权,将军有功会被处死,无功也会被处死。”项羽勐攻秦军,俘虏了王离,章邯等人于是带领军队向诸侯投降。
八月己亥日,赵高想要作乱,担心群臣不服,就事先做了一个试验,他找来一只鹿献给二世,说:“这是一匹马。”二世笑着说:“丞相错了吧?把鹿说成是马。”赵高问身边的大臣,有的沉默不语,有的为了迎合赵高就说是马,也有人说是鹿。赵高趁机把那些说是鹿的人暗中治罪。后来群臣都很畏惧赵高。
高前数言“关东盗毋能为也”,及项羽虏秦将王离等钜鹿下而前,章邯等军数却,上书请益助,燕、赵、齐、楚、韩、魏皆立为王,自关以东,大氐【氐:同“抵”。】尽畔秦吏应诸侯,诸侯咸率其众西乡。沛公将数万人已屠武关,使人私于高,高恐二世怒,诛及其身,乃谢病不朝见。二世梦白虎啮其左骖马,杀之,心不乐,怪问占梦。卜曰:“泾jīng水为祟。”二世乃斋于望夷宫,欲祠泾,沉四白马。使使责让高以盗贼事。高惧,乃阴与其婿咸阳令阎乐、其弟赵成谋曰:“上不听谏,今事急,欲归祸于吾宗。吾欲易置上,更立公子婴。子婴仁俭,百姓皆载【载:同“戴”,拥护。】其言。”使郎中令为内应,诈为有大贼,令乐召吏发卒,追劫乐母置高舍。遣乐将吏卒千余人至望夷宫殿门,缚卫令仆射,曰:“贼入此,何不止?”卫令曰:“周庐设卒甚谨,安得贼敢入宫?”乐遂斩卫令,直将吏入行射,郎宦者大惊,或走或格,格者辄死,死者数十人。郎中令与乐俱入,射上幄坐帏。二世怒,召左右,左右皆惶扰不斗。旁有宦者一人,侍不敢去。二世入内,谓曰:“公何不蚤告我?乃至于此!”宦者曰:“臣不敢言,故得全。使臣蚤言,皆已诛,安得至今?”阎乐前即二世数曰:“足下【足下:对上级的尊称,后来多用于称呼同辈。】骄恣,诛杀无道,天下共畔足下,足下其自为计。”二世曰:“丞相可得见否?”乐曰:“不可。”二世曰:“吾愿得一郡为王。”弗许。又曰:“愿为万户侯。”弗许。曰:“愿与妻子为黔首,比诸公子。”阎乐曰:“臣受命于丞相,为天下诛足下,足下虽多言,臣不敢报。”麾其兵进。二世自杀。
赵高以前多次说“关东的盗贼不会有什么作为”,等到项羽在钜鹿俘虏了秦将王离等人后继续前进,章邯等人的军队屡次败退,上书请求增兵援助,燕、赵、齐、楚、韩、魏都自立为王,自函谷关以东,民众大多背叛秦朝的官吏响应诸侯,诸侯都率领各自的军队向西进军。沛公率领几万人已经屠戮武关,派人私下与赵高联系。赵高担心二世发怒,自己受到诛杀,就以生病为借口不去朝见皇帝。二世梦见一只白虎咬他所乘车驾左边的马,将其咬死,心里很不高兴,他感到奇怪,就去问占卜的人。占卜的人说:“泾水之神在作祟。”二世于是在望夷宫斋戒,想要祭祀泾水,将四匹白马沉入水中。他派使者以盗贼的事情指责赵高。赵高很害怕,就与他的女婿咸阳令阎乐、他的弟弟赵成暗中谋划说:“皇帝不听劝谏,现在事情紧急,想要嫁祸给我们家族。我想要废掉皇帝,改立公子婴。公子婴仁爱节俭,百姓都拥戴他。”赵高派郎中令做内应,欺骗二世说有大群盗贼打过来,命令阎乐召集官吏征发士兵,挟持了阎乐的母亲安置在赵高的家里。赵高派阎乐带领一千多名士卒来到望夷宫殿门,将卫令仆射捆起来,说:“盗贼已经来到这里,为什么不阻止?”卫令说:“周庐设置的守备非常严谨,怎么会有盗贼敢闯入宫中呢?”阎乐于是斩杀卫令,径直率领吏卒边走边射箭,郎官和宦者都非常惊慌,有的逃窜,有的搏斗,搏斗的人都被杀死,死了几十人。郎中令和阎乐一起进入宫中,朝二世坐息的帷帐射箭。二世大怒,召集身边的侍卫,侍卫都感到害怕而不敢反抗。身边有一个宦者,始终陪着二世不敢离去。二世逃到内室,对近侍们说:“各位怎么不早告诉我?事情竟然到了这种地步!”宦者说:“我不敢说,所以才能保全性命。如果我早说,就已经被杀死了,怎么会活到现在?”阎乐走到二世面前列举他的罪状说:“您骄横放肆,残暴无道,天下人都背叛了您,请您自作打算。”二世说:“可以让我见丞相吗?”阎乐说:“不可以。”二世说:“我希望得到一个郡,在那里做藩王。”阎乐不答应。二世又说:“我希望做万户侯。”阎乐也不答应。二世说:“我希望和妻子儿女做黔首,就像众公子一样。”阎乐说:“我奉丞相的命令,替天下人诛杀您,您虽然说了很多,但是我不敢向丞相报告。”阎乐指挥他的士兵向前。二世自杀而死。
阎乐归报赵高,赵高乃悉召诸大臣公子,告以诛二世之状。曰:“秦故王国,始皇君天下,故称帝。今六国复自立,秦地益小,乃以空名为帝,不可。宜为王如故,便。”立二世之兄子公子婴【二世之兄子公子婴:《六国年表》作“二世兄子婴”,《李斯列传》作“乃召始皇弟,授之玺”,关于子婴的身世,史学界众说纷纭。二世为始皇少子,与赵高谋划诛杀诸公子,因此子婴不会是始皇的子孙,而可能出自宗室旁支,且年长于二世。】为秦王。以黔首葬二世杜南宜春苑中。令子婴斋,当庙见,受王玺。斋五日,子婴与其子二人谋曰:“丞相高杀二世望夷宫,恐群臣诛之,乃详yáng【详:通“佯”,假装。】以义立我。我闻赵高乃与楚约,灭秦宗室而王关中。今使我斋见庙,此欲因庙中杀我。我称病不行,丞相必自来,来则杀之。”高使人请子婴数辈,子婴不行,高果自往,曰:“宗庙重事,王奈何不行?”子婴遂刺杀高于斋宫,三族高家以徇咸阳。子婴为秦王四十六日,楚将沛公破秦军入武关,遂至霸上,使人约降子婴。子婴即系颈以组,白马素车,奉天子玺符,降轵道旁。沛公遂入咸阳,封宫室府库,还军霸上。居月余,诸侯兵至,项籍为从长,杀子婴及秦诸公子宗族。遂屠咸阳,烧其宫室,虏其子女,收其珍宝货财,诸侯共分之。灭秦之后,各分其地为三,名曰雍王、塞王、翟王,号曰三秦。项羽为西楚霸王,主命分天下王诸侯,秦竟灭矣。后五年,天下定于汉。
阎乐回来向赵高报告,赵高于是召集所有大臣和公子,告诉他们诛杀二世的情况。赵高说:“秦国原本只是一个王国,始皇统治天下,所以号称皇帝。现在六国重新自立为王,秦国土地日益缩小,却空有皇帝名号,这是不可以的。应该像过去那样称王,这样才合适。”赵高立二世兄长的儿子公子婴为秦王。用黔首的礼仪将二世埋葬在杜县以南的宜春苑中。赵高命令子婴斋戒,到宗庙祭祀祖先,接受秦王的印玺。斋戒五天后,子婴和他的两个儿子密谋说:“丞相赵高在望夷宫杀死了二世皇帝,担心群臣诛杀他,就假借道义立我为王。我听说赵高竟然和楚国约定,消灭秦国宗室之后在关中自立为王。现在他让我斋戒祭祖,这是想要趁机在宗庙里杀死我。我借口生病不去,丞相一定会亲自来到这里,来的时候我们就杀死他。”赵高派人请了子婴几次,子婴都不去,赵高果然亲自来了,说:“宗庙祭祀是重要的事情,大王怎么能不去呢?”子婴就在斋戒的宫室里将赵高刺杀,然后诛灭赵高的三族在咸阳示众。子婴做秦王四十六天,楚将沛公打败秦军进入武关,于是驻扎在霸上,派人与子婴约定投降。子婴就用丝绳系住脖子,乘坐白马素车,捧着天子的印玺和符节,在轵道旁投降。沛公于是进入咸阳,封闭宫室府库,回到霸上驻扎。过了一个多月,诸侯的军队到了,项籍是诸侯联军首领,把子婴和秦国众公子的宗族全部杀光。最终他屠戮咸阳城,将宫室烧掉,俘虏当地的年轻女子,劫掠宫中的珍宝财物,和诸侯瓜分了。秦国灭亡以后,其领土被一分为三,封给雍王、塞王、翟王,号称三秦。项羽是西楚霸王,主管分封天下立诸侯王,秦朝终于灭亡了。五年以后,汉朝统一天下。
太史公曰:秦之先伯翳,尝有勋于唐虞之际,受土赐姓。及殷夏之间微散。至周之衰,秦兴,邑于西垂【垂:同“陲”,边境。】。自缪公以来,稍蚕食诸侯,竟成始皇。始皇自以为功过五帝,地广三王,而羞与之侔。善哉乎贾生【贾生:贾谊。】推言之也!曰:
秦并兼诸侯山东三十余郡,缮津关,据险塞,修甲兵而守之。然陈涉以戍卒散乱之众数百,奋臂大呼,不用弓戟之兵,锄櫌【櫌:同“耰”,用于碎土的农具。】白梃,望屋而食【望屋而食:指行军不带粮草,就地取食。】,横行天下。秦人阻险不守,关梁不阖,长戟不刺,强弩不射。楚师深入,战于鸿门,曾无藩篱之艰。于是山东大扰,诸侯并起,豪俊相立。秦使章邯将而东征,章邯因以三军之众要市于外,以谋其上。群臣之不信,可见于此矣。子婴立,遂不寤【寤:同“悟”。】。藉使子婴有庸主之材,仅得中佐,山东虽乱,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庙之祀未当绝也。
太史公说:秦国的祖先伯翳,曾经在唐尧和虞舜之时创建功勋,受封土地获赐姓氏。其宗族到夏朝和商朝时候逐渐衰微。到周朝衰败后,秦国兴起,在西部边境创建城邑。自缪公以来,秦国逐渐蚕食诸侯,最后成就始皇的伟业。始皇认为自己的功绩超过五帝,统治的国土超过三王,以和三王五帝相提并论为羞耻。贾生的论述太好了!他说:
秦国兼吞诸侯在山东地区的三十多个郡,修缮渡口和关隘,占据险峻的要塞,训练士兵来防守国土。然而陈涉凭借几百个散乱的戍卒,举起双臂大喊一声,不用弓箭矛戟等兵器,只用农具和木棍,就地取食,横行天下。秦人有险要地形却不能固守,有关隘桥梁却不能封锁,有长柄矛戟却不能刺杀,有强弓劲弩却不能射击。楚国的军队深入腹地,在鸿门交战,竟然没有遇到像越过篱笆一样的困难。当时山东大乱,诸侯并起,豪杰俊才相继称王。秦国派遣章邯率军东征,章邯在外利用手中的重兵进行要挟,向朝廷谋取私利。群臣不讲信用,可以从这件事看清楚了。子婴被立为王,最终也没有醒悟。如果子婴具备普通的才能,只要得到中等才能的辅臣,即使山东叛乱,秦国的故地还是可以保全的,宗庙的祭祀也不会断绝。
秦地被山带河以为固,四塞之国也。自缪公以来,至于秦王,二十余君,常为诸侯雄。岂世世贤哉?其势居然也。且天下尝同心并力而攻秦矣。当此之世,贤智并列,良将行其师,贤相通其谋,然困于阻险而不能进,秦乃延入战而为之开关,百万之徒逃北而遂坏。岂勇力智慧不足哉?形不利,势不便也。秦小邑并大城,守险塞而军,高垒毋战,闭关据厄è,荷戟而守之。诸侯起于匹夫,以利合,非有素王【素王:有帝王之德而无帝王之位的人。】之行也。其交未亲,其下未附,名为亡秦,其实利之也。彼见秦阻之难犯也,必退师。安土息民,以待其敝,收弱扶罢【罢:通“疲”。】,以令大国之君,不患不得意于海内。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而身为禽者,其救败非也。
秦地背靠群山,有黄河环绕,以此固守,是四面都有屏障的国家。自缪公以来,一直到秦王,二十多个君主,曾经称雄于诸侯。难道秦国世代都有贤君吗?是其地理形势所决定的。何况天下诸侯曾经同心协力攻打秦国了。在这个时候,贤人和智者同时涌现,优秀的将领统率士兵,贤明的宰相进献谋略,然而因为险峻的地形而不能前进,秦国却可以对各国军队敞开关塞使其深入腹地,结果上百万的士兵败退而覆灭。难道是因为六国的武力和智慧不够吗?这是因为地形不利,形势不便。秦国将小邑合并为大城,在险要的地方驻军防守,高筑营垒不去交战,封闭关口拒守险隘,士兵手持长矛戍守。诸侯以平民的身份起兵为了利益而结盟,并不具备帝王的德行。他们之间的交情并不深厚,下属也并非诚心归服,名义上是为了消灭秦国,实际是为了从中获利。当他们看见秦国地势险阻,很难进犯,一定会撤军。如果秦国休养生息,等待诸侯自行衰败,再收养和扶助其贫弱的子民,来向大国之君发号施令,不愁不在四海之内施展抱负。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自己却被擒获,是因为他挽救败亡的策略错误。
秦王足己【足己:自以为是。】不问,遂过而不变。二世受之,因而不改,暴虐以重祸。子婴孤立无亲,危弱无辅。三主惑而终身不悟,亡,不亦宜乎?当此时也,世非无深虑知化之士也,然所以不敢尽忠拂过者,秦俗多忌讳之禁,忠言未卒于口而身为戮没矣。故使天下之士,倾耳而听,重足而立,钳口而不言。是以三主失道,忠臣不敢谏,智士不敢谋,天下已乱,奸不上闻,岂不哀哉!先王知雍【雍:通“壅”。】蔽之伤国也,故置公卿、大夫、士,以饰法设刑,而天下治。其强也,禁暴诛乱而天下服。其弱也,五伯征而诸侯从。其削也,内守外附而社稷存。故秦之盛也,繁法严刑而天下振;及其衰也,百姓怨望而海内畔矣。故周五序【五序:公、侯、伯、子、男五爵,代指分封诸侯。】得其道,而千余岁不绝。秦本末并失,故不长久。由此观之,安危之统相去远矣。野谚曰“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是以君子为国,观之上古,验之当世,参以人事,察盛衰之理,审权势之宜,去就有序,变化有时,故旷日长久而社稷安矣。
秦孝公据殽yáo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而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当是时,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备,外连衡【连衡:也作“连横”,与“合纵”都是战国时期的主要外交战略。在地理形势上,秦国位于最西方,六国在东方分居南北,东西为横,南北为纵,因此六国联合抗秦称合纵,秦国分化合纵而各个击破六国称连横,并称“纵横”。】而斗诸侯,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秦王自以为是,不向大臣咨询问题,于是犯下错误也不知道改正。二世继承了这一错误,沿袭而不改悔,凶狠残暴的做法加重了祸患。子婴孤立无援,危殆无助。以上三位君主迷惑而终身没有醒悟,最终亡国,不也是正常的吗?在这个时候,世上并不是没有深谋远虑和明白事理的人,然而人们都不敢竭尽忠心纠正错误的原因,正是由于秦国的风俗中有很多禁忌,好话还没有完全说出口而自己就已经被杀害了。因此全天下的人,都侧耳倾听,叠足站立,闭口不言。所以三位君主违背正道,忠诚的大臣不敢进谏,智慧的谋士不敢献策,天下已经混乱,坏事不向朝廷禀告,难道不可悲吗?古代圣王知道受到蒙蔽会损害国家,所以设置了公卿、大夫、士,来整饬法令,设置刑罚,因而天下太平。国势强盛的时候,能够禁止暴行,讨伐叛乱,使天下人臣服。国势衰弱的时候,五霸四处征讨,使诸侯顺服。国势更加衰微的时候,对内加强守备,对外依附强国,使国家得以残存。所以秦国强盛的时候,用严刑酷法使天下震慑;等到衰弱的时候,就导致百姓怨恨和海内反叛了。所以周朝分封诸侯推行正道,而延续一千多年也没有断绝。秦国把根本和末节都失去了,因此不能长久。由此看来,国家安危的统绪已经背离了。民间有句谚语说“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所以君子治理国家,会观察远古的得失,考察当代的所为,参考世间的人情,明白兴衰的道理,考虑变化的形势,懂得取舍,适时改革,所以国家就能够长治久安了。
秦孝公占据殽山和函谷关,拥有雍州地区,君臣固守国土而窥探周王室,有席卷天下、征服世界、囊括四海的意图,以及吞并八方的心愿。在那个时候,商君辅佐他,对内设立法度,重视农耕和纺织,以及整修战备,对外连横而与诸侯争斗,这样秦人轻而易举地获得了西河以外的土地。
孝公既没,惠王、武王蒙故业,因遗册【册:同“策”。】,南兼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秦,不爱珍器重宝肥美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从缔交,相与为一。当是时,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知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重士,约从离衡,并韩、魏、燕、楚、齐、赵、宋、卫、中山之众。于是六国之士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之属为之谋,齐明、周最、陈轸、昭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之徒通其意,吴起、孙膑、带佗、儿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朋制其兵。常以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叩关而攻秦。秦人开关延敌,九国之师逡qūn巡xún遁逃而不敢进。秦无亡矢遗镞zú之费,而天下诸侯已困矣。于是从散约解,争割地而奉秦。秦有余力而制其敝,追亡逐北,伏尸百万,流血漂卤【卤:通“橹”,大盾。】。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强国请服,弱国入朝。延及孝文王、庄襄王,享国日浅,国家无事。
孝公去世以后,惠王、武王继承原有的基业,沿袭遗留的策略,向南兼并汉中,向西攻打巴、蜀,向东割占肥沃的土地,夺取险要的郡县。诸侯感到害怕,结盟而商量削弱秦国的方法,不吝惜奇珍异宝和肥美的土地,来招揽天下的士人,缔结合纵联盟,彼此结合在一起。在这个时候,齐国有孟尝君,赵国有平原君,楚国有春申君,魏国有信陵君。这四位公子,都是英明智慧而忠诚守信的人,为人宽厚而爱护他人,尊敬贤士而重视人才,相约合纵来破坏连横,集合了韩、魏、燕、楚、齐、赵、宋、卫、中山的兵众。当时六国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这样的人出谋划策,有齐明、周最、陈轸、昭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这样的人传递意见,有吴起、孙膑、带佗、儿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这样的人统领军队。诸侯经常凭借十倍于秦国的土地,上百万人的兵众,敲击函谷关而进攻秦国。秦人打开关口迎敌,九国的军队徘徊逃遁而不敢前进。秦国没有消耗一兵一卒,就已经让天下诸侯处于困境之中。于是合纵盟约宣告瓦解,诸侯争相割让土地进献给秦国。秦国有足够的力量来利用各国的短处,追赶逃亡的敌人,杀敌百万,流出的鲜血足以使盾牌漂浮起来。秦国借助有利条件,宰割天下,划分山河,强大的国家请求归顺,弱小的国家入朝进贡。延续到孝文王、庄襄王,这两位秦王在位时间短,国家太平无事。
及至秦王,续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棰拊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颈,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于是废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堕名城,杀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铸鐻,以为金人十二,以弱黔首之民。然后斩华为城,因河为津,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谿以为固。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谁何:盘查。】,天下以定。秦王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
秦王既没,余威振于殊俗。陈涉,瓮牖绳枢【瓮牖绳枢:破瓮为窗户,草绳为门轴,形容家境贫穷。】之子,甿隶之人,而迁徙之徒,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贤,陶朱、猗yī顿之富,蹑足行伍之间,而倔起什伯【什伯:军中以十人为什,百人为伯。】之中,率罢散之卒,将数百之众,而转攻秦。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景:同“影”。】从,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到秦王在位时,继承六代先王留下的伟业,举起长鞭而统治全国,吞并东西二周而消灭诸侯,登上至尊的帝位而控制天地四方,手持鞭杖来笞打天下,声威震动四海。秦王向南攻取百越地区,设置桂林、象郡,百越的君主都低下头,用绳索系住脖子,把性命交给下级官吏。秦王又派蒙恬到北方修筑长城,以此为防御的屏障,使匈奴退却七百多里,胡人不敢南下牧马,武士不敢挽弓复仇。这时秦王废弃古代圣王的法则,焚烧诸子百家的典籍,以此愚弄百姓。他摧毁名城,杀死豪杰,收聚天下的兵器集中到咸阳,销毁后铸成编钟,以及十二个铜人,以此削弱黔首的反抗力量。然后他噼开华山为城垣,利用黄河为渡口,占据高达亿丈的城池,俯视深不可测的山谷来固守。优秀的将领以强劲的弓弩把守在要害的地方,忠诚的大臣和精锐的士兵手持利刃来盘查过往行人,天下因此安定。秦王的心里,以为关中的坚固,就像千里金城,子孙可以世代继承帝王的功业。
秦王死后,余威震慑远方。陈涉,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从事佣耕杂役的人,又是被迁徙的刑徒,才能比不上一个普通人,没有仲尼、墨翟的贤明,也没有陶朱、猗顿的富有,跻身于行伍之间,在士卒之中崛起,率领疲惫散乱的士卒,带着几百个人,转过身攻打秦国。他们砍伐树木制作兵器,高举竹竿作为旗帜。天下人聚集响应,携带着粮食,如影相随,山东豪杰同时起兵而灭掉了秦国宗族。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殽函之固自若也。陈涉之位,非尊于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之君;锄櫌棘矜,非锬【锬:同“铦”,锋利。】于句戟长铩也;谪戍之众,非抗于九国之师;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乡时之士也。然而成败异变,功业相反也。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比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语矣。然秦以区区之地,千乘之权,招八州【八州:天下九州,秦属雍州。】而朝同列,百有余年矣。然后以六合为家,殽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堕huī,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秦并海内,兼诸侯,南面称帝,以养四海,天下之士斐然乡xiàng风,若是者何也?曰近古之无王者久矣。周室卑微,五霸既殁,令不行于天下,是以诸侯力政【力政:以武力征伐。政,通“征”。】,强侵弱,众暴寡,兵革不休,士民罢敝。今秦南面而王天下,是上有天子也。既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虚心而仰上,当此之时,守威定功,安危之本在于此矣。
况且当时秦朝的天下并不弱小,雍州的土地,殽山和函谷关的险固和以前一样。陈涉的地位,并不比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等国的君主尊贵;粗糙的农具,并不比钩戟长矛锋利;被贬谪到边疆戍守的士卒,并不能与九国的军队抗衡;深谋远虑,和行军用兵的方法,也比不上过去的谋士。然而成败的情况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所创建的功业也截然相反。使者以山东六国的势力与陈涉比较优劣,无论是权势还是力量,都不能相提并论了。然而秦国凭借一块很小的国土,只有一千辆兵车的力量,让八州诸侯前来朝见与自己地位相同的秦王,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一百多年了。此后秦国将天地四方视为私产,把殽山和函谷关设为宫殿,一个人起来发难而使宗庙都被毁灭,自己也死在别人手中,被天下人耻笑,这是为什么呢?因为秦国不施行仁义而使进攻和防守的形势发生了变化。
秦国吞并四海之内,统一天下诸侯,面向南方称帝,安抚国内百姓,天下的士人都欣然归向教化,产生这样的局面是什么原因呢?因为近古以来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帝王统一天下了。周朝逐渐衰败,五霸已经去世,天子的政令不能通行于天下,所以诸侯通过武力对外征战,强国侵略弱国,人多欺负人少,战乱不断,百姓疲惫。现在秦王面向南方治理天下,这就在上面有了一个天子。芸芸众生都希望能安居乐业,没有人不虚心敬仰天子。在这个时候,保持威势,巩固基业,就是国家安危的关键了。
秦王怀贪鄙之心,行自奋之智,不信功臣,不亲士民,废王道,立私权,禁文书而酷刑法,先诈力而后仁义,以暴虐为天下始。夫并兼者高诈力,安定者贵顺权,此言取与守不同术也。秦离战国而王天下,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无异也。孤独而有之,故其亡可立而待。借使秦王计上世之事,并殷周之迹,以制御其政,后虽有淫骄之主而未有倾危之患也。故三王之建天下,名号显美,功业长久。
秦王怀有贪婪卑鄙的心,运用独断专行的智慧,不信任有功之臣,不亲近士人百姓,废弃先王的法度,树立个人的权威,查禁图书而施行严刑酷法,把权术和武力放在前面,把仁德和道义放在后面,以凶狠残暴为统治天下的序幕。兼并天下的人崇尚权术和武力,安定天下的人主张顺应形势,这就是说取天下与守天下的方法是不同的。秦国结束战国时代而称王于天下,可是治道不变,政令不改,这就是取天下和守天下的方法没有不同。秦王只身一人占有天下,因此灭亡也为期不远了。假使秦王能够参考上古的事情,以及商朝和周朝的历史,来制定治国的政策,后世即使有骄奢淫逸的君主,也不会出现危亡的灾难。因此三王创建天下,名号显扬善美,功业长久流传。
今秦二世立,天下莫不引领而观其政。夫寒者利裋shù褐而饥者甘糟糠,天下之嗷áo嗷,新主之资也。此言劳民之易为仁也。乡使二世有庸主之行,而任忠贤,臣主一心而忧海内之患,缟素【缟素:指丧服。】而正先帝之过,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后,建国立君以礼天下,虚囹圉而免刑戮,除去收帑【收帑:将罪犯的妻儿贬为官奴的刑罚。】污秽之罪,使各反其乡里,发仓廪,散财币,以振【振:同“赈”。】孤独穷困之士,轻赋少事,以佐百姓之急,约法省刑以持其后,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更节修行,各慎其身,塞万民之望,而以威德与天下,天下集矣。即四海之内,皆讙然各自安乐其处,唯恐有变,虽有狡猾之民,无离上之心,则不轨之臣无以饰其智,而暴乱之奸止矣。
现在秦二世继位,天下没有人不伸长脖子而观望他的政策。受冻的人渴望粗布短衣而挨饿的人渴望粗茶淡饭,天下人的呼声,就是新皇帝的资本。这就是说对劳苦民众的愿望很容易用仁政来满足。假如二世具有普通君主的德行,并且任用忠臣贤士,君臣同心而忧虑四海之内的愁苦,在守丧期间能够纠正先帝的错误,把土地分给百姓,并且分封功臣的后代,创建封国设置国君来礼敬天下人,空出监狱而免除酷刑,废除罚没官奴和污人身体的刑罚,让罪犯各自返回家乡,打开国库,散发钱财,赈济孤独穷困的人,减轻赋税和徭役,帮助百姓走出困境,减轻刑法来延续前面的政策,使天下的百姓都能重新做人,改善品行,各自谨慎地约束自己,满足万民的愿望,再用威势治理天下,天下就安定了。在四海之内,都欣然安居乐业,只怕发生变乱,即使有狡猾的人,也不会产生背叛皇帝的想法,那么不法的奸臣就不能掩饰他的阴谋,而暴乱的恶行也可以制止了。
二世不行此术,而重之以无道,坏宗庙与民,更始作阿房宫,繁刑严诛,吏治刻深,赏罚不当,赋敛无度,天下多事,吏弗能纪,百姓困穷而主弗收恤。然后奸伪并起,而上下相遁,蒙罪者众,刑戮相望于道,而天下苦之。自君卿以下至于众庶,人怀自危之心,亲处穷苦之实,咸不安其位,故易动也。是以陈涉不用汤武之贤,不藉公侯之尊,奋臂于大泽而天下响应者,其民危也。故先王见始终之变,知存亡之机,是以牧民【牧民:统治人民。】之道,务在安之而已。天下虽有逆行之臣,必无响应之助矣。故曰“安民可与行义,而危民易与为非”,此之谓也。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身不免于戮杀者,正倾非也。是二世之过也。
二世没有采用这种方法,而是更加暴虐无道,毁坏宗庙,伤害臣民,又开始修建阿房宫,制定严刑酷法,官吏处理政务十分严苛,奖赏和惩罚不适当,赋税和徭役无限制,天下事情繁多,官吏无法处理,百姓贫困而君主不能安抚。此后奸邪诈伪之人同时作乱,全国上下相互隐瞒,获罪的人越来越多,受刑被杀的人堵住了道路,而天下人深受其苦。自君卿以下到平民百姓,每个人都感到自己处境危险,处在穷困苦难之中,都不能安于自己的位置,所以容易动摇。因此陈涉不需要具有商汤和周武王的才能,也不需要具有公侯的地位,只在大泽乡举起手臂,天下人就群起响应了,这是因为民众感到处境危险。所以古代圣王能够洞察事物的变化发展,从中得知国家存亡的关键,因此统治人民的方法,只在于使其安定罢了。天下即使有倒行逆施的臣子,也一定不会得到人民的响应了。所以说“生活安定的民众可以对其推行仁义,而处境危险的民众容易与其为非作歹”,说的就是这个道理。皇帝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自己却不能免于被杀戮,正是因为挽救危亡的方法不正确。这是二世的错误。
襄公立,享国十二年。初为西畤zhì。葬西垂。生文公。
文公立,居西垂宫。五十年死,葬西垂。生静公。
静公不享国而死。生宪公。
宪公【宪公:《秦本纪》误作“宁公”。】享国十二年,居西新邑。死,葬衙。生武公、德公、出子。
出子享国六年,居西陵。庶长弗忌、威累、参父三人,率贼贼出子鄙衍,葬衙。武公立。
武公享国二十年。居平阳封宫。葬宣阳聚东南。三庶长伏其罪。德公立。
德公享国二年。居雍大郑宫。生宣公、成公、缪公。葬阳。初伏,以御蛊【蛊:这里指伤人的热毒邪气。】。
宣公享国十二年。居阳宫。葬阳。初志【志:记载。】闰月。
成公享国四年,居雍之宫。葬阳。齐伐山戎、孤竹。
缪公享国三十九年。天子致霸。葬雍。缪公学着人【着人:门屏间的侍卫。】。生康公。
康公享国十二年。居雍高寝。葬竘qǔ社。生共公。
共公享国五年,居雍高寝。葬康公南。生桓公。
桓公享国二十七年。居雍太寝。葬义里丘北。生景公。
景公享国四十年。居雍高寝。葬丘里南。生毕公。
毕公【毕公:《秦本纪》作“哀公”。】享国三十六年。葬车里北。生夷公。
夷公不享国。死,葬左宫。生惠公。
惠公享国十年。葬车里。生悼公。
悼公享国十五年。葬僖公【僖公:即景公。】西。城雍。生剌龚公。
剌龚公【剌龚公:《秦本纪》作“厉公”。】享国三十四年。葬入里。生躁公、怀公。其十年,彗星见。
躁公享国十四年。居受寝。葬悼公南。其元年,彗星见。
怀公从晋来。享国四年。葬栎lì圉氏。生灵公【生灵公:灵公为怀公之孙。】。诸臣围怀公,怀公自杀。
肃灵公【肃灵公:即灵公。】,昭子【昭子:怀公太子,未继位。】子也。居泾阳。享国十年。葬悼公西。生简公。
简公从晋来。享国十五年。葬僖公西。生惠公。其七年,百姓初带剑。
惠公享国十三年。葬陵圉。生出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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