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校注本)第6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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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德大喜,即时修书,差孙乾赍金珠,从小路径至汉中,先来见杨松,说知此事,送了金珠。松大喜,先引孙乾见张鲁,陈言方便。鲁曰:“玄德只是左将军,如何保得我为汉宁王?”杨松曰:“他是大汉皇叔,正合保奏。”张鲁大喜,便差人教马超罢兵。孙乾只在杨松家听回信。
不一日,使者回报:“马超言未成功,不可退兵。”张鲁又遣人去唤,又不肯回。一连三次不至。杨松曰:“此人素无信行,不肯罢兵,其意必反。”遂使人流言云:“马超意欲夺西川,自为蜀主,与父报仇,不肯臣于汉中。”张鲁闻之,问计于杨松。松曰:“一面差人去说与马超:‘汝既欲成功,与汝一月限,要依我三件事,若依得便有赏,否则必诛:一要取西川,二要刘璋首级,三要退荆州兵。三件事不成,可献头来。’一面教张卫点军守把关隘,防马超兵变。”鲁从之,差人到马超寨中,说这三件事。超大惊曰:“如何变得恁的?”乃与马岱商议:“不如罢兵。”杨松又流言曰:“马超回兵,必怀异心。”于是张卫分七路军,坚守隘口,不放马超兵入。超进退不得,无计可施。
孔明谓玄德曰:“今马超正在进退两难之际,亮凭三寸不烂之舌,亲往超寨,说马超来降。”玄德曰:“先生乃吾之股肱心腹,倘有疏虞,如之奈何?”孔明坚意要去,玄德再三不肯放去。正踌躇间,忽报赵云有书荐西川一人来降。玄德召入问之,其人乃建宁俞元人也,姓李名恢,字德昂。玄德曰:“向日闻公苦谏刘璋,今何故归我?”恢曰:“吾闻‘良禽相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前谏刘益州者,以尽人臣之心;既不能用,知必败矣。今将军仁德布于蜀中,知事必成,故来归耳。”玄德曰:“先生此来,必有益于刘备。”恢曰:“今闻马超在进退两难之际,恢昔在陇西,与彼有一面之交,愿往说马超归降,若何?”孔明曰:“正欲得一人替吾一往。愿闻公之说词。”李恢于孔明耳畔陈说如此如此。孔明大喜,即时遣行。
恢行至超寨,先使人通姓名。马超曰:“吾知李恢乃辩士,今必来说我。”先唤二十刀斧手伏于帐下,嘱曰:“令汝砍,即砍为肉酱。”须臾,李恢昂然而入。马超端坐帐中不动,叱李恢曰:“汝来为何?”恢曰:“特来作说客。”超曰:“吾匣中宝剑新磨,汝试言之,其言不通,便请试剑。”恢笑曰:“将军之祸不远矣,但恐新磨之剑,不能试吾之头,将欲自试也。”超曰:“吾有何祸?”恢曰:“吾闻越之西子,善毁者不能闭其美;齐之无盐,善美者不能掩其丑。日中则昃,月满则亏,此天下之常理也。今将军与曹操有杀父之仇,而陇西又有切齿之恨;前不能救刘璋而退荆州之兵,后不能制杨松而见张鲁之面;目下四海难容,一身无主。若复有渭桥之败,冀城之失,何面目见天下之人乎?”超顿首谢曰:“公言极善,但超无路可行。”恢曰:“公既听吾言,帐下何故伏刀斧手?”超大惭,尽叱退。恢曰:“刘皇叔礼贤下士,吾知其必成,故舍刘璋而归之。公之尊人,昔年曾与皇叔约共讨贼。公何不背暗投明,以图上报父仇,下立功名乎?”马超大喜,即唤杨柏入,一剑斩之,将首极共恢一同上关来降玄德。玄德亲自接入,待以上宾之礼。超顿首谢曰:“今遇明主,如拨云雾而见青天。”
时孙乾已回。玄德复命霍峻、孟达守关,便撤兵来取成都。赵云、黄忠接入绵竹。人报蜀将刘晙、马汉引军到。赵云曰:“某愿往擒此二人。”言讫,上马引军出。玄德在城上管待马超吃酒,未曾安席,子龙已斩二人之头,献于筵前。马超亦惊,倍加敬重。超曰:“不须主公军马厮杀,超自唤出刘璋来降;如不肯降,超自与弟马岱取成都,双手奉献。”玄德大喜,是日尽欢。
却说败兵回到益州报刘璋。璋大惊,闭门不出。人报城北马超救兵到,刘璋方敢登城望之。见马超、马岱立于城下,大叫:“请刘季玉答话。”刘璋在城上问之,超在马上以鞭指曰:“吾本领张鲁兵来救益州,谁想张鲁听信杨松谗言,反欲害我。今已归降刘皇叔。公可纳士拜降,免致生灵受苦;如或执迷,吾先攻城矣。”刘璋惊得面如土色,气倒于城上。众官救醒,璋曰:“吾之不明,悔之何及!不若开门投降,以救满城百姓。”董和曰:“城中尚有兵三万馀人,钱帛粮草可支一年,奈何便降?”刘璋曰:“吾父子在蜀二十馀年,无恩德以加百姓。攻战三年,血肉捐于草野,皆我罪也,我心何安?不如投降,以安百姓。”众人闻之,皆堕泪。忽一人进曰:“主公之言,正合天意。”视之,乃巴西西充国人也,姓谯名周,字允南。此人素晓天文。璋问之,周曰:“某夜观乾象,见群星聚于蜀郡,其大星光如皓月,乃帝王之象也。况一载之前,小儿谣云:‘若要吃新饭,须待先主来。’此乃预兆,不可逆天道。”黄权、刘巴闻言皆大怒,欲斩之。刘璋挡住。忽报:“蜀郡太守许靖,逾城出降矣。”刘璋大哭归府。
次日,人报刘皇叔遣幕宾简雍在城下唤门。璋令开门接入。雍坐车中,傲睨自若。忽一人掣剑大喝曰:“小辈得志,旁若无人。汝敢藐视吾蜀中人物耶?”雍慌下车迎之。此人乃广汉绵竹人也,姓秦名宓,字子敕。雍笑曰:“不识贤兄,幸勿见责。”遂同入见刘璋,具说玄德宽洪大度,并无相害之意。于是刘璋决计投降,厚待简雍。次日,亲赍印绶、文籍,与简雍同车出城投降。玄德出寨迎接,握手流涕曰:“非吾不行仁义,奈势不得已也。”共入寨,交割印绶、文籍,并马入城。
玄德入成都,百姓香花灯烛,迎门而接。玄德到公厅,升堂坐定。郡内诸官皆拜于堂下,惟黄权、刘巴闭门不出。众将忿怒,欲往杀之。玄德慌忙传令曰:“如有害此二人者,灭其三族!”玄德亲自登门,请二人出仕。二人感玄德恩礼,乃出。孔明请曰:“今西川平定,难容二主,可将刘璋送去荆州。”玄德曰:“吾方得蜀郡,未可令季玉远去。”孔明曰:“刘璋失基业者,皆因太弱耳。主公若以妇人之仁,临事不决,恐此土难以长久。”玄德从之,设一大宴,请刘璋收拾财物,佩领振威将军印绶,令将妻子良贱尽赴南郡公安住歇,即日起行。
玄德自领益州牧。其所降文武,尽皆重赏,定拟名爵:严颜为前将军,法正为蜀郡太守,董和为掌军中郎将,许靖为左将军长史,庞义为营中司马,刘巴为左将军,黄权为右将军。其馀吴懿、费观、彭羕、卓膺、李严、吴兰、雷铜、李恢、张翼、秦宓、谯周、吕义,霍峻、邓芝、杨洪、周群、费祎、费诗、孟达,文武投降官员共六十馀人,并皆擢用。诸葛亮为军师,关云长为荡寇将军、汉寿亭侯,张飞为征虏将军、新亭侯,赵云为镇远将军,黄忠为征西将军,魏延为扬武将军,马超为平西将军。孙乾、简雍、糜竺、糜芳、刘封、吴班、关平、周仓、廖化、马良、马谡、蒋琬、伊籍,及旧日荆襄一班文武官员,尽皆升赏。遣使赍黄金五百斤、白银一千斤、钱五千万、蜀锦一千匹,赐与云长。其馀官将,给赏有差。杀牛宰马,大饷士卒,开仓赈济百姓,军民大悦。
益州既定,玄德欲将成都有名田宅分赐诸官。赵云谏曰:“益州人民屡遭兵火,田宅皆空。今当归还百姓,令安居复业,民心方服;不宜夺之为私赏也。”玄德大喜,从其言。
使诸葛军师定拟治国条例,刑法颇重。法正曰:“昔高祖约法三章,黎民皆感其德。愿军师宽刑省法,以慰民望。”孔明曰:“君知其一,未知其二。秦用法暴虐,万民皆怨,故高祖以宽仁得之。今刘璋暗弱,德政不举,威刑不肃,君臣之道,渐以陵替。宠之以位,位极则残;顺之以恩,恩竭则慢。所以致弊,实由于此。吾今威之以法,法行则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则知荣。恩荣并济,上下有节。为治之道,于斯著矣。”法正拜服。
自此军民安靖。四十一州地面,分兵镇抚,并皆平定。法正为蜀郡太守,凡平日一餐之德,睚眦之怨,无不报复。或告孔明曰:“孝直太横,宜稍斥之。”孔明曰:“昔主公困守荆州,北畏曹操,东惮孙权,赖孝直为之辅翼,遂翻然翱翔,不可复制。今奈何禁止孝直,使不得少行其意耶?”因竟不问。法正闻之,亦自敛戢。
一日,玄德正与孔明闲叙,忽报云长遣关平来谢所赐金帛。玄德召入。平拜罢,呈上书信曰:“父亲知马超武艺过人,要入川来,与之比试高低。教就禀伯父此事。”玄德大惊曰:“若云长入蜀,与孟起比试,势不两立。”孔明曰:“无妨,亮自作书回之。”玄德只恐云长性急,便教孔明写了书,发付关平星夜回荆州。平回至荆州,云长问曰:“我欲与马孟起比试,汝曾说否?”平答曰:“军师有书在此。”云长拆开视之,其书曰:
亮闻将军欲与孟起分别高下。以亮度之,孟起虽雄烈过人,亦乃黥布、彭越之徒耳,当与翼德并驱争先,犹未及美髯公之绝伦超群也。今公受任守荆州,不为不重,倘一入川,若荆州有失,罪莫大焉。惟冀明照。
云长看毕,自绰其髯笑曰:“孔明知我心也。”将书遍示宾客,遂无入川之意。
却说东吴孙权知玄德并吞西川,将刘璋逐于公安,遂召张昭、顾雍商议曰:“当初刘备借我荆州时,说取了西川,便还荆州。今已得巴蜀四十一州,须用取索汉上诸郡。如其不还,即动干戈。”张昭曰:“吴中方宁,不可动兵。昭有一计,使刘备将荆州双手奉还主公。”正是:
西蜀方开新日月,东吴又索旧山川。
未知其计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甘当军令——意谓甘愿受到军法的处罚。​
狮盔兽带——以狮头作为装饰的头盔,带扣上有兽头作为装饰的腰带。​
锦马超——形容马超相貌堂堂,衣着华丽。锦:有花纹的彩色丝织品。这里用作形容词。​
平吞——全吞,一口吞下。宋·苏辙《同子瞻泛汴泗明日复赋》诗:“平吞百涧暴,灭尽三洪恶。”​
问——向。​
谲诈——诡诈,狡诈,奸诈。​
陈言方便——这里指转述刘备与张鲁的交易。方便:利益。指刘备保举张鲁为汉宁王。​
素无信行——意谓向来不守信用,品行恶劣。​
流言——散播谣言。​
恁(nèn嫩)的——亦作“恁地”、“恁底”。如此,这样。​
良禽相木而栖——相:挑选,选择。木:树木。“良禽相木而栖”语意本《左传·哀公十一年》:“鸟则择木,木岂能择鸟。”借喻贤能之士选择明主而事。​
西子——即春秋时越国美女西施。《管子·小称》:“毛嫱、西施,天下之美人也。”参见第四十四回“范蠡献西施之计”条注。​
无盐——战国时齐国丑女。本名锺灵春,因生于无盐邑,故称“无盐”或“无盐女”。因其极有智慧,被齐宣王立为王后。汉·刘向《列女传·齐锺灵春》:“锺灵春者,齐无盐邑之女,宣王之正后也。其为人极丑无双,臼头深目,长指大节,卬鼻结喉,肥项少发。”(卬鼻:鼻孔朝上。卬:同“仰”。)后遂为丑女的代称。​
日中则昃(zè仄),月满则亏——昃:太阳偏西。“日中则昃,月满则亏”本《周易·丰卦》:“日中则昃,月盈则食,天地盈虚,与时消息,而况于人乎!”孔颖达疏:“盛必有衰,自然常理。日中至盛,过中则昃。月满则盈,过盈则食。”又《战国策·秦策三》:“日中则移,月满则亏。”意谓太阳到正午后就要偏西,月亮到圆满后就要亏缺。比喻事物盛极则衰,事物发展到一定程度就向相反的方向转化。​
尊人——对他人父亲的尊称。​
背暗投明——参见第十四回“弃暗投明”条注。​
拨云雾而见青天——语本“开云见白日”,出自汉·牟融《牟子》(一名《理惑论》)其二四:“吾自闻道已来,如开云见白日,炬火入冥室焉。”(白日:太阳。)意谓犹如拨开乌云浓雾,见到青天。比喻人走出困境,看到了光明的前途。​
西充国——地名,在今四川南充县西北。​
傲睨(n
ì逆)——傲慢无礼,斜眼看人。​
旁若无人——语出《史记·刺客列传》:“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于市中,相乐也,已而相泣,旁若无人者。”(筑:古代的一种打击弦乐器,形似筝,颈细肩圆,十三弦,以竹尺击弦发音。)意谓好像旁边没有人。形容人态度高傲,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妇人之仁——语出《史记·淮阴侯列传》:“项王见人,恭敬慈爱,言语呕呕;人有疾病,泣涕分食饮。至使人有功当封爵者,印刓敝,忍不能予。此所谓妇人之仁也。”(呕呕:和悦貌。印刓敝:官印的棱角被磨光了。予:给。)意谓犹如妇人般的仁慈。指不识大体,只给人以小恩小惠或在小事情上有不忍之心。​
给赏有差——按照功劳大小、官级高低给予不同的赏赐。差:区别。​
“昔高祖”二句——事见《史记·高祖本纪》、《汉书·高祖纪》:汉高祖刘邦攻克秦都咸阳后,为争取民心,宣布:“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馀悉除去秦法。”“秦人大悦,争持牛羊酒食献飨军士。”​
为治之道,于斯著矣——意谓治国的道理,不外乎上述这些。于斯:如此。指上面的一番话。​
安靖——安定太平。​
睚眦(yá
z
ì芽字)之怨,无不报复——睚眦:瞪眼怒视。比喻极小的怨恨。这二句语本“睚眦之怨必报”,出自《史记·范睢蔡泽列传》:“范睢于是散家财物,尽以报所尝困戹者。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意谓对他瞪过一下眼睛的人也要报复。比喻极小的怨恨也要报复。​
敛戢(j
í集)——收敛,节制。​
黥(q
í
ng情)布、彭越——二人都是汉高祖刘邦的猛将。黥布:即英布。因英布曾犯法被鲸面(在脸上刺字),故称“黥布”。​
并驱争先——并驱:并排齐跑。争先:力争跑到最前面或力争领先。“并驱争先”出自三国蜀·诸葛亮《答关羽书》(见《三国志·蜀志·关羽传》):“孟起(马超)兼资文武,雄烈过人,一世之杰,黥(布)、彭(越)之徒,当与益德(张飞)并驱争先,犹未及髯(指关羽)之绝伦逸群也。”意谓犹如两匹或多匹马齐跑比赛,皆力争要跑到最前面。比喻相互竞争,力争优胜。​
绝伦超群——绝伦:超过同辈。绝:超越,超过。伦:辈,类。超群:超过众人。“绝伦超群”本“绝伦超奇”,出自《史记·龟策列传》:“通一伎之士,咸得自效,绝伦超奇者为右,无所阿私。”意谓超过同辈和众人。形容出类拔萃,无与伦比,极其优秀。​
惟冀明照——希望明察。惟:语助词,无实义。​
须用——必定要,一定要。​
第六十六回
关云长单刀赴会
伏皇后为国捐生
却说孙权要索荆州,张昭献计曰:“刘备所倚仗者,诸葛亮耳。其兄诸葛瑾今仕于吴,何不将瑾老小执下,使瑾入川告其弟,令劝刘备交割荆州:‘如其不还,必累及我老小。’亮念同胞之情,必然应允。”权曰:“诸葛瑾乃诚实君子,安忍拘其老小?”昭曰:“明教知是计策,自然放心。”权从之,召诸葛瑾老小,虚监在府;一面修书,打发诸葛瑾往西川去。不数日,早到成都,先使人报知玄德。玄德问孔明曰:“令兄此来为何?”孔明曰:“来索荆州耳。”玄德曰:“何以答之?”孔明曰:“只须如此如此。”
计会已定,孔明出郭接瑾,不到私宅,径入宾馆。参拜毕,瑾放声大哭。亮曰:“兄长有事但说,何故发哀?”瑾曰:“吾一家老小休矣!”亮曰:“莫非为不还荆州乎?因弟之故,执下兄长老小,弟心何安?兄休忧虑,弟自有计还荆州便了。”
瑾大喜,即同孔明入见玄德,呈上孙权书。玄德看了,怒曰:“孙权既以妹嫁我,却乘我不在荆州,竟将妹子潜地取去,情理难容!我正要大起川兵,杀下江南,报我之恨,却还想来索荆州乎?”孔明哭拜于地曰:“吴侯执下亮兄长老小,倘若不还,吾兄将全家被戮。兄死,亮岂能独生?望主公看亮之面,将荆州还了东吴,全亮兄弟之情。”玄德再三不肯,孔明只是哭求。玄德徐徐曰:“既如此,看军师面,分荆州一半还之:将长沙、零陵、桂阳三郡与他。”亮曰:“既蒙见允,便可写书与云长,令交割三郡。”玄德曰:“子瑜到彼,须用善言求吾弟。吾弟性如烈火,吾尚惧之,切宜仔细。”
瑾求了书,辞了玄德,别了孔明,登途径到荆州。云长请入中堂,宾主相叙。瑾出玄德书曰:“皇叔许先以三郡还东吴,望将军即日交割,令瑾好回见吾主。”云长变色曰:“吾与吾兄桃园结义,誓共匡扶汉室。荆州本大汉疆土,岂得妄以尺寸与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虽吾兄有书来,我却只不还。”瑾曰:“今吴侯执下瑾老小,若不得荆州,必将被诛,望将军怜之。”云长曰:“此是吴侯谲计,如何瞒得我过?”瑾曰:“将军何太无面目?”云长执剑在手曰:“休再言,此剑上并无面目。”关平告曰:“军师面上不好看,望父亲息怒。”云长曰:“不看军师面上,教你回不得东吴。”
瑾满面羞惭,急辞下船,再往西川见孔明。孔明已自出巡去了。瑾只得再见玄德,哭告云长欲杀之事。玄德曰:“吾弟性急,极难与言。子瑜可暂回,容吾取了东川、汉中诸郡,调云长往守之,那时方得交付荆州。”瑾不得已,只得回东吴见孙权,具言前事。孙权大怒曰:“子瑜此去,反复奔走,莫非皆是诸葛亮之计?”瑾曰:“非也。吾弟亦哭告玄德,方许将三郡先还,又无奈云长恃顽不肯,”孙权曰:“既刘备有先还三郡之言,便可差官前去长沙、零陵、桂阳三郡赴任,且看如何。”瑾曰:“主公所言极善。”权乃令瑾取回老小,一面差官往三郡赴任。
不一日,三郡差去官吏,尽被逐回,告孙权曰:“关云长不肯相容,连夜被逐回吴,迟后者便要杀。”孙权大怒,差人召鲁肃,责之曰:“子敬昔为刘备作保,借吾荆州。今刘备已得西川,不肯归还,子敬岂得坐视?”肃曰:“肃已思得一计,正欲告主公。”权问:“何计?”肃曰:“今屯兵于陆口,使人请关云长赴会。若云长肯来,以善言说之;如其不从,伏下刀斧手杀之。如彼不肯来,随即进兵,与决胜负,夺取荆州便了。”孙权曰:“正合吾意,可即行之。”阚泽进曰:“不可。关云长乃世之虎将,非等闲可及,恐事不谐,反遭其害。”孙权怒曰:“若如此,荆州何日可得?”便命鲁肃速行此计。
肃乃辞孙权,至陆口,召吕蒙、甘宁商议,设宴于陆口寨外临江亭上,修下请书,选帐下能言快语一人为使,登舟渡江。江口关平问了,遂引使人入荆州,叩见云长,具道鲁肃相邀赴会之意,呈上请书。云长看书毕,谓来人曰:“既子敬相请,我明日便来赴宴。汝可先回。”使者辞去。关平曰:“鲁肃相邀,必无好意,父亲何故许之?”云长笑曰:“吾岂不知耶?此是诸葛瑾回报孙权,说吾不肯还三郡,故令鲁肃屯兵陆口,邀我赴会,便索荆州。吾若不往,道吾怯矣。吾来日独驾小舟,只用亲随十馀人,单刀赴会,看鲁肃如何近我。”平谏曰:“父亲奈何以万金之躯,亲蹈虎狼之穴?恐非所以重伯父之寄托也。”云长曰:“吾于千枪万刃之中,矢石交攻之际,匹马纵横,如入无人之境,岂忧江东群鼠乎?”马良亦谏曰:“鲁肃虽有长者之风,但今事急,不容不生异心,将军不可轻往。”云长曰:“昔战国时赵人蔺相如无缚鸡之力,于渑池会上,觑秦国君臣如无物,况吾曾学万人敌者乎?既已许诺,不可失信。”良曰:“纵将军去,亦当有准备。”云长曰:“只教吾儿选快船十只,藏善水军五百,于江上等候。看吾认旗起处,便过江来。”平领命,自去准备。
却说使者回报鲁肃,说云长慨然应允,来日准到。肃与吕蒙商议:“此来若何?”蒙曰:“彼带军马来,某与甘宁各人领一军伏于岸侧,放炮为号,准备厮杀;如无军来,只于庭后伏刀斧手五十人,就筵间杀之。”计会已定。
次日,肃令人于岸口遥望。辰时后,见江面上一只船来,梢公水手只数人;一面红旗风中招飐,显出一个大“关”字来。船渐近岸,见云长青巾绿袍,坐于船上。旁边周仓捧着大刀,八九个关西大汉各跨腰刀一口。鲁肃惊疑,接入庭内。叙礼毕,入席饮酒,举杯相劝,不敢仰视。云长谈笑自若。
酒至半酣,肃曰:“有一言诉与君侯,幸垂听焉:昔日令兄皇叔,使肃于吾主之前保借荆州暂住,约于取川之后归还。今西川已得,而荆州未还,得毋失信乎?”云长曰:“此国家之事,筵间不必论之。”肃曰:“吾主只区区江东之地,而肯以荆州相借者,为念君侯等兵败远来,无以为资故也。今已得益州,则荆州自应见还。乃皇叔但肯先割三郡,而君侯又不从,恐于理上说不去。”云长曰:“乌林之役,左将军亲冒矢石,戮力破敌,岂得徒劳而无尺土相资?今足下复来索地耶?”肃曰:“不然。君侯始与皇叔同败于长坂,计穷力竭,将欲远窜,吾主矜念皇叔身无处所,不爱土地,使有所托足,以图后功。而皇叔愆德隳好,已得西川,又占荆州,贪而背义,恐为天下所耻笑。惟君侯察之。”云长曰:“此皆吾兄之事,非某所宜与也。”肃曰:“某闻君侯与皇叔桃园结义,誓同生死,皇叔即君侯也,何得推托乎?”
云长未及回答,周仓在阶下厉声言曰:“天下土地,惟有德者居之,岂独是汝东吴当有耶?”云长变色而起,夺周仓所捧大刀,立于庭中,目视周仓而叱曰:“此国家之事,汝何敢多言?可速去。”仓会意,先到岸口,把红旗一招。关平船如箭发,奔过江东来。
云长右手提刀,左手挽住鲁肃手,佯推醉曰:“公今请吾赴宴,莫提起荆州之事。吾今已醉,恐伤故旧之情。他日令人请公到荆州赴会,另作商议。”鲁肃魂不附体,被云长扯至江边。吕蒙、甘宁各引本部军欲出,见云长手提大刀,亲握鲁肃,恐肃被伤,遂不敢动。云长到船边,却才放手,早立于船首,与鲁肃作别。肃如痴似呆,看关公船已乘风而去。后人有诗赞关公曰:
藐视吴臣若小儿,单刀赴会敢平欺。
当年一段英雄气,尤胜相如在渑池。
云长自回荆州。
鲁肃与吕蒙共议:“此计又不成,如之奈何?”蒙曰:“可即申报主公,起兵与云长决战。”肃即时使人申报孙权。权闻之大怒,商议起倾国之兵,来取荆州。忽报:“曹操又起三十万大军来也。”权大惊,且教鲁肃休惹荆州之兵,移兵向合淝、濡须,以拒曹操。
却说操将欲起程南征,参军傅干,字彦材,上书谏操。书略曰:
干闻用武则先威,用文则先德,威德相济,而后王业成。往者天下大乱,明公用武攘之,十平其九。今未承王命者,吴与蜀耳。吴有长江之险,蜀有崇山之阻,难以威胜。愚以为且宜增修文德,按甲寝兵,息军养士,待时而动。今若举数十万之众,顿长江之滨,倘贼凭险深藏,使我士马不得逞其能,奇变无所用其权,则天威屈矣。惟明公详察焉。
曹操览之,遂罢南征。兴设学校,延礼文士。于是侍中王粲、杜袭、卫凯、和洽四人议欲尊曹操为魏王。中书令荀攸曰:“不可。丞相官至魏公,荣加九锡,位已极矣。今又进升王位,于理不可。”曹操闻之,怒曰:“此人欲效荀彧耶?”荀攸知之,忧愤成疾,卧病十数日而卒,亡年五十八岁。操厚葬之,遂罢魏王事。
一日,曹操带剑入宫,献帝正与伏后共坐。伏后见操来,慌忙起身。帝见曹操,战栗不已。操曰:“孙权、刘备各霸一方,不尊朝廷,当如之何?”帝曰:“尽在魏公裁处,”操怒曰:“陛下出此言,外人闻之,只道吾欺君也。”帝曰:“君若肯相辅则幸甚,不尔,愿垂恩相舍。”操闻言,怒目视帝,恨恨而出。左右或奏帝曰:“近闻魏公欲自立为王,不久必将篡位。”帝与伏后大哭。后曰:“妾父伏完常有杀操之心,妾今当修书一封,密与父图之。”帝曰:“昔董承为事不密,反遭大祸。今恐又泄漏,朕与汝皆休矣。”后曰:“旦夕如坐针毡,似此为人,不如早亡。妾看宦官中之忠义可托者,莫如穆顺,当令寄此书。”乃即召穆顺入屏后,退去左右近侍。帝、后大哭,告顺曰:“操贼欲为魏王,早晚必行篡夺之事。朕欲令后父伏完密图此贼,而左右之人俱贼心腹,无可托者。欲汝将皇后密书寄与伏完,量汝忠义,必不负朕。”顺泣曰:“臣感陛下大恩,敢不以死报。臣即请行。”后乃修书付顺。
顺藏书于发中,潜出禁宫,径至伏完宅,将书呈上。完见是伏后亲笔,乃谓穆顺曰:“操贼心腹甚众,不可遽图。除非江东孙权、西川刘备二处起兵于外,操必自往,此时却求在朝忠义之臣一同谋之,内外夹攻,庶可有济。”顺曰:“皇丈可作书复帝后,求密诏,暗遣人往吴、蜀二处,令约会起兵,讨贼救主。”伏完即取纸写书付顺。顺乃藏于头髻内,辞完回宫。
原来早有人报知曹操,操先于宫门等候。穆顺回,遇曹操,操问:“那里去来?”顺答曰:“皇后有病,命求医去。”操曰:“召得医人何在?”顺曰:“还未召至。”操喝左右,遍搜身上,并无夹带,放行。忽然风吹落其帽,操又唤回,取帽视之,遍观无物,还帽令戴。穆顺双手倒戴其帽。操心疑,令左右搜其头发中,搜出伏完书来。操看时,书中言欲结连孙、刘为外应。操大怒,执下穆顺于密室问之,顺不肯招。操连夜点起甲兵三千,围住伏完私宅,老幼并皆拿下,搜出伏后亲笔之书,随将伏氏三族尽皆下狱。平明,使御林将军郗虑持节入宫,先收皇后玺绶。
是日,帝在外殿,见郗虑引三百甲兵直入,帝问曰:“有何事?”虑曰:“奉魏公命收皇后玺。”帝知事泄,心胆皆碎。虑至后宫,伏后方起。虑便唤管玺绶人索取玉玺而出。伏后情知事发,便于殿后椒房内夹壁中藏躲。少顷,尚书令华歆引五百甲兵入到后殿,问宫人:“伏后何在?”宫人皆推不知。歆教甲兵打开朱户,寻觅不见。料在壁中,便喝甲士破壁搜寻。歆亲自动手,揪后头髻拖出。后曰:“望免我一命。”歆叱曰:“汝自见魏公诉去。”后披发跣足,二甲士推拥而出。
原来华歆素有才名,向与邴原、管宁相友善,时人称三人为一龙:华歆为龙头,邴原为龙腹,管宁为龙尾。一日,宁与歆共种园蔬,锄地见金。宁挥锄不顾;歆拾而视之,然后掷下。又一日,宁与歆同坐观书,闻户外传呼之声,有贵人乘轩而过。宁端坐不动,歆弃书往观。宁自此鄙歆之为人,遂割席分坐,不复与之为友。后来管宁避居辽东,常戴白帽,坐卧一楼,足不履地,终身不肯仕魏。而歆乃先事孙权,后归曹操,至此乃有收捕伏皇后一事。后人有诗叹华歆曰:
华歆当日逞凶谋,破壁生将母后收。
助虐一朝添虎翼,骂名千载笑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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