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校注本)第7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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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帐谈兵按六韬,安排香饵钓鲸鳌。
三分自是多英俊,又显江南陆逊高。
却说陆逊已定了破蜀之策,遂修笺遣使奏闻孙权,言指日可以破蜀之意。权览毕,大喜曰:“江东复有此异人,孤何忧哉!诸将皆上书言其懦,孤独不信,今观其言,果非懦也。”于是大起吴兵来接应。
却说先主于猇亭尽驱水军,顺流而下,沿江屯扎水寨,深入吴境。黄权谏曰:“水军沿江而下,进则易,退则难。臣愿为前驱,陛下宜在后阵,庶万无一失。”先主曰:“吴贼胆落,朕长驱大进,有何碍乎?”众官苦谏,先主不从。遂分兵两路:命黄权督江北之兵,以防魏寇;先主自督江南诸军,夹江分立营寨,以图进取。
细作探知,连夜报知魏主,言:“蜀兵伐吴,树栅连营,纵横七百馀里,分四十馀屯,皆傍山林下寨。今黄权督兵在江北岸,每日出哨百馀里,不知何意。”魏主闻之,仰面笑曰:“刘备将败矣。”群臣请问其故,魏主曰:“刘玄德不晓兵法,岂有连营七百里而可以拒敌者乎?包原隰险阻屯兵者,此兵法之大忌也。玄德必败于东吴陆逊之手,旬日之内,消息必至矣。”群臣犹未信,皆请拨兵备之。魏主曰:“陆逊若胜,必尽举吴兵去取西川。吴兵远去,国中空虚,朕虚托以兵助战,令三路一齐进兵,东吴唾手可取也。”众皆拜服。魏主下令,使曹仁督一军出濡须,曹休督一军出洞口,曹真督一军出南郡:“三路军马会合日期,暗袭东吴。朕随后自来接应。”调遣已定。
不说魏兵袭吴。且说马良至川,入见孔明,呈上图本而言曰:“今移营夹江,横占七百里,下四十馀屯,皆依溪傍涧,林木茂盛之处。皇上令良将图本来与丞相观之。”孔明看讫,拍案叫苦曰:“是何人教主上如此下寨?可斩此人。”马良曰:“皆主上自为,非他人之谋。”孔明叹曰:“汉朝气数休矣!”良问其故,孔明曰:“包原隰险阻而结营,此兵家之大忌。倘彼用火攻,何以解救?又岂有连营七百里而可拒敌乎?祸不远矣!陆逊拒守不出,正为此也。汝当速去见天子,改屯诸营,不可如此。”良曰:“倘今吴兵已胜,如之奈何?”孔明曰:“陆逊不敢来追,成都可保无虞。”良曰:“逊何故不追?”孔明曰:“恐魏兵袭其后也。主上若有失,当投白帝城避之。吾入川时,已伏下十万兵在鱼腹浦矣。”良大惊曰:“某于鱼腹浦往来数次,未尝见一卒,丞相何作此诈语?”孔明曰:“后来必见,不劳多问。”马良求了表章,火速投御营来。孔明自回成都,调拨军马救应。
却说陆逊见蜀兵懈怠,不复提防,升帐聚大小将士听令曰:“吾自受命以来,未尝出战。今观蜀兵,足知动静,故欲先取江南岸一营。谁敢去取?”言未毕,韩当、周泰、凌统等应声而出曰:“某等愿往。”逊教皆退不用,独唤阶下末将淳于丹曰:“吾与汝五千军,去取江南第四营,蜀将傅彤所守。今晚就要成功。吾自提兵接应。”淳于丹引兵去了。又唤徐盛、丁奉曰:“汝等各领兵三千,屯于寨外五里,如淳于丹败回,有兵赶来,当出救之,却不可追去。”二将自引军去了。
却说淳于丹于黄昏时分领兵前进,到蜀寨时已三更之后。丹令众军鼓噪而入。蜀营内傅彤引军杀出,挺枪直取淳于丹。丹敌不住,拨马便回。忽然喊声大震,一彪军拦住去路,为首大将赵融。丹夺路而走,折兵大半。正走之间,山后一彪蛮兵拦住,为首番将沙摩柯。丹死战得脱,背后三路军赶来。比及离营五里,吴军徐盛、丁奉二人两下杀来,蜀兵退去,救了淳于丹回营。
丹带箭入见陆逊请罪。逊曰:“非汝之过也,吾欲试敌人之虚实耳。破蜀之计,吾已定矣。”徐盛、丁奉曰:“蜀兵势大,难以破之,空自损兵折将耳。”逊笑曰:“吾这条计,但瞒不过诸葛亮耳。天幸此人不在,使我成大功也。”遂集大小将士听令:使朱然于水路进兵,来日午后东南风大作,用船装载茅草,依计而行;韩当引一军攻江北岸,周泰引一军攻江南岸,每人手执茅草一把,内藏硫黄焰硝,各带火种,各执枪刀,一齐而上,但到蜀营,顺风举火;蜀兵四十屯,只烧二十屯,每间一屯烧一屯。各军预带干粮,不许暂退,昼夜追袭,只擒了刘备方止。众将听了军令,各受计而去。
却说先主正在御营寻思破吴之计,忽见帐前中军旗幡无风自倒。乃问程畿曰:“此为何兆?”畿曰:“今夜莫非吴兵来劫营?”先主曰:“昨夜杀尽,安敢再来?”畿曰:“倘是陆逊试敌,奈何?”正言间,人报:“山上远远望见吴兵尽沿山望东去了。”先主曰:“此是疑兵。”令众休动,命关兴、张苞各引五百骑出巡。
黄昏时分,关兴回奏曰:“江北营中火起。”先主急令关兴往江北,张苞往江南,探看虚实:“倘吴兵到时,可急回报。”二将领命去了。
初更时分,东南风骤起,只见御营左屯火发。方欲救时,御营右屯又火起。风紧火急,树木皆着。喊声大震,两屯军马齐出,奔离御营中,御营军自相践踏,死者不知其数。后面吴兵杀到,又不知多少军马。先主急上马,奔冯习营时,习营中火光连天而起。江南、江北,照耀如同白日。冯习慌上马,引数十骑而走,正逢吴将徐盛军到,敌住厮杀。先主见了,拨马投西便走。徐盛舍了冯习,引兵追来。先主正慌,前面又一军拦住,乃是吴将丁奉,两下夹攻。先主大惊,四面无路。忽然喊声大震,一彪军杀入重围,乃是张苞,救了先主,引御林军奔走。正行之间,前面一军又到,乃蜀将傅彤也,合兵一处而行。背后吴兵追至。先主前到一山,名马鞍山。张苞、傅彤请先主上的山时,山下喊声又起,陆逊大队人马将马鞍山围住。张苞、傅彤死据山口。先主遥望遍野火光不绝,死尸重叠,塞江而下。
次日,吴兵又四下放火烧山,军士乱窜,先主惊慌。忽然火光中一将引数骑杀上山来,视之,乃关兴也。兴伏地请曰:“四下火光逼近,不可久停。陛下速奔白帝城,再收军马可也。”先主曰:“谁敢断后?”傅彤奏曰:“臣愿以死当之。”当日黄昏,关兴在前,张苞在中,留傅彤断后,保着先主,杀下山来。吴兵见先主奔走,皆要争功,各引大军,遮天盖地,往西追赶。先主令军士尽脱袍铠,塞道而焚,以断后军。正奔走间,喊声大震,吴将朱然引一军从江岸边杀来,截住去路。先主叫曰:“朕死于此矣!”关兴、张苞纵马冲突,被乱箭射回,各带重伤,不能杀出。背后喊声又起,陆逊引大军从山谷中杀来。
先主正慌急之间,此时天色已微明,只见前面喊声震天,朱然军纷纷落涧,滚滚投岩,一彪军杀入,前来救驾。先主大喜,视之,乃常山赵子龙也。时赵云在川中江州,闻吴、蜀交兵,遂引军出。忽见东南一带火光冲天,云心惊,远远探视,不想先主被困,云奋勇冲杀而来。陆逊闻是赵云,急令军退。云正杀之间,忽遇朱然,便与交锋,不一合,一枪刺朱然于马下。杀散吴兵,救出先主,望白帝城而走。先主曰:“朕虽得脱,诸将士将奈何?”云曰:“敌军在后,不可久迟。陛下且入白帝城歇息,臣再引兵去救应诸将。”此时先主仅存百馀人入白帝城。后人有诗赞陆逊曰:
持茅举火破连营,玄德穷奔白帝城。
一旦威名惊蜀魏,吴王宁不敬书生。
却说傅彤断后,被吴军八面围住。丁奉大叫曰:“川兵死者无数,降者极多,汝主刘备已被擒获,今汝力穷势孤,何不早降?”傅彤叱曰:“吾乃汉将,安肯降吴狗乎?”挺枪纵马,率蜀军奋力死战,不下百馀合,往来冲突,不能得脱。彤长叹曰:“吾今休矣!”言讫,口中吐血,死于吴军之中。后人赞傅彤诗曰:
彝陵吴蜀大交兵,陆逊施谋用火焚。
至死犹然骂吴狗,傅彤不愧汉将军。
蜀祭酒程畿,匹马奔至江边,招呼水军赴敌。吴兵随后追来,水军四散奔逃。畿部将叫曰:“吴兵至矣,程祭酒快走罢。”畿怒曰:“吾自从主上出军,未尝赴敌而逃。”言未毕,吴兵骤至,四下无路,畿拔剑自刎。后人有诗赞曰:
慷慨蜀中程祭酒,身留一剑答君王。
临危不改平生志,博得声名万古香。
时吴班、张南久围彝陵城,忽冯习到,言蜀兵败,遂引军来救先主,孙桓方才得脱。张、冯二将正行之间,前面吴兵杀来,背后孙桓从彝陵城杀出,两下夹攻。张南、冯习奋力冲突,不能得脱,死于乱军之中。后人有诗赞曰:
冯习忠无二,张南义少双。
沙场甘战死,史册共流芳。
吴班杀出重围,又遇吴兵追赶,幸得赵云接着,救回白帝城去了。
时有蛮王沙摩柯匹马奔走,正逢周泰,战二十馀合,被泰所杀。蜀将杜路、刘宁尽皆降吴。蜀营一应粮草、器仗,尺寸不存。蜀将川兵,降者无数。
时孙夫人在吴,闻猇亭兵败,讹传先主死于军中,遂驱车至江边,望西遥哭,投江而死。后人立庙江滨,号曰“枭姬祠”。尚论者作诗叹之曰:
先主兵归白帝城,夫人闻难独捐生。
至今江畔遗碑在,犹著千秋烈女名。
却说陆逊大获全功,引得胜之兵,往西追袭。前离夔关不远,逊在马上看见前面临山傍江,一阵杀气,冲天而起,遂勒马回顾众将曰:“前面必有埋伏,三军不可轻进。”即倒退十馀里,于地势空阔处排成阵势,以御敌军。即差哨马前去探视。回报:“并无军屯在此。”逊不信,下马登高望之,杀气复起。逊再令人仔细探视。哨马回报:“前面并无一人一骑。”逊见日将西沉,杀气越加,心中犹豫,令心腹人再往探看。回报:“江边止有乱石八九十堆,并无人马。”逊大疑,令寻土人问之。须臾,有数人到。逊问曰:“何人将乱石作堆?如何乱石堆中有杀气冲起?”土人曰:“此处地名鱼腹浦。诸葛亮入川之时,驱兵到此,取石排成阵势于沙滩之上。自此常常有气如云,从内而起。”
陆逊听罢,上马引数十骑来看石阵,立马于山坡之上,但见四面八方,皆有门有户。逊笑曰:“此乃惑人之术耳,有何益焉?”遂引数骑下山坡来,直入石阵观看。部将曰:“日暮矣,请都督早回。”逊方欲出阵,忽然狂风大作,一霎时,飞沙走石,遮天盖地。但见怪石嵯峨,槎枒似剑;横沙立土,重叠如山;江声浪涌,有如剑鼓之声。逊大惊曰:“吾中诸葛之计也!”急欲回时,无路可出。
正惊疑间,忽见一老人立于马前,笑曰:“将军欲出此阵乎?”逊曰:“愿长者引出。”老人策杖徐徐而行,径出石阵,并无所碍,送至山坡之上。逊问曰:“长者何人?”老人答曰:“老夫乃诸葛孔明之岳父黄承彦也。昔小婿入川之时,于此布下石阵,名‘八阵图’。反复八门,按遁甲休、生、伤、杜、景、死、惊、开。每日每时,变化无端,可比十万精兵。临去之时,曾分付老夫道:‘后有东吴大将迷于阵中,莫要引他出来。’老夫适于山岩之上,见将军从死门而入,料想不识此阵,必为所迷。老夫平生好善,不忍将军陷没于此,故特自生门引出也。”逊曰:“公曾学此阵法否?”黄承彦曰:“变化无穷,不能学也。”逊慌忙下马,拜谢而回。后杜工部有诗曰:
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
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
陆逊回寨,叹曰:“孔明真卧龙也,吾不能及。”于是下令班师。左右曰:“刘备兵败势穷,困守一城,正好乘势击之,今见石阵而退,何也?”逊曰:“吾非惧石阵而退,吾料魏主曹丕,其奸诈与父无异,今知吾追赶蜀兵,必乘虚来袭。吾若深入西川,急难退矣。”遂令一将断后,逊率大军而回。退兵未及二日,三处人来飞报:“魏兵曹仁出濡须,曹休出洞口,曹真出南郡:三路兵马数十万,星夜至境,未知何意。”逊笑曰:“不出吾之所料。吾已令兵拒之矣。”正是:
雄心方欲吞西蜀,胜算还须御北朝。
未知如何退兵,且看下文分解。
全装贯束——参见第四十五回“全装贯戴”条注。​
虎帐——旧时指将军的营帐。因称将军为“虎将”,故称其营帐为“虎帐”。
六韬——兵书名。旧题周·吕望撰。书分文韬、武韬、龙韬、虎韬、豹韬、犬韬六卷。​
笺——这里指奏章。​
“包原隰险阻”二句——意谓把军队驻扎于草木丛生的高原、低洼潮湿的地方或地形险要之处,都是极其危险的,都是兵法所不允许的。包原:草木丛生而茂盛的高原。“包”通“苞”。草木丛生而茂盛。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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í习):低洼潮湿之处。险阻:地形险要之处。忌:忌讳,禁止。​
间——隔。​
从——随从,跟随。​
尚论——向上追论,即评论古人。尚:通“上”。指前人,古人。《孟子·万章下》:“以友天下之善士未足,又尚论古之人。”​
嵯峨——屹立貌。​
槎枒——本义为树木的枝杈。引申以形容石堆奇形怪状。​
八阵图——古代用兵的一种阵法。确为诸葛亮所创,见于《三国志·蜀志·诸葛亮传》:“亮性长于巧思……推演兵法,作八阵图,咸得其要云。”又《晋书·桓温传》:“初诸葛亮造八阵图于鱼腹平沙之下,累石为八行,行相去二丈。温见之,谓‘此常山蛇势也’。文武皆莫能识之。”但罗贯中作了夸张的描写。​
杜工部有诗——即指唐代诗人杜甫的《八阵图》诗。​
功盖三分国——意谓诸葛亮的功业胜过了三国时期的任何人。盖:超过,胜过。​
江流石不转——意谓八阵图的石堆虽经数百年江流的冲激而不动。​
遗恨失吞吴——意谓诸葛亮的遗恨在于刘备不听劝谏,为报弟仇而欲灭孙吴,结果全军覆没,破坏了他联吴抗魏的战略,使他的雄心壮志不能实现。​
第八十五回
刘先主遗诏托孤儿
诸葛亮安居平五路
却说章武二年夏六月,东吴陆逊大破蜀兵于猇亭彝陵之地。先主奔回白帝城,赵云引兵据守。忽马良至,见大军已败,懊悔不及,将孔明之言奏知先主。先主叹曰:“朕早听丞相之言,不致今日之败。今有何面目复回成都见群臣乎?”遂传旨就白帝城住扎,将馆驿改为永安宫。人报冯习、张南、傅彤,程畿、沙摩柯等皆殁于王事,先主伤感不已。又近臣奏称:“黄权引江北之兵,降魏去了。陛下可将彼家属送有司问罪。”先主曰:“黄权被吴兵隔断在江北岸,欲归无路,不得已而降魏,是朕负权,非权负朕也,何必罪其家属?”仍给禄米以养之。
却说黄权降魏,诸将引见曹丕。丕曰:“卿今降朕,欲追慕于陈、韩耶?”权泣而奏曰:“臣受蜀帝之恩,殊遇甚厚。令臣督诸军于江北,被陆逊绝断。臣归蜀无路,降吴不可,故来投陛下。败军之将,免死为幸,安敢追慕于古人耶?”丕大喜,遂拜黄权为镇南将军。权坚辞不受。忽近臣奏曰:“有细作人自蜀中来,说蜀主将黄权家属尽皆诛戮。”权曰:“臣与蜀主推诚相信,知臣本心,必不肯杀臣之家小也。”丕然之。后人有诗责黄权曰:
降吴不可却降曹,忠义安能事两朝?
堪叹黄权惜一死,紫阳书法不轻饶。
曹丕问贾诩曰:“朕欲一统天下,先取蜀乎?先取吴乎?”诩曰:“刘备雄才,更兼诸葛亮善能治国;东吴孙权能识虚实,陆逊现屯兵于险要,隔江泛湖:皆难卒谋。以臣观之,诸将之中,皆无孙权、刘备敌手。虽以陛下天威临之,亦未见万全之势也。只可持守,以待二国之变。”丕曰:“朕已遣三路大兵伐吴,安有不胜之理?”尚书刘晔曰:“近东吴陆逊新破蜀兵七十万,上下齐心,更有江湖之阻,不可卒制,陆逊多谋,必有准备。”丕曰:“卿前劝朕伐吴,今又谏阻,何也?”晔曰:“时有不同也。昔东吴累败于蜀,其势顿挫,故可击耳;今既获全胜,锐气百倍,未可攻也。”丕曰:“朕意已决,卿勿复言。”遂引御林军,亲往接应三路兵马。早有哨马报说:“东吴已有准备:令吕范引兵拒住曹休,诸葛瑾引兵在南郡拒住曹真,朱桓引兵当住濡须以拒曹仁。”刘晔曰:“既有准备,去恐无益。”丕不从,引兵而去。
却说吴将朱桓,年方二十七岁,极有胆略,孙权甚爱之。时督军于濡须,闻曹仁引大军去取羡溪,桓遂尽拨军守把羡溪去了,止留五千骑守城。忽报:“曹仁令大将常雕同诸葛虔、王双引五万精兵,飞奔濡须城来。”众军皆有惧色。桓按剑而言曰:“胜负在将,不在兵之多寡。兵法云:‘客兵倍而主兵半者,主兵尚能胜于客兵。’今曹仁千里跋涉,人马疲困。吾与汝等共据高城,南临大江,北背山险,以逸待劳,以主制客,此乃百战百胜之势。虽曹丕自来,尚不足忧,况仁等耶?”于是传令,教众军偃旗息鼓,只作无人守把之状。
且说魏将先锋常雕领精兵来取濡须城,遥望城上并无军马。雕催军急进,离城不远,一声炮响,旌旗齐竖。朱桓横刀飞马而出,直取常雕。战不三合,被桓一刀斩常雕于马下。吴兵乘势冲杀一阵,魏兵大败,死者无数。朱桓大胜,得了无数旌旗、军器、战马。曹仁领兵随后到来,却被吴兵从羡溪杀出。曹仁大败而退,回见魏主,细奏大败之事。丕大惊。正议之间,忽探马报:“曹真、夏侯尚围了南郡,被陆逊伏兵于内,诸葛瑾伏兵于外,内外夹攻,因此大败。”言未毕,忽探马又报:“曹休亦被吕范杀败。”丕听知三路兵败,乃喟然叹曰:“朕不听贾诩、刘晔之言,果有此败。”时值夏天,大疫流行,马步军十死六七,遂引军回洛阳。吴、魏自此不和。
却说先主在永安宫染病不起,渐渐沉重。至章武三年夏四日,先主自知病入四肢,又哭关、张二弟,其病愈深,两目昏花。厌见侍从之人,乃叱退左右,独卧于龙榻之上。忽然阴风骤起,将灯吹摇,灭而复明。只见灯影之下,二人侍立。先主怒曰:“朕心绪不宁,教汝等且退,何故又来?”叱之不退。先主起而视之,上首乃云长,下首乃翼德也。先主大惊曰:“二弟原来尚在?”云长曰:“臣等非人,乃鬼也。上帝以臣二人平生不失信义,皆敕命为神。哥哥与兄弟聚会不远矣。”先主扯定大哭,忽然惊觉,二弟不见。即唤从人问之,时正三更。先主叹曰:“朕不久于人世矣!”遂遣使往成都,请丞相诸葛亮、尚书令李严等,星夜来永安宫,听受遗命。孔明等与先主次子鲁王刘永、梁王刘理,来永安宫见帝,留太子刘禅守成都。
且说孔明到永安宫,见先主病危,慌忙拜伏于龙榻之下。先主传旨,请孔明坐于龙榻之侧,抚其背曰:“朕自得丞相,幸成帝业。何期智识浅陋,不纳丞相之言,自取其败。悔恨成疾,死在旦夕。嗣子孱弱,不得不以大事相托。”言讫,泪流满面。孔明亦涕泣曰:“愿陛下善保龙体,以副天下之望。”先主以目遍视,只见马良之弟马谡在旁,先主令且退。谡退出,先主谓孔明曰:“丞相观马谡之才何如?”孔明曰:“此人亦当世之英才也。”先主曰:“不然。朕观此人言过其实,不可大用。丞相宜深察之。”
分付毕,传旨召诸臣入殿,取纸笔写了遗诏,递与孔明而叹曰:“朕不读书,粗知大略。圣人云:‘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朕本待与卿等同灭曹贼,共扶汉室,不幸中道而别。烦丞相将诏付与太子禅,令勿以为常言。凡事更望丞相教之。”孔明等泣拜于地曰:“愿陛下将息龙体,臣等尽施犬马之劳,以报陛下知遇之恩也。”
先主命内侍扶起孔明,一手掩泪,一手执其手曰:“朕今死矣,有心腹之言相告。”孔明曰:“有何圣谕?”先主泣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邦定国,终定大事。若嗣子可辅则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为成都之主。”孔明听毕,汗流遍体,手足失措,泣拜于地曰:“臣安敢不竭股肱之力,尽忠贞之节,继之以死乎?”言讫,叩头流血。先主又请孔明坐于榻上,唤鲁王刘永、梁王刘理近前,分付曰:“尔等皆记朕言:朕亡之后,尔兄弟三人,皆以父事丞相,不可怠慢。”言罢,遂命二王同拜孔明。二王拜毕,孔明曰:“臣虽肝脑涂地,安能报知遇之恩也!”
先主谓众官曰:“朕已托孤于丞相,令嗣子以父事之。卿等俱不可怠慢,以负朕望。”又嘱赵云曰:“朕与卿于患难之中,相从到今,不想于此地分别。卿可想朕故交,早晚看觑吾子,勿负朕言。”云泣拜曰:“臣敢不效犬马之劳。”先主又谓众官曰:“卿等众官,朕不能一一分嘱,愿皆自爱。”言毕,驾崩,寿六十三岁。时章武三年夏四月二十四日也。后杜工部有诗叹曰:
蜀主窥吴向三峡,崩年亦在永安宫。
翠华想像空山外,玉殿虚无野寺中。
古庙杉松巢水鹤,岁时伏腊走村翁。
武侯祠屋长邻近,一体君臣祭祀同。
先主驾崩,文武官僚无不哀痛。孔明率众官奉梓宫还成都。太子刘禅出城迎接灵柩,安于正殿之内。举哀行礼毕,开读遗诏。诏曰:
朕初得疾,但下痢耳,后转生杂病,殆不自济。朕闻人年五十,不称夭寿。今朕年六十有馀,死复何恨?但以卿兄弟为念耳。勉之,勉之!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惟贤惟德,可以服人。卿父德薄,不足效也。卿与丞相从事,事之如父,勿怠勿忘!卿兄弟更求闻达。至嘱,至嘱!
群臣读诏已毕,孔明曰:“国不可一日无君,请立嗣君,以承汉统。”乃立太子禅即皇帝位,改元建兴。加诸葛亮为武乡侯,领益州牧。葬先主于惠陵,谥曰昭烈皇帝。尊皇后吴氏为皇太后;谥甘夫人为昭烈皇后,糜夫人亦追谥为皇后。升赏群臣,大赦天下。
早有魏军探知此事,报入中原。近臣奏知魏主。曹丕大喜曰:“刘备已亡,朕无忧矣。何不乘其国中无主,起兵伐之?”贾诩谏曰:“刘备虽亡,必托孤于诸葛亮。亮感备知遇之恩,必倾心竭力,扶持嗣主。陛下不可仓卒伐之。”正言间,忽一人从班部中奋然而出曰:“不乘此时进兵,更待何时?”众视之,乃司马懿也。丕大喜,遂问计于懿。懿曰:“若只起中国之兵,急难取胜。须用五路大兵,四面夹攻,令诸葛亮首尾不能救应,然后可图。”丕问:“何为五路?”懿曰:“可修书一封,差使往辽东鲜卑国,见国王轲比能,赂以金帛,令起辽西羌兵十万,先从旱路取西平关,此一路也。再修书遣使赍官诰赏赐,直入南蛮,见蛮王孟获,令起兵十万,攻打益州、永昌、牂牁、越隽四郡,以击西川之南,此二路也。再遣使入吴修好,许以割地,令孙权起兵十万,攻两川峡口,径取涪城,此三路也。又可差使至降将孟达处,起上庸兵十万,西攻汉中,此四路也。然后命大将军曹真为大都督,提兵十万,由京兆径出阳平关取西川,此五路也。共大兵五十万,五路并进,诸葛亮便有吕望之才,安能当此乎?”丕大喜,随即密遣能言官四员为使前去;又命曹真为大都督,领兵十万,径取阳平关。此时张辽等一班旧将皆封列侯,俱在冀、徐、青及合淝等处,据守关津隘口,故不复调用。
却说蜀汉后主刘禅自即位以来,旧臣多有病亡者,不能细说。凡一应朝廷选法,钱粮、词讼等事,皆听诸葛丞相裁处。时后主未立皇后,孔明与群臣上言曰:“故车骑将军张飞之女甚贤,年十七岁,可纳为正宫皇后。”后主即纳之。
建兴元年秋八月,忽有边报说:“魏调五路大兵,来取西川:第一路曹真为大都督,起兵十万,取阳平关;第二路乃反将孟达,起上庸兵十万,犯汉中;第三路乃东吴孙权,起精兵十万,取峡口入川;第四路乃蛮王孟获,起蛮兵十万,犯益州四郡;第五路乃番王轲比能,起羌兵十万,犯西平关。此五路军马甚是利害。已先报知丞相,丞相不知为何,数日不出视事。”后主听罢大惊,即差近侍赍旨,宣召孔明入朝。使命去了半日,回报:“丞相府下人言,丞相染病不出。”后主转慌。
次日,又命黄门侍郎董允、谏议大夫杜琼,去丞相卧榻前,告此大事。董、杜二人到丞相府前,皆不得入。杜琼曰:“先帝托孤于丞相,今主上初登宝位,被曹丕五路兵犯境,军情至急,丞相何故推病不出?”良久,门吏传丞相令,言:“病体稍可,明早出都堂议事。”董、杜二人叹息而回。
次日,多官又来丞相府前伺候,从早至晚,又不见出。多官惶惶,只得散去。杜琼入奏后主曰:“请陛下圣驾亲往丞相府问计。”后主即引多官入宫,启奏皇太后。太后大惊,曰:“丞相何故如此?有负先帝委托之意也。我当自往。”董允奏曰:“娘娘未可轻往。臣料丞相必有高明之见。且待主上先往,如果怠慢,请娘娘于太庙中,召丞相问之未迟。”太后依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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