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和平(校对)第14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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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埃尔说了价格。
“太贵了,”娜塔莎说,“孩子们会特别高兴,妈妈也会开心的。只是你不该给我买这个。”她又说,忍不住笑,欣赏当时刚流行的一把镶嵌着珍珠和金丝的梳子。
“是阿杰莉鼓动我买的,她一个劲儿地说,买吧,买吧。”皮埃尔说。
“我什么时候戴呢?”娜塔莎把梳子插到发辫上,“等玛申卡在舞会上抛头露面的时候吧,说不定到那时候又时兴这个了。好了,咱们走吧。”
他们把礼品收拾好,先去育儿室,然后去见老伯爵夫人。
皮埃尔和娜塔莎夹着一包包礼品来到客厅时,老伯爵夫人照例在跟别洛娃玩牌。
老伯爵夫人已六十开外,满头白发,戴着一顶压发帽,荷叶边围住了整个脸。脸上满是皱纹,上嘴唇瘪着,双目无神。
她的儿子和丈夫接连去世,她感到自己是偶然被遗忘在这个世界上似的,没有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她吃饭,喝水,有时睡觉,有时不睡觉,她没有活着。生活没有给她留下丝毫印象。她只图清静,别无他求,而只有死亡才能给她带来宁静。但在死神降临之前,她还得活下去,也就是还得消耗她的时间和生命。她身上明显地具有婴儿和老人身上才具有的东西。她的生活没有任何客观的要求,只有运用各种机能的主观需要。她需要吃饭,睡觉,思考,说话,哭泣,做事,发脾气等等,只是因为她有胃肠,有头脑,有筋肉,有神经,还有肝脏。她不是因为外界的推动而做这一切,她不像精力旺盛的人在努力达到一个目的时,就不去注意另一个需要达到的目的。她说话,这纯粹是因为她生理上需要运动她的肺部和舌头。她像婴儿一样哭,因为她需要擤鼻涕,诸如此类。那些被精力旺盛的人视为目的的,在她显然只是一种借口。
因此,清晨,尤其当她头一天吃过油腻的东西,她就想发脾气,于是别洛娃的耳背就成了她最好的借口。
她在房间的另一头小声对别洛娃说了句什么。
“今天好像暖和些,我亲爱的。”她低声说。别洛娃回答说:“他们已经来了。”她就生气了,抱怨说:“天哪,她聋得够戗,真蠢!”
另一个借口就是她的鼻烟,不是嫌太干,就是嫌太湿,要不就嫌研得不够细。发过脾气,她的脸就蜡黄。因此使女们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准是别洛娃耳朵又背了,或是鼻烟又太湿了,因为老伯爵夫人的脸色又蜡黄了。正如她需要发泄肝火一样,她有时也需要动一动她变得迟钝的脑筋,这时她的借口就是玩牌。如果她需要哭,那么去世的伯爵就成了她的借口。她需要大惊小怪,尼古拉和他的健康状况就成了借口。她需要说刻毒话,她就找玛丽亚伯爵夫人的事。她需要运动发声器官(大多在晚饭后六七点钟,在幽暗的房间里休息时),她就对早就听过多少遍的人反复讲同一个故事。
老太太的情况全家人都知道,尽管谁也不说,而且大家都竭力满足她的要求。只有尼古拉、皮埃尔、娜塔莎和玛丽亚之间偶尔交换一下眼色,或露出苦笑,彼此心照不宣。
不过这些眼色,还包含着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说明她已尽了自己做人的义务,他们此刻所看到的已不是完整的她,我们有朝一日也都会变得像她现在这样,因此人人都乐于将就她,乐于为她这个曾经很可爱,曾经也像我们一样充满活力,而如今变得一副可怜相的人而克制自己。他们的眼色说明:“死亡的预兆。”[10]
全家只有那些冷酷的人、蠢人和孩子才不懂这一点,因而避开她。
十三
皮埃尔夫妇来到客厅,正好碰上老伯爵夫人像往常一样,因为想动动脑筋,正在玩牌。她虽然照常说了:“也该回来了,该回来了,我亲爱的;大家都等急了。这下好了,谢天谢地。”每次皮埃尔或她的儿子回来,她都这么说。把礼物递给她时,她也还是那几句老话:“可贵的不是礼物,亲爱的,谢谢你还惦记着我这么个老太婆……”可皮埃尔来的不是时候,她的牌正打到一半,分了她的心,使她老大的不高兴。她打完了牌才去看礼物。送给她的礼物有一只做工精巧的牌匣、一只淡蓝色的塞佛尔[11]盖杯,上边绘有几个牧羊女,还有一只绘有老伯爵肖像的鼻烟壶,肖像画是皮埃尔请彼得堡的一位微型画画家绘制的(伯爵夫人早就盼着有这么一只鼻烟壶了)。她此刻不想哭,于是冷冷地看了一眼那肖像,就专心摆弄起牌匣来了。
“谢谢你,亲爱的,你使我心里高兴,”她像往常一样,说,“不过你总算回来了,这太好了。闹得太不像话,你真该说说你媳妇。成什么体统?你不在家,她简直像发了疯。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忘了。”她又说她常说的话,“你看,安娜·季莫菲耶夫娜,”她又说,“女婿给咱的牌匣多精致。”
别洛娃把礼物夸赞了一番,她也很喜欢皮埃尔送给她的那块衣料。
皮埃尔、娜塔莎、尼古拉和玛丽亚伯爵夫人,还有杰尼索夫,他们有许多话要说,但是当着老伯爵夫人的面又不能说,他们倒并不是有什么事要瞒着她,而是因为老伯爵夫人已经大大地落伍了,如果当着她的面谈话,就得回答她提出的一些早已过时的问题,不断重复他们说过的话,告诉她某人去世了,某人结婚了,可她还是记不住;不过他们还是照例在客厅里围着茶炊喝茶,皮埃尔则回答伯爵夫人提出的诸如瓦西里公爵是否见老了,玛丽亚·阿列克谢耶夫娜是否来信问候,是否惦念他们之类的问题,这些问题她自己并不关心,别人也不感兴趣……
喝茶的时候,他们一直在谈这种谁也不感兴趣,可又无法避免的话题。家里的成年人都围坐在圆桌的茶炊旁,索尼娅也坐在这里。孩子们和男女家庭教师已经喝过茶了,隔壁起居室传来他们的谈笑声。喝茶时,大家都坐在自己的老地方;尼古拉坐在炉边的小桌旁,茶也给他端到桌上了。老米尔卡是原来的猎犬米尔卡的女儿,这时卧在他身旁的安乐椅里,满脸白毛,两只乌黑的大眼睛显得比平时更鼓了。杰尼索夫鬓发和胡须斑白,敞着将军服,坐在玛丽亚伯爵夫人身旁。皮埃尔坐在妻子和老伯爵夫人中间。他谈到许多他认为老太太会感兴趣,并且能听得懂的事。他谈到外界社会,谈到老伯爵夫人的同辈人,他们也确曾活跃过一阵子,而如今却天各一方,像她一样,一辈子快要完了,正在收藏他们早年种下的庄稼的最后的谷穗。老伯爵夫人认为她那一代才真正是正经八百的一代。娜塔莎看出皮埃尔兴致勃勃,知道他这次出门一定很有趣,会有许多话要说,但是当着老伯爵夫人的面不敢启齿。杰尼索夫不是这个家庭里的成员,他不明白皮埃尔为什么这样谨小慎微,同时,由于他对现状不满,因此很想知道彼得堡的情况,他不断地怂恿皮埃尔讲讲谢苗诺夫团刚刚发生的事,讲讲阿拉克切耶夫,讲讲圣经会[12]。皮埃尔有时忘了形,就讲起来,尼古拉和娜塔莎就把话题转到伊万公爵和玛丽亚·安东诺夫娜伯爵夫人的健康上来。
“嗨,戈斯涅尔,塔塔利诺娃,[13]那都是疯子干的事,怎么样,他们还继续干吗?”杰尼索夫问。
“继续干?”皮埃尔大喊大叫起来,“干得比任何时候都卖劲儿。圣经会如今成了政府了。”
“那是什么,我亲爱的朋友?”老伯爵夫人问,她已经喝完茶了,显然想在饭后找一个借口发脾气,“你说政府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您知道,妈妈,”尼古拉插话说,他知道应该怎样翻译成母亲能听懂的话,“亚历山大·尼古拉耶维奇·戈利津公爵创办了一个团体,据说,他很得势。”
“阿拉克切耶夫和戈利津,”皮埃尔脱口而出,“现在当权了。可他们怎么样呢?认为到处是阴谋,草木皆兵。”
“咳,亚历山大·尼古拉耶维奇有什么错?他德高望重。我以前常在玛丽亚·安东诺夫娜家见到他。”伯爵夫人怒冲冲地说,大家默不作声,她更感到气恼,于是接着说:“现如今大家都说长道短。圣经会有什么不好?”她站起身来(大家也都跟着站起来),板着脸,朝起居室她的桌旁走去。
在一阵难堪的沉默中,邻室传来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他们那里一定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完了,完了!”小娜塔莎愉快的喊声盖过了所有的人。皮埃尔和玛丽亚伯爵夫人,和尼古拉交换了眼色,会心地笑了(皮埃尔的目光始终盯着娜塔莎)。
“真是悦耳的音乐啊!”他说。
“准是安娜·玛卡罗夫娜的袜子织好了。”玛丽亚伯爵夫人说。
“走,咱们去看看。”皮埃尔一跃而起,说。“你知道,”他在门口收住脚步,“我为什么特别喜欢这种音乐吗?因为我一听到这种音乐就知道孩子们都很好。我今天回家,一路上离家越近,就越担心。一来到前厅,听见安德留沙朗朗的笑声,我就知道,孩子们都好……”
“我懂,我懂这种感觉,”尼古拉同意说,“不过,我不去,她织的袜子太神奇了。”
皮埃尔到孩子们房里去了,喊声更高,笑得也更欢了。“安娜·玛卡罗夫娜,”皮埃尔说,“你到中间来,听口令:一,二,我说三,你就站到这里来。我来抱你。好,一,二……”皮埃尔说,接着一阵沉默。“三!”房间里传来孩子们兴高采烈的喊叫声。
“两只,两只!”孩子们喊道。
他们说的是两只袜子。安娜·玛卡罗夫娜有一个绝招,能用一副针一次织出一双袜子。每次织好以后,她总是得意洋洋地当着孩子们的面,从一只袜子里抽出另一只袜子来。
十四
过了不久,孩子们来道晚安。他们一一吻过在座的人,男女家庭教师行过礼,就告退了。只有德萨尔和他的学生没有走,老师小声让他的学生下楼去。
“不,德萨尔先生,我要求姑妈让我待在这儿。”尼古连卡·博尔孔斯基也同样小声回答说。
“姑妈,让我待在这儿吧。”尼古连卡走到姑母面前,说。他又兴奋了,又激动,露出央求的神色。玛丽亚伯爵夫人看了他一眼,对皮埃尔说:
“只要您在这儿,他就不乐意走了……”
“我这就把他送到您那儿去,德萨尔先生;晚安。”皮埃尔把手伸给那个瑞士人,说,接着含笑转向尼古连卡,“咱们还没见过面呢。玛丽亚,他长得真像。”他对玛丽亚伯爵夫人又说。
“是像爸爸吗?”孩子的脸红了,他用敬慕的、闪光的眼睛仰望着皮埃尔。皮埃尔点点头,又接着谈被孩子们打断的话题。玛丽亚伯爵夫人在十字布上绣花;娜塔莎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丈夫。尼古拉和杰尼索夫站起来要烟斗抽烟,索尼娅无精打采,却一直守着茶炊,他们从索尼娅手里接过茶,又询问起皮埃尔来。一头鬈发的孱弱的孩子,眼睛闪闪放光,坐在没人注意的角落里,从衣领里伸出细脖子,把满头鬈发的头转向皮埃尔,偶尔哆嗦一下,显然体验到一种新的、强烈的感情。
话题转到当时对最高当局的一些流言,其中是大多数人通常最感兴趣的国内政治问题。杰尼索夫因为在军界失意而对政府不满,现在听说彼得堡出了丑闻,感到很高兴,对皮埃尔的话发表了一通强烈而尖刻的议论。
“过去不得不做德意志人,现在就得陪塔塔利诺娃和克律德涅夫人[14]跳舞,读艾加特豪森那帮家伙的著作。哎!要是再把咱那个宝贝波拿巴放出来就好了!一切的糊涂思想也就一扫光了。把谢苗诺夫团交给施瓦茨这样的大兵,成什么话?”他大喊大叫说。
尼古拉虽然不像杰尼索夫那样专门挑毛病,但他仍然认为议论政府是件大事,他认为甲出任某部大臣,乙出任某地总督,皇帝说什么话,大臣说什么话,都很重要。他认为对这一切都应该关心,于是他也向皮埃尔探问。只是他们两人问到的不外乎一些有关政府高级部门的轶闻。
娜塔莎摸透了丈夫的脾气,她看出皮埃尔早就想换换话题了,看出他早就想倾吐自己心里的想法,他正因为这才到彼得堡去跟他的新交费奥多尔公爵磋商的;但是他现在没有办法,只好由贤内助来帮忙,问他跟费奥多尔公爵的事[15]怎么样了。
“什么事?”尼古拉问。
“还就是那些事,”皮埃尔环顾左右,说,“大家都看出,情况已经糟到不能再糟的地步了,力挽狂澜,匹夫有责。”
“那么正直的人能做什么呢?”尼古拉微微颦眉,说,“他们能做什么呢?”
“是这样……”
“咱们到书房里去吧。”尼古拉说。
娜塔莎早就知道该喂孩子了,听见保姆唤她,就到育儿室去了。玛丽亚伯爵夫人也跟着她去了。男人们走进书房去,尼古连卡·博尔孔斯基乘姑父不注意,也跟着进去,躲到窗口写字桌旁幽暗的角落里。
“你说怎么办?”杰尼索夫说。
“都是些空想。”尼古拉说。
“是这样,”皮埃尔没有就座,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时而停下来,用手匆匆地打着手势,一边含混不清地说,“是这样。彼得堡的情况是这样,皇帝什么也不过问。他完全陷入神秘主义之中了(此刻皮埃尔对任何人陷入神秘主义都不能容忍)。他只图清静。而只有那些丧尽天良,寡廉鲜耻的人,不分青红皂白, 乱砍乱杀, 像马格尼茨基、阿拉克切耶夫之流[16],才能使他清静……如果你不管家业,只图清静,那么你的管家越厉害,你的目的就越容易达到,你同意吗?”他对尼古拉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尼古拉说。
“要全面崩溃了。法庭上都是盗窃案,军队里只有鞭笞、出操、屯垦,人民遭殃,教育遭到扼杀。凡新生的、正常的事物都遭到砍杀!尽人皆知,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弦绷得太紧,肯定要绷断的,”皮埃尔说(自成立政府以来,人们在观察任何政府的措施时,都这么说),“我在彼得堡,对他们只说了一件事。”
“对谁?”杰尼索夫问。
“这您知道,”皮埃尔颦眉,意味深长地望着他说,“对费奥多尔公爵和他们那一帮。奖励教育事业、慈善事业,这固然好。用心很好,如此而已;而目前的状况,需要另外的东西。”
尼古拉这时才发现他的小侄子在场,他沉下脸,朝他走过去。
“你在这儿干什么?”
“怎么?让他待在这儿吧。”皮埃尔抓住尼古拉的手臂,又说,“那样是不够的,我对他们说:现在需要另外的东西。大家都等待着,那根弦绷得很紧,随时可能断,当大家都在等待着不可避免的变革,就应该有更多的人紧密地携起手来,同心协力来抵御那场灾难。年富力强的都已经被拉过去了,蜕变了。他们有的沉迷于女色,有的醉心于名誉地位、权势金钱,都投到那个阵营里去了。像你我这样独立的自由人根本没有了。我说,应该扩大我们的社会圈子;我们的口号不应该是道德,而应该是独立和行动。”
尼古拉从侄子身边走开,忿忿地挪过一把扶手椅坐下,听皮埃尔谈话,他不以为然地咳嗽着,频频地皱眉。
“那么,行动的目的何在呢?”他喊道,“您对政府采取什么立场呢?”
“采取这样的立场!协助的立场。如果政府允许,那么组织也无需保密。这个组织不仅不跟政府作对,而且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保皇派。一个地地道道的士绅的组织。我们的目的是防止明天普加乔夫来杀害你我的子孙,防止我被送往屯垦区去。我们是为了公众的利益,为了大家的安全这一目的才携起手来的。”
“是的;不过是一个秘密组织自然也就是敌对的、有害的,只能产生恶果。”尼古拉说。
“为什么?难道拯救欧洲的道德联盟[17](当时还不敢妄想俄国能拯救欧洲)有什么害处吗?道德联盟是一种美德的联盟,那就是爱,就是互助,就是基督在十字架上所宣扬的东西。”
谈话间,娜塔莎走进来,愉快地看着她丈夫。并不是丈夫的谈话使她高兴。她甚至对丈夫谈的事不感兴趣,他讲的这些,她早就知道了(她知道那都是皮埃尔心里的话)。但是她见他兴高采烈的样子,她很高兴。
那个被大家遗忘了的、从翻领里伸出细脖子的孩子,更是望着皮埃尔出神。皮埃尔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地印在他的心上,他的手指在不停地动,他不知怎的竟从姑父桌上拿起火漆和鹅毛笔,而且把它们弄断了。
“完全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这就是德意志的道德联盟以及我的建议。”
“我说,老兄,道德联盟对于吃腊肠的人固然是好,可是我不了解它,甚至连这个字的音都读不出来,”杰尼索夫用响亮的声音断然说,“到处都很腐败,糟糕,这我承认,不过对道德联盟我不了解,不满意,暴动[18]就是了!到时候我就是你的人了!”
皮埃尔笑了,娜塔莎也大笑起来,尼古拉却把眉头皱得更紧,他开始对皮埃尔说明不会发生任何变革,他所说的危险只存在于他的幻想之中。皮埃尔的想法却相反,因为他的想象力更强,思想更活跃,尼古拉深感自己一筹莫展。这使他更加气恼,因为他不是凭推理,而是凭一种比推理更强的东西断定他的看法完全正确。
“我要说的是,”他站起来说,手指神经质地抽搐着,把烟斗移到嘴角,最后干脆把烟斗扔掉,“我无法向你证明。你说我们的一切都腐败了,要进行一次变革;我看不出有必要;你说,宣誓是有条件的,关于这一点,我要说明:你我是至交,这你也知道,可是如果你们组织一个秘密团体反对政府,不管是什么样的政府吧,我的职责是拥护政府。如果阿拉克切耶夫现在下命令,要我率一个骑兵连讨伐你们,我将毫不犹豫,立即出发。至于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他说完话,随后是一阵难堪的沉默。娜塔莎终于先开口替丈夫辩护,攻击她哥哥。她的辩解笨拙无力,但她却达到了目的。交谈又开始了,不过已经没有尼古拉刚才说完话时那种敌对的气氛了。
当大家都站起来准备去吃晚饭时,尼古连卡·博尔孔斯基脸色苍白,忽闪着明亮的眼睛,朝皮埃尔走过来。
“皮埃尔叔叔……您……不……要是爸爸活着……他会赞成您说的话吗?”他问。
皮埃尔突然意识到他在谈话时,这孩子头脑里一定展开过一场特殊的、独立的、复杂而强烈的感情波澜和思想活动。他想起自己说过的话,悔不该让孩子听见。但他还得回答他。
“我想会的。”他勉强答了一句,就走出书房去了。
孩子低下头,这时他似乎才看到自己在桌上闯下祸了。他涨红了脸,朝尼古拉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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