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和平(校对)第2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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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随您的便吧。”骑兵上尉说。“那个坏东西躲到哪儿去了?”他问杰尼索夫。
“他说他病了,明天就下令开除他。”杰尼索夫说。
“只能说因病,不能用别的解释。”骑兵上尉说。
“不管是病不是病,不要叫他碰见我——我会杀死他的!”杰尼索夫凶神恶煞似的大声说。
热尔科夫走进屋来。
“你怎么啦?”军官们立刻转脸对着进来的人。
“进军,诸位。马克被俘,全军投降了。”
“胡说!”
“我亲眼看见他的。”
“怎么?你看见马克还活着?有胳膊有腿儿的?”
“进军!进军!他带来这个消息,该请他喝一瓶酒。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又被派到团里来了,就是因为马克那个老鬼。奥地利将军告了我一状。我向他庆贺马克驾到……你怎么啦,罗斯托夫,怎么好像刚从澡堂子里出来的?”
“我们这儿从昨天起就一团糟,老弟。”
团部的参谋来了,他证实了热尔科夫带来的消息。命令明天出发。
“要进军啦,诸位!”
“谢天谢地,可待腻了。”

库图佐夫向维也纳方向退却,一路破坏身后的桥梁(因河上布劳瑙城的桥和特劳恩河上林茨城的桥)。十月二十三日,俄军抢渡恩斯河。当天中午,俄军的辎重队、炮队和士兵纵队分两路从桥上通过恩斯城。
正当温暖多雨的秋天。掩护桥梁的俄军炮垒所在的高地前面一片开阔的远景,时而被斜风细雨的薄纱帷幕遮掩着,时而展现开来,阳光下的景物好像涂了一层漆,离得老远也看得清清楚楚。脚下小城里白屋红顶、教堂和桥——桥两边潮水般涌过的俄国军队,都历历在目。还能看见多瑙河湾的船只和小岛,为恩斯河和多瑙河的汇流所环绕的一座花园城堡,多瑙河左岸松林覆盖的陡崖峭壁和那神秘远方的翠绿的峰峦和蔚蓝的峡谷。还能看见高耸在似乎从未采伐过的野生松林后面的修道院塔楼,以及恩斯河对岸远山上敌人的侦察骑兵。
在高地的群炮中,一个指挥后卫部队的将军带着一名侍从军官站在前面用望远镜观察地形。稍后一点,由总司令派到后卫队来的涅斯维茨基坐在炮架尾部。跟随涅斯维茨基的哥萨克兵把行囊和水壶递过来,于是涅斯维茨基请军官们吃油炸包子和真正的茴香甜酒。军官们兴致勃勃地围着他,有的跪在潮湿的草地上,有的像土耳其人那样盘腿坐着。
“这位奥地利公爵真不赖,在这儿修一座城堡。好地方。你们为什么不吃,诸位?”涅斯维茨基说。
“多谢,公爵,”一位军官回答说,跟这么一位重要的参谋人员谈话,他觉得很荣幸,“美丽的地方。我们从花园旁边经过时,看见两只鹿,房子美极了!”
“您瞧,公爵,”另外一位军官说,他很想再吃一个包子,但是不好意思,于是装作观察地形,“您瞧,咱们的步兵已经到了那儿。就在那儿,在村后的草地上,三个人在拖什么东西。他们要去侦察这座城堡。”他带着明显的赞许神情说。
“对了,对了,”涅斯维茨基说,“不过,我倒很想,”他一面用他那好看的、湿润的嘴嚼包子,一面又说,“上那儿去一趟。”
他指了指那边山上带塔楼的修道院。他微微一笑,眼睛眯得细细的,放出光来。
“那才叫美气呢,诸位!”
军官们大笑起来。
“吓唬吓唬那些修女也好。据说有年轻的意大利姑娘呢。真的,我宁愿少活五年!”
“反正她们也够憋闷的。”一个胆子比较大的军官笑着说。
其间,站在前面的侍从军官指给将军看一件什么东西,将军拿起望远镜观察。
“真的,真的,”将军气愤地说,拿开望远镜,耸了耸肩,“一点不错,敌人要炮击渡口了。他们还在那儿磨蹭什么?”
河对岸,肉眼就可以看见敌人和他们的炮垒,炮垒冒出乳白色的烟雾,跟着传来远方的爆炸声,可以看见我军正忙着过河。
涅斯维茨基大声喘着气,站起来,满脸含笑走到将军面前。
“大人,请吃一点,好吗?”他说。
“事情不妙,”将军没有回答他的话,说道,“咱们的人动作太迟缓了。”
“我去一趟好不好,大人?”涅斯维茨基说。
“好,请您去一趟,”将军说,他又复述一遍已经发出的详细命令,“告诉骠骑兵,依照我的命令,最后过来的把桥烧掉,并且再检查一次桥上的引火物。”
“好极了。”涅斯维茨基答道。
他叫哥萨克兵牵过马来,吩咐收起行囊和水壶,轻轻地把他那沉重的身体翻到鞍镫上。
“我真的要找修女去了。”他对微微含笑望着他的军官们说,于是沿着羊肠小道向山下驰去。
“喂,上尉,打一炮,看看能射多远!”将军转身对一个炮手说,“给大家解解闷儿。”
“炮手们就位!”一个军官发出口令,顷刻之间,炮手们都高高兴兴地从篝火旁跑去装炮弹。
“一号,放!”发出一声命令。
一号炮手赶快跳开。大炮发出震耳的金属声,榴弹从山下我军的头上呼啸而过,落地后冒起一股白烟,爆炸了,炮弹离敌人还很远。
一听见这声炮响,士兵和军官都喜笑颜开了;大家一齐站起来观看了如指掌的山下我军的行动和前方渐渐逼近的敌军的行动。这时,太阳完全从乌云里露出来,这一声孤零零的悦耳的炮响,加上那灿烂的阳光,给人一种振奋的、愉快的印象。

桥的上空已经飞过两颗敌人的炮弹,桥上挤得水泄不通。涅斯维茨基走到桥中间下了马,他那肥胖的身躯紧贴着栏杆,站着不动了。他笑着回头看了看在他后面几步远牵着两匹马停住的哥萨克兵。涅斯维茨基刚想向前移动,士兵和大车又向他拥来,又把他挤到栏杆上,他毫无办法,只是苦笑。
“你这人真是,老弟!”哥萨克兵对一个赶车的辎重兵说,这个士兵从车马旁成群的步兵中硬挤过去,“你这家伙!你好不好等一等:你没看见将军要过桥吗?”
可是,那个辎重兵并不理会有人提起将军,照样大声吆喝那些挡住去路的士兵。
“喂!老乡!靠左走,等一下!”
可是,老乡们肩膀挤着肩膀,刺刀碰着刺刀,黑压压的一片从桥上川流不息地走过。涅斯维茨基凭栏往下望了望,只见恩斯河浪头不高,然而喧嚣而湍急,波涛流至桥桩附近,汇集起来,泛起粼粼的波纹,然后绕过去,你追我赶地奔腾前进。他望了望桥上,看见是同样清一色的士兵的波涛——士兵,带饰,带布罩的高筒军帽,背囊,刺刀,长枪,还有军帽下宽颧骨、凹腮帮、没精打采的面孔,以及踏着被带到桥板上的泥泞行走的脚。有时,有如恩斯河浪涛中溅起一点白沫,在士兵的波涛中夹带着一个披斗篷、面孔跟士兵不同的军官。有时,好像河中一块打旋的木片,桥上走过被士兵的波涛卷走的一个步行的骠骑兵、勤务兵或者居民。有时,宛如漂在河上的大木头,从桥上漂过一辆由众人簇拥着的连队的或者军官的大车,车上装得满满的,盖着皮子。
“你瞧,像堤坝决了口似的,”哥萨克兵毫无办法地站在那儿说,“人还多吗?”
“差一个一百万!”一个身穿破大衣、从近旁走过的快乐的士兵挤了挤眼说,即刻就不见了。
“要是他(他指的是敌人)这时候往桥上送煎饼,”一个老兵对他的同伴阴沉地说,“那你就想不起抓痒了。”
这个老兵也过去了。他后面过来一个坐在大车上的士兵。
“他妈的,包脚布塞到哪儿去了?”一个勤务兵跟着车跑,一面摸索着大车的后部,一面说。
这个兵也随着大车过去了。
在这后面,过来几个兴高采烈的、看样子是喝了酒的士兵。
“只见他,我的好人儿,抡起枪托对准牙齿就是一下……”一个把大衣掖得高高的士兵大摇大摆着一只胳膊,高高兴兴地说。
“对了,对了,就是那好吃的火腿。”另一个士兵哈哈大笑回答说。
他们也过去了,涅斯维茨基没有听出究竟打了谁的牙齿,火腿又是指的什么。
“看他们慌张的!他才放一炮,就以为全要完蛋了。”一个军士带着气愤和责备的神情说。
“那家伙!大叔,我是说炮弹,一从我身旁飞过去,”一个大嘴巴的年轻士兵忍不住要笑出声来,说,“就把我吓昏了。说真的,吓死了,可了不得!”那个士兵说,仿佛是在吹嘘他害怕似的。
这个士兵也过去了。后面跟着一辆大车,这辆大车跟以前过去的大车都不一样。这是德式双套大车,车上载的似乎是全部的家私。一个德意志男人在前头引着牲口,车后拴着一头乳房肥大的美丽的大花牛。羽毛褥子上坐着一个怀抱婴儿的老妇和一个年轻壮实、面颊鲜红的德意志少女。看来,这辆难民车的通行是得到特别的许可的。士兵的眼睛都转到妇女们身上,当大车一步步走过时,士兵们谈论的都是与这两个女人有关的话。所有的面孔几乎一律流露出对妇女含有猥亵念头的笑容。
“瞧,德国灌肠[70]也逃难了!”
“把女人卖给我吧。”另一个士兵对德意志人说,把“卖”字说得特别重,那个德意志人又气又怕,垂着眼皮大踏步地走着。
“瞧打扮得多漂亮!鬼东西!”
“你在她家里扎营该多好,费多托夫!”
“我是见识过的,老弟!”
“你们到哪儿去?”一个吃着苹果的步兵军官问道,他也似笑非笑地望着那个好看的姑娘。
德意志人闭了闭眼,表示他听不懂。
“你要不要,要就给你一个。”军官一面说,一面递给姑娘一个苹果。
姑娘笑了笑,接过了苹果。涅斯维茨基像所有桥上的人一样,当两个妇女坐车走过时,也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们。她们过去后,走过来的又是同样的士兵,谈着同样的话,后来,大家都停住了。正像常有的情形,桥头某连辎重车的马不肯走了,一大群人都得等着。
“干吗都停着不动?一点秩序也没有!”士兵们说,“你往哪儿挤?见鬼!不能等一等吗?他要是轰桥,就更糟了。瞧,把那个军官挤的。”站着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七嘴八舌地谈起来,还是一个劲地往桥头上挤。
涅斯维茨基正往桥下看恩斯河的流水,忽然听见一种他觉得异样的声音,仿佛有个东西迅速地移近……这东西很大,噗嗵一声落入水里。
“好家伙,射到哪儿去了!”站在近旁的士兵回头望了望噗嗵落水的地方,厉声说道。
“他是来给咱们加油的,催咱们快点过桥。”另一个心神不安地说。
人群又移动了。涅斯维茨基明白这是炮弹。
“喂,哥萨克,把马牵来!”他说,“唉,弟兄们,闪开!闪开点!让路啊!”
他费了很大的劲才挤到马跟前。他一面不停地喊叫,一面向前移动。士兵们向一旁挤了挤,给他让出路来,可是重又向他挤过来,甚至踩着他的脚,这并不能怪离得最近的人,因为后面的人挤得更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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