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和平(校对)第3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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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尔戈鲁科夫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认为法国人已经退却,点火不过是为了欺骗我们。
“那能证明什么呢?”当罗斯托夫跑到他们跟前时,他说,“他们可能已经退却,并且留下哨兵。”
“看来没有全走,公爵,”巴格拉季翁说,“到明天早晨,明天一切都会弄明白的。”
“山上有哨兵,大人,仍然在晚上所在的那个地方。”罗斯托夫报告说,他向前俯着身子行举手礼,忍不住露出快乐的微笑,由于这一趟侦察,主要由于子弹的声音,在他心中引起的快乐的微笑。
“好的,好的,”巴格拉季翁说,“谢谢您,军官先生。”
“大人,”罗斯托夫说,“我想求您一件事。”
“什么事?”
“明天我们的骑兵连是后备队,请您把我调到第一骑兵连。”
“您姓什么?”
“罗斯托夫伯爵。”
“啊,好的,跟我当传令官吧。”
“是伊利亚·安德烈伊奇的儿子吗?”多尔戈鲁科夫说。
但是,罗斯托夫没有回答。
“那么我就候命啦,大人。”
“我一定下命令。”
“明天很可能派我带什么命令去见皇上,”他想,“谢天谢地!”
敌军所以发出喊声和火光,是因为正当向军队宣读拿破仑的命令的时候,皇帝骑着马亲自巡视宿营地。士兵们看见了皇上,就点起干草火把,并且高呼“皇帝万岁!”跟着他跑。拿破仑的命令如下:
“士兵们!俄国军队进攻你们,为的是要替乌尔姆的奥军报仇。这仍然是你们在霍拉布伦附近打垮的、然后你们一直追到此地的那支军队。我们所占领的阵地坚不可摧,当敌人从我右侧迂回时,他们就把侧翼暴露给我们!士兵们!我亲自指挥你们的队伍。如果你们以一向的勇敢把敌人打得溃不成军,仓皇逃窜,我就远远留在火线以外。万一胜利出现一分钟的可疑,你们将看见你们的皇帝甘冒敌人最初的攻击亲临火线,因为胜利决不容许有所动摇,特别是在这关系法国步兵荣誉的一天,胜利对我们民族的光荣是非常必要的。
不要借口搬运伤员而搅乱队伍!每个人都要下定决心:打败这帮十分仇视我们民族的英国雇佣兵。这次胜利将结束我们的出征,我们就可以回到我们的冬季营房,在法国组成的法国新兵在那里和我们见面;那时由我签署的和约将不辜负我的人民,不辜负你们,也不辜负我。
拿破仑”
十四
早晨五点钟,天还漆黑。中路的军队、后备队和巴格拉季翁的右翼还没有动,但左翼的步兵、骑兵和炮兵已经从宿营地起身活动起来,他们应当首先从高地出发攻击法军右翼,按照计划,把它赶到波希米亚群山。人们把多余的东西都扔到篝火里,冒出的烟刺痛人们的眼睛。天又黑又冷。军官们匆忙地喝茶,吃饭。士兵们嚼着面包干,顿足取暖;他们都聚到有火的地方,把剩下的窝棚、桌椅、车轮、木桶等,凡是带不走的东西都当柴烧了。奥军的纵队向导在俄国士兵中间穿来穿去,他们充当进军的前驱。一个奥地利军官在团长驻地附近一出现,团队就开始骚动起来:士兵从篝火旁跑开,把烟斗藏到靴筒里,背囊放到大车上,拿起枪来站队。军官们扣上钮扣,挎上军刀和背包,喊叫着在队伍前后巡视;辎重兵和勤务兵在套车,装车,捆扎。副官、营长和团长骑上马,画了十字,对留下来的辎重兵发出最后的命令和指示,交待应办的事项,于是,数千个单调的脚步声响起来了。纵队开拔了,他们不知往何处去,由于周围都是人,由于烟气和越来越浓的雾,看不见他们出发的地点,也看不见他们要去的地点。
行动中的士兵,被自己的团队包围着,限制着,带领着,正像水手被他所乘的船所包围、限制、带领一样。不论他走多远,不论他进入的地带有多奇怪、神秘、危险,在他周围永远到处是那些伙伴,那些队伍,那个司务长伊万·米特里奇,那只军犬茹奇卡,那些长官,正如一个水手周围永远到处是自己船上的那些甲板、桅杆和索具。士兵不大想知道他所乘的船航行的纬度,但是在战斗的日子,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在军队的精神世界里有一种严峻的气氛,它预示着某种坚决的、庄严的事物的临近,唤起了不是他通常所有的好奇心。在战斗的日子,士兵情绪激昂,极力把自己的兴趣越出团队之外,他细听静察,贪婪地打探他周围所发生的一切。
雾是那么浓,天虽然亮了,但十步开外就什么也看不见。灌木看来像大树,平地像悬崖和斜坡。四面八方,随地都可能跟十步以外看不见的敌人遭遇。但是纵队在雾里走了很久,上山又下山,经过花园和院墙,经过陌生的新地方,到处都没碰见敌人。相反,前前后后,四面八方,士兵们都认出我们俄国纵队朝着一个方向前进。每个士兵心情都是愉快的,因为他知道还有很多很多的自家人正在朝着他要去的方向行进。
“你瞧,库尔斯克团队过去了。”队伍中有人说。
“嘿,老弟,咱们的队伍可多啦!昨晚我望了望
,好多的火堆啊,望都望不到边儿。简直像莫斯科城!”
虽然没有一个纵队长官到队伍里来,也没有跟士兵们谈谈话(正如我们在军事会议上看见的,纵队长官情绪不佳,不满意当前进行的战役,所以只执行命令,并不关心鼓舞士气),虽然如此,仍然像一向前去打仗一样,特别是去打一场进攻仗,士兵们总是高高兴兴的。但是在浓雾中走了将近一小时,大部分军队不得不停下来,一种无秩序和乱七八糟的不愉快的感觉在队伍中间蔓延开来,很难判断这种感觉是怎样传开的;但有一点是无疑的,这种感觉确实在传播,有如向低处流的水,它不知不觉、不可遏止地迅速流传着。如果光是俄国军队,没有盟军,那么,这种混乱的感觉要使人人都深信不疑,还得经过一段长时间;但是现在大家都怀着快意的和自然的心情把发生混乱的原因归咎于无能的德意志人,都相信倒霉的杂乱无章是那些卖灌肠的家伙造成的。
“怎么站着不动?堵住了?是不是碰到法国人了?”
“不是,没有听到动静。不然会有枪响的。”
“急急忙忙地出发,出发了,又莫名其妙地停在野地里,——都是该死的德意志人搞乱了。这些废料!”
“要是我的话,把他们全赶到前线。不然这帮家伙准在后方躲起来。现在叫我们站在这儿挨饿。”
“怎么样,快了吧?听说骑兵把路堵住了。”一个军官说。
“咳,该死的德意志人,连自己的地方都搞不清楚!”另一个军官说。
“你们是哪个师的?”一个副官骑马来到跟前,喊道。
“十八师的。”
“你们还在这儿待着?你们早该走到前面了。照这样到晚上也走不到。真是愚蠢的命令,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那个军官说着骑马走开了。
然后一个将军骑马走过,气得哇哇叫,他说的不是俄语。
“哒法-啦法,叨唠什么,一点也听不懂,”一个士兵摹仿那个走过去的将军说话,“我毙了这些坏蛋才痛快!”
“规定八点多开到地方,可是我们走了还不到一半路。这叫什么命令!”四面八方都这么说。
队伍出发打仗时那股劲头,开始变为对糊涂的命令和对德意志人的埋怨和愤恨。
混乱的原因是,最高指挥部发现我军中路离开右翼太远,下令把正在行进中的左翼奥地利骑兵全部调往右侧。几千乘骑兵从步兵前面通过,于是步兵只好等着。
在前头,俄国将军和奥地利向导发生了冲突。俄国将军大喊大叫要求把骑兵停住,那个奥地利人却辩解说,这不是他的错,而是最高指挥部的命令。这时队伍停在那里,沉闷无聊,神情颓丧。队伍停了一小时,终于又向前移动了,开始往山下走。山上雾气渐渐散开,但山下雾更浓了。在前头雾里响了一两枪,起初枪声不均匀,稀稀拉拉:特啦-哒……哒哒,然后响得越来越匀,越来越密,于是在霍尔德巴赫河上开火了。
俄国人没有料到在下面河上会遭遇敌人,可是突然在雾里碰上了,他们没有听到最高指挥官鼓舞士气的话,而且普遍有一种迟到的感觉,主要是,在浓雾里前后左右什么都看不见,俄国兵在没有及时接到长官和副官命令的情况下,懒懒散散、慢慢腾腾地跟
敌人对射,前进一点又停下,而长官和副官由于不熟悉地形,在雾里闯来闯去找不到自己的部队。到达山下的第一、第二和第三纵队,开始战斗时的情况就是这样。库图佐夫所在的第四纵队这时停在普拉茨高地。
在洼地开火的地方,雾仍然很浓,山上明朗了,但前面的情况还是一点也看不见。敌人的全部人马就像我们预计的那样在十俄里以外呢,还是就在前面迷雾里呢,——已经八点多了,仍然没有人知道。
早晨九点了。山下的雾像一片茫茫大海,但是在高地上的施拉帕尼茨村——拿破仑和跟随他的元帅们就在那里,已经完全明朗了。蔚蓝的天空朗朗清清,圆圆的太阳犹如血红的空心大浮标,在乳白色的雾海上漂荡。不仅所有法国军队,而且拿破仑本人和参谋部都不在河对面,不在我们企图据为阵地并预计在那里开战的索科尔尼茨村和施拉帕尼茨村洼地对面,而是在这边,离我军那么近,拿破仑用肉眼就可以分清我军的骑兵和步兵。拿破仑骑着灰色阿拉伯小马,穿着那件他出征意大利时穿的青色斗篷式大衣,在他的元帅们前面一点站着。他默默地注视那些仿佛从雾海里冒出来的、俄军正远远地在那里移动的山岗,细听谷地射击的声音。他那张当时还是瘦削的面孔上,没有一丝肌肉颤动,一双炯炯发光的眼睛朝着一个地方一动不动地盯视着。他的预想是确实的。俄国军队一部分已经下到谷地向池沼湖泊地带进发,一部分正离开那个他打算进攻并认为是关键性阵地的普拉茨高地。他在雾中看见,在普拉茨村附近两山之间的洼地上,俄国兵都朝着一个方向向谷地移动,刺刀闪着光,俄国纵队一个跟一个隐没在雾海里。根据昨晚得到的情报,根据夜里在前哨听到的车轮声和脚步声,根据俄国纵队移动时杂乱无章,根据一切推测,他清楚地看出,俄奥联军误认为他离得很远,看出在普拉茨高地附近移动的纵队是俄军的中心,而且这个中心力量已经削弱到足以顺利地予以痛击的程度。但是他仍然没有发动战斗。
今天是他的喜庆日子——他的加冕一周年。天亮前他假寐几个小时,然后精力饱满,心情愉快,神清气爽,怀着无所不能、一切都会顺利的幸福心情,骑马驰到野外。他在坐骑上一动不动,瞭望从雾里露出来的高地,在他那张冷冰冰的脸上,有一种正在恋爱的幸运少年脸上常有的自信应该享受幸福的特别神情。元帅们在他后面站着,不敢分散他的注意力。他时而望望普拉茨高地,时而望望从雾里浮出来的太阳。
当太阳完全从雾里出来,耀眼的光辉喷射到田野和灰雾上的时候(他似乎正要等到这时才发动战斗),他从他那俊秀的白手上脱掉手套,用它向元帅们打了个信号,于是开始战斗的命令发出了。元帅们带着副官向不同方向驰去,几分钟后,法军主力就疾速地扑向普拉茨高地,由于俄军不断走下左边的谷地,那个高地越来越显得空荡荡了。
十五
八点钟,库图佐夫骑马向米洛拉多维奇的第四纵队前面的普拉茨村驰去,第四纵队是来接替已经下山的普热贝舍夫斯基和朗热隆两个纵队的。他向前头一个团的官兵们问好,并且发出前进的命令,表明他打算亲自指挥这个纵队。他走到普拉茨村前就站住了。安德烈公爵和一大群总司令的侍从站在库图佐夫后面。安德烈公爵觉得自己既激动又焦躁,同时极力保持着镇静,这是一个人在他长久期待的时刻将要到来时常有的状态。他坚信今天就是他的土伦的日子或者是阿尔科拉桥[99]的日子。它怎样到来,他不知道,但是他坚信一定会到来。他对我军态势和地形的了解,也只有我军任何一个人所能了解的那么些。现在显然谈不上付诸实施的他个人的那个战略计划,已经被他丢到脑后了。安德烈公爵这时已经在揣摩魏罗特尔的计划,他考虑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并且想出一些新的方案,那是些可能施展他敏捷才思和决断果敢性的新方案。
从下面左侧浓雾中传来看不见的军队之间相互的射击声。安德烈公爵觉得那里将是战斗的中心,那里可能遇到困难。“派我带一旅人或一师人到那里去,”他想,“我在那里举着军旗走在前面,我要粉碎阻挡我前进的一切东西。”
安德烈公爵看见从他面前过去的各营的军旗,他不能无动于衷。他望着一面军旗,心中想:“这也许正是由我举着走在队伍前面的那面军旗。”
黎明前,高地上的夜雾只留下正融为露水的白露,而在谷地上仍然弥漫着乳白色的雾的海洋。在谷地的左侧,也就是我军向那里去和传来枪声的方向,什么也看不见。高地上空仍然发暗,然而是清朗的,在右边天际悬着一轮红日。在前面远方雾海彼岸,可以看见突出的覆盖着树林的山岗,山岗上一定有敌军,隐隐约约有点什么东西。近卫军进入右边有雾的地方,传来脚步和车轮声,偶尔出现刺刀的闪光。在左首村后,驰来同样的大队骑兵,然后没入雾海里。前前后后都是步兵在行进。总司令站在村口,让队伍从他面前走过。这天早晨库图佐夫显得疲倦而易怒。经过他面前的队伍没有得到命令就停下来,显然前面给什么阻住了。
“您能不能传令,把队伍排成营纵队,绕过村子走,”库图佐夫对骑马前来的将军气愤地说,“难道您不懂得,将军大人,阁下,我们是在迎敌,拖成大长队在这狭窄的乡村街道上行军,是不准许的。”
“我打算出了村子再排成纵队,总司令大人。”那个将军回答。
库图佐夫忿忿地笑起来。
“好哇,准备在敌人的眼皮底下整队!真是太好了!”
“敌人还远着呢,总司令大人,按照部署……”
“部署,”库图佐夫暴躁地喊道,“是谁告诉您的?……请执行我给您的命令。”
“是,总司令大人!”
“亲爱的,”涅斯维茨基小声对安德烈公爵说,“老头子心情很坏。”
一个头戴绿色羽饰军帽,身穿白色制服的奥地利军官驰到库图佐夫跟前,他代皇上询问:第四纵队是否已经投入战斗。
库图佐夫没有回答他,转过脸来,他的目光偶然落到站在他身旁的安德烈公爵身上。库图佐夫一看见博尔孔斯基,他那凶狠、辛辣的眼神变得柔和了,他似乎觉得,他的副官对目前发生的事并没有过错。他不回答奥地利副官,对博尔孔斯基说:
“亲爱的,去看看第三师过了村子没有,叫他们停下来,等候我的命令。”
安德烈公爵刚催马要走,他又把他叫住。
“您问问有没有布置狙击兵。”库图佐夫又说。“干的什么事啊,干的什么事啊!”他自言自语说,仍然没有回答那个奥地利人。
安德烈公爵飞驰去执行命令。
他赶过在前面行进的各营,叫第三师停下来,证实了我军各个纵队前面果然没有派狙击兵。在前头的一个团长对总司令命令布置狙击兵线非常惊奇。这个团长满以为他前面还有军队,十俄里以内不会有敌人的。的确,前面除了被浓雾遮住的空无所有的斜坡外,什么也看不见。安德烈公爵以总司令的名义发出补救这个疏忽的命令后,就驰回去了。库图佐夫仍然站在原处未动,他身躯肥胖,老态龙钟地坐在马鞍上,闭着眼深沉地打哈欠。军队已经停下来,士兵们把枪托倚在脚边站着。
“好的,好的。”他对安德烈公爵说,接着他向一位将军转过身来,这位将军手里拿着表,说左翼全部纵队已经下来,是不是应当前进。
“还来得及,大人。”库图佐夫打着哈欠说。“来得及!”他又重复一句。
这时在库图佐夫后面远远传来各团致敬的声音,声音顺着前进中的俄军各纵队全线很快地传过来。显然,那个接受致敬的人在快马前进。当库图佐夫身后的团队士兵开始欢呼的时候,他策马向旁边走了几步,皱着眉头转身望了望。从普拉茨村出来的路上好像有一连服装华丽的骑兵在驰骋。其中有两个骑者在其余的人前头并肩大步疾驰。一个身穿黑制服,头戴白缨帽,骑着一匹剪尾枣红马,另外一个身穿白制服,骑着一匹大黑马。这是两位皇帝及其侍从。库图佐夫做出一副前线老军人的样子,对站着的军队发出“立正!”的命令,然后举手敬礼向皇上走去。他整个体形和态度都突然变了,变得像个惟命是从的下属。他走上前去向皇上敬礼时,装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显然使亚历山大皇帝感到不愉快。
不愉快的印象只不过像晴空的残云,从皇上年轻、幸福的脸上掠过,马上就消失了。病后,他今天比博尔孔斯基第一次在国外奥尔米茨阅兵场上看见时瘦了些,但在他那秀美的蓝灰色眼睛里,令人惊羡地结合着严肃和温厚,他那薄薄的嘴唇仍然能做出各种表情,主要是善良而且天真的年轻人的表情。
在奥尔米茨阅兵场上,他比较严肃,在这里他比较快活和精神饱满。在驰骋三俄里后,他的面孔有点红润,他勒住马,舒了一口气,回头看看他的侍从们跟他同样年轻、同样兴奋的脸。恰尔托里日斯基和诺沃西利采夫,
博尔孔斯基公爵和斯特罗加诺夫,以及别的侍从,全是一些服装华贵、快快活活的青年人。他们骑着膘肥力壮、生气勃勃、微微冒汗的骏马停在皇上背后,面带笑容互相交谈着。弗朗茨皇帝,这个长长的脸、面色红润的年轻人,身子挺得笔直地骑在漂亮的黑马上,他忧心忡忡、不慌不忙地向身边环顾。他叫来一个穿白制服的副官,问了他一句什么话。“大概问他们是几点钟出发的。”安德烈公爵心里想,同时观察着他的老相识,不禁微微含笑回忆起他的那次朝见。在两位皇帝的侍从中,有从俄奥两方近卫军和团队中挑选出来的精壮的传令兵。马夫们在这些人中间牵着沙皇备用的、披着绣花马被的骏马。
这群跃马前来的杰出青年,焕发出的那股青春的活力、充沛的精力和对胜利的信心,正如野外的新鲜空气忽然从打开的窗户涌进窒闷的屋里一样,涌进了郁郁寡欢的库图佐夫司令部。
“您为什么还不开始,米哈伊尔·伊拉里奥诺维奇?”亚历山大皇帝急忙对库图佐夫说,同时彬彬有礼地看看弗朗茨皇帝。
“我在等待,陛下。”库图佐夫恭恭敬敬地俯下身来回答说。
皇上微微皱起眉头,向前侧着耳朵,表示他没有听清楚。
“我在等待,陛下,”库图佐夫重复了一遍(安德烈公爵注意到,库图佐夫在说“我在等待”时,上唇不自然地哆嗦了一下),“纵队还没有到齐,陛下。”
皇上听清楚了,但他不满意这个回答;他耸耸微驼的肩膀,向他身旁的诺沃西利采夫瞥了一眼,仿佛用这一瞥来抱怨库图佐夫似的。
“要知道我们不是在皇后操场,米哈伊尔·伊拉里奥诺维奇,团队没有到齐就不能开始阅兵。”皇上说,他又看了看弗朗茨皇帝的眼睛,好像是请他来参与,或者至少听听他说的话。但是弗朗茨皇帝仍然四外张望,没有听他说话。
“正是因此我才没有开始,陛下,”库图佐夫仿佛为了预防可能听不清楚,响亮地说,同时他脸上又有一个地方哆嗦了一下,“正是因为我们不是阅兵,不是在皇后操场上,所以才没有开始,陛下。”他清晰而明确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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