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和平(校对)第7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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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快,哎!……驾!”只听见巴拉加和坐在前座上的小伙计的喊声。在阿尔巴特广场上蹭着一辆马车,发出喀嚓的响声,有人喊了一声,可是三马雪橇在广场上飞也似的驶了过去。
在波德诺文斯基大街跑了两段路,巴拉加开始勒住缰绳,又回过头来转了几转,在旧马厩街十字路口停住了。
小伙计跳下车来,挨近衔铁抓住缰绳,阿纳托利和多洛霍夫下了车,顺着林荫道走去。走到一家大门前,多洛霍夫吹响了口哨。有口哨回应他,紧接着跑出来一个女仆。
“进院子里来吧,不然会给人看见,她马上就出来。”她说。
多洛霍夫在大门口站着。阿纳托利跟着女仆走进院子,绕过墙角,走上门廊的台阶。
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的随从加夫里洛,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迎着阿纳托利。
“请您去见太太。”那个随从拦住进门的路,低声说。
“见什么太太?你是谁?”阿纳托利气喘吁吁地低声问。
“请进,我是奉命来请的。”
“库拉金!回来!”多洛霍夫喊道,“给人出卖了!回来吧!”
站在小角门的多洛霍夫正跟管院子的搏斗,那个人在阿纳托利进去后要把小角门锁上。多洛霍夫拼命推开管院子的,抓住往外跑的阿纳托利的手臂,把他拽出小角门,两人一起向三马雪橇跑去。
十八
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遇见索尼娅在走廊里哭泣,她逼索尼娅把一切都说了出来。她抓过娜塔莎的信,读完后,就拿着信去找娜塔莎。
“坏丫头,不要脸的东西,”她对她说,“你的话我连听都不愿听!”她推开用吃惊而无泪的眼睛望着她的娜塔莎,把她锁在房里,吩咐管院子的人把今晚的来人让进大门,但不要放他们出去,命令仆人把那些人带来见她,交代完了后,她就坐在客厅里等待拐骗的人。
加夫里洛回禀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说,来的人都逃走了,她皱起眉头站起来,背着手在屋里踱了很久,考虑她怎么办。夜里十一点多钟,她摸了摸衣袋里的钥匙,就到娜塔莎房里去了。索尼娅在走廊里痛哭失声。
“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让我进去看看她,看在上帝的分上!”她说。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没有理她,开了锁,走了进去。“可恶,下流……在我家里,下贱的丫头……我只是可怜她的父亲!”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极力压住满腔怒火,想道,“不管怎么困难,我还是吩咐大家不要声张,瞒着伯爵。”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迈着坚决的步子走进房间。娜塔莎躺在沙发上,两手捂着脸,一动不动。她躺的姿势,仍然跟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离开她时一个样。
“好哇,真好哇!”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说,“在我家里会情人!假装也没有用。我是跟你说话,你听着。”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摸了摸她的手,“你听我说。你这个丫头把脸丢尽了。我本想给你个好看,不过我可怜你的爸爸。我隐瞒着。”娜塔莎没有改变姿势,但是由于那使她哽噎的无声而痉挛的呜咽,使她的整个身子一起一伏。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转脸看看索尼娅,就在娜塔莎身边的沙发上坐下来。
“他从我手里逃脱,算他走运;不过我找得到他,”她粗声粗气地说,“我的话你听见没有?”她把她的大手伸到娜塔莎的脸下面,把她的脸转过来。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和索尼娅看见娜塔莎的脸都大吃一惊。她两眼发亮,没有泪水,嘴唇紧闭,两腮下陷。
“别管我……我没什么……我……要死了……”她说,狠命地从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手里挣脱,仍然像原来那样的姿势躺着。
“娜塔莉娅!……”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说,“我是为你好。你躺着吧,就这样躺着,我不动你,你听着……我不数落你,说你怎么有罪。你自己是知道的。不过,你父亲明天回来,我对他说什么呢?嗯?”
娜塔莎又哭得全身颤动。
“他会知道的,还有你的哥哥,你的未婚夫!”
“我没有未婚夫,我已经回绝了。”娜塔莎喊道。
“反正一个样,”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继续说,“他们知道了,会怎样呢,他们会撒手不管吗?要知道他,你的父亲,我了解他,如果他要求他决斗,那样好吗?嗯?”
“哎呀,别管我啦,为什么你们什么都管!为什么?为什么?谁求你们来管的?”娜塔莎从沙发上欠起身来,恶狠狠地瞅着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喊道。
“你想要怎么样?”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又发火了,大喊一声,“把你锁起来了吗?有人不让他到家里来吗?为什么要把你像茨冈姑娘那样给人拐走呢?……好,就说他把你拐走了吧,你以为他们找不到他吗?你的父亲,还有你的哥哥,还有你的未婚夫?他是坏蛋,是流氓,你要知道!”
“他比你们谁都好,”娜塔莎欠起身喊起来,“如果没有你们干预……哎哟,我的上帝,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索尼娅,到底为什么呀?都走开!……”她大哭起来,哭得那么伤心,只有感到咎由自取的人才那样哭。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又要说话;可是娜塔莎大叫道:“走开!走开!你们都恨我,看不起我!”她又扑倒在沙发上。
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又数落了娜塔莎一阵,并且嘱咐她,要把这一切瞒着伯爵,只要娜塔莎下定决心忘掉一切,对任何人都不露出发生什么事,那么就不会有人知道。娜塔莎没有回答。她不再哭了,但是她浑身发冷,老打寒战。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给她垫上枕头,盖上两床被子,亲自给她拿来菩提花露,但是娜塔莎没有理她。
“好,让她睡吧。”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以为她睡着了,离开房间时这么说。但是娜塔莎没有睡着,仍然睁着苍白脸上的两只大眼睛呆呆地望着前面。娜塔莎一夜没睡,没哭,也没和索尼娅说话,索尼娅夜里起来几次来到她跟前。
第二天,正像伊利亚·安德烈伊奇伯爵预先说的,快吃早饭的时候,他从莫斯科近郊的田庄回来了。他很愉快:同买主已经谈妥了,现在再没有什么事使他非得留在莫斯科并且和他所思念的伯爵夫人过分离的生活不可了。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迎接他,告诉他说,娜塔莎昨天很不舒服,请医生看过,现在好多了。这天早晨娜塔莎没有出房门。她紧闭着干裂的嘴唇,呆呆地睁着干巴巴的眼睛,在窗口坐着,心神不安地注视街上的行人,急急忙忙地转脸看走进房来的人。她显然是在等待他的消息,等待他亲自前来或者给她来信。
伯爵进来看她时,她听见男人的脚步声,心神慌乱地转过身来,于是她的脸又恢复了原先的淡漠、甚至愤恨的神情。她甚至没有站起来迎接父亲。
“你怎么了,我的天使,病了吗?”伯爵问。
娜塔莎沉默了半晌。
“是的,病了。”她回答。
伯爵关切地问她为什么面色那么难看,是不是她的未婚夫出了什么事,她肯定说没有什么事,请他不要担心。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向伯爵证实了娜塔莎的话,说没出什么事。但是从假装生病、从女儿的心神不定、从索尼娅和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表情不自然,伯爵清楚地看出,他不在的时候,一定出了什么事;但是他是那么害怕去想他所钟爱的女儿会出什么丢人的事,他是那么珍视他那恬适的心情,他避免去细问,总是力求使自己相信,并没有出什么特别的事情,只不过女儿健康欠佳因而推迟回乡的日期,使他感到不快罢了。
十九
皮埃尔自从妻子来莫斯科后,就准备到什么地方去,但求不和她在一起。罗斯托夫家的人到莫斯科不久,娜塔莎给他的印象,迫使他急于去了却他的一桩心愿。他到特韦尔去见约瑟夫·阿列克谢耶维奇的遗孀,她早就答应把亡夫的一批文件交给他。
皮埃尔回到莫斯科时,他接到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一封信,请他到她那儿去商谈一件有关安德烈·博尔孔斯基及其未婚妻的非常重要的事情。皮埃尔总是躲避着娜塔莎。他觉得,他对她的感情太强烈了,已经超过一个已婚的人对朋友的未婚妻应有的感情。但不知什么命运经常把他和她连在一起。
“出什么事了呢?他们有什么事和我有关呢?”他一边穿衣准备去见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一边想。“安德烈公爵快回来和她结婚就好了!”皮埃尔在去阿赫罗西莫娃家的路上想道。
在特韦尔林荫道上有人呼唤他。
“皮埃尔!回来很久了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他。皮埃尔抬起头来。在两匹灰色的走马拉着的雪橇里(马蹄翻起的雪花溅到雪橇前面的挡泥板上),坐着阿纳托利和他那位形影不离的朋友马卡林。阿纳托利坐得笔直,摆着服饰华美的军人爱摆的漂亮姿势,海龙皮领围着下巴颏,微微地低着头。他的面色红润而且鲜亮,歪戴着白羽饰的帽子,露出撒满细雪的、搽过油的卷发。
“是啊,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人!”皮埃尔心里说,“他只顾眼前的享乐,此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都不能烦扰他,——所以他经常快活、满足、心安理得。只要能够像他那样,我有什么不能舍弃的呢!”皮埃尔羡慕地想道。
在阿赫罗西莫娃的前厅,仆人一面给皮埃尔脱皮大衣,一面说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请他到她的卧室里去。
推开大厅的门,他看见娜塔莎坐在窗口,她的面孔瘦削、苍白,满脸怒容。她转脸看看他,皱起眉头,带着冷若冰霜的神情走出屋去。
“出了什么事?”皮埃尔一走进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的房门就问。
“好事儿,”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回答,“我活了五十八岁,还从来没见过这么丢人的事呢。”在得到皮埃尔发誓不把他所知道的事情说出去后,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告诉皮埃尔,娜塔莎背着父母回绝了她的未婚夫,其原因是为了阿纳托利,是皮埃尔的妻子从中撮合的,娜塔莎打算趁父亲不在的时候跟他私奔,秘密地举行婚礼。
皮埃尔听着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对他讲的话,耸起肩膀,张着嘴,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被安德烈公爵热爱着的未婚妻,先前那么可爱的娜塔莎·罗斯托娃,竟然抛弃了博尔孔斯基,而看中傻瓜阿纳托利这个已婚的家伙(皮埃尔知道他结婚的秘密),而且那么爱他,竟然同意跟他私奔!——这是皮埃尔无法理解和不可想象的。
从娜塔莎小的时候起,皮埃尔对她就有的好的印象,同现在对她的卑贱、愚蠢和残酷的概念,在他心目中无法调和。他想到他的妻子。“她们都是一个样。”——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在想,有着同坏女人结合的可悲命运的,他并非独一无二。然而他仍然痛惜安德烈公爵,痛惜他的自尊心受到损害。他越是怜惜他的朋友,就越是怀着轻蔑甚至厌恶的心情想到那个刚才带着冷若冰霜的神情在大厅里从他面前走过的娜塔莎。他不知道,娜塔莎的内心充满了失望、羞愧、屈辱,他也不知道她脸上不自觉露出的肃穆的尊严和冷酷的神情,并非她的过错。
“怎么说要举行婚礼!”皮埃尔听了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的话,说,“他不能结婚了:他已经结过婚了。”
“越发糟了,”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说,“好小子!好一个坏蛋!她还在盼他呢,盼了一天多了。得告诉她,至少她不会再盼他了。”
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向皮埃尔探听了阿纳托利结婚的详情后,痛骂了他一顿以泄心头的愤恨,然后向他说明为什么要请他来。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担心伯爵或者随时都可能回来的博尔孔斯基知道了那件她要隐瞒他们的事,要求库拉金决斗,所以请他以她的名义命令阿纳托利离开莫斯科,并且不准他在她眼前露面。皮埃尔直到现在才了解老伯爵以及尼古拉和安德烈公爵的处境危险,答应按照她的意思去做。她简短而确切地说明了她的要求后,就把他让到客厅里。
“当心,伯爵什么都不知道,你也要做得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她对他说。“我去告诉她用不着盼了!你愿意的话,就留下吃饭吧。”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向皮埃尔嚷了一声。
皮埃尔见到老伯爵。他有些难为情,而且心情烦躁。这天早晨娜塔莎已经告诉他,她回绝了博尔孔斯基。
“真糟,真糟,我的朋友,”他对皮埃尔说,“这些没娘的女孩子真难办;我真后悔这次到这儿来。我对您无话不说。您可听说过,跟谁都没商量就回绝了未婚夫。虽然说,我对这门亲事并不怎么称心。虽然说,他是一个好人,可是违反父亲的意志是不会有幸福的,其实娜塔莎并不愁没有求婚的。不过,事情就这样迁延下来,但是,不得父母的同意,就来这么一下,怎么行呢!现在她又病了,天知道是怎么回事!难啊,伯爵,对付没娘的女儿,难啊……”皮埃尔看出伯爵心里烦乱,竭力改变话题,但是伯爵又回到那件使他苦恼的事。
索尼娅慌慌张张走进客厅。
“娜塔莎不大舒服;她在她的房间里,希望见见您。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也在那儿,也请您去一趟。”
“对了,您和博尔孔斯基很谈得来,她一定是要您转达什么,”伯爵说,“哎呀,我的上帝,我的上帝!过去一切多么好哇!”他抓住鬓角稀疏的白发,走出房去。
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告诉娜塔莎说,阿纳托利是结过婚的,娜塔莎不相信,要皮埃尔亲自来证实。在送皮埃尔去娜塔莎房间穿过走廊的时候,索尼娅把这事告诉了他。
娜塔莎坐在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身旁,面色苍白,态度严冷,皮埃尔一进门,她就用那好似患热病而发光的探询的目光迎着他。她不笑也不向他点头,只是一个劲儿地望着他,她那目光只追问他一件事:在对待阿纳托利的态度上,他是友,还是像其他人一样,是敌?至于皮埃尔这个人本身,对她来说显然是不存在的。
“他全知道,”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指着皮埃尔对娜塔莎说,“让他告诉你,我说的是不是真话。”
娜塔莎有如一个被追逐的受伤的野兽望着渐渐走近的猎犬和猎人似的,时而望望这个又看看那个。
“娜塔莉娅·伊利尼奇娜,”皮埃尔低下头开口说,他心里怜悯她,同时对他非做不可的那件事又感到厌恶,“这是真还是假,对您来说,应当是一样的,因为……”
“这么说来,说他结过婚不是真的了?”
“不,是真的。”
“他早就结了婚吗?”她问,“您敢发誓吗?”
皮埃尔对她发了誓。
“他还在这儿吗?”她连忙问。
“是的,我刚才还看见他。”
她显然无力说下去了,于是打手势让大家走开。
二十
皮埃尔没有留下吃饭,他立刻走出房间,坐车走了。为了找阿纳托利·库拉金,他驱车走遍全城,现在他一想起他,全身的血液就涌上心来,使他憋得难受。滑雪场、茨冈女人的家、科莫涅诺家——都没有他。皮埃尔驱车到俱乐部。俱乐部仍然跟平时一样:来吃饭的客人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向皮埃尔问好,说城里的新闻。侍者都知道他认识的人和习惯,在向他问过好后,禀告他说,在小餐厅已经给他留了一个位子,米哈伊尔·扎哈雷奇公爵到图书馆去了,帕维尔·季莫费伊奇还没有来。皮埃尔的一个熟人在谈天气时,问他可听说一件闹得满城风雨的事:库拉金拐走了罗斯托娃,是真的吗?皮埃尔听了哈哈大笑,他说这都是胡说,因为他刚从罗斯托夫家来。他向所有的人打听阿纳托利;有人告诉他说他还没来,有人说他今天要来吃饭。皮埃尔看着这群平静、冷淡、不知道他有什么心事的人们,觉得奇怪。他在大厅里来回踱步,等客人都上满了,仍然没等到阿纳托利,他没有吃饭就回家了。
他所寻找的阿纳托利这一天在多洛霍夫家吃饭,同他商量怎样补救弄糟了的事情。他觉得必须和罗斯托娃见一面。晚上他到妹妹那儿,同她商谈关于安排会面的事。当皮埃尔徒然走遍莫斯科全城回到家里时,仆人向他禀报,阿纳托利·瓦西里耶维奇公爵在伯爵夫人那儿。伯爵夫人的客厅坐满了客人。
皮埃尔没有跟妻子打招呼,虽然他回来后还没见到她(他觉得此刻她比任何时候都可恨),他进入客厅,看见阿纳托利,就向他走过去。
“啊,皮埃尔,”伯爵夫人向丈夫走过去,用法语说,“你不知道我们的阿纳托利的处境……”她停住了,从丈夫低低垂下的头,从他那发光的眼睛,从他那坚决的步子,她看出那股狂怒和粗暴的可怕表情,这是她所熟悉、而且在和多洛霍夫决斗后她所亲自领略过的这种表情。
“您到哪儿,哪儿就出现伤风败俗和罪恶。”皮埃尔对妻子说。“阿纳托利,跟我来,我有话跟您说。”他用法语说。
阿纳托利转脸看了看妹妹,顺从地站起来,准备跟皮埃尔走。
皮埃尔抓起他的胳膊,把他拽到身边,走出屋去。
“如果您竟敢在我的客厅里。”海伦低声说;但是皮埃尔没有答理她,从屋里走出去。
阿纳托利迈着平时那种潇洒的步子跟着皮埃尔走。但是他脸上现出不安的神色。
走进书房,皮埃尔关上门,向阿纳托利转过身来,眼睛不看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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