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圣母院(校对)第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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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这倒是一出十分美妙的佳作,即使今天看来,我们只要略做调整,仍可照样演出.展开部分,除了稍嫌长了些,空洞了一些,倒也简单易懂,难怪格兰古瓦在其心灵深处的真诚圣殿里,也为这出戏的简洁明了赞赏不已.正如人们所预料的那般,那四个寓意人物跑遍了世界的三大部分,有点疲乏不堪,没能找到能般配他们那金贵的嗣子的佳偶.在此,剧中对这条美妙的鱼赞颂,通过许许多多巧妙的影射,暗示这就是弗朗德勒的玛格丽特公主的未婚郎君,而他此时正怀着满腹忧伤,隐居在昂布瓦兹,当然更料想不到耕作和教士.贵族和商品刚刚为他跑遍了天南海北.总而言之,上述这嗣子风华正茂,英俊潇洒,强壮矫健,尤其他是法兰西雄狮之子(这正是一切王德的辉煌源泉!).我郑重地说,这一个着实令人钦佩的隐喻,既然正逢一个大喜的日子,理应妙语连珠,礼赞王家婚庆,故这种戏剧形式的博物志,就一点不会对狮子生个海豚儿子而感到不安了.证明了作者的**的,恰是这种稀奇古怪的杂交.不过,如果也能考虑到评论界意见的话,诗人本可以用不满两百行诗句就把这美妙的思想发挥得淋漓尽致.只是府尹大人有令,圣迹剧必须从正午演到下午四点钟,再说,观众还在耐心听着哩.所以总得说点什么.
当商品小姐和贵族夫人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正当耕作老爷朗诵这句美妙得难以置信的佳句:林中从未见过这样威风凛凛的野兽;突然间,专用看台紧闭的门一下子打开了-这道门本来一直关闭着就很不合时宜,此时此刻打开了就更不合时宜了-监门猛然大声地宣布:波旁红衣主教大人驾到!
第一卷
三红衣主教大人
可怜的格兰古瓦!在这令人激动的庄严时刻,纵使圣约翰教堂全部特大鞭炮一齐炸响,纵使二十张连弓弩一齐发射,纵使往昔巴黎被围攻时,1465年9月29日星期天,一炮炸死了七个勃艮第人的那门有名的比利炮台蛇形炮再显神威,纵使储存在圣殿门的所有弹药一齐爆炸,也比不上从一个监门的嘴里说出波旁红衣主教大人驾到,更猛烈地把格兰古瓦的耳朵震裂了.
皮埃尔.格兰古瓦并非害怕或小看红衣主教大人.他不卑不亢.正如现在人们所说的,真正的折中主义者,为人崇高坚毅,温和恬静,一贯恪守中庸之道,富于理智而又充满自由主义的哲学思想,但十分重视四枢德.他出生于一个高贵的.源远流长的哲学世家,智慧好比又一个阿里安娜,好象给了一个线球,他们便从开天辟地起,穿过沧海桑田的迷宫,这线球任凭他们怎么绕也绕不尽.不论沧海桑田,世事如何变迁,这种人无时不在,并且依然如故,换言之,始终能审时度势,看风使舵.如果我们费尽心机能恢复皮埃尔.格兰古瓦应得的荣耀,他也许是十五世纪这类哲人的代表.暂且不论我们的皮埃尔.格兰古瓦,那肯定是这类哲人的精神在激励着德.普勒尔,他才在十六世纪写出这样真诚而卓越的词句,值得世世代代铭记:从祖籍来说,我是巴黎人;从言论来说,我是自由派,因为parrhisia在希腊文中的意思是言论自由:我甚至对孔蒂亲王的叔叔和弟弟两位红衣主教大人也运用言论自由,每次却对他们的尊严敬重之至,而且从不冒犯他们的侍从,尽管他们侍从多如牛毛.
因此说,皮埃尔.格兰古瓦对红衣主教大人驾临的不愉快印象,既无怨恨,也不藐视.恰好相反,我们的这位诗人对人情世故懂得太多了,多次碰壁,长了许多经验,不会不格外重视他所写的序诗里那许多暗喻,特别是对法兰西雄狮之子-王储-的颂扬,能够让万分尊贵的大人亲耳垂闻.但是,在一切诗人的崇高天性中,并非私利占支配地位.我假设:诗人的实质以十这个数来表示,那么勿庸置疑,一个化学家若对其进行分析和剂量测定,如同拉伯雷所言,便会发现其中私利只占一分,而九分倒是自尊心.但是,在那道专用的门为红衣主教大人打开的当儿,格兰古瓦的九分自尊心,被民众的赞誉之风一吹,一下子就膨胀起来,肿大起来,其迅速扩大的程度简直不可思议,刚才诗人气质中私利微量分子,仿佛受到窒息,逐渐消失了.话说回来,私利是宝贵的成份,由现实和人性构成的压舱物,如果没有这压舱物,诗人是无法触及陆地的.再说每当格兰古瓦的婚庆赞歌各部分一出现华丽.大胆的宏论,全场观众-固然都是贱民,但又何妨!-没有不为之张口结舌,呆若木鸡,简直个个像活活被闷死一般,格兰古瓦感觉到.目睹到.甚至可以说触摸到观众的这种热烈的情绪,他醉了,完全陶醉于其中.我可以说,他自己也在消受全场这种无尚的欢乐;假如说,拉封丹在看见自己的喜剧《佛罗伦萨人》上演时,问道:这部乌七八糟的东西是哪个卑鄙无耻下流的小人写的呀?那么与此相反,格兰古瓦倒乐意问一问他身旁的人:这部杰作是谁写的呀?所以,红衣主教突然大煞风景的驾临给格兰古瓦造成的效果如何,我们现在便可想而知了.
他所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主教大人一进场,人人把脑袋转向看台,全场顿时混乱起来.不约而同一再喊道:红衣主教!红衣主教!别的再也听不见了.可怜的序诗再次霍然中断了.
红衣主教在看台的门槛上停顿了片刻,慢慢环视着观众,目光相当冷漠,全场的喧闹声益发猛烈了.个个争先恐后,伸长脖子,好超出旁人的肩膀,把他看个明白.
这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在观看他的喜剧都不能阻止人们对他们瞩目.他,查理,波旁红衣主教,里昂大主教和伯爵,高卢人的首席主教,其弟皮埃尔是博热的领主,娶了国王的大公主,因此红衣主教大人与路易十一是姻亲,其母是勃艮第的阿妮丝郡主,因此与粗鲁.残暴的查理也是姻亲.但是,这位高卢首席主教的主要特点,独具一格的明显特征,还在于他那种善于阿谀奉承的德性和对权势的顶礼膜拜.我们可以想象的到,这种双重的裙带关系给他惹了数不清的麻烦,而且他那心灵小舟不得不顶风逆浪,迂回曲折行驶于尘世形形色色的暗礁之间,才可能避免撞到路易和查理这两座有如夏里德和西拉险礁,重蹈内穆公爵和圣波尔统帅的后尘而身败名裂.谢天谢地,他总算在这种惊涛骇浪的横渡中相当顺利地得以脱身,平安抵达了罗马.不过,即使他已抵港,并且正因为他已停舶在岸,回顾自己如此长期担惊受怕.历尽艰辛的政治生涯中都能次次侥幸逃生,不免心有余悸.因而,他常说一四七六年是他黑白的一年,意思是说这一年里他丧失了母亲波旁内公爵夫人和表兄弟勃艮第公爵,并且在这两个丧事中,任何一件丧事都可以给他因另一个丧事而带来安慰.
话说回来,这是一个好人,过着红衣主教那种轻松愉快的日子,乐于享受夏伊奥的王家美酒佳酿,逍遥自在;并不仇恨丽莎德.卡穆瓦兹和托玛斯.萨伊阿德这些烟花女子;宁可布施妖艳的少女,不愿施舍老太婆;正由于这种种原因,巴黎小民百姓觉得他挺讨人喜欢的.他走动起来,总有一群主教和住持缠在身边,个个出身名门望族,风流倜傥,放荡不羁,随时吃喝玩乐;何止一回,奥塞尔圣日耳曼教堂的虔诚老实的信女们,晚上经过波旁府邸***辉煌的窗下,听见白天给她们念晚祷经文的那些嗓音,此刻正在交杯碰盏的响声中朗诵教皇伯努瓦十二那句酒神格言,不由感到气愤,正是这位教皇在三重冠冕上又加了第四重冠:让我们像教皇那样畅饮吧!
可能正是由于这种如此合情合理所取得的名望,他走进场来,刚才还嘈杂的人群才静了下来看着他,尽管他们刚才是那样的不满,尽管就在即将选举另一位教皇的这个日子,他们对一位红衣主教并没有多少敬意.不过,巴黎人向来极少记仇,再说,红衣主教还没到就擅自迫使开演,好心的市民们已经灭了红衣主教的威风,对这一胜利也就心满意足了.何况,波旁红衣主教大人仪表堂堂,穿着一件华丽的大红袍,整整齐齐;换句话说,他给在场的所有女士的印象很好,因而等于得到了观众中最优秀一半人的拥护.一位红衣主教相貌出众,大红袍又穿得规矩,只由于他耽误了演出而去嘘他,当然有失公正,而且太没品味了.
于是,他入场了,脸上露出了大人物天生对待平民百姓的那种微笑,向观众表示致意,并若有所思地缓缓的走向他的坐椅.他的随从们-要是在今天,可称之为主教和住持组成的参谋部-跟着一齐涌入了看台.正厅的观众不由更加喧闹,益发好奇了.人人争先恐后,指指点点,指名道姓,看谁能认出其中的人来;指出这是马赛主教大人阿洛代,假如我没记错的话;哪一位是圣德尼教堂的教务会会长;哪一位是圣日耳曼-德-普瑞教堂的主持罗贝尔.德.列皮纳斯,就是路易十一的一位情妇的放荡不羁的哥哥.这些名字说出来,都对错了人,怪腔怪调.至于那帮学子,骂不绝口.今天本来是他们的好日子,他们的狂人节,他们寻欢作乐的日子,法院书记和学堂学子一年一度的狂欢节日.所有的事情在这一天都是合法的,神圣的.何况人群中还有不少疯疯癫癫.爱嚼舌头的女人,诸如绰号叫四个利弗尔的西蒙娜啦,阿妮丝.卡迪娜啦,萝比娜.皮埃德布啦.既是一个令人心旷神怡,随心所欲的日子,又有这般令人高兴的教会人士和烟花女子为伴,起码也得随便骂上几句,诅咒上帝两声,难道不应该吗?所以,他们是不会坐失良机的.于是,就在喧嚣声中,亵渎神明的脏话,荒唐不经的粗话,乌七八糟,嘈杂声不绝于耳,可怕极了:那帮教士和学子,由于害怕圣路易打火印的烙铁,一年到头都把舌头锁得紧紧的,难得今天可以随便言论,七嘴八舌,嘈杂不堪.可怜的圣路易,他们在你的司法宫里是怎样嘲弄你的呀!他们各自在刚刚进入看台的人当中选一个对象进行攻击,或是穿黑道袍的,或是穿灰道袍的,或是穿白道袍的,或是穿紫道袍的.至于约翰.弗洛罗.德.莫朗迪诺,因为是副主教的弟弟,便放胆攻击穿红道袍的,放肆的目光紧盯着红衣主教,放开喉咙唱着:道袍浸透了美酒!
我们这里不厌其烦.详尽地叙述这些细节,目的是为了给看官以启迪,其实在当时,全场一片嘈杂声,压过了教士和学子们的叫骂声,所以叫骂声还没有传到专用看台,便已消散了.何况红衣主教听到了也不会被此打动,这是习俗,这一天可以放开口舌随便说.再说,从他心事重重的神色上便可以看出他另有揪心的事,它象影子紧跟着他,随他一起步入了看台.这揪心事,就是弗朗德勒使团.
并不是由于他是思想成熟考虑久远的政治家,也不是由于他在操心表妹勃艮第的玛格丽特公主和表弟维也纳的储君查理殿下的这桩婚事会有什么样后果.奥地利大公与法兰西国王这种徒有其表的亲善关系能维持多久,英格兰国王怎样看待别人瞧不起自己的公主,这一切红衣主教大人并不搁在心上,每晚依旧畅饮夏伊奥的王家美酒,却没有料到正是这种酒(当然是经过库瓦蒂埃医生稍加查验并改变其成分),日后路易十一热心地赠送了几瓶这样的美酒给爱德华四世,忽然某天早晨它竟替路易十一把爱德华四世清除了.奥地利公爵大人万分尊敬的使团并没有给红衣主教带来任何这类的忧愁,而是从另一方面使他感到心烦.不如我们已经提到过的,他,波旁的贵族,却不得不欢宴和盛情款待这些无名之辈的小市民;他,红衣主教,却不得不欢宴和盛情款待这班芝麻绿豆官;他,法兰西人,生性快活的座上宾,却不得不盛情款待这些卑鄙穷乏的只喝啤酒的弗朗德勒人;而且最尴尬的是这一切都在大庭广众之间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的.以上种种,叫红衣主教大人怎么受得了!诚然,这也是为了讨好王上,最令他倒胃口的装模作样罢了.
当监门洪亮的嗓门通报奥地利大公的特使大人们驾到,红衣主教旋即转身朝向那道门,摆出高高在上,无人能比拟的神态,说有多么优雅就有多么优雅(这正是他的拿手好戏).不用说,全场观众也都回过头望着.
这会儿,奥地利的马克西米连的四十八位御使莅临了,代表之中为首的是笃奉上帝的十分可敬的神甫.圣贝廷教堂的住持.金羊毛学院的学政约翰,以及根特的最高典吏雅克.德.古瓦即多比先生;他们两个两个走进来,个个都是满脸的庄严的神态,恰好与波旁的查理身边那班活跃的教士随从成为鲜明的对比.大厅里顿时一片寂静,但窃笑声不时可听见:这些宾客一个个都不露声色地向监门自报姓名和头衔,他们的姓名和头街再被监门胡乱通报一气,再经群众七口八舌一传,完全牛头不对马嘴;大家一听到那个个稀奇古怪的名字和种种小市民的头衔,忍不住都悄悄笑了.他们是:鲁文市的审官卢瓦.罗洛夫先生,从布鲁塞尔市来的审官克莱.德.埃杜埃德老爷,弗朗德勒的议长保尔.德.巴欧斯特老爷,即瓦米泽尔先生,安特卫普市的市长约翰.科尔甘斯先生,根特市法院的首席审官乔治.德.拉莫尔先生,还有该市监察院的首席判官盖多夫.旺.德.哈热先生,以及比埃贝克的领主先生.约翰.皮诺克.约翰.狄马泽尔,等等,等等;典吏,判官,市长;市长,判官,典吏;个个装得一本正经,身体挺着,目不斜视,举止生硬刻板,身著丝绒和锦缎的盛装艳服,头戴黑天鹅绒的披风帽,帽顶上饰着用塞浦路斯金线做成的大络帽缨.总之,一个个都是弗朗德勒人善良的相貌,满脸严肃的脸孔,活像伦勃朗在他那幅名画《夜巡》中以黑色背景为衬托,用那样强烈.那样严肃的色调,所突出刻划的那一类弗朗德勒人的面孔;一个个额头上仿佛刻着马克西米连即奥地利大公在诏书中所说的话:他有理由完全信任他们,深信他们的理智.勇敢.经验.忠诚和高尚品德.
但是有一人是例外.此人长着一张兼有猴子般精明嘴脸和外交家狡诈相貌的一种面容.红衣主教一见,趋前三步,深鞠一躬.事实上,此人的大名只不过是根特市的参事和靠养老金过活的纪约姆.里姆.
当时很少人知晓.这人是什么角色,此人可是稀世之天才,若处在一个革命时代,准会光芒四射,成为叱咤风云的头面人物.但是在十五世纪,只能是偷偷摸摸搞些诡计罢了,如圣西蒙公爵所云,在破坏活动中生活.另外,欧洲第一号破坏家很赏识他,同路易十一合搞阴谋是家常便饭,经常染指王上的秘密勾当.所有这一切,当时的观众全然不知,只是看见红衣主教对这个病容满面.酷似弗朗德勒典吏的人物那样恭敬有加,感到十分惊讶.
第一卷
四雅克.科珀诺尔君
根特的那位领养老金的使节和红衣主教大人低弯着身体相互揖拜,又用更低沉的声音寒暄了几句.这时出现一个人,高大魁梧,同吉约姆.里姆并肩走进来,就好比一条猛犬走在一只狐狸旁边.他头戴尖顶毡帽,身穿皮外套,被周围绫罗绸缎一衬托,如污斑似地显得十分惹眼.监门认为这是谁的马夫走错了门,便即刻把他拦住:喂,朋友!不许过!
穿皮外套的大汉把那魁梧的身体一挤,把监门推开了.
你这个家伙想干什么?他张大嗓门喝了一声,全场观众都侧耳听着这场奇异的对话.你没长眼,没看见我是跟这些御使们一起的?
尊姓大名?
雅克.科珀诺尔.
尊驾身份?
卖袜子的,商号三小链,住在根特.
监门退后了一步.通报判官和市长,这倒行,可是向观众们通报一个是卖袜子的御使,可真难办.红衣主教如坐针毡.全场民众都在听着,看着.两天来,主教大人费尽心机,尽力调教这些弗朗德勒狗熊,好让他们能够在大庭广众面前稍微可以见得人.可是,这是出现了一个这样糟透了的纰漏.但是吉约姆.里姆,始终带着狡黠的笑容,走近监门跟前,悄悄地给他提示道:您就通报雅克.科珀诺尔君,著名的根特市判官的书记.
监门,红衣主教接着话茬高声叫道,赶快通报雅克.科珀诺尔君,著名根特城判官的书记.
这下子可出了差错.要是吉约姆.里姆独自一个倒可把这件事遮掩下去,但是科珀诺尔已经听到红衣主教的话了.
不对,***!他声如雷鸣地吼叫着.我,雅克.科珀诺尔,卖袜子的.你听清了吗,监门?不多也不少,货真价实.***!卖袜子的,这有什么不好的!大公先生不止一次到我袜店来买他那高贵的手套哩.
全场爆发出一阵笑声和掌声.在巴黎,一句俏皮话总是立即得到理解,因而总是受到捧场的.
我们还应借机插上几句:科珀诺尔同他周围的观众一样都是平民,因此,他们之间思想沟通有如电流之迅速,甚至可说意气相投,同一个鼻孔出气.弗朗德勒袜商当众给宫廷显贵们脸上抹黑,这种傲慢的攻击激起了所有平民百姓心灵中的某种难以言明的自尊感,这种感觉在十五世纪还是模糊不清的.这个袜商刚才竟然敢顶撞红衣主教大人,可真是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有些可怜虫习以为常,连给红衣主教擎衣牵裾卑躬屈膝的圣日芮维埃芙住持的典吏的几个捕快的那班奴仆,也都对他们毕恭毕敬,俯首贴尾,因此一想起来心里挺痛快的.
科珀诺尔高傲地向主教大人打躬,主教大人忙向这个路易十一恐惧的万能市民还礼.随后,正如菲利浦.德.科米纳所称之为贤人和滑头精的吉约姆.里姆,面带讥诮和优越感的笑容,注视着他俩各自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主教大人满脸晦气深怀心声,但科珀诺尔泰然自若,踌躇满志,或许还暗自思忖,说到底他那袜商的头衔并不比其他头衔逊色,而他前来替其议婚的玛格丽特公主的母亲玛丽.德.勃艮第,宁肯少得罪主教也不愿得罪袜商,因为能够把根特人煽动起来反对鲁莽汉查理的公主的那班嬖宠们,并不是什么红衣主教;当弗朗德勒的公主自己跑到断头台下哀求民众宽饶他们时,用言语来煽动群众的意志,不被她的眼泪和恳求所打动的,也不是什么红衣主教;但是,袜商只要抬一抬他穿着皮外套的胳膊肘,就可以叫两个人头落地:吉.德.安贝库和吉约姆.于果内两位恶名昭著的老爷!
然而,对于可怜的红衣主教来说,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与这般没有教养的人为伴,看来这件事非得做到底不可了.
看官或许还没忘记那个厚颜无耻的叫花子,就是序诗刚一开始,便爬到红衣主教看台边沿上的那个乞丐吧?即使这些显贵驾到,他也没有偷偷溜走;当上层教士们和使臣们纷纷入座,活像弗朗德勒鲱鱼一般紧紧挨着坐在看台的高靠背椅上,他摆出一副怡然自得的架式,索性把两条腿交叉搁在柱顶盘下楣上面.这种行为是极其无礼的,但起初并没有人发现,大家都把注意力转向别处去了,然而他,对大厅里发生的事情也全然不知,只见他摇头晃脑,一副那不勒斯人无忧无虑的神情;好象机械不停的,在喧闹中不时一再喊着:请行行好吧!诚然,在全场观众中,可能只有他独自一个人不屑掉头去瞅科珀诺尔和监门的争执.然而,说来也真凑巧,根特这位成为众目注视中心的袜店老板,正好走过来坐在看台的第一排,不偏不倚正在乞丐头顶上方.这位弗朗德勒的使节,细致察看了一下眼皮底下的这个怪物,亲热地拍了拍他破烂衣服下的肩膀,大家一瞧,太令人惊讶了.乞丐猛然一回头,两张脸孔顿时流露出不胜惊讶.心领神会.无比喜悦的神情.随后,竟然不顾在场的观众,袜商和病鬼手拉着手,低声细语攀谈起来.此刻,克洛潘.特鲁伊甫的破衣烂衫和看台上的金线锦锻相互映衬着,就像一条毛毛虫爬在一只桔子上一般.
看见种这新鲜的奇特景象,大厅中充满了观众欣喜若狂的声音,红衣主教立即觉察到是怎么一回事了.他稍稍欠了欠身,但从他的座位上只能隐约看到一点儿特鲁伊甫身上那件见不得人的宽袖衣衫,自然而然以为是胆大包天的乞丐在乞讨,红衣主教气炸了,叫道:司法宫典吏大人,赶快给我把这个怪物扔到河里去!
***!红衣主教大人!科珀诺尔依旧紧紧握着克洛潘的手,说道:这是我的一位朋友.
绝了!绝了!喧闹的群众喊道.从此,如同菲利浦.德.科米纳所言,科珀诺尔君在巴黎也像在根特一样,深受民众的尊敬,因为这样有如此目无法纪气概的人,一定深得民心的.
红衣主教一听,气得紧咬嘴唇.他侧过身对身旁的圣日芮维埃芙教堂的住持低声说:这就是被大公殿下派来的给玛格丽特公主议婚的令人感到滑稽可笑的使节!
大人阁下同这班弗朗德勒猪猡讲礼节,那是白费心思.住持应道.珍珠摆在猪面前.
还不如说,猪摆在玛格丽特公主的前面.红衣主教微笑地答道.
听到这些文字游戏,所有身披袈裟的朝臣们个个心里美滋滋的.红衣主教顿时心情稍微轻松一些,总算同科珀诺尔扯平了,他的调皮话也得到了一些称赞.
现在,我们不妨用今天时髦的说法,不妨问一声看官中间那些有能力归纳形象和意念的人,当我们打断他们原先的注意力时,他们对司法宫平行四边形大厅里的情景是不是有个清晰的印象.大厅中间,背靠西墙,是一座铺着金色锦缎的华丽大看台.在监门高声通报下那些样子严肃的人物,从一道尖拱形小门,一个接一个地步入看台.看台的头几排长凳上,已坐着好多贵人,头上戴的帽子或是貂皮的,或是丝绒的,或是猩红绸缎的.在肃穆庄严的看台四周.四面八方,到处是黑压压的人群,到处是一片喧闹.民众的千万双眼睛注视着看台上的每一张脸孔,千万张嘴巴交头接耳说着看台上每个人的名字.这是值得观众注目的稀奇的情况,然而,在那边,大厅的尽头,那上排有四个五颜六色的木偶.下排也有四个木偶的台子,究竟是什么玩艺儿?台子的旁边,那个身穿黑布褂儿.脸色苍白无力的人,到底是谁呢?唉!亲爱的看官,那是皮埃尔.格兰古瓦及其演出序诗的戏台.
他被大家丢到脑后去了.
而这正好是他所担心的.
红衣主教一进场,格兰古瓦就一直心绪不宁,千方百计想挽救他序诗的演出.先是吩咐已停顿下来的演员继续演下去并提高声音,但是眼见没有一个人在听,索性叫他们停演了.停演已有一刻钟了,他一直不停地,不停地奔忙,不停地呼喊吉斯盖特和莉叶娜德,不停地鼓动周围的人要求序诗演下去.但是这一切努力全付诸东流了.没有一个人把视线从红衣主教.御使团和看台上移开:看台成了众人瞩目的中心!我们还得遗憾地指出,在红衣主教大人驾临时,把大家注意力都可怕地分散开的时候,序诗的演出已开始叫观众有点腻烦了.说到底,看台也罢,戏台也罢,演的都是:耕作的和教士的冲突,贵族和商品的冲突.而且,格兰古瓦给打扮得怪里怪气,穿着黄白相间的大褂,涂脂擦粉,不伦不类,不适当地用诗句说话,许多人与其观看古板,呆滞的演员,老实说,还不如看一看在弗朗德勒使团中,在小教廷中,在红衣主教的红袍下,在科珀诺尔的外套下,那班在呼吸.在活动.在相互碰撞的有血肉的大活人.
话说回来,我们的诗人看到观众稍稍恢复了平静,就计上心来,想要乘此机会来挽回观众.
先生,要是从头开始如何?他转身对身边一个神色看上去很有耐心的大胖子说道.
你在说些什么哟?那个胖子说.
喔!圣迹剧呗.格兰古瓦回答道.
您乐意怎么就怎么.胖子说.
听到这种虚伪的赞许,格兰古瓦觉得足够了,遂亲自上阵,尽可能把自己与群众混同起来,高喊起来:把这出剧再从头演起!
见鬼!磨坊的约翰说.那边,顶里头他们到底在叫唤什么?(因为格兰古瓦嗓门特响,听起来像好几个人在叫似的.)朋友们,剧已经演完了,他们还要从头演,这不行.
不行!不行!所有学子全叫叫起来.不要看圣迹剧!不要看!
格兰古瓦使出浑身解数,喊得更响了:从头演!从头演!
红衣主教注意到了这些叫嚷声,便朝向几步开外一个穿黑衣的大汉说:典吏先生,那些鬼家伙莫非被关禁在圣水瓶里,才哇啦哇啦叫得那么凶?
司法宫典吏是一种身兼两任的法官,一种司法界蝙蝠,既属老鼠,又属鸟类;既是判官,又是武士.
典吏走到主教大人跟前,提心吊胆,心里忐忑不安,害怕大人不悦,结结巴巴向大人解释民众失礼的原委:大人尚未驾光临,但正午已到了,演员迫不得已,只好没等尊驾临便开演了.
红衣主教一听,大笑起来.
说句老实话,即使是大学学董遇到这种情形,也会这样做的.您说呢,吉约姆.里姆君?
大人,吉约姆.里姆回答道:我们总算沾光免受了半出戏的罪,也该知趣了.
可让这些下流坯把戏演下去吗?典吏问道.
演下去,演下去.红衣主教应道.我没什么.在这个时间我可以用来念念日课经.
典吏走到看台边,挥了挥手叫大家安静下来,高声喊道:市民们,村民们,百姓们,有两种人,一部分要求从头演,一部分要求不演,为了满足这两部分人的要求,主教大人命令从刚才停顿的地方继续演下去.
确实只能迁就两部分人.可是红衣主教招来了作者和观众的痛恨.
于是剧中人又重新大发议论了,格兰古瓦指望观众至少能好好听一听他剧作的剩下部分.但是这指望,很快就破灭了.观众倒是勉勉强强静下来,但格兰古瓦原来却没有发觉,就在红衣主教下令继续演下去的时候,看台上远没有坐满,所以在弗朗德勒特使们驾到之后,在他们之后又来了一些待从.这样,在格兰古瓦大作的对白中间,断断续续穿插着监门的尖叫声,通报他们的姓名和身份,严重地干扰了演出,真是一场灾难.大家不妨想象一下,一出戏正在演出,就在台词的中间,有个监门突然尖声喊叫,老是像在插话,诸如:雅克.夏尔莫吕老爷,王上宗教检察官!
约翰.德.阿莱,王室马厩总管,巴黎城夜巡骑士侍卫!
加利奥.德.热努阿克大人,骑士,普鲁萨克的领主,王上炮兵统领!
德霍-拉居埃老爷,王上的全国暨香帕尼省和布里省的森林水利调查官!
路易.德.格拉维尔大人,骑士,王上的辅臣和近侍,法国水师都统,樊尚林苑的禁卫!
德尼斯.勒.梅西埃老爷,巴黎市盲人院的总管!
诸如此类,举不胜举.
这些越来越让人难以忍受.
这种离奇古怪的伴奏,使得戏难以再演下去了.但使格兰古瓦格外感到恼怒的是,他无法装做视而不见,虽然他的作品非常精彩,但无人愿听.事实上,结构之巧妙,情节之曲折,真是无以复加.当开场四个剧中人悲叹不已,狼狈不堪之际,维纳斯身著绣有巴黎城战舰纹章的华丽披褂,真是以女神的轻盈步伐,亲自来见他们,要求嫁给那个嗣子.此时,从更衣室里传出了霹雳的轰鸣,朱庇特表示支持这门婚事.眼看女神就要得胜了,直接了当地说,就是要嫁给嗣子为妻了.想不到来了一个穿着雪白的花缎的少女,手拿一朵雏菊(显而易见,这是弗朗德勒公主的化身),来与维纳斯争夺嗣子.剧情突变,曲折跌宕.经过一番辩论,维纳斯.玛格丽特和幕后的人们一致同意由圣母来决定这件事.剧中还有一个美妙的角色,即美索不达米亚国王堂.佩德尔.但是,演出被打断的次数那么多,这个角色起什么作用也说不清了.所有这一切都是从那张通向舞台的梯子爬上去的.
但是,一切全完了.这种种精妙之作都无人问津,无人领会.红衣主教一走进来,仿佛就有一根看不见的魔线,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任凭使出什么解数,也无法使观众摆脱这种魔法的控制.所有目光仍旧盯着那里,那些新来的人,他们该死的名字,持续不断叫观众分心的长相,服装.这真令人伤心呀!除了吉斯盖特和莉叶娜德,格兰古瓦拉拉她们袖子,有时掉转过头来以外,除了他身边那个极富耐心的大胖子以外,人们把这出可怜的圣迹剧完全被抛弃一边,谁也不听一句,谁也不瞧一眼.格兰古瓦所看到的只是观众的一个个侧影.
眼见他赖以留芳万世的戏台,他赖以使其诗篇永远传颂的戏台,一块又一块坍塌,这是何等辛酸苦楚呀!再想一想民众原先迫不及待要倾听他的大作,差点起来造典吏大人的反!可是就这同一出戏,开场时是受到全场那么一致的欢呼呀!现在戏演了,但无人理睬.民心起落,真是变化无常!想一想典吏的那几个捕快,差点送掉小命!唉!要是能换回那甜蜜的时刻,格兰古瓦宁愿去赴汤蹈火!
监门那粗暴的独白终于停止了.大家全到齐了,格兰古瓦松了一口气.演员们正准备维妙维肖地演下去.但是万万没有想到,霍然站立起来那个袜商科珀诺尔君,格兰古瓦遂在众人聚精会神之中听到了他罪恶昭彰的演说:巴黎的市民绅士先生们,我不知道我们***坐在这里干什么.不用说,我当然看见那边角落里,那个台子上,看上去有几个人像要打架.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们叫做的圣迹剧,这可真没有劲!他们只在那里磨牙,就老是不动手.我等他们打一个拳头已等了一刻钟,什么也没等着.那是胆小鬼.就只会骂骂咧咧伤人,应当把伦敦或鹿特丹的拳斗士叫来,那才棒哩!你们就可以看到一拳拳重击,响声连广场上都听得见.但是瞧瞧这儿几个,好不可怜!他们至少也应该给我们跳一个摩尔人舞,或者随便什么假面舞!这玩意可不是原先告诉我的.原来答应我的是什么狂人节,是选举狂人教皇.我们在根特也有选狂人教皇,在这事上我们并不比其他人落后,***!在这里可以说说我们的做法.大家乱哄哄的一大群,聚集在一起,就像这里一样.尔后每人轮流把脑袋从一个大窟窿钻过去,向其他人做鬼脸.哪一个鬼脸最丑恶,就会得到众人的欢呼,他就当选为狂人教皇了.就是这样子.好玩得很!你们要不要选你们的教皇,就像我们家乡的方式那样?这总不会比听这些唠唠叨叨的家伙那么叫人倒胃口.谁愿意从窗洞伸头做鬼相的,谁参加就是了.市民先生们,你们说怎么样呢?这儿男男女女怪模怪样的有的是,我们尽可以用弗朗德勒方式大笑一场.我们的长相都是够丑的了,可选出一个最拔尖的怪相还是可能的.
格兰古瓦恨不得回敬他几句.但是由于惊愕,气恼,愤慨,他一时说不出话来.何况,这般市民被称为绅士心里乐不可支,都热情地对于深孚众望的袜商的倡议表示赞同,任何反对都是徒劳的,只有随大流才是.格兰古瓦双手捂住脸孔,恨不能像提门忒斯笔下的阿伽门农那样,有件斗篷可以用来蒙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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