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校对)第11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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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当儿,他听到一个声音说:
“马伯夫老爹,您肯让我来浇您的园子吗?”
与此同时,篱笆处响起野兽掠过的声音,他看到从荆棘中冒出一个高瘦的姑娘,站在他面前,大胆瞧着他。这不大像一个人的模样,倒像黄昏刚刚显形的精灵。
上文说过,马伯夫老爹很容易惊慌,胆小如鼠,他还来不及回答一个字,这个人就摘下链条,把水桶放下去又拉上来,灌满了喷壶,动作在黑暗中奇特而突兀。老人看到这个鬼赤着脚,穿一条破烂的裙子,在花坛中间奔忙,在她周围散布生命。喷壶的水洒在叶子上的声音,使马伯夫老爹的心灵充满了欢乐。他觉得,如今,杜鹃花高兴了。
第一桶水浇光,姑娘拉上第二桶,然后是第三桶。她浇灌整个园子。
看到她这样在小径中穿梭往来,身影黑黝黝的,骨棱棱的长手臂上飘动着撕成碎片的披巾,会觉得她有点像蝙蝠。
她干完后,马伯夫老爹走过来,眼噙泪水,把手放到她的额角上。
“天主保佑您,”他说,“您是一个护花天使。”
“不,”她回答,“我是魔鬼,但我不在乎。”
老人不等也不听回答,大声说:
“我这样不幸,这样穷困,我不能为您做一点事,是多么遗憾啊!”
“您能做的,”她说。
“做什么?”
“告诉我,马里于斯先生住在什么地方。”
老人压根不明白。
“哪个马里于斯先生?”
他抬起无神的眼睛,似乎在追忆消逝的往事。
“一个年轻人,常常来这里。”
马伯夫在记忆中搜索。
“啊!是的……”他叫道,“我知道您想说什么。等一等!马里于斯先生……当然,马里于斯·蓬梅西男爵!他住在……不如说他已不住在……啊,我不知道。”
他一边说话,一边弯下腰来,扶一扶杜鹃花的一条花枝,继续说:
“唔,现在我想起来了。他时常走过大街,到冰库那边去。克鲁尔巴布街。云雀场。到那边去找,不难遇到他。”
当马伯夫先生直起腰来时,他已看不到人,姑娘无影无踪。
他确实有点害怕。
“说实话,”他想,“如果我的园子没有浇灌,我想这是个精灵。”
一小时以后,当他睡下时,脑海里又浮现出这件事,快睡着时,朦朦胧胧中好像神话中的鸟,变成了鱼,以便过海,他的思想逐渐转成了梦,以便穿越睡眠,他含含糊糊地想:
“确实,这很像拉博迪埃尔讲述的精灵。这会是一个精灵吗?”
四、马里于斯见到鬼
一个“鬼”拜访了马伯夫老爹之后,过了几天,一个早上——这是个星期一,马里于斯要向库费拉克借五法郎给泰纳迪埃的日子——马里于斯将这五法郎放进口袋里,在交给监狱管理处之前,先去“散一会儿步”,希望回来后能有劲头工作。他总是这样想。他一起床,便坐在一本书面前,放上一张纸,准备马马虎虎地译点东西;这个时期,他的工作是将德国人的一场著名的论战,即甘斯和萨维尼[3]的争论译成法文;他拿起萨维尼,又拿起甘斯,读了四行,想写下一行,办不到,在纸和他之间看到一颗星星,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说:“我要出去。回来就有精神了。”
他去云雀场。
他在那里看到的不止是明亮的星星,更看不到萨维尼和甘斯。
他回来后,想重新工作,却办不到;没有办法在脑子里接上一条断掉的思路;于是他说:“明天我不出去了。这妨碍我工作。”可他仍然天天出去。
他虽然住在库费拉克家里,却不如说住在云雀场。他真正的地址是:健康大街,过了克鲁尔巴布街第七棵树。
这天上午,离开了第七棵树,坐在戈布兰河的护墙上。欢快的阳光透过刚长出的、闪闪发光的嫩叶。
他在想“她”。思念变成了责备,又落在他身上;他痛切地想到懒惰这种心灵的麻痹控制了他,想到他面前的黑夜越来越浓,以致如今他连太阳也见不到了。
他的内心活动非常微弱,他甚至没有力量感到懊恼,通过艰难发泄模糊不清的想法——这甚至不是自言自语,通过这种专注于愁绪,他对外界还是有感觉。他听到身后、身下、戈布兰河的两岸,传来洗衣妇的捣衣声,他的头上鸟儿在榆树间啁啾鸣唱。一边是自由、无忧无虑、有翼飞翔的悠闲自在;另一边是干活的声音。这使他陷入深深的遐想中,几乎在思索,这是两种快乐的声音。
突然,他在冥思苦想中,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在说:“啊!他在那里。”
他抬起眼睛,认出那天早上到他房里来的不幸孩子,泰纳迪埃的长女爱波尼娜;现在他知道她的名字了。奇怪的是,她越穷越漂亮;同时迈出这两步,好像她不可能做到。她实现了双重的进步,迈向光明和困苦。她就像那天毅然踏入他的房里,赤着脚,衣衫破烂,只不过这身破衣多穿了两个月;窟窿更大些,破布更脏些。嗓音同样嘶哑,脑门同样被晒黑和皱起,目光同样自由不羁、迷茫和游移不定。经历了这次牢狱生活,在贫困之外又在面容中加上了难以名状的惊惶和哀怨。
她的头发上有麦秸和干草屑,并不像受到哈姆雷特的疯癫传染而发疯的奥菲莉亚,而是因为她在马厩里睡过。
尽管如此,她还是美丽的。噢,青春,你是多么明亮的星星啊!
她来到马里于斯面前站住了,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点快乐,有点儿像在微笑。
她歇了一下,仿佛说不出话来。
“我可找到您了!”她终于说。“马伯夫老爹说得对,是在这条大街上!我找得您好苦啊!您知道就好了!您知道吗?我被关进了监牢半个月!他们放了我!因为从我身上什么也捞不到,而且我不到判断事理的年龄。还差两个月。噢!我找得您好苦!有六个星期。您不再住在那里吗?”
“不了,”马里于斯说。
“噢!我明白。由于那件事。这种寻衅闹事是够讨厌的。您搬了家。啊!您干吗戴这种旧帽子?一个像您这样的年轻人,应该有漂亮衣服。您知道吗,马里于斯先生?马伯夫老爹不知道为什么称您为马里于斯男爵。您不会真是男爵吧?男爵都是老头,要去卢森堡公园的宫殿前,那里阳光最好,他们看一个苏的《日报》。有一次我送一封信给这样一位男爵。他超过一百岁了。喂,眼下您住在什么地方?”
马里于斯没有回答。
“啊!”她继续说,“您的衬衫有一个窟窿。我该给您补一补。”
她逐渐黯然神伤,又说:
“您看到我不高兴吗?”
马里于斯沉默不语;她半晌不吭声,然后大声说:
“我要愿意的话,会逼您快乐起来!”
“什么?”马里于斯问。“您这是什么意思?”
“啊!你称我为您!”她说。
“那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咬住嘴唇;她看来犹豫不决,仿佛在作内心斗争。末了,她显出打定了主意。
“算了,无所谓。您闷闷不乐,我想让您高兴。您要答应我笑一笑。我想看您笑,看到您说:‘啊!很好。’可怜的马里于斯先生!您知道!您答应过我,凡是我想要的东西都给我……”
“是的!你说吧!”
她死盯住马里于斯,对他说:
“我搞到了地址。”
马里于斯脸色变得苍白。他身上的血全都涌向心脏。
“什么地址?”
“您问我要的地址!”
她仿佛作出努力,又添上说:
“地址……您不是清楚吗?”
“是的!”马里于斯期期艾艾地说。
“那位小姐的地址!”
说出这个词,她深深吁了一口气。
马里于斯从坐在那里的护墙上跳起来,发狂地拉住她的手:
“噢!那么,带我去吧!告诉我呀!你要什么东西就说吧!在什么地方?”
“您跟我来,”她回答。“我不知道街道和门牌;完全在另一头,但我知道那幢楼,我来带您去。”
她抽回她的手,说话的声调会令一个旁观者难过,却丝毫没有触动如痴如醉、欣喜若狂的马里于斯:
“噢!您多么高兴啊!”
一片阴翳掠过马里于斯的脑门。他抓住爱波尼娜的手臂。
“向我发个誓!”
“发誓?”她说,“这是什么意思?嘿!您要我发誓?”
她笑起来。
“你的父亲!答应我,爱波尼娜!向我发誓,不要把这个地址告诉你的父亲!”
她吃惊地转向他:
“爱波尼娜!您怎么知道我叫爱波尼娜?”
“答应我对你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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