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三年(校对)第17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17/57

“你好,副本堂先生,这下你有活儿可干啦。”
“再好不过啦,侯爵先生。”
“会有许多人来找你忏悔。当然是自愿忏悔的人,我们不强迫任何人。”
“侯爵先生,”副本堂说,“加斯东在盖梅内强迫共和派的人忏悔。”
“他是个理发匠。”侯爵说,“死应该是自由的。”
加瓦尔去传达了几项命令,回到侯爵身边说:
“将军,我等待你的命令。”
“首先,集合地点在富热尔森林,叫大家分散前往。”
“这个命令已经下达。”
“你不是对我说过,厄布昂帕的人欢迎了蓝军吗?”
“是的,将军。”
“你把那座田庄烧了吗?”
“烧了。”
“村庄烧了吗?”
“没有。”
“也去烧了。”
“蓝军曾试图抵抗,可是他们才一百五十个人,而我们有七千人。”
“这些蓝军是哪一部分的?”
“是桑特尔的蓝军。”
“就是国王被杀头时指挥擂鼓的那个家伙。那么,这是巴黎来的一个营?”
“是半个营。”
“这个营叫什么名字?”
“将军,营旗上写着‘红帽子营’。”
“是一群凶残的野兽。”
“那些伤兵怎样处理?”
“结果他们。”
“俘虏怎样处理?”
“毙了。”
“有八十来个。”
“统统毙了。”
“还有两个女的。”
“也毙了。”
“还有三个小孩子。”
“把他们带来,看看该怎样处置他们。”
侯爵催动了坐骑。
七 绝不宽大(公社的口号)绝不饶恕(亲王们的口号)
这些事在塔尼附近发生的时候,那个乞丐正向科洛龙那边走去。他钻进深山沟里,在浓密的树荫下前行,正如他自己所说,对一切漫不经心,心里连一点儿小事都不装,沉浸在遐思而非沉思之中;沉思是有目的的,遐思不着边际。他就这样溜达着,闲荡着,停停走走,这里吃一把野酸模嫩芽,那里喝捧山泉水,偶尔抬起头,倾听远处的喧闹,然后又沉迷在大自然的魅力之中,在阳光下晒他的破衣烂衫,传到他耳朵里的也许是人声,但他谛听的却是鸟儿鸣唱。
他年事已高,行动迟缓,走不了远路,正如他对朗德纳克侯爵所说,走四分之一法里就累得要趴下了。他到阿佛朗清十字架那边兜一个圈子,折回来已是黄昏。
过了玛塞不远,他沿着小路,爬上一座光秃秃没长树木的山丘。站在丘顶可以望得很远,从西面到海边,整个地平线尽收眼底。
一股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没有什么东西比烟更柔和,也没有什么比烟更可怕。有和平的烟,也有罪恶的烟。一股烟,仅仅从其浓度和颜色,就可以判断是和平还是战争,是友爱还是仇恨,是殷勤还是险恶,是生还是死。树丛里升起一股烟,可能意味着那里存在着世界上最温馨的东西——家庭,也可能是产生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火灾。烟这种随风消散的东西,有时候意味着人的全部幸福或不幸。
泰尔马克看见的那烟令人不安。
那烟浓黑,不时冲起红色的火光,似乎产生烟的火场在断断续续燃烧,快要熄灭了。那烟是从厄布昂帕冒出来的。
泰尔马克加快脚步,朝冒烟的方向走去。他已经很疲劳,但急于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爬到村子和田庄背后的山丘顶上。
田庄和村庄都不见了。
只有一堆正在燃烧的破房子,这就是厄布昂帕!
看到一座茅屋被烧掉,比看到一座宫殿被烧掉更令人心碎。一座茅屋着了火,那真是惨极了。这是贫穷遇到浩劫,弱者遇到强盗。这种难以形容的不公平,怎能不叫人伤心!
《圣经》上记载,一个人看见一场火灾,便化成了石像。此刻,泰尔马克就这样化作了一尊石像。眼前的情景使他惊呆了。那毁灭是无声地完成的,听不见一声叫喊,浓烟中没有夹杂一声人的叹息。火还在燃烧,最后把这座村庄彻底吞噬掉。除了屋梁的爆裂声,茅草的噼啪声,听不到其他任何声响。有时浓烟散开,坍塌的屋顶下,露出一个个张着口的房间;火中一堆堆鲜红的破衣服,一件件绛红的旧家具,把四壁映得通红。整个火场看去像一堆红宝石。目睹这场可怕的灾难,泰尔马克感到一阵阵头昏眼花。
村舍旁边的几株栗树也着了火,熊熊燃烧着。
泰尔马克倾听着,想听到一个声音,一声叫喊,一声呼救,但除了腾腾烈焰,听不到一点动静。难道所有人都逃走了吗?
厄布昂帕那些生龙活虎、终日劳作的人到哪里去了呢?全村的小老百姓都怎样了呢?
泰尔马克下了山丘。
他面前横着一个阴惨惨的谜。他目光呆滞,不紧不慢地走拢去,幽灵般慢慢走向那片废墟。他觉得自己正是这坟墓般环境中的一个幽灵。
他走到原先是田庄大门的地方,向院子里望去。现在院子连围墙都没有了,与围绕它的村庄连成了一片。
他刚才所看见的一切还算不了什么,那只不过可怖而已,而现在映入眼帘的情景,才令人毛骨悚然。
院子中间有一大堆黑乎乎的东西,一边被火光映着,另一边被月光照着,呈现出朦胧的轮廓。原来那是一堆人,一堆死人。
那堆死尸的四周有一大洼积水,微微冒着烟,倒映着火光。即使没有火光映照,那摊积水也是红色的:那是一洼血。
泰尔马克走拢去,仔细察看那一个个躺倒的人:全部都是死尸。
那些死尸都是士兵,全都赤着脚。他们的鞋子都被拿走了,武器也被拿走了,蓝色的军服还穿在身上,在横七竖八的四肢和脑袋中间,间或看得见穿了洞、别着三色帽徽的帽子。他们都是共和军。这些巴黎人,昨天晚上还一个个生气勃勃,在厄布昂帕扎营呢。这些人全是被枪毙的,这一点从尸体排列那么整齐就可以看出来。他们是被人当场枪毙的;枪毙者很仔细,一个幸存者也没有。整堆尸体中听不到任何呻吟声。
泰尔马克仔细察看那些尸体,一具也没漏掉,每具尸体都被子弹穿了许多洞。
那些枪杀他们的人大概急于去别的地方,没有来得及掩埋他们。
他正要离开,目光落在院子里一堵矮墙上,看见从墙角后面露出四只脚。
那四只脚都穿着鞋子,比其他脚小一些,原来是女人的脚。
矮墙后面躺着两个女人,也是被枪毙的。
泰尔马克弯腰细看,两个女人之中一个穿着军服,身旁有一把砸破的空酒壶,这是一位随军女酒倌。她头上中了四颗子弹,早断了气。
泰尔马克再细看另一个。这是一位农妇,脸色惨白,嘴巴张着,双眼紧闭,头上没有任何伤痕,身上的衣服大概是穿得太久了,已经破烂不堪,倒下时又撕开了,所以上半身裸露在外面。泰尔马克将她的衣服完全撩开,看见她的一个肩膀上有子弹穿透的一个圆洞,锁骨被打断了。他看了一眼那对毫无血色的乳房。
“是一位还在喂奶的母亲。”他喃喃道。
他摸一下她的身体,发现还没有凉。
除了锁骨和肩膀上的伤口,她身上没有别的伤。
他将手放在她的心口,感到微弱的跳动。这女人没有死。
泰尔马克站起来,用可怕的声音喊道:
“这里有人吗?”
“是你啊,揩门汉。”一个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随着说话声,从废墟的一个洞里伸出一个脑袋。
接着从另一间破房子里伸出一张脸。
这是两个躲藏起来的农民,他们是仅有的两个幸存者。
他们听见乞丐熟悉的声音,才放心地从蹲着的角落里爬出来。
他们朝泰尔马克走过来,还浑身哆嗦不止。
泰尔马克想叫喊,但喊不出来,他太激动了。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17/57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