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面人(校对)第5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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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了一下火石,点着“绿箱子”天花板上的风灯。
他弯着身子,望着蒂。
“她要着凉了。你们这两个娘儿们,把她的上衣松得太厉害了。法国有句俗话:四月天气,不能脱衣。”
他看见地上有一只发亮的别针,把它拾起来,别在自己的袖子上。接着他在“绿箱子”里踱来踱去,指手画脚地说:
“我全部的官能完全正常。我神志清醒。我认为这件事很对,我赞成现在发生的事情。等她醒了,我要把这件意外源源本本告诉她。灾难是不等人的。格温普兰没有了。再见吧,蒂。一切都安排得多么好呀!格温普兰在监狱里。蒂在墓地里。他们做门对门的邻居。死神的舞蹈。两个人的命运退出了舞台。让我们来收拾衣服,捆行李吧。行李就是棺材。这两个受造者都是残废人。蒂缺少两只眼睛,格温普兰没有脸。到了天上,上帝会把光明还给蒂,把美丽还给格温普兰。死亡能够矫正一切。一切都很好。费毕,维纳斯,把你们的鼓挂在钉子上吧。我的美人,你们爱吵爱闹的本领只好搁起来了。我们再也不演戏,再也不吹喇叭了。《被征服的混沌》被征服了。‘笑面人’也完蛋了。‘打拉当打拉’也完了。这个蒂也永眠了。她也应该这样做。换了我,我也不会再醒过来的。算了!她很快就会再睡着的。一下子就死了,这个云雀般的女孩子。看吧,这就是过问政治的好处。多好的教训!政府是多么讲理啊!格温普兰到了州长手里,蒂到了掘墓人手里。完全一样,非常相称。我希望客店老板把大门堵起来。让我们一家人聚在一起,安安静静死去吧。不是指我,也不是指奥莫,指的是蒂。我呢,我继续赶篷车。我的命运是辗转流浪。我要辞掉这两个姑娘。一个也不留。我可不想做一个骚老头子。浪荡鬼家里的女仆简直就是木板上的面包。我不愿意受这种诱惑。我已经超过干这种事的年龄。Turpe
senilis
am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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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个人带着奥莫赶我的路。倒是奥莫要大惊小怪了!格温普兰在哪儿?蒂在哪儿?我的老朋友,喏,咱们俩又单独待在一起了。他妈的!我太高兴啦。他们牧歌式的爱情真是我的一个累赘。啊!格温普兰这个无赖再也不会回来了!他把我们撂在这儿。很好。现在轮到蒂了。这是拖不了多久的。我希望事情快点结束。哪怕是在魔鬼鼻尖上打个榧子就能救活她,我也不干。死吧,你听见了吗!哎呀!她醒了!”
蒂睁开眼睛;因为很多瞎子都是闭上眼睛睡觉的。她那张无知的温柔的脸,跟平常一样,放射着光芒。
“她在微笑,”于苏斯喃喃地说,“我在大笑。很好。”
蒂喊道:
“费毕!维纳斯!大概该上演了吧。我觉得睡了好半天。替我穿衣服吧。”
费毕和维纳斯没有动。
这当儿,蒂难以形容的瞎子的目光遇到了于苏斯的视线。他心里一惊。
“喂!”他大声说,“你们干什么?维纳斯,费毕,你们没有听见你们的小东家在叫你们吗?难道你们是聋子?赶快!马上就要上演了。”
两个女的纳闷地望着于苏斯。
于苏斯吆喝起来了:
“你们看不见观众已经进来了吗?费毕,替蒂穿衣裳。维纳斯,擂鼓。”
费毕总是听从主人的吩咐,维纳斯总是听人使唤。她们两个人就是服从的化身。对她们来说,她们的主人于苏斯一直是一个谜。永远让人猜不透底细,一直是一个使人服从的理由。她们虽然认为他在发疯,可是照样执行他的命令。费毕把衣服拿下来,维纳斯也把鼓拿出来了。
费毕开始替蒂穿衣服。于苏斯放下妇女休息室的门帘,从幕布的后面继续说:
“你瞧,格温普兰!院子里的观众已经不止五成了。戏院门口挤得很厉害。多少人啊!费毕和维纳斯简直跟没有看见似的,你说说看,她们这是怎么回事?这两个石女多么傻!埃及人有多蠢呀!不要掀门帘。应该知道羞耻,蒂正在穿衣裳。”
他停了一会儿,接着突然传来一个叫声:
“蒂长得多么美!”
这是格温普兰的声音。费毕和维纳斯吃了一惊,连忙转过头来。确实是格温普兰的声音,不过是从于苏斯嘴里发出来的。
于苏斯从门缝里做了一个手势,不许她们大惊小怪。
他又用格温普兰的声音说:
“我的天仙!”
接着他又用自己的声音说:
“蒂是天仙!你发疯了,格温普兰。能飞的哺乳动物只有蝙蝠。”
他又说:
“喂!格温普兰,去放开奥莫吧。别说糊涂话了。”
于是他迈着格温普兰的轻快的步子,很快地走下“绿箱子”后面的梯子。让蒂听见这个模仿的声音。
他在院子里遇见了古维根。古维根因为出了这件意外,于是无事可做,而又好奇心盛了。
“伸出你的两只手,”于苏斯压低嗓子对他说。
他把一把铜板倒在他手上。
古维根被对方的慷慨感动了。
于苏斯在他的耳边悄悄地说:
“伙计,你尽管蹲在院子里,蹦蹦跳跳,敲敲打打,吵吵闹闹,吹口哨,咕咕叫,哈哈笑,喝彩,手舞足蹈,放声狂笑,砸碎什么东西好了。”
尼克莱斯老板因为看见许多来看笑面人的人往回走,涌到市集上别的木板屋那儿去,又委屈,又气愤,于是关好酒店门;他甚至连酒也不卖了,省得听到顾客们讨厌的询问;因为晚上不演戏而无事可做,他拿着一只蜡烛台从阳台上望望院子。于苏斯用两只手掌圈在嘴上,小心翼翼地对他大声说:
“先生,请您跟您的伙计一样,拚命地叫、闹、嚷嚷吧。”
他走上“绿箱子”,对狼说:
“你尽力多说几句吧。”
他提高了嗓子:
“人太多了。我怕演出时把戏台挤坏。”
这当儿,维纳斯正在打鼓。
于苏斯接着说:
“蒂已经穿好衣服。我们马上就可以开始了。我后悔放进这么多的人进来。他们挤得真够呛!你看,格温普兰,简直是一群无法无天的暴民!我打赌,我们今天的收入一定不坏。来呀,你们这两个厚脸皮,都来奏乐!到这儿来,费毕拿起你的铜号。好。维纳斯,擂鼓。连续侧击,费毕,摆出雷诺梅女神的姿势。小姐们,我觉得你们的衣服穿得太多。把你们的上衣给我脱下来。用罗纱来代替粗布。观众喜欢看女人的曲线。让道学家去大嚷大叫好了。真有点不成体统,去它的吧。要带点肉感的样子。奏疯狂的曲子。吹起喇叭,发颤音,要雄壮,击鼓!这么多的人呀,我可怜的格温普兰!”
他打断了自己的话:
“格温普兰,帮我一下忙。我们放下板壁。”
这时他打开自己的手帕。
“不过,先让我在我的手帕里叫唤一声。”
他有力地擤了一下鼻子,每一个口技家都应该这样做。
他把手帕放在衣袋里,抽出滑车的铁栓,跟平常一样,滑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板壁放下来了。
“格温普兰,在开演以前用不着把幕布拉开。不然的话,我们就不是待在自己家里了。来,你们两个人到前台去,奏乐,小姐们。嘭!嘭!嘭!我们的观众什么人都有。他们是老百姓的残渣。有多少人哟,我的老天爷!”
两个吉卜赛姑娘傻头傻脑地服从了,她们带着自己的乐器,安顿在放平的板壁的两个角落里,这儿是她们的老位子。
这时候,于苏斯的奇技真令人叫绝了。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他必须无中生有地制造人山人海的印象,所以只好向他那不可思议的口技求救。所有藏在他肚里的人类和畜类的声音都一起发动了。简直跟一军人似的。你如果闭上眼睛,就会觉得自己好像待在一个有庙会或者发生骚动的广场上。叫声,说话的声音,像旋风一样从于苏斯嘴里飞出来:唱歌,吵闹,聊天,咳嗽,吐痰,打喷嚏,吸鼻烟,对话,一问一答,所有这些声音都是同时发出来的,音节都是互相嵌在一起的。在这个什么也没有的院子里,能够听见男人、女人和孩子的声音。嘈杂的声音听来非常清楚。在喧嚣声中,像一缕轻烟似的,升起了许多不调和的怪音:小鸟的咕咕声、猫打架的声音和吃奶的婴儿的哭声。能够听见醉鬼嘶哑的声音。被人踩了一脚的狗愤怒的吠声。声音好像是从远处,近处,上下左右传来的。合在一起是一片闹声,分开就是一个个声音。于苏斯用拳头敲,用脚跺,一会儿又对着院子尽头发出声音,一会儿又使人听见声音好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有如狂风暴雨,可是听起来却很熟悉。低语变成闹声,闹声变成骚动,骚动变成飓风。他一个人就是一大群人。这是一个能同时说万国方言的独语者。有方法哄骗人的眼睛,就有方法哄骗人的耳朵。普罗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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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蒙蔽视觉,于苏斯能蒙蔽听觉。没有比这种模仿群众声音的本领更惊人的了。他不时掀起妇女休息室的门帘,瞧瞧蒂。蒂在听。
在院子里,古维根也闹腾得不可开交。
维纳斯和费毕老老实实地吹喇叭,疯狂地擂鼓。唯一的看客尼克莱斯老板也跟她们两人一样,认为于苏斯疯了,这样一来,他的忧郁更凄惨了。正直的客店老板抱怨着说:“这简直是捣乱!”他的态度忽然严肃起来,正像一个时常想到法律的存在的人一样。
古维根因为能够帮助捣乱,非常高兴,他差不多跟于苏斯一样疯狂。他觉得挺有趣。再说,他还挣了一把铜板呢。
奥莫在想心事。
于苏斯一面闹腾,一面讲话:
“格温普兰,今天跟平时一样,那些党徒又来了。我们的竞争者想破坏我们的成功。喝倒彩等于给我们的成功加点儿作料。再说,人太多了。大家挤在一起很别扭。邻座的胳膊肘也使人没有好气。只要他们不把座位砸碎就算万幸了。我们被一群蛮不讲理的贱民抓在手里了。啊!要是我们的朋友汤姆-芹-杰克在这儿就好了!可惜他不来了。你看看这些人山人海似的人头。看样子这些站着的人都不高兴,虽然用伟人伽连的话说,站着是一个“益气补神的动作”。我们要缩短今天的演出。既然戏单上只有《被征服的混沌》,那我们就不演《落后的熊》。这样总是占点便宜的。闹腾得多么厉害!啊!群众盲目的骚动!他们要给我们带来损害的!不管怎么说,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我们不能演戏了。他们一句台词也不会听见的。我去跟他们谈谈。格温普兰,把幕拉开一点。各位先生……”
这当儿,于苏斯用激动的尖锐嗓子对自己叫道:
“打倒这个老头子!”
他用自己的声音说:
“我觉得我受到了平民的侮辱。西塞罗说得好:plebs,fex
urb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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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关系,我们要劝告他们,虽然我要费好多力气,人家才能把我的话听进去,但是我还是要说。老兄,尽你的本分吧。格温普兰,你看,那个泼妇正在那儿咬牙切齿呢。”
于苏斯停了一会儿,这当儿他咬了咬牙齿。奥莫一时兴起,也跟着学样,接着,古维根也咬起牙来了。
于苏斯继续说:
“女人比男人还糟糕。现在不是个好机会。不过也无所谓,让我们来试试演说的效力。对于有口才的演说家来说,什么时候都合适。——格温普兰,你听听我这篇婉转的开场白——各位男女公民,我是熊。我砍下自己的头来跟诸位讲话。我谦逊地请诸位静一下。”
于苏斯模仿观众的叫声:
“啰嗦鬼!”
他接着说:
“我尊敬的听众。啰嗦鬼是一句结束语,跟其他的结束语一样。敬礼,爱嚷爱闹的居民们。你们都是人渣子,这一点我毫不怀疑。可是这也一点不影响我对你们的尊敬。经过仔细考虑的尊敬。我对刚才用自己的行动给我捧场的那几位暴徒先生特别尊敬。在你们当中有的是残废人,这个我一点也不见怪。自然界里也有瘸子先生和驼背先生。骆驼就是伛偻;野牛是驼背;獾的右腿比左腿长;亚里士多德在他的《动物是怎样走路的》一书里曾经解释过这个事实。在你们当中有的人有两件衬衫,一件穿在身上,另外一件放在当铺里。我知道有这样的事。阿布扣克拿自己的胡子作抵押,圣但尼斯拿自己的圆光作抵押。犹太人甚至指着圆光发誓。都是好榜样。有债务总算有点儿东西。我尊敬你们的赤贫。”
于苏斯用深沉的低音打断自己的话:
“双料的笨驴!”
他用最客气的口气回答:
“同意。我是一个学者。所以我尽量原谅自己。我用科学的精神蔑视科学。无知是一个养活人的现实;科学是一个饿肚子的现实。一般的说,我们必须选择一下:想做学者就要饿得精瘦;想吃草就要变成驴子。各位先生吃草吧。科学抵不上一口好吃的东西。我宁愿吃一块牛排,也不愿知道它的学名是二偶肌。我呀,我只有一个优点。就是我有两只干眼珠子。我,你们看见的这个人,从来没有淌过眼泪。应该说明,我从来没有满意过。从来没有。甚至对我自己也不满意。我看不起自己,不过,我请求反对派各位在座的先生对下边这个问题表示一点意见:如果于苏斯不过是个学者,格温普兰就是一个艺术家。”
他又嗤了一下鼻子:
“啰嗦鬼!”
他又说:
“又是啰嗦鬼!这就是表示反对。不过,我现在不谈这个问题了。各位先生,各位女士,在格温普兰旁边还有另外一位艺术家,就是跟我们在一起的这位长毛的高贵人物奥莫老爷,从前是野蛮的狗,现在是文明的狼,它是陛下的忠心之臣。奥莫是一位才能高强的丑角演员,可以说炉火纯青。各位集中注意力等着吧。你们马上要看到奥莫和格温普兰的表演,我们应该尊敬艺术。这样才是大国风度。你们是猩猩吗?我承认这是事实。这么说,sylvæ
sint
consule
dign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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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艺术家足足抵得上一个领事。好。他们拿白菜疙瘩砸我。不过没有砸到我。这也碍不住我说下去。恰恰相反。躲开了的危险使人蝶喋不休。‘Garrula
pericu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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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外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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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各位听众,在你们当中有的是醉鬼!而且还有女醉鬼。太好了。男的臭气扑鼻,女的奇丑无比。你们所以来挤在酒店的这些板凳上,是有各式各样的原因的:什么失业啦,懒惰啦,两次偷盗之间的休息啦,黑啤酒啦,黄啤酒啦,烈性啤酒啦,大麦酒啦,烧酒啦,杜松子酒啦,以及异性的吸引啦,等等。再好也没有了。一个幽默的才子在这儿可有用武之地了。不过我节制自己。肉欲之乐,让它去吧。但是狂饮豪食也有一定的限度。你们很快乐,只是吵得太厉害了。在模仿畜类的叫声方面,你们是出人头地的;但是,当你们跟一个太太在一个小屋里谈情说爱的时候,如果我在旁边学狗叫消磨时间,你们怎么说呢?这样会碍你们的事。好啦,现在你们碍我们的事。我准许你们闭上嘴巴。艺术跟放荡一样值得尊敬。我对你们说话的口气非常客气。”
他嚷嚷道:
“让热病掐死你和你的黑麦穗似的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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