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面人(校对)第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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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人替走私犯涂柏油的习惯已经远不可考。他们把走私犯绞死在海边上,涂上柏油,就让他吊在那里。榜样必须放在野外,涂上了柏油能多保持一些时候。柏油是一样好东西。涂柏油可以少换几次尸首。那时候,他们沿着海岸离不了多远就安一个绞刑架,跟现在装信号灯似的。绞刑犯代替信号灯。他按照自己的方式让他的同行们看见他。吃走私饭的人在离岸很远的海面上就看见绞刑架。你看,这儿有一个,第一次警告;另外又有一个,第二次警告。这样并没有杜绝走私;不过国家的秩序需要这种东西。直到本世纪初期,英国还保持着这种习惯。一八二二年在多维尔的城堡前面还看到吊着三个上了漆的人。再说,这种保存尸体的方法,不单单用在走私犯身上。英国对强盗、放火犯和杀人犯也用同样的办法。强·本脱放火烧了朴茨茅斯的海军仓库,在一七七六年被绞死后就涂上了柏油。
高耶神父管他叫“画家”强
[7]
,在一七七七年还看见过他吊在那里。强·本脱被捆好,吊在他所造成的废墟上,每隔一些时候,人家就重新给他涂一遍柏油。他的尸体差不多保存了(几乎可以说活了)十四年。一七八八年他还能支持。一直到了一七九〇年才不得不换一个新的。埃及人把国王的木乃伊当做宝贝;看样子,老百姓的木乃伊倒也有用处。
山头上正当风,所以没有积雪。青草已经钻出来了,零零落落地长着一些蓟草。山上覆着短小细密的海滨草地,好像有人在悬崖顶上铺了一块绿毡。绞刑架下,在受刑人两脚底下的那块贫瘠的土地上,长着一片特别厚密的青草。几个世纪以来,尸体上掉下来的肉屑就是这片青草特别肥美的原因。土地也吃人肉啊。
这幅悲惨的景象勾住了孩子的心。他目瞪口呆地呆在那里。他觉得腿上好像有个小虫,低下头看看,原来是死者的一只脚趾刺着他的腿。紧接着,他又抬起头来望着这张俯首望着他的脸。尽管脸上没有眼睛,他还是在望着孩子。这是一种凝视,一种难以形容的凝视,又亮又黑暗,好像是从头盖骨里,从牙齿和空眼窝里射出来的。这个死人的整个头颅都在注视你,多么可怕啊。虽然没有眼球,我们还是觉得它在望着我们。可怕的恶鬼。
慢慢地,这个孩子也变成了可怕的东西。他一动也不动,觉得害怕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已经丧失了知觉,只知道浑身麻木,关节僵硬。冬天默默地把他出卖给黑暗,冬天原来也是个没有义气的家伙。孩子简直变成了一座雕像。石头的寒气透进了他的骨髓;黑暗也爬到他身上来了。雪里的睡魔像黑暗的潮水一样,漫上心头。孩子一动也不动,越来越像死尸。他就要睡着了。
睡魔手里有死亡的手指,孩子觉得这只手抓住了他。他快要倒在绞刑架底下。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站着。
结局就要到了,生与死之间已经没有什么界线,这个生命马上就要回到人类的洪炉,每一分钟都可能滑进这个天造地设的深渊。这就是人生的规律。
再过一会儿,这个孩子就要和这个死人一样,这个幼小的生命就要和这个已经毁灭的生命一样,同归于尽了。
看样子这个妖怪好像也懂得是怎么回事了,他不愿意这样做。他突然动起来,简直可以说他在警告孩子。风又刮起来了。
没有比这个死人的动作更奇怪的了。
吊在链条末梢的尸体,被看不见的风推着,身子一歪,往左边升上去,退下来,接着往右升上去,又退下来,凄凉地缓缓升起,缓缓落下,好像一只钟锤,它疯狂地一摇一摆。你仿佛在黑暗里看见了永恒之钟的钟摆。
这样继续了一会儿。孩子一看见死者乱动,就醒了过来,他觉得身上一凉,明白自己害怕了。链条每摆动一次,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听了令人毛发直竖。它休息一会儿,接着又咯吱咯吱响起来。声音跟蝉鸣差不多。
狂风的来临带来了阵头风。微风顿时变成了疾风。尸体摆动得更可怕了。它不是在摆动,而是在震荡。链条不是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而是在狂叫了。
好像已经有人听到了链条的狂叫。如果说它是在呼唤什么的话,已经有人听从了,因为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了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
这是翅膀扇动的声音。
突然发生了一件怪事,一件只有在坟地和荒野里才会发生的怪事:飞来了一大群乌鸦。
许多飞动的黑点刺进云层,穿过浓雾,黑压压的混在一起,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呱呱地叫着,朝小山上疾飞。简直像开来了一支军队似的。黑暗之鸟直扑绞刑架。
孩子吓得往后退。
凡是成群结队的动物都服从命令。所有的乌鸦都挤在绞刑架上。死尸上一只也没有。他们似乎在交谈。乌鸦的叫声听起来真可怕。狼嗥、鸟叫、狮吼,都是生命的证据;乌鸦叫却是承认腐败的表示。使人仿佛听到了坟墓打破寂静的声音。乌鸦的叫声有黑夜的味道。孩子觉得浑身冰冷。
这不是寒冷,是害怕。
乌鸦不叫了,有一只跳在死者骷髅上。这是一个信号。所有的乌鸦都纷纷扑在上面。先只看见一堆翅膀,接着翅膀都合拢起来。这个吊着的人被隐盖在一堆不停抖动的灯泡似的黑东西底下看不见了。就在这个时候,死者突然动了起来。
是它自己动的呢,还是风吹的?它吓人地跳了一下。风越刮越厉害,暴风来帮他解围了。僵尸浑身都在颤动。一阵一阵的狂风抓住它,它向四面八方跳动。太可怕了。它发疯了。它好像是一个吓人的木偶,绞索就是细线。黑暗派了一个演木偶戏的抓住这根细线,让这个木乃伊耍起把戏来了。它转过来,跳过去,好像要离开自己的位置似的。乌鸦害怕了,轰的一声飞了起来。一群不要脸的黑鸟,仿佛是从死者身上喷射出去的。过了一会儿,它们又飞回来。于是展开了一场搏斗。
死人好像有妖魔附身。风把它抛上去,打算把它带走;它呢,简直可以说在拼命挣扎,设法逃走;但是挣不开铁链子。乌鸦也随着它的动作团团转,退下来又扑上去,尽管害怕,可是不肯放松。这一方面拼命想逃跑,另一方面却紧紧地盯住一个拴在铁链上的人不肯撒手。死尸被一阵阵的北风推着,一会儿跳,一会儿撞,一会儿暴跳如雷,来来去去,跳上跳下,把一群乌鸦赶得四处乱飞。死尸好像是棍子,乌鸦好像是被棍子搅起来的尘土。这群凶猛的敌人不肯就此罢休,它们越斗越顽强。死者被乌鸦啄得发疯了,它在空中瞎打乱撞,简直像放在投石器上的石子。有的时候,乌鸦的爪子和翅膀都落在它身上,有的时候又放松了它;有的时候,这群乌合之众好像溃退了,可是过了一会儿又气势汹汹地飞回来。死后还要受这份儿罪,太可怕了。乌鸦简直发疯了。这种鸟大概是从地狱的通风窗里来的吧。爪子抓,嘴啄,呱呱乱叫,扯下来已经不成肉的肉条子,绞刑架嘎嘎的声音,骷髅的磨擦,铁链的响声,暴风雨的吼声、闹声,没有比这更悲惨的搏斗了。这是鬼魂跟魔鬼的战斗。是鬼的搏斗。
有时候,北风刮得更厉害了,吊在空中的尸体转个不停,它好像在对付四面八方的乌鸦,要去追它们、咬它们似的。风站在它这一边,可是链条却反对它,仿佛这两个黑暗之神也参加了战斗。飓风也参加了斗争。死人不断地转来转去,乌鸦也落在上面跟着它旋转。真是旋风里的一个漩涡。
下面传来了声闻远近的海的吼声。
孩子望着这个恶梦似的景象。四肢突然颤抖,浑身打了一个寒噤,趔趄了一下,心里猛的一惊,差点儿没有摔倒。他转过身来,双手抱着头,仿佛头能支持住自己的重量似的。风吹动他的头发,他吓得面无人色,自己好像也变成了幽灵。接着他闭上眼睛,把黑夜的恐怖抛在身后,三脚两步跨下小山逃走了。
第七章
波特兰北端
在雪地里,原野上,空地上,孩子疯狂地乱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么一跑,身上倒暖和了,他需要的正是这个。要是他不害怕,不跑,恐怕会活活冻死。
他跑到喘不过气来的时候,便停了下来。可是他不敢向后看。他觉得这群黑鸟会追他,觉得那个死人会挣开了链条,说不定也走他这条路,那座绞刑架当然会走下山坡来追这个死人。他怕他转过头去会看见这些东西。
他稍稍喘息了一下,又向前跑。
人在童年时代不会根据事实看问题。这孩子得到的印象被恐怖夸大了,可是他不会把这些印象联系起来,判断一下。到哪儿去?怎样去?他都不管,只知道像做梦似的,痛苦地艰难地往前跑。人家抛弃了他以后,他已经迷迷糊糊走了差不多三个钟点,现在他换了一个目的。最初他是探索,现在他是逃跑。他现在不觉得饿,也不觉得冷,只知道害怕。这个本能代替了另外的本能。他心里只有一个逃走的念头。逃避什么呢?一切。在他眼里,生命是团团包围着他的可怕的墙。如果他能够从这些东西中间逃出去,他早就这样做了。
不过孩子们不知道我们叫做自杀的这个逃出牢笼的办法。
他一直在奔跑。
他这样不知跑了多少时候。可是跑到没有力气的时候,恐惧也没有了。
突然间,仿佛陡然长了勇气和智慧似的,他站住了,简直可以说他觉得这样逃跑太丢脸。他挺起胸脯,顿顿脚,勇敢地抬起头,转过身去。
山呀,绞刑架呀,满天乱飞的乌鸦呀,现在都看不见了。
轻雾笼罩着地平线。
孩子继续向前走。
现在他不奔跑了,他慢慢地走着。如果说他因为碰到一具尸体就变成一个大人,那就把他得到的模糊而又复杂的印象说得太简单了。得到的印象说复杂非常复杂,说简单也非常简单。这个搅乱他没有发育成熟的理解能力——也就是说儿童的思想——的绞刑架,使他一直认为他遇见了妖怪。不过战胜了恐怖就是坚强的表示,他觉得自己比以前更坚强了。如果他是在能够思索的年龄,就会发现千百种引人沉思的根源,不过儿童们的思考是不定型的,对于成人以后叫做愤怒的东西,他们现在充其量不过感觉到一点模糊不清的不愉快的回味罢了。
我们应该补充几句话。儿童有很快接受感觉的能力。他们看不出轻微的和遥远的轮廓,看不见构成各种痛苦的东西。这个限制,这个弱点,保护着儿童,不让他们受到过于复杂的情感的侵害。他们只看事实,很少注意其他的东西。儿童得到一点支离破碎的观念就心满意足了。直到后来积累了一些经验,才开始审查人生的纠纷。于是面临着一堆堆经历过的事实,他运用自己的智慧(他的智慧不但增长了,而且还受到过一定的锻炼)来比较一下了。跟涂改过的羊皮纸抄本似的,童年的回忆又热情激荡地出现,这些回忆就是逻辑的基础,儿童脑海里的幻象变成了成年人脑子里推论的法则。可是经验是不尽相同的,究竟是向好的一面发展,还是往坏的一面发展,要由经验的性质来决定。好的一面是发育成熟,坏的一面是腐化堕落。
孩子奔跑了一公里,又走了一公里。突然他觉得饥火中烧。这个强烈的念头——吃——把他在小山上见到的那个可怕的妖怪撵走了。幸亏人的身体内部有一个野兽,才把他又拖到现实里来。
可是吃什么?在哪儿吃?怎样去弄吃的东西呢?
他无意识地摸了摸衣袋。因为他明明知道里面一无所有。
他加快了步子。虽然不知道往哪儿去,他还是加快了步子,去找一个可以安身的地方。
相信可以找到一个可以安身的地方,是上天赋予人类的基本信念之一。
相信安身的地方就是相信天主。
可是雪地上没有一点屋顶的影子。
孩子向前走着,一眼望去,尽是光秃秃的荒野。
高原上从来没有人烟。很久以前,原始人住在悬崖底下的岩洞里,因为没有盖小屋的木料。他们拿投石器做武器,干牛粪做燃料,竖在陶恰司脱的空地上的赫尔像是他们膜拜的偶像。他们依靠捞灰色的假珊瑚谋生。这种假珊瑚,威尔士人叫做plin,希腊人叫做isidis
plocamos。
孩子尽可能地辨认方向。整个的命运好比一个十字路口,选择方向是最难的事情。这个小家伙很早就在许多危难当中碰运气。他继续往前走;但是尽管腿肚子就跟铁打的似的,他也觉得累了。平原上没有路,就是有路也被雪盖起来了。他凭着自己的本能向东转了一个弯。锐利的石头擦伤了脚跟。要是在白天,就能看见他留在雪里的脚印上有许多血迹。
他什么也认不出来了。他从南向北穿过波特兰高原。和他一起来的那群人,为了避免碰着人,可能是从西往东穿过去的。他们大概是从乌奇司孔勃海岸圣加苏琳海岬或者司万克雷一带地方,坐渔民或者走私贩的小船,到波特兰来找那只等他们的单桅船的。路上,他们大概在威司顿的一个海湾里上了岸,然后又到依司顿的一个湾里上船。那条路正好横穿过孩子现在走的这条路。所以说他不可能认出自己的路。
波特兰高原上到处是一个个隆起的高地,到了海岸便突然低下去,靠海的地方是直上直下的峭壁。现在这个孩子无目的地走到一个最高的地点,他停了下来,希望居高临下,看得远,能够找到合适的方向。前面地平线上一望无垠的是一片苍白的朦朦胧胧的东西。他仔细看了一会儿,才稍微清楚一点。这片朦朦胧胧的东西,是一种好像黑夜的悬崖的、动荡不定的灰色峭壁。远处,东边一座小山脚下,在灰色峭壁底下,飘荡着一种仿佛长长的黑布条似的、袅袅上升的东西。这片朦胧苍白的东西是雾,黑布条子是烟。有烟的地方一定有人。孩子便朝这方向走去。
他看见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斜坡,在斜坡底下,朦胧的雾色中的怪石中间,有一条类似沙滩或者地峡的地带,大概是他刚才穿过的高原和地平线上的平原之间的纽带,很明显,他非走这条路不可。
实际上他已经到达波特兰地峡,这是叫做“象棋墩”的洪积地带。
孩子从高原上这个斜坡往下走。
下坡崎岖不平,走起来很困难。他现在走的是跟刚才离开小海湾的相反的方向,所以还比较好走。有上升必有下降。他刚才往上爬,现在该往下走了。
他冒着跌伤和跌在看不见底的深渊里的危险,从这块石头跳到那块石头。为了避免从石头上或者路上滑下去,他抓住野草和长满刺的金雀花,所以刺都刺进了他的手指。到了平坦的地方,才一面休息一面往下走;遇到了断崖,每一步路都得换一个新的办法。从悬崖上往下爬,一举一动都是难题。必须随机应变,不然就有性命的危险。孩子本能地解决了这些难题,连猴子都得跟他学学本领,走钢索的艺人更要佩服得五体投地。斜坡虽然又陡又高,他还是走到了最下边。
刚才看见的那个地峡慢慢地越走越近了。
他一面从一块石头上下降到或者跳到另外一块石头上,一面跟一只鹿似的时常竖起耳朵留心听。在左边很远的地方,有一个轻得听不真切的声音,好像是低沉的号声。事实上,疾风在空中激荡,可怕的北极风也跟着赶来,听起来就跟开来一队号兵似的。就在这个时候,孩子觉得仿佛一只冰凉的手在不时抚摸一下他的前额、眼睛和腮颊。原来是鹅毛似的雪片,起初在空中慢慢地飞舞,接着就迅速地旋转。暴风雪来了。孩子浑身覆满了雪片。一个钟头以前占据了大海的暴风雪,现在开始登陆了,它慢慢地侵占了平原,然后经西北方迤逦侵入波特兰高原。
[1]
指1688年英国“光荣革命”后,不肯宣誓服从国教的教士。
[2]
指1588年拟征服英国的西班牙无敌舰队。
[3]
皮鞋业的主保圣人。
[4]
原文panagia是希腊文,意思是至圣圣母像。
[5]
西班牙文,“开船吧。”
[6]
西班牙文,“在赴海上做苦役之前,儿童贩子必须把自己的耳朵,拐儿童的必须把自己的钱包留于此处。”
[7]
强·本脱(John
Painter),因Painter读起来跟法文的peintre(画家)同音,故被高耶神父误作“画家”强。
第二卷
单桅船在海上
第一章
超人的法律
暴风雪是海上的神秘之一。这是气象方面最难理解的现象,不论从哪种意义上来说,都是如此。这是雾和风暴的混合物,到了我们这个时代,还是弄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就发生了许多灾难。
所有这一切,我们都是用风和浪的作用来解释。可是在空气里有一种力量并不是风,水里有一种力量并不是浪。空气和水里的这种力量是一种磁流。空气和水是两种类似的流体,能够因为凝结和膨胀而互相转化,所以呼吸空气跟喝水一样。只有磁流才是真正的流体。风和浪不过是一种冲力。只有磁流才是能流动的东西。云是风的面貌,泡沫是浪的形象。磁流却是看不见的。然而,它常常会突然说一声“我来啦”。它这个“我来啦”就是霹雳。
暴风雪跟干雾是相同的。要是弄明白西班牙人叫做“伽里纳”、埃塞俄比亚人叫做“科巴尔”的干雾是怎么回事的话,就得仔细观察观察磁流。
要是没有磁流,无数的事实就永远无法解释了。严格说起来,在暴风雨来临的时候,风速可以从每秒三尺增加到二百二十尺,这样才能说明波浪的速度,为什么从平静的海面的三寸增加到波涛汹涌的海面的三丈六尺了。严格说起来,即使在刮飓风的时候,如果风是横着吹过来的,我们也能了解为什么一个三丈高的浪头会有一百五十丈长。但是,在太平洋里,为什么美洲附近的浪头比亚洲附近的高四倍?也就是说,为什么西面的比东面的高呢?为什么在大西洋里又恰恰相反呢?为什么赤道上又是海的中部最高呢?海洋的波浪为什么会高低不同?这些现象只能用磁流配合地球的自转和星球的引力才能够说明。
举个例子来说吧,一八六七年三月十七日的暴风雪刚刚开始的时候,风向是从西向东,接着由东南向西北,以后又突然兜了个大圈子,由西北折回东南,仅仅在三十六小时之内就不可思议地转了五百六十度,像这样的风向转变,难道不应该用我们上面说的这个神秘的复杂性来说明吗?
澳大利亚的暴风的浪头达到八十尺的高度,这是因为靠近南极的缘故。在这样的纬度上的风暴不一定是风向的混乱造成的,而是海下连续放出的电力造成的。一八六六年,大西洋的海底电线在二十四小时内,经常有两小时受到阻碍,从中午到下午两点,简直跟发疟疾似的。这是力的某种组成和分解所产生的奇异的现象,海员一个估计不到,就要惨遭灭顶。我们现在对于航海已经习以为常了,将来总有一天,它跟数学一样简单;到了那一天,举个例子来说吧,我们就会弄清楚为什么有时候热风会从北方来,冷风反而从南方来;会明白为什么气候的降低跟海的深度成正比例;会明白地球是天地间的一块磁力很强的磁石,它有两个轴,一个是自转轴,一个是磁流轴,两个轴交叉在地球中心,两个磁极围着地理的南北极转动着。等到冒险家都学会利用科学去冒险,大家都胸有成竹地在变化不定的海洋上航行,船长都是气象学家,领港都是化学家的时候,许许多多的灾难就可以避免了。海是有磁性的,也是有水性的;有很多潜在的力量在海洋的波涛里浮动着,也可以说,顺着波浪走。如果把海单单看作是大量的水,那就等于没有看见海。海是一种时涨时落的液体。引力作用比飓风还要复杂。在其他的现象中间,由于毛细管现象(虽然我们认为它是无足轻重的)而产生的分子粘着力,却在无垠的海洋里起着伟大的作用。磁流有时候跟空气的波动和海浪合作,有时候却从中作梗。谁不了解电的规律,就不了解水力的规律,因为两者是互相渗透的。说实在的,没有比这更困难、更奥妙的研究工作了。它跟经验主义很接近,正如天文学跟占星学很接近一样。要是没有这种研究工作,那就根本谈不上什么航海。
我们谈到这儿为止,下面接着谈正题吧。
暴风雪是海洋最危险的产物之一。雪暴首先是有磁性的;像产生极光一样,两极会产生暴风雪。它隐藏在雾里,正像它隐藏在光亮里一样。我们能够在雪片里看见磁流,正像在火头里能够看见它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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