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校对)第1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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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估计差不多走了十俄里……”
说完他便像死了一样沉沉睡去。
过了一些时候,维索夫希科夫上门来了,他一身穿着又破又脏,和往常一样,脸色很不高兴。
“你听说打死伊萨的是谁吗?”他问巴维尔,笨拙地在房间里走着。
“没有。”巴维尔很简短地回答。
“真有愿意干这种事的人,不怕弄脏自己的手!我一向就打算亲手把他干掉!这是我的工作——对我最适当。”
“尼古拉,不要说这种话。”巴维尔态度和蔼地对他说。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母亲亲切地接过话头说,“你心肠很柔软,连蚂蚁也不愿意伤害,可偏要大声吼叫冒充杀手。这是为什么呀?”
“我什么也干不了,只配干这种事。”维索夫希科夫耸耸肩膀,说道,“我想呀,想呀,世界这么大,何处是我的位置呢?目前最要紧的是宣传工作,可是我不善言辞。什么不平的事我都看在眼里,可我就是不会说话。”
他走到巴维尔旁边,可怜巴巴地说:
“你们交给我一些繁重的工作干吧,老弟。整天搬运圆木、木板。难道活着就是为了做这种事吗?快给我一些繁重的工作吧!”
巴维尔握住他的手,把他拉到自己身边。
“我们会给你的……”
从帐子后面传来了霍霍尔的声音:
“尼古拉,我教你排字吧,你将来当我们的排字工——好不好?”
维索夫希科夫走到他跟前说:
“要是你教会了我,我就将这把小刀送给你作回报……”
“拿着你的小刀见鬼去吧!”霍霍尔喊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二十六
日子一天跟着一天飞快地过去,母亲连考虑五一节的工夫都没有。只有当夜深人静之际,她躺在床上,休息因白天的喧闹和忙碌而疲惫不堪的身体时候,她心里才对即将发生的事感到隐隐担忧。
“但愿那一天早点来吧……”
天刚破晓,工厂的汽笛就刺耳地鸣叫着,催促工人们去上工,儿子和安德烈匆匆喝完茶,胡乱吃点东西,就进厂去了,把一大堆事务留给母亲来办。她整天像松鼠蹬转轮似的,忙得不可开交,又是烧饭,又是熬印传单用的紫色油墨,又是煮贴传单的糨糊。还不断有人跑来,把一些字条塞到母亲手里,托他转交给巴维尔。这些人来去匆匆,但他们的激昂情绪也感染了母亲。
号召工人庆祝五一节的传单,几乎每天夜晚都贴在各处围墙上,连警察局的大门口也贴了传单,工厂里就不用说了,天天都可见到各类传单。每天早晨,警察们来工人区巡视,口里怒骂着,气急败坏地把墙上的标语撕去,刮掉,但是一到中午,那些传单又满街飞,在行人的脚下翻滚。城里派来了密探,他们站在街道的转弯处,用目光监视回去吃饭或者吃过饭来上工的那些愉快而兴奋的工人。
人们三个一群,五个一堆,热烈议论着传单上的令人激动的号召。有些人因此大动肝火,另一些人产生了隐约的不安和模糊的希望,第三种人——只占少数——则无比欢欣,因为他们意识到自己已成为唤起民众的中坚力量。
巴维尔和安德烈几乎每夜都不睡觉,他们回家时已是汽笛快拉响催人上工之时,两人都十分疲乏,嗓子嘶哑,脸色苍白。母亲明白他们晚上是到树林中的沼地里开会去了,她也十分清楚的是,在工人区的周围,每晚都有骑马的警察到处巡逻,还有潜伏的暗探到处活动。他们拘留和搜查单独在外面活动的工人,驱散街头集结的人群,有时还要把人逮走。
奇怪的是,暗杀考勤员伊萨的案件再也无人过问。当地警察局对嫌疑犯搞过一两天侦讯,但审过十来人之后,便失去了对该案的兴趣。
霍霍尔的情绪越来越激昂,他畅谈未来——畅谈自由和凯旋得胜的美好光辉的日子,沉浸在使大家如醉如痴的欢乐之中。
当伊萨被打死的案子渐渐很少人提起的时候,他厌恶而痛心地苦笑着说:
“他们不仅不爱惜老百姓,就是对那些供他们当走狗驱使,用来追捕我们的人,也看得一钱不值。他们爱惜的不是忠实的犹大,而是银币……”……五月一日——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汽笛像往常一样,很早就鸣叫起来,声音凄厉,无比威严。一晚不曾安枕的母亲,听到汽笛声,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生着了昨晚已预备好的茶炊。她想和平常一样去敲儿子和霍霍尔的房门,但考虑了一会,挥了挥手,竟独自在窗边坐了下来。
在淡淡的蓝天上,片片雪白和粉红的薄云,好像被汽笛的厉声怒吼惊吓的鸟儿一般,很快地飘浮着。她的脑袋昏昏沉沉,由于整夜的失眠而充血的眼睛非常干涩。
“茶炊生得太早了,水都要烧干啦!今天让他们多睡一会吧!两个都折磨得够受的了……”
初升的太阳光快乐地嬉戏着,朝窗户里探望。
第二遍汽笛拉响了,与第一遍的相比,声音比较低,也没有那样坚定,而是微微颤抖的,粗声闷气的和发潮的。母亲觉得,今天汽笛响的时间比以往要长。
屋子里面,传来霍霍尔的洪亮而清楚的声音。
“巴维尔!听见了吗?”
他走进厨房,蓬着头,面容疲乏,仿佛没睡醒似的,但他内心中是挺高兴的。
“早上好,大妈?睡得怎么样?”
母亲走到他的身边,低声说:
“安德留沙,你可要和他并排走啊?”
“那当然啦!”霍霍尔小声说,“只要我们在一起——到哪里也要并排走——你尽管放心吧!”
“你们在那儿嘀咕什么?”巴维尔问。
“没什么,巴沙!”
“起来,行动起来,工人们!”巴维尔低声唱起歌来。
太阳愈来愈明朗,风吹散了浮云。母亲在安排喝茶的用具,她一边摇头,一边思索。
他们喝茶喝了很久,设法子打发这段等待的时间,巴维尔讲起了往事。
母亲忍不住插嘴说:
“你们最好还是商量一下今天怎么组织游行吧!”
“这件事的细节早已商议妥当了,再谈论只会把事情搅乱。”霍霍尔心平气和地说,“万一我们大家都被抓去了,大妈,你也别着急,尼古拉·伊凡诺维奇会来找你,他会告诉你怎么办的。”
“好吧!”母亲叹了口气说。
费佳·马津跑来了。
“开始了!”他说,“群众出动了,大家拥到街上来了,人人的面孔都像锋利的战斧。维索夫希科夫、瓦西里·古谢夫、萨莫伊洛夫都站在工厂门口,向群众发表讲话。许多人都没有上工,回家去了。咱们去吧,时候到了,已经十点钟了……”
“我要去了!”巴维尔斩钉截铁地说。
母亲目送马津出去后,从桌旁起身,走进厨房,穿上外衣。
“大妈,您到哪里去?”
“和你们一同去!”她说道。
安德烈走到母亲跟前:
“我什么话也不和妈妈讲……妈妈也不要和我开口,好吗?”
“好的,好的,愿基督保佑你们!”她说。
二十七
她走到街上,听见四下里人声鼎沸,议论不休,人们在不安地期待着。当她看见各家窗口和门口都聚着成堆的人,都用好奇的眼光望着她的儿子和安德烈的时候——这时,她觉得眼里蒙上了一片模糊的东西,在轻轻飘动,不断地变幻颜色,一会儿晶莹碧透,一会儿灰暗浑浊。
不断有人和他们打招呼,在问好的话里,含有一种特殊的意味。
似乎,巴维尔和安德烈对于沿途遇见的各类人和听到的各种议论通通不放在心上。他们镇定自若、从容不迫地走着。忽然,米洛诺夫呼唤他们,这可是个质朴敦厚的长者,生活上规矩清白,受到大家的敬重,因此,他们停下脚步,与他搭讪几句。
他那聪慧的眼睛含着笑意,看着母亲。“连你也出来造反啦?”
“哪怕在进棺材以前,能跟真理一起逛一逛,也是好的。”
“嘿,你呀!”米洛诺夫说,“有人说,厂里的禁书都是你带去的,看来人家说的还是有根据的啊!”
“谁这么说?”巴维尔问。
“有人这么说呗!好,再见吧,你们可要稳重点!”
太阳冉冉上升,把它的温暖注入春天的令人振奋的新鲜气息里,朵朵浮云,越飘越慢,淡淡的云影,渐渐稀薄,渐渐透明。街上渐渐热闹起来,嘈杂的人声越来越闹,盖过了远处的机器轰鸣声。
又有许多话语进入了母亲的耳朵,它们或带着不安,或包含恶意,或满怀忧思,或充满愉快。
在街角后面的一条狭窄的巷子里,聚集了一百多人,从人丛中传来维索夫希科夫的声音。
“他们像榨野莓子的浆汁一样,榨干了我们的血!”他的粗笨的话语,落在群众的头上。
“这小子在卖力宣传!”霍霍尔说,“好,我们过去,给他帮帮腔!……”
巴维尔还没来得及拦住他,他已经弓着腰钻进人堆里去了,不久就传来了霍霍尔的悦耳动听的声音:
“同志们!听说地球上住着各种各样的民族——什么犹太人和德国人、英国人和鞑靼人,但是,我不相信这话!在地球上,只有两个民族,两个不可调和的种群——富人和穷人!”
街上来的群众渐渐增加,大家都伸长脖颈,踮起脚,一声不响地,一个跟着一个地挤进小巷里去。
“警察!”有人喊了一声。
四名骑马的警察,从大街上一直向巷子里的人群驰来,他们手中挥着鞭子,嘴里喊道:
“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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