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校对)第22部分在线阅读

这一家人吓坏了，整夜没有睡觉，等待着随时有人来敲门。但他们不仅没有将她交给宪兵，早上还和她一起嘲笑那些家伙。有一次，她装扮成修女，和追踪她的密探同坐在一个车厢的一条凳上。这个密探还向她吹嘘：他是如何和怎样干这种跟踪的勾当。他确信：被跟踪的人一定是乘坐这趟车的二等车厢。因此，火车每停靠一站，他都要出去看看，回来后对她说：
“没有看见——可能是睡着了吧!他们也很累。他们的生活也和我们一样苦呢!”
母亲听了她讲的故事，笑了，用亲切的目光注视着她。索菲娅身材高挑，单瘦，匀称的双腿迈着轻快而坚定的步伐在路上走着。她以一种年轻人的目光看着世间的一切；她能到处看到充满青春欢乐使她高兴的东西。
“您仍然是那么年轻啊!”母亲叹了口气说道。
“噢，我已经三十二岁了!”索菲娅高声说道。
弗拉索娃笑了起来：
“我不是指年龄，从表面看您似乎还要大一些。但我看您的眼神，听您的讲话，我都感到很吃惊：您简直就像个姑娘!您的生活动荡不安，又艰苦又危险，但您的心却充满着欢笑!”
“我并不感到我很艰难，我也不能设想还有比这更好和更有意思的生活……以后我就叫您尼洛夫娜吧，佩拉格娅对您不合适。”
“随便您怎么叫吧!”母亲沉思着答道，“您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我一直在看着您，听您说话，我也在想。我想，你们大伙全都一样，都能战胜生活中的罪恶，一定能够战胜!”
“我们一定会胜利!因为我们和工人群众在一起!”索菲娅坚定而大声地说道。
“谁会来报答你们的辛苦劳动呢？”母亲小声而伤感地问道。
索菲娅以一种在母亲看来是十分自豪的口吻说道：
“我们已经得到了报答!我们找到了我们称心如意的工作；我们可以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生活——此外，我们还有什么别的愿望呢？”
她们尽情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走得不快，但很轻松；母亲感到她们好像是去朝圣。她回忆起童年时也曾有过这样的快乐。那是她在节日里离开村子去很远的地方的修道院参拜显灵的圣像时，有过同样的快乐。
五
第三天，她们来到了一个村落，母亲向一个正在地里干活的农民询问：木焦油厂在哪？她们顺着一条陡峭的林间小道往下走，不久，她们就来到了一块不大的圆形林中空地。这儿，到处是木炭和碎木片，焦油遍地。
“瞧，我们到了!”母亲不安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说道。
在用木杆和树枝搭成的茅棚旁，雷宾浑身漆黑，衬衫敞开露出了胸膛，正和叶菲姆以及另外两个年轻人坐在桌旁吃饭。桌子是用三块没有刨平的木板，架在埋在地里的木杆上做成的。雷宾首先发现了她们。他用手掌挡在眉毛上方，默默地等待着。
“您好，米哈依洛兄弟!”母亲在老远的地方就喊了起来。
他站起来，不急不忙地迎上去；当他认出是母亲后，他停住了，微笑着，用乌黑的手摸了摸胡须。
“我们去朝圣!”母亲边走边说，“我想，还是顺便来看看兄弟吧!这是我的同伴，叫安娜……”
“您好!”雷宾忧郁地笑了笑，和母亲握了握手，然后向索菲娅鞠了一躬，继续说道：“不要说谎，这儿不是城里，没必要说假话!这儿都是自己人……”
叶菲姆坐在桌旁，用机警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朝圣者，并用当地的土话和同伴嘀咕着什么。当两个女人走近桌旁时，他站了起来，默默地朝她俩鞠了一躬；而他的两位同伴坐在桌旁一动没动，就像没有看见客人似的。
“我们在这儿就像出家人一样过日子!”雷宾轻轻地拍了拍弗拉索娃的肩膀，说道，“谁也不会上我们这儿来。老板不在村里，老板娘上医院治病去了。我就像个二工头一样。请在桌旁坐下吧。想不想喝茶？叶菲姆，弄些牛奶来!”
叶菲姆不慌不忙地走进茅棚。两个朝圣者把肩上的包袱放下来，一个瘦高的年轻人从桌旁站了起来帮她们的忙；另一个矮胖而头发蓬乱的小伙子双掌撑在桌子上，沉思地望着她们，不时搔搔脑袋，低声唱着什么。
“他叫雅可夫，”雷宾指着瘦高个年轻人说道，“这位叫伊格纳季。喂，您儿子怎么样了？”
“在牢里。”母亲叹着气说道。
伊格纳季停止了哼歌，雅可夫从母亲手里接过手杖，说：
“请坐!……”
“您怎么啦？请坐呀!”
雷宾对索菲娅说道。她默默地在一个木墩上坐了下来，一面仔细地打量着雷宾。
“什么时候抓走的？”雷宾在母亲对面坐了下来问道。他摇了摇头，大声说道：“你真不幸，尼洛夫娜!”
“没什么。”她说。
雷宾说：“那么，您说说是怎么回事吧……”
叶菲姆拿来一罐牛奶，从桌上拿起一个杯子，用水涮了涮，倒了牛奶，放到索菲娅面前，一面注意地听着母亲的话。当母亲把经过简短地讲完之后，大伙沉默着，彼此也没望上一眼。
“是啊!”雷宾忧郁地拖长着声音说道，“原来是这样，公开干起来了!……”
“如果在这儿也搞这么一次游行的话，”叶菲姆苦笑着说，“一定会被农民们打个半死!”
“会的!”伊格纳季点点头表示支持，“不，我要到工厂去做工，那里会好一些……”
“你说，巴维尔要受审吗？”雷宾问道，“那么，会怎么判呢？您听说了没有？”
“服苦役，或者终身流放西伯利亚……”母亲轻声答道。
三个年轻人立刻把目光投向她；而雷宾低下头，慢条斯理地说：
“他干这个时，想到过会有什么危险吗？”
“他知道!”索菲娅大声道。
大家都沉默不语，也没动地方，仿佛被一个冰冷的思想给冻僵了。
“尼洛夫娜，书带来了吗？”雷宾问道。
母亲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一会儿，答道：
“带来了……”
“这就好!”雷宾用手掌往桌上一拍，说道，“我一看见你，马上就明白了：你为什么来这儿，还不是为了这个？你们看见了吗？儿子被捕了，母亲马上来替代他!”
“前几天，”雷宾继续说道，“地方当局的官员把我叫去，对我说：‘你这坏蛋跟神父讲了些什么？’我说：‘为什么叫我坏蛋？’那家伙大喝一声，一拳朝我的嘴巴打过来……末了还关了我三天禁闭!”
“我那天对神父讲了些什么呢？”他稍稍平静地继续说道，“那神父又讲起人应该忍受，要向上帝祈祷，求上帝赐予忍受的力量。而我说：‘人们向上帝做了很多祈祷，看来，上帝没那么多时间来理会，所以不听了!’您，是贵族老爷吗？”雷宾突然中断自己的话，问索菲娅。
“为什么我是贵族老爷呢？”这突然的提问让索菲娅吃了一惊，立即反问道。
“为什么？”雷宾冷笑道，“您以为一条头巾就能掩盖贵族的罪恶，使别人看不见吗？”
母亲担心他的严厉的声音、冷笑和尖刻的言辞会使索菲娅生气，赶忙严肃地说：
“她是我的朋友，米哈伊洛·伊凡诺维奇；她是个好人，因为干这个工作头发都累白了，你，不要过分……”
索菲娅看了他一眼，严肃地问道：
“您大概有什么话要跟我讲，是吗？”
“我？是的!我们这儿不久前来了个人，是雅可夫的堂兄弟，身患肺病。可以叫他上这儿来吗？”
“这有什么，叫他来好啦!”索菲娅答道。
雷宾眯起眼睛朝她瞟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
“叶菲姆，你去找一下他，跟他说，要他晚上来，就这样。”
叶菲姆戴上便帽，一声不响，谁也不看一眼，从容不迫地走进树林。雷宾朝他的背影摇了摇头，低声说道：
“他很苦闷，他要服兵役了，他，还有雅可夫都轮上了。雅可夫干脆说：‘不去!’他也不应该去，但他想去……他是想到军队士兵中去做鼓动工作。”
雷宾沉思着说：“但是，能逃避兵役当然好。俄罗斯这么大的地方，哪能找得到他？弄到一张身份证，哪个村子都能去躲。……”
“我就准备这么做!”伊格纳季拿起一块木片在自己的脚上敲着，插话道，“既然已经下决心反抗——那就一直反抗下去!”
雷宾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说道：
“嗯，我们该干活了……您是不是休息一下？在棚屋里有床板。雅可夫，你去给弄些干树叶来……老妈妈，你把书给我吧……”
母亲和索菲娅解开背包。雷宾弯下身子看着背包，满意地说：
“你们带来的书可真不少，真行呀!您干这工作多久了，您叫什么名字？”他向索菲娅问道。
“安娜·伊凡诺夫娜!”她答道，“干了十二年了……怎么啦？”
“没什么。也许，还坐过牢吧？”
“坐过。”
“瞧见了吧？”母亲带着责备的口吻低声说道，“可你刚才当着她的面说那些蠢话……”
雷宾说道：“我去把这些书藏好。”
伊格纳季和雅可夫走到他面前，伸出了手：
“给我们吧!”伊格纳季说道。
“都是一样的吗？”雷宾问索菲娅。
“不一样，里面还有报纸……”
“噢？”
他们三个急急忙忙走进了茅棚。
“他们渴着呢!”母亲用沉思的目光目送着他们，小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