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校对)第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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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他埋在地里吗?”
“那怎么,当然是埋在地里。”
我把埋葬父亲时埋了两个活青蛙的事告诉了水手,水手把我抱在手上,紧紧搂着我,亲了亲我。
“哎呀,小兄弟,你还不懂事!”他说,“上帝保佑,不用去可怜青蛙!你可怜可怜妈妈吧,你看她伤心成什么样子了!”
在我们的头顶上空汽笛呜呜地响起来。我已经知道汽轮有这种汽笛,所以不害怕。水手却连忙把我放下,立即往外跑,一面还说:
“要快跑。”
我也想跑开。我走到门外。在昏暗的窄道里空无一人,离舵门不远,楼梯上的铜片闪着亮光。朝上面一望,看见了那些扛着背包、拎着包袱的人。显然,大家就要下船了——那么我也该下船了。
可是当我同一群乡下人一起走到船舷上(在通往上岸的踏板上)时,大家都对我嚷嚷说:
“这是谁的孩子?你是谁的孩子?”
“我不知道。”
有很长时间,人们碰撞我,拉扯我,摸我。终于白头发的水手来了,他急忙抓住我,向大家解释说:
“这是阿斯特拉罕人,从船舱里跑了出来……”
他跑步把我送回船舱里,将我扔在包袱上就走了,还指着我吓唬说:
“再跑,当心我揍你!”
头顶上空的喧嚣声渐渐停息了,轮船不再震颤,也没有噗噗的拍水声了。船舱的窗户用一道湿墙隔起来,变得又暗又闷气,包袱好像膨胀了,挤压着我,一切都变得不舒心。也许我就这样一个人永远留在这空船上了?
我走到门边。门打不开:它的铜把手我拧不动。我拿起奶瓶,使劲地朝门把手打去,瓶子碎了,牛奶洒在我的脚上,流进了鞋里。
打不开门我感到很伤心,便躺在包袱上,小声地哭了起来,后来便噙着眼泪睡着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轮船又响起了啪啪的水声并颤动起来。船舱的窗口明亮得像个太阳。外祖母坐在我的身旁梳头,紧皱眉头,自言自语地说些什么;她的头发多得出奇,严严实实地盖住了她的双肩、胸脯和双膝,拖到地板上,黝黑色,泛着蓝光。她用一只手把头发从地板上稍稍提起来,兜着,费劲地把少齿的木梳子插进密实的发绺里;她的嘴唇歪作一边,黑色的眼睛怒冲冲地闪着亮光,而脸孔在这一大簇头发里变得又小又滑稽。
今天她的样子显得很凶,但是当我问起她的头发为什么会这么长的时候,她却用昨天那种温暖而又柔和的声音说:
“看来这是上帝对我的惩罚,上帝说:‘你就去梳这些该死的头发去吧!’年轻时我夸耀这撮马鬃,而现在老了,我却诅咒它们。你就睡吧,还早呢,太阳睡了一夜刚刚起来……”
“我已不想睡了!”
“好吧,不想睡就不睡。”她当即表示同意,一面在编辫子,一面朝沙发那边望:沙发上仰卧着母亲,身子直得像一根弦。“昨天你怎么把奶瓶子打破了?你说话小声点!”
外祖母说的话好像是特别用心地唱出来的,她的词句像鲜花那么温柔、鲜艳和富于表现力,很容易牢牢地留在我的记忆里。当她微笑的时候,她那乌黑的像樱桃一样的眼珠子睁得很大,闪现出一种难于形容的愉快的光芒;微笑时则欢快地露出雪白的、坚实的牙齿;尽管她两颊黑黑的皮肤有许多皱纹,整个面容却仍显得年轻、亮丽;只是那松软的鼻子及其膨胀的鼻孔和红鼻尖把这张脸破坏了。她从一个黑色的镶银的鼻烟壶里闻鼻烟。她穿得全身黑,但透过一双眼睛从她的内心放射出的是永不熄灭的、欢快的和温暖的光芒。她弯着腰,几乎成了驼背,又很胖,但走动起来却很轻快很灵活,活像一只大猫,并且像这种可爱的动物那样柔软。
在她来之前,我仿佛是躲在黑暗中睡觉,而她一出现,就把我叫醒了,把我领到了光明的地方;她把我和周围的一切连在一条不断的线上,编织成一个五颜六色的花边;她立即成了我一生的朋友,成为我最贴心、最了解、最珍贵的人——是她那对世界的无私的爱丰富了我,使我充满了坚强的力量去对付那困难的生活。
四十年前,轮船走得很慢;我们坐了很长时间才到达尼日尼,而且我还清楚地记得这些充满了美的最初的日子。
一连几天都是好天气。我和外祖母从早到晚待在甲板上,上面是明朗的天空,伏尔加河两岸秋天镀上了一层金,又穿上了绸缎。浅红色的轮船用很长的牵引索拖着一只驳船,缓缓地逆流而上,桨叶懒洋洋地拍打着灰蓝色的河水,发出很响的声音;驳船是灰色的,活像一只土鳖。太阳在伏尔加河上空悄悄地游动,周围的景色每时每刻都是新的,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绿色的山就像是地球的华丽服装的美丽的褶儿;大河的两岸是城市和村落,远远看去,仿佛是一块块甜点心;水面上漂浮着秋天的金色的落叶。
“你瞧,多好啊!”外祖母不停地说,从驳船的这一边走到那一边,神采奕奕,高兴得眼睛睁得大大的。她常常看着河岸出神,把我给忘记了。她靠船舷站着,双手叠放在胸前,微笑着,不作声,眼睛里含着泪水。我拉了拉她印花布的黑裙子。
“什么?”她抖动了一下,“我好像在打瞌睡,做了个梦似的。”
“你干吗哭?”
“这个,亲爱的,是由于高兴,也由于我老了,”她微笑着说,“要知道,我已经老了,已过了六十岁了。”
她闻了闻鼻烟,便开始给我讲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讲一些善良的强盗、圣人以及各种各样的野兽和妖魔鬼怪。
她讲神话故事的声音很低,很神秘;她俯下身来凑近我的脸,睁大眼珠子注视着我的眼睛,好像要把一种昂扬奋进的力量输进我的心里。她说话就像在唱歌,越说越酣畅;听她说话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愉快,我每次听了后都要求:
“再讲一个!”
“好吧,就再讲一个:有一个老家神坐在炉灶下面,他的脚掌在忙乱中扎进了刺,他摇啊晃啊,哼哼着:‘哎哟,小家鼠,真疼,哎哟,小耗子,我受不了啦!’”
外祖母抬起一只脚,双手抱着它,在空中摇来摆去,并可笑地皱起眉头,好像真的感到很疼似的。
周围站着几个长胡子的温和的水手,他们也在听、在笑,并夸奖外祖母,也要求说:
“老婆婆,再讲一个吧!”
讲完后他们说:
“走,咱们一块儿吃晚饭去!”
吃晚饭时,他们请外祖母喝伏特加酒,请我吃西瓜和甜瓜。这事是偷偷地做的。船上有一个人,他穿得很像警察,制服上有铜扣子,他禁止人家吃瓜果,把瓜果夺去扔进河里;他总是醉醺醺的,大家都躲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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